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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見雷神拉著拓拔野、烈炎大步而入,紛紛起身。

 

    拓拔野心下微驚,想不到在此時此處邂逅木神冰夷,卻不知這二人深夜拜訪雷神所為何事?但有他們在此,要想按原計劃那般坦然相問雷神,只怕是不可能了,心中不禁微微沮喪。眼見木神句芒目中精光大盛,朝自己望來,索性傲然回視,笑道:“原來是木神前輩,幸會幸會!那日林中狩獵成果如何?”

 

    句芒眼中閃過怒色,微笑道:“承蒙掛念,收穫甚豐,只可惜逃了兩隻小兔子;但是不要緊,終究要被我逮到的。逮到之時,一定請拓拔公子一道來吃烤兔肉。”

 

    拓拔野笑道:“那就先謝了。”今夜來前,未免節外生枝,已將斷劍無鋒放入蚩尤腰上的乾坤袋。此刻邂逅木神,心中原本擔心他說出苗刀無鋒之事,但見他閉口不談,明白他不願讓雷神知曉此事,登時釋然。

 

    雷神聽二人語帶機鋒,微微詫異。原以為這水仙冰夷與那黑衣女子才是龍族與火族的冤家對頭,豈料這龍神太子與木神之間,似乎也有某種過節。當下哈哈笑道:“想不到龍神太子與木神竟然也已認識,那可再妙不過,無需老夫再介紹啦!兩位少年俊彥,快快入座吧!”

 

    拓拔野與烈炎微笑道謝,大刺刺坐在句芒身旁。柳浪三人則站在他們身後。廳角侍女衣裳飄飄,無聲無息地上前端上熱茶與蔬果。

 

    那黑衣女子碧眼流轉,凝視著拓拔野,似乎頗感興趣,柔聲道:“公子原來就是孤身打敗百里春秋和水娘子、收伏夔牛的龍神太子拓拔野嗎?少年英雄,果然了不起得緊。”

 

    聲音溫柔,高雅尊貴之中又帶著親切。

 

    柳浪眼睛盯著那黑衣女子領口下的瑩白酥胸,吞了口口水,傳音道:“她是水族聖女烏絲蘭瑪,厲害得很;水族妖女之中,她可是不多見的處女。”

 

    黑衣女子鳥絲蘭瑪瞟了柳浪一眼,微微一笑,仿佛能聽見他傳音話語。柳浪被她一瞥,心中頓生寒意,冷汗涔涔,立時扭轉目光,假意打量光明殿中的佈置。

 

    拓拔野心中一震,想道:“雨師姐姐說得不錯,水妖果然是兩面討好,請了聖女來為雷神祝壽。”又想:“難道關於聖杯之事,先前我想得竟然錯了嗎?只是她與木神一道來此,難道不怕木神心生怨隙?”心中隱隱覺得不妥,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所以然來,白日裡原來已經逐漸清晰的思路反倒疑惑迷糊起來。臉上不動聲色,微笑道:“拓拔的些微本領,豈能真是百里法師的對手?不過是順天道行事而已。”

 

    烏絲蘭瑪微微一笑,轉而對烈炎道:“烈侯爺,你來得正巧!今日我在路上聽說了一樁與火族相關的奇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拓拔野、烈炎心中一凜,果聽烏絲蘭瑪道:“據說前些日子,火族第一聖器琉璃聖火杯好端端地從金剛塔里被人盜走了,這是真的嗎?我可一點也不信!”碧眼凝視著烈炎,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

 

    木神、雷神俱是吃了一驚,失聲道:“什麼?”廳中眾人目光盡數聚集在烈炎身上。

 

    拓拔野、烈炎原是打算私訪雷神提及此事,不料卻被她搶先道出,都措手不及。烈炎心想:“不知水妖在哪裡安插了探子,這麼快便得到了消息?”暗暗觀察雷神表情,驚愕惋惜,殊無造作之態,當下緩緩道:“不錯,確有此事。”

 

    烏絲蘭瑪訝然道:“如此說來,這竟是真的了?”蹙眉歎息。

 

    雷神皺眉道:“烈賢侄,貴族發生這麼大的事,卻還要派你和米長老、火正仙來為老夫賀壽,真是讓老夫過意不去。若有需要老夫幫忙之處,烈賢侄儘管開口。”

 

    倘若廳中沒有木神、烏絲蘭瑪等人,烈炎便要開口相問,但此刻唯有苦笑而已。

 

    句芒歎道:“琉璃聖火杯乃是火族聖器,這番遺失只怕全族上下都要心焦如焚了。

 

    三百多年前,本族長生杯失落之時,便險些引起了一場內亂。“突然想起某事,朝雷神微笑道:”是了,句芒在路上也聽見一件有趣的傳聞。說是一個少女自稱是前聖女空桑轉世,將本族遺失了三百年的長生杯送給雷公,呵呵!也不知是哪個無聊之徒捏造出來的。“

 

    拓拔野心中一動,原來如此!果然要講到正題了。

 

    雷神笑道:“這倒不是捏造出來的傳聞,前些日子,確有一個自稱空桑轉世的少女,將長生杯送給了我。”

 

    句芒右手一震,杯中熱茶潑了出來,又驚又喜,霍然起身笑道:“真的嗎?這可真是本族的天大喜事!”

 

    忽聽“咚咯”巨響,似乎有人在用某物用力撞擊雷府大門。眾人吃了一驚,側耳聆聽,殿外叱喝之聲突然大作,喧嘩吵鬧聲此起彼落,越來越響。雷神笑道:“今夜倒當真熱鬧,難道又有哪位好朋友連夜來看望我不成?”起身便往殿外走去。

 

    眾人心下詫異,不知誰這般大的膽子,竟敢在雷神壽典前夜這般撞門喧嘩,也紛紛起身。

 

    還未行出殿外,忽然狂風卷舞,滿殿燈火搖曳,竟然熄了大半。

 

    一個哨衛大步奔來,跪拜階前道:“稟雷神,門外突然聚集了大批五族使者,以火族使者為首,不斷撞擊大門,揚言要……要……”汗出如漿,竟說不出話來。眾人大奇,紛紛往烈炎看去。烈炎與拓拔野對望一眼,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寒冰般包攏上來。

 

    “轟”地一聲巨響,雷府銅門竟幾將撞開。喧嘩大作,人聲如沸。有人厲聲長呼道:“雷公,快將琉璃聖火杯交還我們,否則今夜便踏平雷澤城!”

 

    箏聲越來越快,越來越鏗鏘激越,仿佛銅珠飛濺,金石交迸。

 

    九曲橋下,碧波搖盪,冷月無聲。蚩尤三人如在暴雨中疾行,耳旁腦海,都是那簌簌琴聲。

 

    樓上一個女子淡淡道:“來者何人?”

 

    聲音清雅溫柔,在肅殺的箏聲中聽來,更加悅耳婉轉。六侯爺全身一震,臉上慢慢地漾開笑容,眼神溫柔,低聲道:“相別幾年,聲音還是這般動聽。”緊張的心情突然鬆弛下來。

 

    蚩尤大聲道:“金族樂師,給甯姑娘送樂譜來了。”

 

    突然“鏗”地一聲脆響,弦斷指停,餘音繚繞不絕。湖水粼粼,銀光搖曳。

 

    過了半晌,那女子淡然道:“上來吧!”

 

    無塵閣水晶門緩緩打開,兩個俏麗的丫頭提著琉璃燈嫋娜走出,脆生生地道:“金族樂師,隨我們來吧!”

 

    六侯爺大喜,整整衣冠,大步上前。蚩尤二人正要隨行,一個穿著鵝黃裙裳的丫頭瞪眼道:“你們在這候著!一點規炬也沒有。”

 

    蚩尤一楞,只好和禦風之狼在九曲橋倚欄站定,目送六侯爺隨著兩個丫頭走入無塵閣中。

 

    “當”地一聲,水晶門重新關上,燈光晃動,朝著樓上移去。仰頭上望,樓閣層疊橫空,晶瑩剔透,依稀可以看見人影。

 

    兩人心中微微緊張,不知六侯爺此去溫柔鄉,重會舊情人,能否順利套出口風?看了半晌,脖頸發酸,索性倚*欄杆,靜侯六侯爺凱旋。

 

    湖面波光輕蕩,遠處岸邊,叢林漆黑連綿,亭台交錯,燈火輝煌。

 

    忽然聽見對岸傳來若有若無的喧嘩聲,隱隱還夾雜著兵刃交加的聲音。兩人心中大奇,難道竟有人跑到雷府中搗亂?或者是拓拔野、烈炎與雷神話不投機,已經交起手來?

 

    一念即此,心中大凜。

 

    西門附近有人大聲呼喝,刀光閃爍,轉眼間又有數十名哨衛朝東邊奔去。

 

    蚩尤心道:“倘若烏賊和烈小子當真與雷神動了手,那就不必客氣,跳將上去,將那甯姬截走,問個水落石出。”

 

    正思量間,水晶門“當”地一聲開了,那凶霸霸的丫頭一把將六侯爺推了出來,喝道:“走呀!還楞著做啥?”又瞪了蚩尤一眼,“當”地一聲,將門關上。

 

    六侯爺滿臉迷惘,楞楞地站了半晌,失魂落魄走了出來。

 

    蚩尤、禦風之狼不約而同地訝然道:“這麼快?”

 

    六侯爺面上微微一紅,搖頭皺眉道:“奇怪!好生奇怪!”

 

    禦風之狼道:“奇怪什麼?”

 

    六侯爺怔怔地仰頭往上看了片刻,道:“她竟然認不得我。”

 

    兩人大奇,六侯爺乃是出了名的風流情種,這甯姬既是他的老相好,即算沒有餘情未了、藕斷絲連,也應當恨之入骨、生死難忘,怎會認不出他來?

 

    禦風之狼小心翼翼道:“侯爺,她瞧見你了嗎?”

 

    六侯爺怒道:“廢話!”他性子素來豪爽風趣,極少發怒,此刻實是大有挫敗之感,有些惱羞成怒。拍了拍欄杆,搖頭道:“她看見我來了,竟然絲毫沒有反應,只是叫我將曲譜放下便可以走了。”

 

    此時遠處喧嘩更盛,對岸漆黑處,燈火一盞盞點燃。越來越多的雷府士衛手持火炬,呼喝著朝光明殿湧去。

 

    六侯爺吃了一驚,道:“拓拔、烈侯爺已經動手了?”

 

    蚩尤早已不耐,揚眉道:“他們即便不動手,咱們也要動手了!”猛地聚氣丹田,拔地躍起,騰空踏步,在無塵閣最低的一個簷角上輕輕一點,又是一個翻騰,朝上掠去。

 

    六侯爺與禦風之狼吃了一驚,只好跟著騰空躍起,朝上沖去。

 

    蚩尤輕輕翻入窗戶,臨風站定。

 

    屋內潔淨整齊,素雅簡單。白玉桌上橫置著一張古楠木雕箏,斷弦瑟瑟,玳瑁箏甲在桌上輕輕搖晃。碧綠色的香爐中香煙嫋嫋,夜風吹來,四下彌散,玉人不知何處去。

 

    轉首四顧,南邊玉石牆,珠簾飛舞,花毯鋪展,通往甯姬臥室。當下毫不猶豫,大步而去。

 

    六侯爺與禦風之狼翻身而入,隨著蚩尤逕直往甯姬香閨闖去。

 

    方甫進入,三人大吃一驚,面色陡變。寒玉床邊,絲被淩亂,一個丫頭斜斜側躺,心窩上插了一柄匕首;玉石屏風之後,又是一個丫頭胸插匕首,香消玉殯,鵝黃裙裳,滿臉驚詫,赫然便是那潑辣的丫頭。身邊地上,水晶石地磚已被移開,露出一個幽深的暗道。

 

    三人心中一動,難道有人搶了先手,挾持甯姬進入密庫了嗎?六侯爺又驚又怒,從他離開無塵閣,到眼下翻窗而入,不過片刻工夫。來人是誰?竟有如此身手?突然又想道:“是了!那賊子必定在我進入無塵閣之前,已經埋伏在此。甯姬只怕已經受他脅迫,不敢出聲,所以才故意裝作認不得我,好讓我安全離開。”一念及此,心中自責、懊悔齊齊湧將上來,恨不得猛摔自己一個耳光。不知甯姬眼下生死如何,心中更是驚懼莫名。

 

    蚩尤沈聲道:“就這片刻工夫,兇手必定還在無塵閣內。”禦風之狼瞄了一眼那暗道入口,眼色示意。三人齊齊點頭,閃電般沖到入口處,次第進入。

 

    暗道入口極為狹窄,只容一人通過。行得三十級臺階後,逐漸變寬。兩壁三昧火燈跳躍不定,光影晃動。石階斜陡,曲折向下,每行一步,都可聽見清脆的回音。三人生怕驚動了那凶賊,當下斂息凝神,無聲無息地朝下走去。

 

    走了一盞茶的工夫,石階越來越寬,前方燈火也越來越亮。以無塵閣的高度與形狀,應當已到湖底。

 

    繞過一個彎,眼前陡然明亮。前方乃是一個縱橫約二十丈的大廳,四壁嵌滿夜明珠與三昧燈,燈火互映,亮如白晝。廳內空曠,正中巨大的玉石臺上,放了一個小巧玲瓏的翡翠匣子,碧光幽然。

 

    三人四下打探,廳內毫無遮掩,並無他人,心中均是驚疑不定,難道這裡還另有密道?

 

    蚩尤走到那玉石台後,眼光及處,心中大駭,失聲驚呼。地上赫然躺了一具裸體女屍,黑髮散亂,玉體橫陳,下身處淌了一地的鮮血,身上淤傷青紫不計其數,竟似是被人強暴淩虐而死。

 

    驀然瞧見那女子臉龐,蚩尤腦中嗡然一響,全身大震,呼吸刹那停頓。那女子臉容清麗,眼角滴淚末乾,竟是昨夜晏紫蘇離開之時的臉龐!

 

    蚩尤腦中一片紛亂,耳旁突然響起她那銀鈴般的笑聲,和那最後的話語:“呆子,我走啦!”“認不出來了吧?今後你瞧見我時只怕也認不出來啦!”那音容笑貌、嗔怒眼神突然在眼前迷亂閃爍。

 

    昨夜幽香在懷,而今日……胸中登時疼痛滯堵,彷佛壓了千鈞巨石,喘不過氣來。

 

    熱血賁張,心中狂亂,手足無措。這一刹那,他突然驚恐地發覺,這個變化莫測的毒辣妖女,不知從何時起,竟在他內心深處隱隱佔據著某一角落。

 

    六侯爺、禦風之狼聞聲而來,六侯爺全身一顫,面色瞬間煞白,猛地沖上前將那女子抱住,失聲叫道:“甯姬!甯姬!”

 

    蚩尤猛地一震,道:“什麼?她是甯姬?”

 

    六侯爺慘然笑道:“那還會是誰?”

 

    蚩尤心中猛地升起強烈的不安,隱隱之中覺得甚為不妥。突聽禦風之狼叫道:“琉璃聖火杯!”聲音又是驚詫又是恐懼。

 

    兩人回頭望去,禦風之狼掌心托著那打開的匣子,匣中一個琉璃杯,式樣古樸,但已被劈為兩半!

 

    晏紫蘇那狡黠的笑容在蚩尤腦中一晃而過,他靈光一閃,喝道:“我們中計了!”

 

    拉著六侯爺二人,朝密道狂奔而去。

 

    當是時,從密道處傳來“轟”地一聲悶響,震得三人腦中嗡然。三人面色齊變,那密道入口已被人嚴嚴實實地封上。

 

    那人呼聲未落,便有數百人跟著縱聲長呼:“交出聖火,交出聖杯!”叫聲越來越響,大門周邊聚集之人越來越多,許多五族使者聞聲趕來,站在周邊,指指點點。

 

    火族中有人叫道:“辣他***,再不開門老子就要衝進去了!”、“躲在裡面做縮頭烏龜嗎?”、“各位英雄都瞧見了,雷公心虛不敢出來!”

 

    罵聲越見不堪,句芒皺眉道:“烈賢侄,原來這便是你們深夜來訪的目的嗎?難不成你們竟懷疑雷神盜走了琉璃聖火杯?”殿前眾士衛也是憤憤不平,滿懷敵意地盯著烈炎。

 

    烈炎還未說話,雷神已經哈哈笑道:“烈賢侄若是懷疑老夫,又怎會深夜孤身來此?

 

    走吧!一起去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竟是絲毫不以為忤,大步朝外走去。

 

    拓拔野見他如此氣度,不禁大為心折。

 

    突聽一人冷冷道:“火族米離、吳回、烈煙石拜會雷神。”聲音立時壓過喧囂人聲,清楚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拓拔野心下微凜,與烈炎對望一眼,難怪門外眾火族使者敢如此放肆!只是吳回、米離為何突然改變計畫,半夜登門?

 

    雷神朗聲道:“貴客臨門,欣幸之甚!開門接駕!”

 

    府內大道兩側的燈盞次第點燃,燈火通明。南面銅門“哐啷”一聲打開,門外人流立時湧將進來,與雷府士衛擠撞在一處,推擠叫駡,亂作一團。一個火族使者不小心絆了一跤,一頭撞在雷府士衛的銅棍上,登時暈死過去。

 

    有火族使者叫道:“辣他***,龜兒子動傢伙了!跟他們拼了!”登時嗆聲四起,刀光閃爍,眨眼間已經乒乒乓乓殺到一處。

 

    雷神突然昂首哈哈長笑,猶如平空暴雷,滾滾轟鳴。門口眾人腦中嗡然一響,全身酥軟,手中兵器叮叮噹當掉了一地,臉色煞白,一時間鴉雀無聲。

 

    拓拔野被那笑聲激得真氣亂竄,氣血翻湧,心中驚佩。想當年在南際山頂,神帝經脈盡壞,仍大笑震落高翔鳥雀;今日雷神異曲同工,一笑罷兵。以自己真氣之強,竟也不能做到波瀾不驚。

 

    雷神笑道:“賓主應當相歡,哪有相鬥的道理?大家罷手如何?”眾火族使者原本氣勢洶洶地沖來,被他強霸真氣這般一震,氣焰登時餒了大半,面面相覷,撿起兵器,退到一旁。

 

    人群分開,一個紅衣瘦高老者和一個獨臂人領著一隊人並肩走來,正是米離與吳回。

 

    雷神行禮道:“米長老、火正仙、八姑娘,我這幫兄弟不識規矩,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米離道:“雷神言重了。我這幫弟兄也有不是之處,請雷神勿怪。”語畢看見烈炎與拓拔野,微微一楞,進而瞧見烏絲蘭瑪等人,臉上又是詫異又是歡喜,行禮道:“原來水聖女和木真神都在此處,那可再好不過!”烏絲蘭瑪、句芒微笑還禮。

 

    雷神微微一笑道:“米長老是在尋找聖杯嗎?如有需要老夫相助之處,隨便吩咐。”

 

    米長老點頭道:“得罪了!今夜來此,確是要雷神相勸,賜還本族聖杯。”一揮手,身後兩個火正兵將一個紫衣少女推上前來。姿容俏麗,正是纖纖。但目光恍惚,顯是又被“原心法”攝魂。

 

    拓拔野心中大怒,吳回竟然乘他與烈炎不在,不顧原先約定,綁架纖纖。強按怒火,仔細掃望。米離身後站著八郡主與吳回,並無辛九姑等人。想必是他們突襲擒住辛九姑等人,將纖纖強行帶到此處。

 

    吳回冷冷道:“雷神想必認識這位元姑娘吧!”

 

    雷神笑道:“自然認得,這位姑娘是空桑轉世。前些日子還將本族失落了三百年的聖杯送還給老夫。”

 

    吳回冷笑道:“這可巧了,這位空桑轉世偏偏又是盜走本族聖杯的嫌犯。”

 

    烈炎再也按捺不住,厲聲道:“吳火正,當日我們不是已經查明纖纖姑娘並非盜走聖杯之人嗎?”

 

    吳回冷冷道:“不錯,從金剛塔上盜走聖杯的或許不是她,但將聖杯交給雷神的卻是她!”一言既出,眾人哄然。

 

    雷府士衛紛紛怒駡道:“胡說八道!”、“你奶奶個楠木疙瘩,掉了東西便要賴到旁人身上嗎?”

 

    米離伸手一抖,又將那幅羊皮紙圖展了開來。燈火下望去,那圖中聖杯光澤變幻,火焰跳躍,宛如真實一般。米離道:“姑娘,你再和大夥兒說上一遍,這杯子便是你當日送給雷神的杯子嗎?”

 

    眾人立時安靜下來,紛紛凝神傾聽。纖纖點頭道:“是。”

 

    眾人譁然,米離又道:“你將杯子送給這裡的某一人,究竟是誰,還能認得出來嗎?”

 

    纖纖緩緩掃望,目光在雷神臉上停駐,指著他道:“就是他。”

 

    眾人又是一陣騷亂,雷府士衛怒駡不止。拓拔野心中猛然下沈,此時此刻,他已經全然明白,他先前的猜測雖非全中,亦不遠矣!心中森寒,冷汗爬背。轉頭看見烈炎眼中,也滿是憂慮之意。

 

    句芒沈聲道:“米長老,憑藉這位姑娘的一面之詞,你便認定如此,豈不是太輕率了嗎?”

 

    烏絲蘭瑪道:“木神說的是!雷神德高望重,決計不會做出這等事來。”眾人見木神與水聖女開口,又立時安靜下來。

 

    吳回冷冷道:“聖女、木神明鑒,若不是有十足把握,我們又怎敢質疑雷神,深更半夜到此打擾?倘若雷神心中無鬼,為何不帶我們去瞧瞧這位空桑轉世送給你的長生杯呢?”

 

    火族眾人叫道:“是極!有膽子就將長生杯拿出來看看,你當我們是這小姑娘,這般容易被你哄騙嗎?”

 

    雷神哈哈大笑道:“老夫生平光明磊落,有何見不得人的事?諸位想看長生杯,那就隨我來吧!”當下領著眾人浩浩蕩蕩朝無塵閣走去。       

第六卷 第二章雷澤驚變

            數百名五族使者隨著雷神,浩浩蕩蕩經過古樹參天的院子,穿過幾道長廊,來到無塵湖畔。月輪高掛,清輝普照,湖光粼粼。那無塵閣靜靜地矗立於波光之上,冷清而寂寞。

 

    原本喧擾的人群,面對這寂然無聲的玉樓冷月,也情不自禁地安靜下來,屏息而行。

 

    拓拔野緊緊地跟隨在纖纖的身後,心中波濤洶湧,忐忑跌宕。此事的來籠去脈已經越來越分明,但自己的心中卻殊無豁然之後的快意。眼下先機盡失,身陷局中,想要翻盤已幾無可能;唯一僥倖期盼之處,便是蚩尤與六侯爺三人已經取得聖杯,功成身退。

 

    但倘若他們未能成功呢?不禁心下大凜。

 

    看了看被吳回等人夾圍的纖纖,忖道:“眼下前往無塵閣,只怕凶多吉少。倘若情形不妙,我便立即將纖纖救出。那時局面混亂,人多反倒容易逃脫。”又想:“辛九姑他們定然還被關在貴賓館中,現下火族傾力而出,那裡必定空虛,乃是救出他們的最好時機。”當下向身後的柳浪使了一個眼色。

 

    柳浪心領神會,乘著眾人不注意,帶著班照、哥瀾椎悄悄離開,趕往貴賓館。

 

    夜風吹拂,萬籟無聲。眾人走過水晶九曲橋,來到無塵閣前。雷神仰頭道:“甯姬,有貴客來了,請開門吧!”一連叫了三聲,均無回應,四下死一般的沈寂。

 

    眾人面面相覷,均覺不妙。雷神臉色微微一變,身影閃動,刹那間禦風飛起,直沒頂樓水晶窗;有人叫道:“別讓他跑啦!”吳回、句芒、烏絲蘭瑪、冰夷等人接連掠起,疾追而去。拓拔野與烈炎不假思索,踏步淩空,尾隨而入。

 

    眾人撞開水晶門,潮水般湧入。驚呼之聲登時大作,那晶瑩精巧的石階上竟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具丫頭的屍體,鮮血縱橫滴垂。

 

    拓拔野瞧著甯姬香閨中狼藉慘狀,心中驚怖,不知此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見句芒、吳回等人也是滿臉驚詫之色,更是驚疑不定。

 

    雷神楞楞地站了片刻,突然嘶聲大吼道:“甯姬!”叫聲狂烈,樓下疾奔上樓的幾個火族使者登時被震得肝膽欲裂,骨碌碌地摔滾下去,壓倒了一片。

 

    雷神猛地轉頭望向地上,右指一彈,一道菱形碧光嵌入地中。他雙掌螺旋,碧光旋舞,“喀嚓”一聲,那地磚徐徐移開,露出一塊玄冰鐵板;他雙掌再一交錯,那道碧光緩緩轉動,玄冰鐵板隨之移開,露出幽深的入口。

 

    雷神逕直跳入,拓拔野等人紛紛尾隨而下。

 

    雷神一邊往下疾走,一邊又以那光鑰開啟了三道玄冰鐵板。拓拔野心中緊張,難道蚩尤等人與那甯姬都被困在這密庫之中嗎?這三道玄冰鐵板盡皆一尺餘厚;當日自己與科汗淮及眾遊俠團結一致,費勁心力所打通的桃源洞玄冰鐵牆不過半尺厚,倘若當真被困在此處,想要逃出去實比登天還難。

 

    密道盡頭,乃是一個大廳。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那廳中空空蕩蕩,並無一人。正中的玉石臺上一個開啟的匣子,在燈火中顯得孤單寥落。拓拔野和烈炎對望一眼,如釋重負。

 

    吳回冷冷道:“雷神,你不是要給我們看長生杯嗎?”雷神面色怪異,眉頭慢慢地擰到一處,眼中閃過恐懼的神色,驀然大步朝那玉石台後走去。眾人滿心狐疑,緩緩跟上。

 

    雷神走到那玉石台後時,突然全身凝固,面色煞白,低聲道:“甯姬?”一連叫了幾聲,面色越來越白,雙手竟然開始簌簌發抖。

 

    眾人心中驚疑不安,慢慢地圍攏而去。突然齊齊驚呼,只見雷神緩緩彎下腰,抱起一個全身赤裸、鮮血淋漓的女屍來。

 

    句芒失聲道:“甯姬!”

 

    一時廳中一片沈寂,只聽見密道處接連不斷的腳步聲。

 

    雷神抱著甯姬的屍體,彷佛冰封了一般,半晌動也不動,眼神中又是苦痛又是驚疑又是迷茫。

 

    拓拔野見他那般神情,突然想起當日自己抱著纖纖屍體滿島狂奔的情景,想起那撕心裂肺的悲慟與虛實難辨的空茫;將心比心,不由替他難過。

 

    不知過了多久,吳回突然厲聲喝道:“聖杯呢?”

 

    雷神充耳不聞,只是呆呆地望著懷中甯姬的屍體。

 

    吳回冷笑道:“既然這密庫的鑰匙和開啟方法只有你和甯姬知道,除了你,還有誰能將她殺死在此處?你以為殺人滅口,將聖杯轉移,便能推得一乾二淨嗎?”

 

    幾個火正兵也跟著隨聲附和,大肆聲討。

 

    拓拔野見他殊無同情之心,落井下石,再也忍耐不住,嘿然笑道:“火正仙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倒真是體貼得很!這裡空空蕩蕩,連半個杯子的影子也沒有,火正仙卻偏生能瞧出來龍去脈,厲害厲害。”

 

    吳回冷冷道:“要證據嗎?那我便給大家看看證據!”轉身對松竹六友道:“六位,當日雷神收到空桑轉世敬獻的聖杯之時,你們恰好就在雷神身邊。六位素來剛直不阿,請你們憑藉良心,告訴大家,那日匣中裝著的,究竟是長生杯,還是琉璃聖火杯?”

 

    松竹六友臉色大變,互相望了片刻,瞧瞧眾人,然後紛紛將目光投向雷神。

 

    句芒沈聲道:“諸位在本族中都是正直君子,此事相關重大,萬請從實道來!只要各位說出真話,無論什麼後果,句芒願意替你們承受。”這話說得大義凜然,登時引起一片喝彩聲。

 

    松竹六友望著雷神,額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搖頭不語。

 

    烏絲蘭瑪柔聲道:“六位是不敢說呢,還是不肯說?”

 

    松竹六友面色蒼白,齊齊搖頭,沈聲道:“雷神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決計不能做對不起他老人家的事。”

 

    這話雖然不曾說明,卻與承認雷神收納琉璃聖火杯無異!眾人一片譁然,雷府眾士衛見一貫嚴正清明、死忠雷神的松竹六友也不打自招,都面如死灰,又驚又疑。

 

    拓拔野眼見烈炎面色大變,當即搖頭不語,示意不可相信。但烈炎目光之中已多猶豫之色。

 

    吳回大聲道:“大夥兒可都聽清楚了?”

 

    火族眾人義憤填膺,再也顧不得雷神神威,紛紛叫道:“辣他***,交出聖杯!”

 

    雷神依舊充耳不聞,只是癡癡地望著甯姬。

 

    吳回朝烏絲蘭瑪與木神句芒、水仙冰夷行禮道:“聖女、木神、水仙,今日還請諸位做個公證,以免他日大荒中有人說我火族誣陷雷神。”轉身又喝道:“將那桃木姥姥帶上來!”

 

    眾人聽得桃木姥姥四字,都是竊竊私語。拓拔野心下一沈,只見兩個火正兵將一個眉心之間有一個大瘤、雙耳尖尖的老太太拖了上來。

 

    句芒失聲道:“當真是桃木姥姥?”

 

    吳回指著那老太太,問纖纖道:“這便是那日托你將聖杯交給雷神的桃木姥姥嗎?”

 

    纖纖目光空洞,瞧了那老太大半晌,點頭道:“正是。”

 

    眾人哄然,吳回冷笑道:“且讓我們瞧瞧她的廬山真面目!”突然探手抓住那老太大的尖耳,猛地向上一扯,登時將那老太太的臉面拔了起來。

 

    眾人驚呼聲中,那老太太變成了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女子。雷府眾士衛面色頓變,有人叫道:“綠琉兒!”

 

    那綠琉兒正是甯姬的貼身丫鬟,善風行術,極為聰明伶俐。

 

    吳回冷冷道:“綠琉兒,是你將琉璃聖火杯交給這個纖纖姑娘的嗎?”

 

    綠琉兒喘著氣看著雷神,一邊朝後退縮,一邊哭道:“我不敢說。”

 

    吳回冷冷道:“你放心,我們既然能將你的小命救回來,自然也就能保你平安。”

 

    烏絲蘭瑪柔聲道:“小姑娘,你放心說吧!”

 

    綠琉兒盯著雷神,見他始終沒有瞧過來,這才顫聲道:“雷神……雷神派人偷盜了琉璃聖火杯之後,轉交給我;我……我化裝成桃木姥姥的模樣,趕回這裡的途中被火族的人打成重傷,恰好在林子裡遇見了這個姑娘,我就騙她,讓她代替我將這琉璃聖火杯交給雷神。”

 

    眾人再次譁然,火族眾人破口大駡,雷府士衛面色蒼白,默然不語;其他四族使者也不禁面露鄙夷,竊竊私語。

 

    米離沈聲道:“綠琉兒,雷神為什麼要盜走琉璃聖火杯?”

 

    綠琉兒流淚道:“我……不知道!聽甯姬說,只要盜走琉璃聖火杯,就能害死火族赤帝,雷神就可以成為木族的大英雄大豪傑,明年的青帝,就非雷神莫屬了。”

 

    眾人咬牙切齒,紛紛叫駡;烏絲蘭瑪碧眼流轉,凝視著雷神道:“雷神,你……”

 

    微微歎息,說不出話來。

 

    句芒搖頭緩緩道:“雷神,你這又是何苦?你可知明年青帝推選,我原本就打算推舉你為青帝。偷盜他族聖物,這……這豈不是人神共憤嗎?”話語沈痛,扼腕歎息。

 

    冰夷等人默然不語,但臉上都顯出鄙夷不屑的神色。

 

    烈炎越聽越怒,目中火焰熊熊,握拳望向雷神,骨節格格作響。

 

    拓拔野暗自歎了一口氣,知道此時說任何話,烈炎也聽不進去了。

 

    火族眾人叫道:“交出聖杯!交出聖杯!”聲音越來越響,在這廳中與密道中回蕩起來,更覺震耳欲聾。

 

    米離沈聲道:“各位,本族大軍已經全面壓境,就在邊界待命;倘若今夜不能取回聖杯,明日淩晨,戰神刑天將率領百獸軍團攻陷雷澤城,直到找出聖杯為止!”

 

    木族眾人聞言大驚,眼下雷澤城中正喜氣洋洋地籌辦壽典,全不設防,火族刑天的軍團驍勇驃悍,這般衝殺進來,雷澤只怕要全城覆沒。

 

    句芒沈聲道:“米長老,難道此事便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嗎?”

 

    烏絲蘭瑪也蹙眉道:“事關重大,還請貴族三思。”

 

    米離緩緩道:“只要能將本族聖杯完好無損地找回來,再將雷神放逐荒外,永不回來,我們自當班師罷兵。”

 

    眾人紛紛朝雷神望去,這一看之下,俱極駭然!就在這片刻之間,雷神鬚眉皆白如霜雪,臉上的皺紋也仿佛多了幾百道,刹那間蒼老了數十歲一般。

 

    他突然昂首哈哈狂笑,鬚眉波浪般起伏,周身衣服“呼”地一聲驀然鼓脹起來。

 

    “嗤”地一聲輕響,衣服猛地裂開一道口子,繼而“嗤嗤”之聲大作,衣服裂成絲絲縷縷,狂舞不已。

 

    眾人雙耳轟鳴,心下大駭,紛紛朝後退去。

 

    吳回冷冷道:“五族英雄在此,還想做困獸之鬥嗎?”

 

    句芒沈聲道:“雷神,只要你自縛請罪,在長老會上我一定會替你求情。”

 

    雷神狂笑道:“想要設奸計害我也就罷了,為何要對甯姬下此毒手?”眼角突然溢出兩行血淚,急速淌下。

 

    拓拔野心下大震,聽那笑聲說不出的悲憤,宛如驚雷滾滾,錘擊在他的心頭。他生平最是敬仰英雄豪傑,又極富同情心,眼見雷神被小人奸謀,逼至窮途末路,心中憤慨已極。心道:“倘若是雨師妾或纖纖被人如此……”一念及此,不敢再往下想,憤懣更甚。

 

    吳回喝道:“老賊!自己殺人滅口,還想嫁禍栽贓!”

 

    拓拔野忍不住哈哈長笑道:“閣下這才叫做賊喊捉賊,栽贓嫁禍!各位串通一氣,狩得一場好獵哪!”

 

    烈炎沈聲道:“拓拔兄,此事與你沒有關係,不要被這老賊的假面蒙蔽,卷到裡面來。”

 

    吳回冷笑道:“侯爺當真是君子之見了。根據連日探兵快報,這小子乃是湯穀逆賊的頭子,一心要帶著群賊打回大荒,他自然是盼望眼下大荒越亂越好了。他的妹子卷在此事之中,說不定便是受他指使;他一心袒護老賊,自是與老賊沆瀣一氣。”

 

    句芒頷首道:“這位拓拔公子與他的同黨盜走本族兩大聖器長生刀與無鋒劍,極是可疑!句芒也正想請他到日華城一坐呢!”

 

    冰夷淡淡道:“拓拔太子也正是當年偷盜神木令,偽造神帝血書的冒牌神帝使者,本族追緝他已經有四年了!”

 

    他們每說一句,眾人便騷動一陣。

 

    烈炎雖然在鳳尾城時,便聽拓拔野說過往事,知道他乃是當年水族追緝的神帝使者;但一來自己對於蜃樓城群雄暗自同情仰慕,二來水族素為本族之敵,因此反倒與拓拔野有同仇敵愾之意。但此時心中篤信雷神乃是幕後指使盜走聖杯的元兇,敵視之外,更有被他豪爽“假面”欺騙的憤怒,拓拔野為雷神說話自然十分刺耳。再聽眾人之言,登時有些將信將疑,猶疑不決。

 

    拓拔野哈哈笑道:“不錯,我便是當日神帝使者,現下的湯穀城主、龍神太子;光明坦蕩,有什麼不可說?可不像你們這般卑劣無恥,串通一氣來要這陰謀詭計!”

 

    他與雷神素不相識,雖然頗為同情憤慨,但局面已經不可扭轉,原本只打算乘亂將纖纖救出。但眼見雷神被奸計所陷,愛人慘死,英雄末路而小人寸寸進逼,終於忍無可忍,熱血沸騰,索性站到雷神一邊,決意助他離開此處。心中暗道:“好妹子,對不住,他們需以你為證人,一時不會對你如何。我回頭定然救你出來。”

 

    雷神狂笑不止,昂首長聲笑道:“說的好,說的妙。沒想到緊要關頭撇了性命不要,敢為我雷某說話的,竟然是夙敵龍族太子!”突然目中電光暴射,森然道:“雷某縱橫天下百餘年,快意恩仇,問心無愧。原本打算在此和甯姬頤養天年,不問世事,你們為何要逼我再開殺戒?”

 

    目光森冷兇暴,緩緩從眾人面目上移過;每人被他這般一掃,都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他的目光在松竹六友的身上落定,嘴角牽起一絲冷笑,又緩緩地移到綠琉兒的身上。綠琉兒駭得面色如土,拼命往後縮去。

 

    雷神盯著她冷冷道:“你是甯姬的丫鬟,她死了,你為什麼還不死?”話音未落,綠琉兒突然一聲慘呼,頭骨“喀嚓”一聲裂開,鮮血飛噴,腦漿四濺,立時橫死當場。

 

    眾人驚駭失聲,奔散開來;松竹六友更是面色青白,紛紛後退,凝神戒備。

 

    拓拔野心下一驚,這乃是青木法術“開落花訣”,即以念力積聚對方腦頂最為脆弱之處,使其周身血液與真氣一齊衝破血管、頭皮,噴湧如花開花謝。這法術極為兇暴淩厲,但需在雙方念力相差頗大、且距離極近時施放。雷神與綠琉兒相距不下十丈,身旁又有眾多高手環伺,竟仍能出其不意一擊殺之,實在匪夷所思。

 

    吳回厲聲道:“老賊,想要殺人滅口嗎?”

 

    幾個火正兵連忙護住米離與纖纖,朝密道急速退去,拓拔野見纖纖離開險地,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氣。眾人怒吼如潮,紛紛拔刀在手,但心中驚懼,只是站得遠遠地,誰也不敢輕易上前。

 

    雷神狂笑道:“神帝靈明在上,雷某今日重開殺戒實是忍無可忍,退無可退!”突然引頸狂嘯,一道渾然碧光仿佛青龍出海,怒射而出。“轟隆隆”驚天巨響,猶如萬千焦雷在耳中迸炸。拓拔野腦中嗡然一響,氣血岔亂,心中大駭,立時凝神斂息。

 

    廳中慘叫狂呼四起,那狂暴的吼聲在這密室中回蕩起來實是尤勝山崩海嘯;有人怖聲長叫:“風雷吼!”話音未落,雙耳噴出兩道血箭,抱頭瘋狂亂撞。眾人紛紛搶堵雙耳,稍有不及,立時真氣貫腦,爆血橫死。

 

    碧光狂舞,聲浪怒卷,真氣稍差者登時如稻杆隨風,拔地而起,猛然撞在密室玄冰鐵壁上,腦殼迸裂,鮮血激射。刹那間人影亂舞,血肉橫飛。

 

    雷神“風雷吼”與東海夔牛、兗州山鳴鳥號稱天下三吼,驚鬼泣神,此時心中悲憤狂怒,吼將出來更是難以匹敵。

 

    吳回厲聲道:“大家一齊動手!”紅衣飄飄,閃電般攻上;衣袖開處,赤光電舞,火正尺夾帶熾熱真氣“嗤嗤”縱橫飛舞,登時將“風雷吼”的狂暴真氣稍稍遏阻。

 

    句芒歎道:“雷神,咱們的交情就到此為止吧!”衣袖飛揚,一個淡綠色的翡翠轉生輪嗚嗚呼嘯著旋轉而出,四周登時急速旋舞碧色光弧真氣。

 

    與此同時,驚雷般的狂吼聲中,又聽見叮噹作響,清脆悅耳的銀環撞擊聲,三十六隻銀環撞擊飛舞,在冰夷十指彈舞下,宛如音符般跳動。冰寒真氣絲絲作響,白霧升騰。

 

    當世三大高手齊齊出手,赤紅色的火正真氣、淡青色的碧木真氣和淡白色的冰寒真氣猶如三堵無形光牆,將那猛烈無匹的風雷吼硬生生地迫了回去。眾人耳中登時大為安靜,只聽見風聲呼呼,隱雷陣陣。

 

    雷神昂首狂笑,白髮飛舞,面目猙獰。將甯姬屍體往左腋下一夾,右手手掌驀地張開,掌心中一個桃核大小的青銅錘陡然變大,碧光爆閃,化作四尺見方的巨大青銅八角錘。瞬息之間,身形扭動,大喝一聲,青銅雷神錘卷引開天闢地之勢四下揮舞。

 

    “轟隆”巨響,整個密室微微搖動,火星激濺,青煙彌漫,炙風熱浪之中滿是燒焦的氣味。

 

    雷神錘所到之處,光芒刺眼,地動山搖。角落中來不及躲避的十幾個火族中人胡亂揮刀抵擋,“噹啷”聲中,刀鋒斷作片片碎鐵,閃電迸爆,立時沒入他們身體,血珠四射。還來不及悶哼一聲,又被那雷神錘的真氣狂芒打成肉醬,血肉橫飛。

 

    雷神哈哈狂笑道:“痛快!好生痛快!”閃電般朝前沖去,青銅錘“呼”地一聲,猛地撞上吳回的火正尺,轟然巨響,一道刺眼絢麗的橙黃光芒沖天而起,吳回身形微微一晃,朝後退去。

 

    雷神乘勢張口大吼,風雷綠光怒射而出,吳回匆忙拍掌,又是“轟”地一聲巨響,面色青紫,“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急速朝後退去。

 

    雷神哈哈狂笑聲中,又是三錘接連攻向木神句芒;轉生輪電光飛旋,與青銅錘接連撞擊,發出青白色的耀眼光芒,氣浪狂湧,兩人齊齊劇震,身形一分,朝後退去。

 

    雷神停也不停,青錘回舞,立時又撞上冰夷叮噹脆響纏繞而來的三十六隻銀環;銀環跳躍,光芒閃爍,轟隆隆的悶響中響起流泉飛瀑似的悅耳聲音。冰夷一觸既退,朝後飄然遠引。

 

    雷神怒吼聲中,青錘若狂,瞬間又砸死幾十人。穿過漫漫血霧與四下激散的模糊骨肉,霹靂雷霆般朝松竹六友沖去。木神、火正仙、黃河水仙在他身側穿梭交錯,但被他發狂似的雷神錘和風雷吼所迫,一時也不敢直攫其鋒。

 

    水族聖女烏絲蘭瑪翩然站在廳角,妙目凝視雷神,腰間絲帶自動扭轉擺舞,將激湧飛撞來的真氣一一撥擋開來。烈炎與八郡主站在另一角,面色凝重,猶豫不定。

 

    拓拔野處在滿室激蕩的真氣狂濤之中,聚意凝神,因勢利導隨波不定;看得驚心動魄,心中豪氣陡升,縱聲長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豈能沒有佳樂伴奏?”將珊瑚笛橫置唇邊,鏗然吹奏。

 

    眾人耳中滿是轟然巨響,風雷隱隱,銀環叮噹;突然又響起高昂洪亮的笛聲,驚濤駭浪,穿雲裂霧。

 

    雷神頓覺身後笛聲激越,氣浪滔滔,鋒銳縱橫,將三大高手夾擊攻來的洶洶真氣登時化解部分,哈哈大笑道:“好曲子!好笛聲!”身影如風,青錘電擊,隨著《金石裂浪曲》的節奏,狂風暴雨般地攻去。

 

    拓拔野十指跳躍,笛聲宛如天河飛瀉,空穀山崩。險峭之音,高峻之勢,回環攀轉,迫面而來。他連日來,胸中塊壘鬱堵,此時真氣洶湧,恣意吹奏,暢快已極。這《金石裂浪曲》狂烈險峻之勢也因此發揮得淋漓盡致。

 

    眾人心中盡皆大驚,吳回、句芒俱是一凜,忖道:“原來這小子真氣竟如此之強!

 

    當時與我相鬥之時似未竭盡全力。“對拓拔野登時更起忌憚嫌惡之心。

 

    殊不知拓拔野修行碧木真氣與潮汐流,體內又有定海神珠,真氣遇強則強。眼下四大高手真氣對抗,自然而然將他的真氣超常激發。他又熟諳“因勢利導”之道,善於在縱橫洶湧、變化不定的真氣流中借助他人真氣之優勢而為己用,且置身局外,自然氣定神閑,更為從容。

 

    雷神只覺那笛聲高揚險拔,節節攀升,氣勢如虹,胸中悲鬱暴怒之意與之共鳴;酣暢淋漓,快意無比!當下縱聲狂呼,風雷吼聲聲綻爆,如朵朵春雷,驚天動地;雷神錘隨風海嘯,無堅不摧。

 

    木神三人原本對他捨命激鬥就有所忌憚,彼此之間來自三族,也並非心意相通、團結默契,真氣力道無不有所保留;眼見他在笛聲之下,聲威更盛,勢如瘋魔,更加不敢與之拼死相搏,氣勢上登時又餒了三分。只能一旁交錯縱橫,遊鬥突襲,伺機予以重擊。

 

    笛聲高亢入雲,雄奇激越,突然如隕流星,迸爆傾瀉,千里滔滔,急轉而下。

 

    雷神嘯歌怒吼,青光電舞,倒海排山;刹那間巨震轟鳴,鏗然脆響,幾隻銀環激射飛濺,斷成片片。冰夷面色更為蒼白,嘴角沁出血絲,閃電般朝外退去;繼而吳回悶哼一聲,火正尺險些脫手,胸前衣裳突然撕裂,被雷神當胸猛踹—腳,登時飛撞在玄冰鐵壁上,再次噴出一口鮮血。

 

    句芒青影閃爍,轉生輪飛旋若狂,將青銅錘擊得朝上揚起,乘勢右掌疾拍,青光激撞雷神胸膛,雷神大吼一聲,避也不避,飛起一腿猛踢句芒丹田氣海。兩人近在咫尺,若無一人收勢,以雙方真氣力道,必定兩敗俱傷。句芒面色微變,手掌猛然轉下橫掃,與雷神剛猛霸烈的這一腿拍個正著,氣浪鼓舞;句芒乘勢朝後急退,轉生輪立時下沉,嗚嗚旋舞,阻住來路。

 

    雷神一舉擊退當世三大絕頂高手,豪氣干雲,哈哈狂笑聲中絲毫不停,青錘狂舞,朝松竹六友等退守在密道口附近的眾人衝殺而去。

 

    眾人見他神威若此,嚇得肝膽俱裂,哭爹喊娘直往上奔,與密道中駐足聆聽的餘眾撞在一處,擠成一團,登時上下不得,進退兩難。

 

    雷神一錘將兩個火正兵打得腦漿迸濺,又一腳將一個火正兵踢得貫胸而過,吼聲若狂,八、九個火族使者慘呼聲中,竟將自己堵住雙耳的手指猛地插入,立時鮮血噴射,抽搐而死。

 

    雷神殺得雙目盡赤,心中仇火熊熊,不顧廳內殘餘的雷府衛士是否背叛自已,也一律格殺勿論。吼聲轟隆,青錘裂地,刹那間虎入羊群,腥風血雨。

 

    金石裂浪曲鏗鏘峭厲,氣勢滔滔,雷神隨著那節奏大開殺戒,片刻間血流成河,屍橫遍室。每一次狂吼都有肝破膽裂,每一次錘擊盡皆血濺漿飛;頭骨破裂聲、骨胳碎斷聲、皮肉翻卷聲、鮮血激濺聲、慘叫聲、悲鳴聲、求饒聲,聲聲交織,撞擊著眾人耳膜。

 

    拓拔野看得心下不忍,正要住口不吹,忽聽烏絲蘭瑪歎道:“大家一齊動手吧!現在的雷神已經不再是雷神啦!”絲帶飄舞,悄無聲息地在拓拔野與雷神之間延展開來,宛如玄雲夜幕。

 

    刹那間,笛聲猶如被快刀陡然截斷,拓拔野心中一凜。

 

    那一側笛聲突然黯淡,句芒三人閃電般重新撲上,烈炎與八郡主稍一遲疑,也雙雙圍攻而去。

 

    雷神狂吼聲中,終於一掌拍到松竹六友中“殘荷扇”史聽風的身上,“喀啦啦”一陣脆響,史聽風的周身骨骼瞬間斷裂,如爛泥般癱了下來。史聽風咬牙喘息,嘴角露出惡毒的微笑,突然嘴唇蠕動,也不知說了些什麼話。

 

    雷神驀然頓住,臉色刹那變成青白,全身顫抖。

 

    忽然“嗤”地幾聲輕響,光芒暴閃,幾蓬細針瞬息沒入雷神胸膛。“菊花刺”竇琮和“松尾針”唐矢一擊得手,閃電後撤。

 

    眾人微微一楞,雷神如夢初醒,猛地一腳將史聽風的頭顱踩得稀爛,昂首發出淒烈的狂吼。雷神錘閃電般拍在竇淙背上,登時將他打成一灘肉泥。唐矢被青錘餘風掃中,右肩右腿齊齊碎裂,從半空摔下,昏厥過去。

 

    火正尺、銀環、轉生輪、紅纓長槍……齊齊攻到,千萬道真氣光芒流轉,驚濤駭浪般朝雷神襲去。

 

    拓拔野大駭,猛然拔地而起,笛聲銳利猛烈,想要突破烏絲蘭瑪絲帶的無形氣幕,但聲浪一觸即彈,始終無法穿過。那絲帶翻卷如浪,層層疊疊洶湧而來,拓拔野登時如逆風呼吸,真氣獵獵迫面。

 

    當是時,雷神昂首發出狂暴已極的怪吼;突然之間,他的面目急劇扭曲變化,白髮迅速縮短,沿著脖子朝背脊一路蔓延,額上雙骨急劇隆起,瞬間升高拔長,成為兩隻龍角。鼻子陡然變長,唇邊皮膚破裂,長出兩條淡青色的長須,四下擺舞;那張口嘶吼的大口也刹那變化,長出密集交錯的森森白牙,血紅的舌頭跳躍吞吐。

 

    “嗤嗤”之聲大作,全身衣裳寸寸碎裂,迸爆飄揚,軀體急劇變長,皮膚迅速龜裂開來,簌簌落了一地,露出暗黑色的鱗甲。那青銅雷神錘陡然縮為雞蛋般大小,吞入雷神腹中。

 

    眾人大叫:“莫讓他變成獸身!”話音未落,雷神已經變為一條黑色的巨龍,張牙舞爪,嘶吼聲中巨尾橫掃,狂風獵卷,將諸多兵器硬生生震退開去。雷神軀體急劇膨脹,盤卷怒嘯,聲勢更為驚人。

 

    突然一聲淒烈暴厲的龍嘯,雷神錘閃電般從他口中激射而出,宛如一道青色霹靂,直破密室西南壁角。

 

    鏗然長鳴,雷神錘沒入屋角,壁角登時裂開細密的裂縫。雷神狂嘯擺尾,重重擊在那裂縫上,“轟”地一聲巨響,片片鱗甲四散飛迸,整間密室猶如爆炸開來一般,地動山搖。眾人驚呼奔竄,只見西南壁角的玄冰鐵壁驀地碎裂,四下炸飛。滾滾流水沖湧而入。

 

    這建在無塵湖底的玄冰鐵密庫,原本堅不可摧。但屋角乃是三塊玄冰鐵交接處,難免有一絲裂縫。幾大高手在其中激鬥良久,那裂縫己稍稍鬆動,被雷神獸身這般奮起神威,全力一擊,登時迸裂。

 

    水浪席捲,將滿室屍體沖起,眾人大驚,紛紛朝密道上方沖去。雷神倏然擺舞,將拓拔野陡然攔腰卷起,與甯姬屍體纏在一處,呼嘯怒吼,逆著急流朝那裂口電射沖去。

 

    拓拔野心中驚喜,知道雷神要帶他一道沖出重圍,插好珊瑚笛,雙掌飛舞,將順著水流沖將過來的眾人一一震飛。突然一個人影被水流沖卷,重重撞來,拓拔野看得分明,正是那“松尾針”唐矢,心中一動,順手將他脖頸卡住,提在手中。

 

    水浪滔滔,瞬息間便淹沒了大半密室。拓拔野自從真珠學得“魚息法”後,已能在水中以周身毛孔呼吸自如。此刻處於急流狂濤之中也絲毫不覺吃力。

 

    雷神怒吼聲中,依然衝破那玄冰鐵裂口,宛如離弩之箭沖天而去。

 

    刹那之間,雷神沖出湖面,掀帶水柱巨浪,騰空破雲。

 

    拓拔野回頭望去,明月懸空,湖面上漩渦急轉,波光破碎;那晶瑩剔透、亭亭玉立的無塵閣突然斷落,仿佛玉樹傾倒,香花凋零。

 

    雷府之中,火光熊熊,到處都是奔走的人群與嘈雜聲。隱隱聽見有人喊道:“火妖殺進來啦!”清涼的夜風中充滿了燒焦的氣息與淡淡的血腥味。拓拔野心中驀地一陣悲傷,突然又有些當日與蚩尤、纖纖從蜃樓城殺透重圍、逃出生天的感覺。

 

    想起與蚩尤等人約好,今夜在太湖南岸觀月亭相候,當下撫著雷神遍體鱗傷之身,道:“前輩,能否一道前往太湖觀月亭?”

 

    雷神低聲鳴吼,也不知究竟聽見了沒有。

 

    此時,湖面漩渦又激起沖天大浪,兩道人影高高飛起,口中喝道:“雷老賊,交出聖杯!”一個駕乘火龍,斜指一杆紅纓長槍,另一個駕禦鳳凰鳥,飄飄若仙;正是烈炎兄妹!

 

    雷神在空中稍作停頓,盤捲曲伸,張牙舞爪,嘶聲悲吼,騰雲駕霧而去。

 

    幾人一前一後,禦風飛翔,片刻之後便到了太湖南岸;此時月盤高懸,煙波浩渺,四下一片寂靜。

 

    雷神悲吼一聲,軀體一松,輕輕地將拓拔野丟了下去;自己卷住甯姬,宛如疾箭,閃電般沒入太湖。湖面濺起些微水花,漾開一圈漣漪,立時又恢復了寧靜。

 

    拓拔野提著昏迷的唐矢,輕飄飄地落到岸邊,望著那微微蕩漾的水波,心中百感交集。雷神原乙太湖為家,此時身心交疲,心如死灰,定然是帶著甯姬,重回故水療傷去了。

 

    仰頭望去,烈炎與八郡主也已趕到,盤旋飛舞,叱喝聲中朝太湖急沖。

 

    拓拔野正要說話,忽聽有人沉聲叫道:“小侯爺!”又聽見幾人叫道:“城主!”

 

    “拓拔!”“太子!”心中大喜,回頭望去,只見樹林中走出一群人,正是蚩尤、六侯爺與柳浪諸人。蚩尤身邊站了一個面色蒼白的紅衣男子,神色甚為古怪,木無表情地抬頭望著天上的烈炎兄妹,适才的第一聲呼喊想來便是出自他口。

 

    烈炎聞聲大震,猛地低頭下望,驚喜交集,失聲道:“師父!”

 

    八郡主也頗為歡喜,叫道:“火神!”

 

    拓拔野方知這紅衣男子竟是蚩尤幾日裡遇見的火神祝融的元神寄體,心中也是又驚又喜,不知蚩尤等人又是怎麼與他相遇。

 

    烈炎與八郡主急速降落,將火龍與鳳凰各自封印入紅纓槍與彩石鏈中,拜倒道:“師父!”

 

    祝融將二人扶起,淡淡道:“你們這般心急如焚地沖往太湖,又是為何?”

 

    烈炎面色脹紅,沉聲道:“雷……雷神指使人盜走琉璃聖火杯,事蹟敗露,殺了眾多五族使者之後,逃到這太湖之中;徒兒正要追拿他,問出聖杯下落。”

 

    祝融搖頭道:“糊塗!”大袖飄飄,手掌徐徐張開,掌心之中赫然是琉璃聖火杯,只是已被劈為兩半。

 

    烈炎二人大驚,齊齊失聲,烈炎奇道:“聖杯……怎會在師父手中?”

 

    六侯爺笑道:“聖杯原來是在我和蚩尤手中,你師父救了我們,自然便到了你師父手中啦!”

 

    原來蚩尤三人被誘困在湖底密庫之後,想到雷神隨時會到來,心急如焚,想方設法要離開密庫:但那密庫固若金湯,窮蚩尤之力亦不能洞穿,好在禦風之狼這等場面經歷得多了,也頗有經驗,細密尋查,找到金鑰孔,百般調試,費了諸多手段,終於將金鑰解開。但第三道金鑰甚是難解,需用真氣同時作用,方能奏效。蚩尤與六侯爺齊力貫注真氣于金鑰孔中,竭力嘗試,仍不得打開。

 

    恰好祝融聞聲辨氣,一路追尋到此,眼見無塵閣狼藉淩亂,屍體橫陳,知道有變;又聽見密道傳來聲響,瞧見孔中傳出真氣,便奮起神威,裡外交擊,終於將最後一道玄冰鐵板打開。

 

    聽到此處,烈炎“啊”了一聲道:“既然你們之前見過甯姬,那甯姬便不可能是雷神殺死的了?”

 

    蚩尤搖頭道:“自然不是!不過六侯爺見到的那個甯姬,多半不是真的甯姬。”

 

    眾人奇道:“那又是誰?”

 

    蚩尤恨恨道:“定是那妖狐晏紫蘇易容喬裝。”

 

    提起甯姬,六侯爺仍是心中哀痛,黯然點頭道:“不錯!是以她才會認不得我,才會彈出那充滿殺伐之意的箏聲。”

 

    烈炎腦中混亂,道:“那妖狐為何要扮成甯姬?”

 

    柳浪歎道:“若不是這樣,又怎能混入無塵閣,將琉璃聖火杯放入密庫?”

 

    烈炎茫然道:“難道……當真不是雷神盜走聖杯的嗎?”

 

    拓拔野道:“你也說過,以雷神這般光明磊落的性子,又怎會做這等卑劣無恥之事?”

 

    烈炎心中翻江倒海,又將白日柳浪所說的“兩端三結”回想一遍,逐一驗對,腦中迷霧逐漸消散,但那憤怒羞慚之意卻越來越甚,喃喃道:“不錯!這妖狐手中的聖杯才是真的本族聖杯。她費勁心機喬裝混入雷府,自然是為了將纖纖姑娘獻上的長生杯換成琉璃聖火杯,栽贓嫁禍給雷神。纖纖姑娘當日獻上的是真的長生杯,雷神當然就歡歡喜喜地收下了。如此一來,柳先生說的第二、第三個結就解開了。但是,倘若纖纖姑娘獻上的是長生杯,她為何會將長生杯認做琉璃聖火杯呢?”

 

    拓拔野道:“這便有兩個可能。其一,當時那桃木姥姥多半也是由九尾狐化成,她給纖纖看的杯子是酷似琉璃聖火杯的假杯,當纖纖到雷府進獻長生杯時,這個假杯又被雷府中的奸細換成了準備好的長生杯。其二,九尾狐給纖纖杯子時,使了妖法,使得纖纖將那杯子看做琉璃聖火杯。”

 

    纖纖心地單純,素無世故經驗,以九尾狐等機狡滑頭之輩,要想蒙蔽她,實是易如反掌。烈炎點頭不語。又道:“那此事的首尾兩端,又是什麼呢?”

 

    拓拔野道:“烈兄,此事結果有誰受損?”

 

    烈炎沉聲道:“本族自然受損,雷神家破人亡,威望掃地,自然也是受損。”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雷神受損,明年青帝之選又有誰能受益呢?赤帝被困,火神遭囚,貴族之中又有誰能受益呢?火木兩族內亂,又有誰得利呢?”

 

    烈炎面色大變,思量片刻,沉聲道:“不錯!雷神遭此大劫,青帝之位自然穩歸木神句芒;火木兩族內亂,夙敵水族自然最為歡喜;但是本族之中,本族之中……”突然大汗淋漓,說不出話來。

 

    八郡主淡淡道:“倘若赤帝受困,再也不得而出,本族必定要另推赤帝,以準備兩年後的五帝會盟。那麼除了火神祝融、戰神刑天之外,最有可能的人選便是大長老烈碧光晟。眼下火神百受疑忌,受益者便只剩下兩個了。”她淡淡說來,竟仿佛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八郡主看了祝融一眼,稍一遲疑,又道:“倘若火神受損,還有另外一個受益者。

 

    眼下唯一能接替火神之位的,便是火正仙。“

 

    吳回陰驚深沉,與其兄祝融的長者之風迥然兩異。但法術修為卻是火族中僅次帝、女、神位高手的仙級人物。倘若祝融當真被猜忌,剝奪族職,那麼能接替其位的必是吳回無疑。烈炎驀然想起适才在密庫之中,圍攻雷神的諸人竟都赫然與猜測一一吻合,冷汗登時淌滿全身。

 

    祝融緩緩道:“小侯爺,半年前我奉命鎮守金剛塔時,便心中納悶,為何以我的念力,竟始終感應不到塔中的琉璃聖火杯?但當日我想,聖杯入匣、恭送到塔中之時,俱是由烈長老等一干權威長老親眼目睹,應該作假不得。多半是匣子有特殊神力,能阻斷念力。”

 

    烈炎想起下午在貴賓館中,禦風之狼的話語,冷汗涔涔,突然連呼吸都覺得困難起來,心中寒冷驚怖,難道此事當真與他最敬重的六叔有關?

 

    祝融道:“每次例行檢查,也都是由烈長老親自登塔開匣,我始終無緣一見。那夜警哨四起,我也瞧見一個紫衣少女騎鶴從塔頂飛過,但她根本未曾進入塔中半步。稍後烈長老率領諸位長老前來例檢,竟頗為意外地讓我也一道前去,不料匣中竟空無一物,而前日烈長老等人例檢之時,言稱聖杯仍在匣中,因此那紫衣少女與我,自然便成了最大的嫌疑。”

 

    “我被囚在獄中之時,元神離體出竅,四處探尋。說來也巧,第三夜,我竟然在赤炎城外又瞧見了那夜的紫衣少女;不過其時她的身上,已經逸散出琉璃聖火杯的靈氣。

 

    於是我元神分體,寄託在這獄卒身上,一路追拿。但那妖狐甚為狡猾,千變萬化,使盡陰謀詭計,屢屢逃脫。“

 

    聽到此處,烈炎心中終於恍然,最後一個難解之結也由是打開。以祝融之神威、金剛塔之守備,任何人都不可能將聖杯悄悄盜走;聖杯根本就未曾放入金剛塔的匣中,它在半年之前就已經被隱藏在一個絕密的所在。當祝融被囚之後,晏紫蘇就輕而易舉地接過聖杯,從容離去。

 

    以時間差來計算,晏紫蘇易容成桃木姥姥將長生杯寄託給纖纖,應當在她前往赤炎城之前。他們之所以選擇纖纖做為替死鬼,多半是看中她被誤認為“空桑轉世”的身份;以這個身份送抵的長生杯,絕對不會引起雷神的懷疑,而且能引起所有人的廣泛注意。

 

    待到晏紫蘇化成甯姬,將長生杯換回琉璃聖火杯之後,吳回等人就可以大搖大擺地抓著纖纖,趕往天下使者雲集的雷澤城,在群雄面前當面對質詰問。當問心無愧的雷神帶著眾人前往密室,看見被劈成兩半的聖杯之時,他自然是百口莫辯,千夫所指。那時這一箭三雕的奸計自然就大功告成,木神、水妖與火族內奸都各得其所,各盡其歡。

 

    但在他們意料之外的,是拓拔野與蚩尤的半途殺入。原先的計畫不得不因此改變。

 

    尤其當六侯爺與蚩尤夜會甯姬之時,化成甯姬的晏紫蘇生怕露餡,不得不鋌而走險,將三人誘困在密庫之中。

 

    躺在地上已經醒轉的唐矢,喘息著獰笑道:“你們知道得太晚啦,眼下五族使者親眼目睹,雷神怎樣事蹟敗露,殺人滅口;那琉璃聖火杯也被劈成兩半,想要復原也不可能啦!”哈哈狂笑。

 

    成猴子飛起一腳,踹在他的肋骨上,罵道:“他***!雷神對你不薄,你這個龜孫子竟然恩將仇報。”

 

    唐矢痛得面色發紫,喘息著笑道:“那老賊自以為清明公正,爛木***,跟著他只能喝西北風?還有那婊子甯姬,每日盡給老賊出餿主意,若不是她使壞,我們又何必非將老賊逼上絕境?爛木***,活該被我們六兄弟先奸後殺!”

 

    蚩尤、六侯爺聽得大怒,雙雙飛起一腳,立時將唐矢腦袋踢爆,白漿紅血迸了一地。

 

    真珠看得面色發白,扭頭閉目。

 

    柳浪沉吟道:“烈碧光晟的後一步棋,便是讓刑天大舉攻滅雷澤城,讓戰神與雷神雙雙火拼。倘若戰神戰死,他自然心中竊喜;即使戰神勝出,只怕也是元氣大傷,那時烈碧光晟必定會再設奸計將他殲滅,如此一來,赤帝之位非他莫屬。”

 

    烈炎面色蒼白,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憤怒,沉聲道:“難道眼下便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柳浪盯著祝融掌心裂成兩半的琉璃聖火杯,緩緩道:“現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琉璃聖火杯重新復原,趕在戰神與雷神火拼之前,將琉璃金光塔打開,請出赤帝,主持大局。”

 

    眾人奇道:“還有法子讓這聖杯復原嗎?”突然紛紛露出歡喜之色,面面相覷,齊聲道:“七彩土!”

 

    柳浪道:“不錯!普天之下,唯一能讓萬物複合的,就只有土族聖物,朝歌山,七彩土。”       

第六卷 第三章月夜松林

            時近黃昏,黛色群山綿綿迤邐,漫天晚霞絢爛似火,夕陽掛在路邊樹梢之上,暖暖的夏風吹來,枝搖葉舞,登時將陽光搖碎。

 

    一行五騎風馳電掣般地在黃土曲徑上疾行,蹄聲如織,塵土漫舞;低叱聲與偶爾揮響的長鞭,劃破細密的晚蟬聲,就連啾啾歸鳥聲也仿佛被瞬間擊落。

 

    為首的兩個十尺來高的彪形大漢,一面禦獸狂奔,一面警惕地四下掃望。左面一個大漢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地圖,端詳片刻,扭頭對其後的一個男子道:“侯爺,過了前面的山腳,再行百餘裡,便是空桑山了。”

 

    那男子修長魁梧,俊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意。雖然青裳布衣,卻掩不住華貴之氣。

 

    轉頭朝身旁的一個嬌怯動人的少女笑道:“既然快到了,咱們今夜便在這山腳下過夜,不必趕路了!真珠姑娘想必也已經累了。”

 

    那兩個大漢齊聲稱是,稍稍拉緊韁繩,放慢節奏。

 

    最後一騎乃是一匹龍馬,韁繩被系在那男子龍獸的尾後。那龍馬被拖拉著跑了一日,早已累得口吐白沫,腳下踉蹌。馬上一個瘦骨嶙峋的黃面漢子雙手被縛,東倒西歪,仿佛隨時要從馬上摔下來,滿臉驚惶,苦著臉道:“侯爺,我堂堂禦風之狼,卻被你牛羊似的牽拉了一日,傳到大荒,我還有臉面嗎?”

 

    這五人正是六侯爺、真珠、哥瀾椎、班照與禦風之狼。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他***紫菜魚皮,你倒好面子。你小子太過狡猾,昨日信你一回,險些讓你溜之大吉,今日決計不能再信你啦!”

 

    禦風之狼愁眉苦臉道:“侯爺大人大量,就信小人這一回,小人的骨架都快被顛散啦!”

 

    真珠“噗哧”一笑,低聲道:“侯爺,你就將他鬆開吧!”

 

    六侯爺見她笑靨嬌羞,猶如雨後春花,風中簌簌,登時神魂顛倒,歎息道:“真珠姑娘的話,那是萬萬不敢不從的。”當下伸手輕輕一振,立時將禦風之狼手上的海蠶絲索連帶龍馬韁繩,一道松解開來。

 

    禦風之狼大喜,連聲道:“多謝真珠姑娘。”

 

    六侯爺道:“小狼兒,我知道你逃跑起來快得緊,不過你別忘了肚子裡的海蠍蠱!

 

    跑得太遠,侯爺就救不了你啦!“

 

    禦風之狼連聲應是,心中卻破口大駡,但想起那海蠍蠱發作起來的苦痛,登時打了一個寒噤,喃喃自語道:“倒楣倒楣,一失足成千古恨。偏偏又遇上這群混世魔頭。”

 

    五人駕禦馬獸,緩緩而行。

 

    前方突然煙塵卷舞,叱喝之聲大作,悶雷似的蹄聲浪潮般卷來。

 

    五人面色微微一變,班照罵道:“龜他孫子的,今日己是第三批啦!”

 

    六侯爺道:“眼下要事在身,又在別人的地頭上,咱們還是暫且避開。莫像早上那般莫名其妙起了衝突,沾惹不必要的麻煩。”

 

    哥瀾椎與班照雖不情願,但也只有點頭領命。五人策馬馳入路邊樹林,將馬獸封口,屏自心凝神。

 

    過了片刻,蹄聲轟鳴,透過枝椏樹葉,瞧見數百騎黃衣大漢駕禦諸多怪獸呼嘯而過;林中樹木亂擺,枝葉傾舞,仿佛驀地刮過一陣旋風。

 

    眼見他們去得遠了,五人方才吐了一口氣,策馬而出。禦風之狼喃喃道:“奇怪,奇怪!”

 

    哥瀾椎道:“奇怪什麼?”

 

    禦風之狼道:“你沒瞧見他們右臂上都系了一條橙色絲帶嗎?”

 

    哥瀾椎瞪眼道:“那又怎地?”

 

    禦風之狼喃喃道:“真是蠻夷海猴,連大荒禮節也全然不知。”

 

    哥瀾椎耳尖,喝道:“你說什麼?”揚鞭就要當頭劈下。

 

    禦風之狼忙道:“臂上系了絲帶,那便是表示本族之內有貴人夭亡。”

 

    眾人聞言一驚,微微失聲。禦風之狼又道:“今日系的是橙色絲帶,則表示這夭亡的貴人至少是長老級以上的人物。”瞧見六侯爺等人驚愕的臉色,又加了一句道:“說不定便是帝、女、神中的一位也未可知。”

 

    六侯爺沉吟道:“果然有些古怪。倘若土族未發生什麼大事,何以連日來我們一路撞見浩蕩大軍?今日一天之內,便撞見三撥。而且這每撥人馬,都是去往同一個方向。”

 

    班照道:“侯爺說的是。這些日子大荒動亂頻頻,只怕這土族之內也安寧不了。”

 

    哥瀾椎嘿然道:“那豈不是正好?混水摸魚,乘著亂七八糟的局面,咱們取那七彩土也方便許多。”

 

    六侯爺哈哈一笑,見禦風之狼滿臉不以為然,嘴唇翕動,猜他又在暗罵海猴蠻夷。

 

    正要說話,卻見真珠仰頭癡癡地望著絢麗晚霞,俏臉上是淡淡的憂慮神色,當下低聲道:“真珠姑娘,你在想什麼?”

 

    真珠猛然驚醒,雙頰微微一紅,搖頭不語。心道:“拓拔城主孤身一人,不知一路上有沒有遇見這些怪人?也不知此時此刻,他見著雨師妾姐姐了嗎?”

 

    那日眾人在太湖之畔計議良久!決定兵分兩路。烈炎與祝融分道趕回赤炎城,一則靜觀其變,倘若情勢危急可以挺身援助,制止火木兩族戰端;二則可以保護纖纖,雖然眼下火族眾人尚不至急於要纖纖性命,但若有烈炎在側,終究更為安全。

 

    拓拔野眾人與八郡主烈煙石一道前往朝歌山採集七彩土,粘合碎裂的琉璃聖火杯。

 

    烈炎回返火族之後聲稱八郡主為拓拔野所擄,挾眾人質,亦可以使得火族眾人投鼠忌器,不敢傷害纖纖。

 

    拓拔野等人與烈炎師徒道別後,在太湖邊拜別蟄藏水底的雷神,黯然上路,但一路上,拓拔野查閱神農所賜的《大荒經》,發現土族疆域之內,竟然有兩座朝歌山,兩山之間相距數千里,不知那座才是出產七彩土的聖地?想來這也是土族為護衛七彩聖土而故布的疑陣。蔔運算元與禦風之狼雖然都是土族出身,但那七彩土本是土族聖物,以二人在族中身份,亦無法得知究竟所在何處。眾人計議之後,不得不再次兵分兩路。

 

    蚩尤、烈煙石、成猴子、蔔運算元、柳浪、辛九姑六人一行,前往南側的朝歌山,拓拔野與六侯爺一行則前往北側的朝歌山。雙方約定三十日後在火族鳳尾城相聚。

 

    拓拔野記掛與雨師妾的七日之約,孤身趕往當日的破廟,與六侯爺相約三日後在空桑山下聚首。

 

    明日便是約定空桑之日了。

 

    殘陽如血,群山似海。黛藍色的天空中蝙蝠穿梭!偶有晚歸鳥群如烏雲掠過。

 

    拓拔野坐在那破落的土地廟前的石階上,手指玩轉著珊瑚笛,心中卻如那被密雨般的蟬聲擊打的殘荷。呆呆地望著層層降臨的暮色,腦中一如這初夏的黃昏般空茫燥熱。

 

    他已在此處苦等了三天了,按照約定,雨師妾昨日便應當到此與他會面。但他一夜一日眼睫不交,等到此時此刻,依舊沒有見著她的影子。

 

    三日來,心情由起初的興奮歡喜攀轉至緊張期待,再陡然下跌到此時的沮喪擔憂。

 

    幾年來也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雨,但似乎都沒有此次這樣,在短短三日之內心境如此大起大落。

 

    鎮定如他,也不由胡思亂想。雨師妾既已相約,必定會在此等候。但約期已過一日一夜,難道她竟已經遭了什麼意外嗎?想到此處,他心中登時如被霍然抽空,森冷疼痛,猛地跳了起來。

 

    白龍鹿站在他旁邊,低聲嘶鳴,不斷地以鼻子去蹭他的臉頰。見他突然躍起,嚇了一跳,怪叫了一聲。

 

    拓拔野呆呆地站著,心中不祥的預感與寒冷的憂懼越來越盛。此次雨師妾原是與冰夷一道,為木神句芒護送准新娘而來,但卻為了他,拋棄一切,甚至不惜與冰夷、句芒為敵。倘若被玄水真神燭老妖知道,定然不能相饒。心中大凜,胸中仿佛被巨石堵住。

 

    又突然想到:“是了!雨師姐姐是那水妖天吳的親妹子,那燭老妖又對她喜愛得緊。

 

    當年雖然與我那般親熱袒護,最後也依舊安然無事。想來此次也應當不會有大礙。“心中稍定,呼了一口氣。

 

    但嘴角剛剛露出一絲微笑,又陡然一驚:“糟糕!那燭老妖從前定是貪戀她的美色,才對她這般寵溺。這次雨師姐姐為我公然叛族,老妖只怕會惱羞成怒。”寒意大盛,方甫平定的心海頓時又波濤洶湧。猛地一掌拍在身邊巨石上,“轟”地一聲,那巨石立時裂開,斷成兩半。

 

    白龍鹿見他怔怔地站在暮色中,忽而蹙眉,忽而微笑,神色變幻不定,剛剛放鬆神情,卻又陡然咬牙切齒,一掌將巨石震裂,大為莫名其妙。仰頭望著拓拔野,嗚嗚直叫。

 

    拓拔野渾然不覺,腦中滿是雨師妾的音容笑貌,耳邊仿佛聽到雨師妾格格笑道:“小傻蛋,想我了嗎?”一時間心中迷亂,雙眼突然迷蒙,但她的笑靨卻愈加清晰。心頭酸楚苦澀,情難自已,低聲道:“好姐姐,你在哪裡?”

 

    突然手上粘嗒嗒地一陣冰涼,微微一凜,低頭望去,卻是白龍鹿不斷地舔舐自己的手掌;見他望來,白龍鹿歡聲嘶鳴,索性撒了歡似的朝他身上蹭來。

 

    拓拔野微笑道:“鹿兄,你怕我擔心,故意逗我嗎?”白龍鹿歪頭“呵哧呵哧”地怪叫,也不知是在笑還是在說話。拓拔野哈哈一笑,心中稍霽,忖道:“罷了!以雨師姐姐的本事和地位,當今天下,只怕也沒有人敢將她如何。即便是被水妖捉了回去,也不致有虞。”雖然這般自我安慰,但憂慮牽掛之意卻絲毫未減。

 

    環身四顧,暮色淒迷,蟬聲漸稀,但林中草隙的蟲豸啼鳴聲越來越密集。

 

    他心中悵惘茫然,一時竟不知該繼續駐守此處,還是連夜起身,趕往空桑山去。思量片刻,轉身走入破廟,轉到那日他與雨師妾藏身的神像之後,以真氣注指,在神像上寫道:“仙姑,小傻蛋去朝歌山砍柴啦。”

 

    當日與雨師妾初逢於東始山下寒潭中,他裝傻充楞之時,便與雨師妾有如此戲語;那時敵我微妙,怎料有後來之事?此刻回憶寫來,恍若隔世,怔怔地望了半晌,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茫然。經此一別,不知何時方能再見著雨師妾呢?

 

    白龍鹿探首掃睨,咕噥有聲,仿佛它也瞧懂了一般。拓拔野摸摸它的頭,心潮澎湃,將珊瑚笛橫置唇邊,悠然吹奏。

 

    笛聲婉轉纏綿,隨心吹來,如泣似訴。廟外明月初升,淡淡的月光斜斜地照入廟中流了一地,隨著夜風枝影微微搖曳,仿佛在隨著笛聲流動一般。

 

    拓拔野心中甜蜜酸楚,一邊吹笛,一邊緩步而出。夜鳥噤聲,夏蟲沉寂,只有風聲簌簌,樹葉沙沙。

 

    一曲吹畢,拓拔野拍拍白龍鹿,翻身躍上它的背脊,按捺心中的波濤,微笑道:“鹿兄,走吧!”不再回頭看上一眼。白龍鹿嘶鳴一聲,撒開四蹄,朝西奔去。

 

    白龍鹿被封印於斷劍中好些時日,早已煩悶不已。此時林野空曠,僻靜無人,極為興奮,在月光中急速狂奔。

 

    林中夜霧白霾彌漫繚繞,夜露不斷從樹葉上滴落,洇入濕漉漉的草地中。一人一鹿賓士了一陣,突然林風簌簌,群鳥驚飛。拓拔野心中一凜,只覺一股怪異已極的森寒之氣穿透幽暗夜林,嫋嫋逼來。白龍鹿驀地頓住,昂首嘶鳴,倒似是極為興奮一般。

 

    樹葉沙沙作響,鳥聲、振翅聲此起彼伏。拓拔野凝神傾聽,聽見遠遠地傳來若有若無的號角聲。拓拔野心中大震,收斂心神,細細辨去,號角聲之外,似有數十人在殊死圍鬥。刀刃相擊聲頗為清脆,夾著叱駡呼喝。

 

    拓拔野又驚又喜:“難道是雨師姐姐在與水妖動手嗎?”熱血上湧,歡喜得險些叫出聲來。當下低聲道:“鹿兄,去看看熱鬧。”白龍鹿最喜愛熱鬧,歡鳴一聲,閃電般沖去。

 

    白龍鹿一路狂奔。涼風迎面撲來,樹影倒掠,夜霧聚散彌合,宛如在夢中一般。驚鳥鳴啼之聲越來越遠,連密集的夏蟲也漸轉稀少。號角聲淒迷詭異,越見清晰,那陰冷妖魅之氣隨之逐漸濃重,逐漸森寒。

 

    奔了片刻,拓拔野狂喜的心情逐漸沉落下去。那號角聲妖詭淒寒,與蒼龍角那蒼涼淒厲的聲音又有所不同,多半不是雨師妾了,心中大為沮喪。但既未見到人影,心中尚保留了一絲僥倖之意。

 

    又奔了片刻,林中腥臭之味大盛,撲鼻而來,頗為煩惡窒悶。拓拔野正心中詫異,突聽白龍鹿嘿嘿怪叫,顯是興奮莫名。又聽草地上落葉簌簌作響,另有“絲絲”之聲四面響起,低頭四望,心中一凜,登時恍然。只見無數條蛇猶如春水怒江一般,在林中草地急速蜿蜒前行,浩浩蕩蕩朝號角聲傳來之處洶湧而去。

 

    蛇群五顏六色,斑斕各異,無一不是劇毒之物。顯是有法力高強之人,以那號角召喚聚集林中毒蛇。

 

    拓拔野心中好奇,不知那吹號角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白龍鹿更是興奮,撒蹄踐踏,如飛前行,迅疾之間不知踩死了多少毒蛇。

 

    毒蛇越來越多,遍地盡是蛇流。樹枝迎面拂來,也每每有毒蛇從梢上墜落,被拓拔野護體真氣一震碎裂迸飛。

 

    那號角聲越來越響,雖然詭異難聽,卻不似蒼龍角裂肝破耳,使人發狂。但那陰冷妖異之氣濃如重霧,濕漉漉沉甸甸地包攏在四周,令人窒悶得透不過氣來。

 

    奔得近了,透過夜霧,影影綽綽瞧見幾十人在松樹林中激鬥,地上橫七豎八躺了十幾具屍體。中間十餘人繞著一輛龍獸車,背*背圍成圓圈,奮力抵擋;周邊三、四十人穿梭重疊,層層進攻。

 

    一個黃衣少女背對著他斜倚曲松,黑髮梳成萬千細辮,宛如玄蛇隨風擺舞,雖然瞧不見面目,但肌膚晶瑩似雪,身材嬌小玲瓏,曲線曼妙,當是美人胚子無疑,號角聲便從她那兒嫋嫋揚揚地吹出。耳垂上懸掛了一對赤練小蛇,隨著號角悠然起舞。雪白的雙足穿著薄如蟬翼的鵝黃絲鞋,踩在夜露晶瑩的草叢中,無數色彩斑斕的毒蛇在她腳下穿梭環合。

 

    拓拔野凝神查看,不見雨師妾身影,心中登時大為失望;但眼見周邊眾人以多欺少,心中不由又起了不平之意。

 

    當下輕拍白龍鹿脖頸,緩步*近,在距離百餘丈處停住,駐足觀望。才看了片刻,拓拔野便心中微驚。這圍鬥的數十人,各個都是頗為高強的人物;尤其周邊的三十餘人,俱是一流高手。雖然盡皆黑衣蒙面,且舉手投足之間,似乎顧忌身份被揭,未盡全力,掩掩塞塞,便連法術也無一人施展,但威力之強,已令人瞠目。

 

    中間的八男六女雖大為不如,但勝在團結一心,全力以赴,雖然狼狽不堪,一時間也沒有性命之虞。中間龍獸車旁立了一個黃衣青年,身高八尺,斜眉入鬢,雙眼炯炯,舉止從容,氣定神閑,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隱隱竟有一種王者氣勢;腰間斜掛的橙色黃銅長劍雖未出鞘,但雄渾威霸之氣卻已凜冽逼人,與他那沉斂的真氣倒是大相逕庭。他嘴唇翕動,眾人便隨之調整陣形,變化極快,每每奏效。顯然是這十餘人的領軍人物。

 

    拓拔野素好俠義,眼見周邊眾人以強淩弱、以多攻少,心中已大為不平,又見那黃衣少女吹奏號角,召集萬千毒蛇,蓄勢待發,更加激發鋤強扶弱之心,不知不覺中已決意相助,但不知這些人底細究竟,當下按捺不發,先作壁上觀。

 

    再瞧了片刻,驚愕更盛。拓拔野修行《五行譜》數年,雖然未參透其中奧義,但對於五族真氣的特性、運氣方式以及武學特徵,都已有一定瞭解;此時目睹眾人遊鬥雖不過些許工夫,已瞧出周邊的三十餘人雖然衣服一致,但並非一族。大半是水族高手,其中也有真氣頗似火族、木族與土族的高手;倒是中間十餘人真氣純樸,盡是土族中人。

 

    土族素以團結著稱,不知此次為何援引並不如何和睦的其他三族,同時派遣高手,在這樹林之中狙擊手足呢?這十餘人究竟是土族中什麼人物?那龍獸車中又藏了什麼玄機?

 

    拓拔野心中疑竇叢生,隱隱覺得又有一件極為隱密而可怖的陰謀,在自己的眼前徐徐展開。

 

    正尋思間,忽聽那黃衣少女笑道:“你們倒真謙讓得緊,對付這麼幾個小娃子還彼此推來推去,不願下手嗎?”聲音甜膩嫵媚,略帶磁性,宛如熟透的蘋果,又沙又甜。

 

    眾黑衣人還未答話,那黃衣青年微笑道:“仙子,他們想要殺我們容易得緊,可是想殺人不落痕跡,那可就有點困難了!我姬遠玄即便是死了,這身上的傷口也能說出兇手的姓名來。”

 

    一個黑衣人冷笑道:“嘿嘿,老子將你燒成炭灰,瞧你還有什麼狗屁傷口!”聲音生硬,語氣艱澀,顯然是故意矯飾過。

 

    黃衣青年笑道:“這位前輩第一個念頭便是將我燒成炭灰,想來必定是火族前輩了?

 

    瞧你适才有幾招以刀為鉤,定是使慣了彎鉤一時改不過來。火族中善使彎鉤,又有如許功力的前輩可只有一個。你定然便是青炎鉤赤若思前輩了。“

 

    那黑衣人一楞,嘿然不語,顯然已被說中。眾人見姬遠玄聰明若此,更為忌憚,紛紛緘默不語,進攻大轉淩厲,一時刀光劍影,如暴雨傾落。中間的黃衣男子“哎呀”兩聲,血雨噴射,兩個男子一個被切斷手腕,一個被斬斷臂膀。但兩人極是勇悍,只稍稍後退,紮好傷口,立時又挺身護鬥。

 

    黃衣少女笑道:“姬公子果然機智過人。既然是聰明人就別做傻事啦!倘若姬公子將那三百六十件香草送給了我,我就讓這群討厭鬼變作毒蛇腹中之物。你瞧如何?”

 

    拓拔野心道:“原來這女子並非與黑衣人一道,想來是瞧中了那黃衣男子的什麼寶貝,趁火打劫來了。”

 

    黃衣青年姬遠玄微微一笑道:“仙子看中了姬某的這幾根藥草,乃是姬某之幸,原當雙手奉送。只是眼下這幾根藥草關係本族安危,還請仙子多加體諒。”

 

    那赤若思叫道:“仙子,你要那藥草,我們要他首級,咱們同仇敵愾,各取所需,何不一道合作?”眾黑衣人對那黃衣少女似乎都頗為顧忌,只盼她能一道動手,紛紛側耳傾聽。

 

    黃衣少女格格一笑,並不答話,又吹起那妖邪詭異的號角來。群蛇在戰圈之外集聚堆積,越疊越高,宛如巨浪,層層疊疊翻湧向前。曲扭穿行,相互纏繞,色彩鮮豔淩亂,氣味腥臭逼人。

 

    眾黑衣人見她雖不應承,但顯然已站在己方一邊。即使不願出手相助,也斷然不會扶助敵方,無不大喜。他們原本顧忌黃衣少女環伺在側,敵我不明;又擔心身份被黃衣青年拆穿,都不願竭盡全力。但此時黃衣少女傾向己方,後患已無;同時眼見姬遠玄如此也能猜出眾人身份,無不殺機陡起,索性全力以赴。心中均想,倘若今日不將這小子挫骨揚灰,定然後患無窮。紛紛竭盡全力,殊死進攻。

 

    “叮叮噹當”一陣脆響,兵器交加,火星激濺中,眾黑衣人如鬼魅般穿梭。赤若思擰頭吹氣,突然一道藍色火焰“呼”地噴出,登時將中間的一個黃衣男子燒成枯骨。那男子慘叫一聲,雙手拋去兵器朝臉上掩去,還未觸及臉頰,全身已變做焦骨,“哢啦啦”

 

    地碎裂散落一地。

 

    與此同時,守在南面的兩個年輕男子淒聲慘叫,一個全身衣裳寸寸破裂,皮肉翻飛,鮮血激射,體內驀地長出無數綠色的藤蔓,轉瞬間被藤蔓絞死。另一個腦頂迸裂,鮮血、腦漿以及其他液體如噴泉飛湧,沖天怒射,紅白黃綠交相混合,四下灑落。在迷霧月光之中看去,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眾黑衣人終於使出了各自的法術,務求一舉殲敵。

 

    姬遠玄道:“原來是懸鈴木秋長古前輩和水鬼湞度。難道你們此行,竟是得到單城主和天池國主的首肯?”

 

    一個矮胖黑衣人陰惻惻地笑道:“小兔崽子,天池國主還讓我將你的心肝帶回去呢!”

 

    眾黑衣人穿行交錯,刹那間又有兩名黃衣男子慘呼橫死。眾黃衣人雖然勇悍,此時也不禁露出懼色,朝後圍縮,凝神護衛。

 

    姬遠玄倒是昂首而立,鎮定自若,三番五次黑衣人的進擊近在咫尺,他竟連眼皮也未曾眨上一下,微笑著侃侃數落黑衣人姓名身份。拓拔野在遠處瞧著頗為佩服,心道:“此人氣宇非凡,膽識過人,倘若有機會,定要結交結交。”

 

    黑衣人攻勢益猛,黃衣人又重傷了一男一女,眼見便要不敵崩潰。拓拔野正要拍撫白龍鹿,沖將過去相助,卻見姬遠玄笑道:“各位前輩苦苦相逼,恕姬某冒犯了!”

 

    驀地“嗆然”龍吟,姬遠玄閃電般穿越眾人頭頂,一道淡黃色的亮光劃破濃霧夜色,劍氣沖天而起。林中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原本白霧繚繞,已瞧不分明,此時更加一片混沌。

 

    只聽得偶有叮噹脆響,悶哼之聲不斷,灰濛濛一片中突然涸散開暗紅的血花。號角聲淒詭若哭,林內毒蛇絲絲作響,紛紛盤蜷一團,仰頸亂舞。

 

    拓拔野凝神觀望,迷迷濛濛雖瞧不真切,但也依稀瞧見姬遠玄如矯龍翔空,急電迴旋,手中黃銅長劍光芒眩目,迅捷莫測,在一片混沌中如入無人之境。心中驚喜,原來他竟是絕頂高手,真氣之強似乎也不在自己與蚩尤之下,自己适才倒是徒然擔心了!內心更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知這姬遠玄究竟是何方俊彥?

 

    姬遠玄微笑道:“得罪了!”又是一陣鏗然亂響,“嗚嗚”破空之聲大作,七、八柄刀劍沖天飛起。幾個黑衣人悶哼一聲,跳躍開去。

 

    此時風勢漸止,林中濃霧也被吹散了些,月光透過松枝雪白地照了一地,一切變得歷歷分明。

 

    姬遠支長身玉立,站在龍獸車上,一手背負,劍尖斜斜下指,一滴鮮血自劍尖滴落。

 

    黑衣人環立四周,又驚又怒地盯著他。突然五個黑衣人身形一晃,重重地摔在草地上,鮮血在身下迅速地洇散開來。

 

    姬遠玄道:“對不住!姬某不喜殺人,但是殺人者需得償命,否則姬某又有何臉目面對自己枉死的兄弟?”那倒下的五人正是先前殺死五名黃衣人的青炎鉤赤若思、水鬼湞度等人。

 

    一個黑衣人冷冷道:“原來姬公子的本事這麼了得,失敬失敬!既有這樣的身手,又何必久久不出手,讓手下徒然枉死?”

 

    黃衣少女笑道:“老木頭,這還不明白嗎?姬公子是要觀察出你們的身份與弱點,勝券在握才好下手哪!死這麼幾個手下,那不是值得很嗎?”

 

    姬遠玄微笑道:“仙子倒真會將心比心,為眾人著想。各位都是前輩英雄,姬某不願沒來由的結了化解不開的梁子,所以才一忍再忍,希望諸位前輩賜姬某一條生路。倘若現在大家罷手,姬某定將今日之事忘得一乾二淨,今後見面,仍是朋友。不知諸位前輩能放姬某一條活路與否?”

 

    黃衣少女格格笑道:“姬公子真會說笑呢!這些人的身份都拆穿了,當真放你一條生路,今後他們還會有生路嗎?姬公子的記性有這麼不濟嗎?”衣裳鼓舞,那陰冷妖魅的真氣突然大盛,林中白霾又漸漸聚合起來。

 

    黃衣少女王足輕搖,款款上前,耳垂上的赤鏈蛇隨著她雪足韻律左右搖盪。林中圍聚密密麻麻的如海蛇群,也隨著她的步伐朝中間湧去。

 

    號角聲悠悠響起,眾黑衣人見她即將出手,無不大喜,樂得坐享其成,紛紛躍上樹梢,凝神觀望。

 

    拓拔野心道:“不知這女子是誰?真氣如此妖邪厲害?這狙擊的人群中,以她最為厲害。”意念及處,竟覺得那黃衣少女的念力與真氣宛如千尺冰潭,深不可測。不由又為那姬遠玄擔起心來。

 

    黃衣少女走了幾步,微微斜側身子,笑吟吟地望著姬遠玄。月光將她的臉照得瑩白,拓拔野終於看清了她的臉容,心中倒是大為意外。

 

    蘋果也似的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嫣紅的雙頰、深深的酒窩、黑白分明的大眼盈盈清澈,滿含笑意;體態玲瓏嬌小,若不是那雪白渾圓的酥胸、微微翹起的豐臀,瞧來倒像是十一、二歲的天真少女。

 

    在這明媚純潔的笑容之後,竟是這等陰邪妖異的真氣。

 

    黃衣少女嫣然一笑,素手輕輕地握著一個細長彎曲的淺綠色玉石號角,豐潤嬌美的雙唇微微嘟起,不像是吹號,倒仿佛在撒嬌一般。

 

    號角聲陡然一變,急促如密雨,陡峭如華山,激揚淒厲,破空而去。

 

    眾人眼前一花,遍地毒蛇仿佛離弦怒箭,電射而出。“咻咻”破空,隨著號角聲四面八方暴雨般密集地朝姬遠玄等人飆去;腥臭之氣強烈得仿佛要爆裂開來。

 

    姬遠玄黃銅劍淩空劃了個圓圈,登時一道黃光從劍尖電射激舞,倏然迴旋。繼而衣裳勁舞,周身黃光暴漲,“轟”地一聲擴散開來。

 

    頃刻之間,龍獸車周圍仿佛罩上了淡黃色的光圈。蛇箭射至光環附近,紛紛“滋”

 

    地一聲從頭部裂開,碎為粉末。

 

    萬千毒蛇滔滔不絕淩空彈射,前仆後繼,“篤篤篤”地射在光圈上,無一例外地碎裂迸散。

 

    眾黑衣人面色大變,都極為驚愕。拓拔野心中也是大為駭然。以他真氣、念力之強,要鼓舞護體真氣為氣牆,自然不在話下;但要圍攏如許大的範圍,將眾人、龍獸車盡皆籠罩其內,卻非借助“定海神珠”不可。想不到姬遠玄的真氣竟比自己還要強盛!

 

    正驚佩間,忽聽見黃衣少女笑道:“是了,我忘了你有‘煉神鼎’啦!可不能這般陪你玩兒。”

 

    拓拔野心中一動:“煉神鼎是什麼?難道也是什麼神器嗎?”

 

    黃衣少女輕吹號角,嗚嗚咽咽,仿佛秋水落葉,瑟瑟沉浮。淒涼之中,帶著說不出的詭異。

 

    眾黑衣人聞聲面色微變,立時騰空翻越,急速後退了十餘丈。

 

    草地上的蛇群已經重疊覆蓋,厚達數寸。聽見那號角聲,忽然急速分流、累積重合,如巨浪般起伏澎湃。林木亂擺,懸掛於樹上的許多毒蛇也隨之紛紛掉落,隨著蛇群急劇奔流變化。

 

    眾黃衣人驚疑不定地望著周圍沙沙作響、潮水般湧動的蛇群,滿臉俱是厭憎恐懼之色。五個女子面色蒼白,紛紛用手捂住嘴,忍不住便要嘔吐出來。一個年紀最輕的少女早已躲在旁人身後,閉上眼睛不敢看上一眼。

 

    蛇群自動地朝一處聚集,相互纏扭在一起,堆積得越來越高,仿佛山巒般蜿蜿蜒蜒,盤繞周圍。

 

    號角聲突然高揚,如秋水乍破,葉隨風起。林內“轟”地一聲巨響,樹木迸裂傾倒,眾人齊聲驚呼。

 

    只見那無數毒蛇纏扭交錯,驀然沖天而起,在風中形成一條合圍數十丈的巨“蛇”!

 

    沖勢兇猛,刹那間將周圍樹木盡數撞倒,黑壓壓地擋住了半邊天空。

 

    遠遠望去,那巨“蛇”高出樹林老大一截,彈身揚頸,搖擺吞吐,伺機欲撲。凝神細望,那巨蛇並無雙目,巨大的身軀由萬千毒蛇組成,蠕動盤繞,交相纏擠。便連那不斷吞吐的巨信,也是萬千毒蛇交接繞卷而成。但那巨信吞吐之時,亦有青幽幽的氣霧噴射彌散。

 

    眾黃衣人抬頭上望,見那巨蛇桀然天半,猙獰兇惡,不時地朝自己吞吐巨舌,臭氣如熱浪般洶湧而至,盡皆又是恐懼又是噁心。那年紀最輕的少女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彎腰嘔吐起來。

 

    黃衣少女格格笑道:“這位姐姐胃口不好嗎?我這裡還有許多好玩的物事沒拿出來呢!”臉上俏皮的神態倒真像是有許多寶貝想要炫耀的童稚女孩。號角長吹,那巨蛇“呼”地一聲張開巨口,淡藍色的毒霧猛地如狂風般朝眾黃衣人噴去。

 

    藍霧過處,樹枝陡然萎縮,就連松針也刹那蔫黃如枯發。幾株巨大的曲松急速乾枯,隨風倒地。

 

    姬遠玄左手一彈,一顆七彩流動的透明珠子在頭上轉動,金光綻放,一道光弧從珠子中電射而出,將那漫天藍霧擋在其外:“哧哧”之聲大作,藍霧觸著光弧立時凝結成淡藍色的冰晶,四下激濺,掉落一地。

 

    黃衣少女甜聲笑道:“老頭子連辟毒珠也給你啦?真是羨煞人了!”

 

    號角突如風雷乍起,轟隆呼嘯。那巨蛇猛然撲下,巨“口”森然,無數毒蛇張舞蠕動,仿佛尖牙一般,來勢兇猛,猶如泰山傾倒,巨浪排空。

 

    姬遠玄雙手握劍,沖天而起,大喝一聲,奮力當空劈斬。一道光芒從銅劍上閃過,沒入他的雙臂,他全身陡然一亮,如烈日光華。轟隆巨響,蓬然黃光自劍尖爆炸開來,氣浪卷舞,直沖巨蛇而去。

 

    拓拔野心中一動:“怎地有些像魷魚?難道魷魚天生木靈,他竟是天生土靈?”

 

    黃光如電,砰然巨響聲中立時將那巨蛇的“腦袋”洞穿,登時鮮血爆舞,腥臭激彌。

 

    無數的毒蛇高高甩起,拋過藍色夜空,密雨般跌落,掛在樹梢上,滑落在地。

 

    那巨蛇立時裂成兩半,從空中重重砸落。但剛剛下落數丈,突然各自一振,急速化為兩條巨蛇,閃電般橫空卷舞,朝姬遠玄纏繞圍絞。

 

    眾黃衣人失聲驚呼,姬遠玄身在半空,避無可避,立時合臂抱劍,在空中飛速旋轉。

 

    黃銅劍身光芒怒放,“呼”地一聲射出一道光弧,繞體旋轉。繼而丹田處也有光芒一閃,一道稍稍微弱的光弧激射飛舞,與銅劍光弧交相纏織,繞體盤旋。

 

    “滋”地一聲,兩道光弧猛地繞旋拓展,合成一個光球,將姬遠玄緊緊地護在其中。

 

    那兩條巨蛇堪堪沖到,倏然合二為一,閃電般將黃色光球死死纏繞。

 

    “哧哧”聲接連爆響,與黃光相觸之處,無數毒蛇碎爆迸落。但那巨蛇卻絲毫沒有鬆動,越纏越緊。

 

    號角聲越來越急,樹林中無數的毒蛇滔滔不絕地湧將出來,從樹上、草地上狂風暴雨似的彈射而出,不斷地加入那巨蛇之中。巨蛇急速盤旋,急速增大,纏繞得越來越緊,黃色光球竟逐漸被絞擠成橢圓,接著慢慢收縮,逐漸變成花生形狀。

 

    眾黃衣人心急如焚,仰頭張望,汗水透過手心,流到劍柄、刀柄,又順著鋒刃滑落在地。

 

    那三十余名黑衣人站在遠處的樹梢上,見黃衣少女漸占上風,俱是大喜。相互使了一個眼色,悄無聲息地騰空禦風而行,決意乘那餘下的黃衣人不備之時,一舉殲滅。

 

    拓拔野看得心中義憤,笑道:“鹿兄,一齊打架去吧!”白龍鹿早已等得不耐,歡嘶一聲,搖頭擺尾地高高躍起,閃電般飛奔而去。

 

    拓拔野反手拔出斷劍,在月光下亮起一道清冽無比的白芒。真氣瞬息綻放,如滔滔潮汐陡然升起,順著經脈遊走全身。

 

    熱血沸騰,三日苦等卻不見雨師妾的煩悶都在這一刻爆發出來,高聲叫道:“他***紫菜魚皮,哪裡來的一群刁賊,打擾了爺爺的好夢!”胡言亂語聲中,白龍鹿已斜斜沖入松樹林。       

第六卷 第四章流沙仙子

            白龍鹿長嘶聲中,拓拔野淩空踏步,禦風飛行,刹那間便已超過那三十余名黑衣人,到了松林中央。

 

    穿行之際,斷劍氣芒飛舞,光華眩目,奔在最前的六名黑衣人只覺腕上一震,整只手臂登時酥麻,手中兵器如同長了翅膀般沖天飛去。

 

    其餘黑衣人只覺狂風勁舞,人影閃爍,一道雄渾至極的真氣瞬息間擦身而過。心中大驚,難道是土族神仙級的人物趕到了?當空頓挫迴旋,紛紛落地,凝神戒備。

 

    只見一個俊逸少年在空中微微旋轉,輕飄飄地落在一隻疾沖而來的似龍似鹿的怪獸背上,面帶微笑,衣袂飄飛,腰間斜插珊瑚笛,手中滴溜溜地轉動一柄斷劍,時而亮起一道刺目的光芒。

 

    黑衣人中有幾人齊齊失聲,有人叫道:“無鋒劍!”有人叫道:“龍神太子!”

 

    眾人聽得龍神太子四字無不變色;那號角聲也微微一滯,黃衣少女大眼一轉,瞟了拓拔野一眼,臉上閃過古怪的神色。

 

    拓拔野哈哈笑道:“我這麼有名嗎?”他劍尖斜指,對南側的一個黑衣人道:“你既認得無鋒劍,想來定是木族中人了?眼下木族大亂,閣下竟有閒情雅興來此處殺人放火,當真稀奇古怪。”

 

    又對著西面的兩個黑衣人道:“兩位體內是玄水真氣,又識得我是龍神太子,難道是東海上被我打得落花流水的水妖敗將嗎?”

 

    龍神太子拓拔野近來風頭極健,大荒風傳他在東海上收夔牛、敗水妖的諸多事蹟,近日又孤身闖蕩鳳尾城,無塵湖底相助雷神。雖不過短短數月,卻已成了大荒無人不知的人物。眾黑衣人見他突然殺出,莫名其妙之余暗呼倒楣,不敢多話,凝神戒備,心中各自尋思盤算。

 

    眾黃衣人見拓拔野擺明是相助己方,心中都是大喜,但未得姬遠玄旨意,也不敢過於親近,只是齊聲道:“多謝龍神太子。”

 

    拓拔野微笑道:“不必客氣。”坐在白龍鹿身上,望著眾黑衣人笑道:“瞧你們目光閃爍不定,滿臉奸險,一定是在想:這小子也是大荒公敵,索性一道除了,立下大功一件。是也不是?”

 

    眾黑衣人中確有不少人這般盤算,但傳聞中這少年極為厲害,适才那幾招如迅雷急電,確實頗為可怖,心下又大為忌憚。這三十餘人來自各族,雖然同仇,卻未必共利。

 

    聯手對敵之時心中仍不能完全相互信賴,生怕自己多擔了風險,讓旁人占了好處去,這也是他們何以不能精誠團結之故。

 

    眼下聯合三十餘人之力,未必不能將這龍神太子降伏,但心中總是不敢完全信賴夥伴,生怕萬一被算計,徒然作了拓拔野劍下冤鬼,功勞卻被搶佔。況且此行目的乃是阻殺姬遠玄,眼下姬遠玄未除,豈敢橫生枝節?

 

    拓拔野先前觀望了半晌,對他們這番心理早已瞭若指掌。哈哈笑道:“這麼好的機會萬萬不能錯過了,你們哪位先上?”

 

    眾黑衣人面面相覷,心中躊躇不決。

 

    拓拔野笑道:“既然你們如此謙讓,那麼我便不客氣了!”話音未落,已如急電般掠出,劍芒耀眼,氣浪奔騰。最中間的兩個黑衣人眼前一花,只覺當胸如被海浪拍卷,登時身不由己,高高飛起。後腦重重撞在松樹上,“喀嚓嚓”地撞斷樹幹,餘勢未哀,繼續撞倒了兩株樹木,腦中嗡然,全身震痹,就此暈厥。

 

    眾黑衣人大凜,交錯飛掠,刀光劍氣縱橫如織。拓拔野“嗖”地一聲,鬼魅般從六道劍光中拔地而起,繞著松樹疾舞穿行。身後人影追逐,劍氣飛舞,樹木攔腰斷截,木葉紛飛。

 

    拓拔野哈哈笑道:“捉迷藏嗎?好些時日沒有玩過啦!”貼著一株巨大的松樹環繞上飛,眾黑衣人如影追隨,劍光閃爍,那松樹刹那間也不知被砍斫了幾劍。當一串人影呼嘯沖入另一片樹影,那株老松“喀喀”輕響,突然斷為幾十截,轟然倒地。

 

    眾黃衣人瞧瞧空中苦苦支撐的姬遠玄,又瞧瞧帶著眾黑衣人在林中閃電穿梭的拓拔野,眼花撩亂,一時竟不知看什麼才好。

 

    拓拔野突然半空翻騰,回身一劍刺出。劍芒爆漲,沖在最前的黑衣人“啊”地一聲,來不及閃避,便被那道氣芒貫穿肩膀,淩空倒撞,狠狠地釘在一株樹木上。氣芒陡然消失,那人鮮血噴射,從樹上跌落,人事不知。

 

    拓拔野拔身疾掠,繼續逃逸。眾黑衣人又驚又怒,兵分兩路,圍攏而去。

 

    拓拔野哈哈笑道:“我在這呢!”突然轉身又是一劍,將奔在最前的黑衣人刺斷右臂,那人慘呼一聲,抓住自己的斷臂急速掉落。其後的黑衣人心中驚駭,稍稍頓挫,拓拔野乘機又翻身逃逸。

 

    如此穿行環繞,時而突然回身猛擊,不過片刻工夫,那三十余名黑衣人已經只剩下二十不到。

 

    一個黑衣人霍然醒悟道:“稀泥***,莫再追了,這是他的奸計!”拓拔野若要一人獨鬥這數十高手,一時間想要取勝也頗不容易,是以故意誘使他們追擊。以他的真氣,自然沒人能追得上他。而這數十人真氣參差不一,自然也追得快慢不一。待到他們分散之時,猛然突襲,輕而易舉先破當先追兵,然後如此回圈反覆,各個擊破,削弱彼方實力。

 

    拓拔野年幼時四處流浪,常常被其他小孩欺負;他打他們不過,便常常用這個法子。

 

    眼下故技重施,大奏其效。

 

    拓拔野見他們討乖,不再追來,猛地回身落在樹梢上,笑道:“怎麼?不玩了?我才剛到興頭上呢!”

 

    一個黑衣人陰聲笑道:“臭小子,我們抓你做啥?抓那群小羊羔子才是正事。”眾黑衣人齊齊閃掠,直沖龍獸車而去。

 

    拓拔野笑道:“罷了,罷了!”雙手握劍,騰空掠出。默誦潮汐流訣,體內真氣瞬息爆湧,如怒海急流,萬丈奔騰。滔滔真氣直貫雙臂,猶如長虹貫日,破體而去。

 

    轟然巨響,斷劍光芒爆漲,閃電般帶引拓拔野狂飆似的禦風掠進。

 

    眾黑衣人只覺身後暴風呼嘯,身上衣裳“呼”地一聲倒卷上來,頭髮貼著臉頰在眼前亂舞。那雄渾尖銳的真氣閃電般奔襲而至。心中大駭,猛地朝上、朝兩旁拔身飛掠。

 

    動作稍稍遲疑者,忽覺背心一涼,“哧”地一聲,衣裳碎裂成寸寸縷縷,繼而鮮血噴射,一道白光從自己身上貫穿飛出,肝膽俱裂,狂呼一聲摔落在地,昏迷過去。

 

    十余個黑衣人僥倖逃過,落在樹梢枝頭,面無人色。眼見拓拔野禦劍電飛,驀地頓身迴旋,降落在地,心中都是說不出的驚懼。這少年年輕若此,竟已達到“劍氣互禦”

 

    的境界!

 

    被拓拔野席捲而出的林中落葉在風中飄忽,悠悠揚揚地飄落在地;一時間四野沉寂,只有那妖邪的號角聲嗚咽依舊。

 

    是時,只聽黃衣少女的號角聲越發詭異淒迷,林中妖風陣陣,仿佛籠罩了一層淡淡的輕紗。眾人抬頭望去,那巨“蛇”在空中急速盤旋,將黃色光球越纏越緊,眼見便要將之硬生生絞斷。

 

    拓拔野心想:“糟糕,他快要撐不住了。”右手一轉,斷劍鏗然入鞘,指尖一彈,將珊瑚笛子取出,橫置唇邊,激越笛聲劃破夜空。

 

    拓拔野真氣雄渾,又深諳音律之道,以這神器吹出的笛聲,並非“金石裂浪曲”等召喚之樂,但笛聲清越高揚,與那黃衣少女的淒迷詭異的號角截然不同。挾帶滔滔真氣突然切入,登時將號角的節奏稍稍打亂。

 

    雖然那節奏僅僅打亂了一刹那,但對於高手相爭來說,這一刹那已經足夠。

 

    那空中巨“蛇”稍稍一停滯,仿佛正在分辨那岔亂的號角節奏,忽聽姬遠玄一聲清嘯,那黃色光球突然收縮,轟然巨響,黃光沖天激射,拖曳著姬遠玄直破夜空。

 

    巨“蛇”驀然絞空,盤旋彈舞,在號角聲中急電般沖天飛射,尾追而去。

 

    拓拔野微微一笑,將珊瑚笛稍一旋轉,重新插回腰間。

 

    那黃光在空中曲伸擺舞,猛地憑空爆起一聲狂吼,震得眾人雙耳轟然。光芒爆閃,那道黃光突然化做一隻巨大的怪獸,獨角龍頭,鹿身馬蹄獅尾,三隻火目殷紅如血,周身烈焰熊熊。

 

    一個黑衣人失聲道:“三眼麒麟獸!”眾人色變。

 

    白龍鹿仰著脖子,鼻中“哧哧”作響,似是大為不屑。

 

    姬遠玄騎在那三眼麒麟獸的背上,左手捏訣,右手銅劍光芒電舞,那三眼麒麟隨著銅劍的變化與節奏,在空中跳躍嘶吼,猛地張開巨口朝下猛撲。

 

    遠遠望去,湛藍夜空,淡淡月光,一隻合圍數十丈、長約二十餘丈的巨“蛇”沖天飛起,張開巨口,噴出漫天毒霧;那火紅色的三眼麒麟挾帶熊熊烈火,直沖巨“蛇”口中。

 

    忽然一聲怒吼,那三眼麒麟額上火目閃出一道碧紫色的電光,光柱如閃電霹靂破入巨“蛇”大口。“哧哧”聲中,白煙彌漫,淡藍色的毒霧紛紛化做藍色冰屑,密集隕落。

 

    繼而紅光爆舞,映紅了半個夜空。那巨大的蛇頭突然爆炸開來,數以萬計的毒蛇轟然飛散,仿佛無數細小的蚯蚓,悠悠飄落,立時又被炙熱的狂風卷溺,迅速乾萎,在空中飄搖不定。

 

    三眼麒麟獸仿佛一道紅光沒入巨大漆黑的巨“蛇”身體,那巨“蛇”登時如同被利斧劈中的枯木,一路破裂迸散,碎屑飛揚。

 

    天空中仿佛焦雷連奏,暴雨傾盆。無數乾枯的毒蛇“嘩嘩”掉落,打在樹椏枝幹上、草地上、眾人身上。

 

    刹那之間,那數十萬隻毒蛇組成的巨蛇,便被這三眼麒麟獸衝撞成萬千焦枯的蛇屍。

 

    眾黑衣人目瞪口呆,黃衣人回過神來,忍不住喜悅拍掌,歡聲叫好:只有那白龍鹿噴鼻怪叫,連翻白眼。

 

    黃衣少女仰頭笑道:“姬公子,我可小瞧你啦!想不到你拿到這鈞天劍不過十日,竟就能將這封印麒麟使喚得這般得心應手。”

 

    幾個土族黃衣少女齊聲嬌叱道:“妖女,公子天縱神明,豈是你能抵擋?快快滾回流沙山去吧!”

 

    拓拔野心中一動:“流沙山?難道這女子竟是赤長老所說的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流沙仙子洛姬雅嗎?”

 

    其時大荒,有十位美豔絕世的女子,因行事詭異,出手歹毒,或不容於正統,而被稱為“大荒十大妖女”;龍女雨師妾便是被世人列為第一的妖女,是因此故,拓拔野對所謂的妖女,並無那般惡意。想排行第一的妖女竟深情若此,癡心一片,其他妖女也未必就是傳聞中那般十惡不赦,敬而遠之了。

 

    這流沙仙子洛姬雅雖是土族中人,卻素來離經叛道,以“大荒第六族”自居。居住於萬里荒煙、寸草不生的流沙山上。容貌甜美純真,語笑嫣然,仿佛一個沒有心機的女童,心腸卻是歹毒無匹。據說十歲之時,竟然就施毒將自己家人盡數毒死,此後逃到荒無人煙的流沙山上,不知因何際遇,竟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的大荒第一毒神。

 

    她善於調製毒藥,禦使蠱毒與天下毒物,腰間懸掛的百香囊貯藏了普天之下至毒之物。一隻玉兕角以遠古至毒凶獸斑斕玉兕的殘角製成,乃遠古神器之一;經她曆淬劇毒、百經改良,威力之怖更遠勝從前。這玉兕角中封印了諸多兇狂毒獸,故又有“毒獸哭號”

 

    的名稱。七十二根迴旋子母蜂針神出鬼沒,威力無雙,單單暗器修為,便在大荒十強之內。

 

    洛姬雅平時居住流沙山上,不與世人往來,唯有每年夏季必定離山遠遊天下,蓋因其時百草豐茂,生機勃勃,是她採集毒藥的最佳時機。每當此時,她一路行去,隨意以人試毒,無論是誰,一旦被她遇上,必定成了帶病的藥罐子。十五年前,她一月之內一口氣以三百四十五人為藥罐,試了七百多種劇毒。這三百多人中有五十多人竟是火族的貴族。殺人之後,又以玉兕角召喚千餘毒獸,指揮若定,在火族大軍夾擊之下從容突圍而去。便從那時起,她名揚天下,人人辟易。

 

    想不到竟與這天下第二的女魔頭在此處邂逅!略加推算,這妖女當已有三十多歲芳齡,但身材嬌小,臉蛋又宛如女童,怎麼看至多都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少女。不知怎地,拓拔野既知她是毒如蛇蠍的大荒妖女,但見了她那天真可愛的臉龐,始終起不了厭憎之心,反而有一種奇異的親切感。心中正詫異何以有這種感覺,恰好撞見她移轉過來的目光,當下微微一笑。心道:“我攪了這妖女的好事,她定然要懷恨在心了。”

 

    豈料洛姬雅嫣然一笑,現出兩個深深的酒窩,甜聲道:“原來你就是龍神太子拓拔野嗎?果然俊得緊!難怪龍女甘願為你背叛水族呢!”

 

    拓拔野微微一楞,想不到自己與雨師妾之事幾日內已人盡皆知,微笑不語。

 

    洛姬雅回頭望著徐徐降落的姬遠玄,嘟嘴道:“姬公子,你當真賴皮,打我不過就偷偷地請幫手來啦!若不是拓拔公子在一旁搗亂,令我分心,我的萬蛇陣哪能這般輕易地讓你破了。”

 

    姬遠玄在空中微笑道:“是!仙子承讓了!”兩人仿佛絲毫沒有生死相搏過,談笑晏然,尤其那洛姬雅竟如同在撒嬌一般。

 

    眾黑衣人見流沙仙子似已放棄,盡皆又驚又怒,恨恨地望著拓拔野,直欲將他撕成碎片。但此刻形勢大變,更加不敢上前,一時攻也不是,走也不是,進退兩難,頗為尷尬。

 

    姬遠玄翻身下了三眼麒麟,大步走來,抱拳微笑道:“中土姬遠玄幸會龍神太子,多謝太子殿下出手相助!”眾黃衣人齊齊拜倒。

 

    拓拔野微笑道:“姬公子言重了。拓拔野路經此地,困意重重,舒展舒展筋骨而已。”

 

    兩人個頭相若,站在一處都是玉樹臨風,英姿倜儻,心中不由都生出惺惺相惜之意,相互行禮。倒是白龍鹿與三眼麒麟獸大眼瞪小眼,喉中嗚嗚作響,滿是敵意。

 

    洛姬雅跺足道:“不打啦,不打啦!你們兩個大男人加在一起,欺負我這個弱女子,太不公平!”

 

    拓拔野啼笑皆非,微笑道:“仙子這一隻號角勝過千軍萬馬!咳嗽一聲天地都要震上三震,區區拓拔野哪敢欺負?”

 

    洛姬雅嫣然道:“嘴還真甜呢!可惜再拍馬屁也沒用啦!”轉頭對姬遠玄笑道:“姬公子,你福大命大,這三十六種香草還是給你留著吧!”

 

    姬遠玄聽她有意放棄,心中大喜,淡淡微笑著行禮道,“如此就多謝仙子了!他日姬某必備罕見藥草,送到流沙山上。”

 

    洛姬雅抿嘴笑道:“那就不必了,仙子我從來不要別人贈送之物,費盡心思偷來搶來的東西,那才最值得珍惜。”

 

    拓拔野莞爾,心道:“這妖女倒與成猴子、禦風之狼是知己。”

 

    忽聽旁邊的一個土族黃衣少女脆聲道:“公子,我們需得上路了!只怕又有追兵趕到。”眾黃衣人面色凝重,絲毫沒有放鬆之色。

 

    姬遠玄微微點頭,對拓拔野正容行禮道:“拓拔兄,今日之事,姬某永不相忘,他日定當竭力回報。只是事情緊急,不能盤桓,暫且就此別過。”

 

    拓拔野連忙回禮道:“區區小事,不必記懷。姬兄請便,”

 

    姬遠玄又行了一禮,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翻身騎上三眼麒麟,對洛姬雅微笑道:“多謝仙子手下留情。”雙腿一夾,那三眼麒麟怪吼一聲,閃電般奔走。

 

    眾黃衣人上了龍獸車,對拓拔野微微頷首微笑,揚鞭叱喝,車輪滾滾,轉眼便消失在月色密林之中。

 

    環立在四周的十余個黑衣人惡狠狠地瞪了拓拔野一眼,立時無聲無息地尾隨而去,對昏迷在地的二十餘個同黨瞧也不瞧上一眼。

 

    轉瞬之間,林中眾人就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拓拔野、白龍鹿和那素不相識的流沙仙子。

 

    流沙仙子轉身望著拓拔野,目光閃閃,甜蜜蜜地微笑不語。指尖勾著玉兕角,輕輕搖盪,蓮步微移,繞著他慢慢環走。

 

    拓拔野見洛姬雅笑吟吟地盯著自己,稍感尷尬,咳嗽一聲,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仙子,咱們也後會有期吧!”轉身便走。

 

    洛姬雅格格一笑,閃電般擋在他的面前,甜聲道:“拓拔野,你想耍賴嗎?”

 

    拓拔野愕然笑道:“我怎地耍賴了?”

 

    洛姬雅道:“那位姬公子的龍獸車裡有三十六種天下罕見的奇異毒草,我可是冒了性命危險去搶奪的;現在被你這般一搗亂,我拿不到這罕見的三十六種寶貝啦!我不管,你須得賠我三十六種天下少見的奇毒,否則我就賴上你啦!”跺足撒嬌,殊無造作,倒像足了天真爛漫的俏麗女童,讓人不忍心拒絕。

 

    拓拔野笑道:“仙子,既然你想要那三十六種毒藥,為何不去追姬公子?賴著我又有何用處?”

 

    洛姬雅皺起鼻子,哼了一聲道:“那小子有鈞天劍和煉神鼎,又有辟毒珠,殺他太過費事,不如賴上你來得方便。”雙手插腰,笑吟吟道:“你壞了我的好事,做些賠償原也是應該的吧?”

 

    拓拔野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實是無法將大荒第一毒神與這撒嬌耍賴的小女子聯想起來,笑道:“仙子不是從來不要別人贈送之物嗎?我即便是賠償給仙子,仙子也必定是不要的了?”

 

    洛姬雅翻了翻白眼道:“誰要你送我東西啦?瞧你那窮酸樣,也定然沒有什麼奇花異草。你只需陪我找到三十六種天下奇毒,我就不與你計較啦!”

 

    拓拔野心想:“現下時間緊迫,須得趕去與六侯爺會合,不能與這刁蠻女子胡攪蠻纏了。”當下微笑道:“我恰好有要事在身,只怕不能陪仙子了。等到事情了結之後,再任由仙子差遣,如何?”

 

    洛姬雅搖頭道:“那可不成!我要這三十六種奇毒也是緊要得很,你的事就先緩上一緩吧!”

 

    拓拔野心道:“他***紫菜魚皮,怎地莫名其妙地沾惹了這妖女上身?罷了!先甩脫她再說。”故意沉吟道:“這樣吧!我要往空桑山去,倘若仙子在我到那裡之前能捉得住我,我一定想方設法幫你找來三十六種奇毒,但若不能追上,那拓拔便愛莫能助啦!”心想:“以我的真氣和白龍鹿的腳力,你追得上嗎?就算追上了,想要捉我那也對不住得很。”他對於美貌女子素來心軟,但此次關係重大,這妖女又非等閒人物,只有硬起心腸使些詐了。

 

    洛姬雅眼中放光,俏臉生輝,甜聲笑道:“咱們一言為定,你可不能賴皮,”

 

    拓拔野點頭道:“那是自然。”臉上突然露出歡喜之色,望著她身後笑道,“姬兄,你怎地又回來了?”

 

    洛姬雅回頭望去,林中月光皎潔,空蕩無人,哪有半個人影?心中頓知上當,猛然回過頭來,只見拓拔野早已翻身騎上白龍鹿,閃電般奔出數十丈外,口中猶自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洛姬雅望著他消失在樹林之中,嘟嘴頓足,臉上卻綻開甜蜜的笑容,望瞭望指尖上一隻碧綠透明的甲蟲,歪著頭柔聲笑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這個小滑頭,以為這樣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嗎?”

 

    中午時分,豔陽高照,蟬聲密集。拓拔野騎著白龍鹿在小徑上狂奔,汗水浸透了衣裳;兩旁都是金燦燦的田野,麥浪隨風翻滾,遠處山腳下有一處村莊,在正午的烈日下,仿佛海市蜃樓。

 

    一人一鹿毫不停息地跑了這麼久,早已口乾舌燥,饑腸轆轆。拓拔野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拍拍白龍鹿的脖頸,笑道:“鹿兄,咱們到那村莊再休息吧!”

 

    白龍鹿嘶鳴一聲,撒蹄飛奔。

 

    奔得近了,瞧見村口有一處小小的驛站,裡面坐了幾個人,正在狼吞虎嚥地吃飯。

 

    拓拔野大喜,駕禦著白龍鹿疾馳到驛站之外。

 

    那驛站恰好在小溪邊上,河水鄰鄰,垂柳依依。白龍鹿歡鳴一聲,不待拓拔野翻身落穩,已經一個箭步躍入溪中,水花四濺。待重新起來時,口中已經叼了一條兩尺來長的草魚,歡嘶不已。

 

    眾人沒有見過這等怪獸,紛紛探頭,小聲議論。拓拔野哈哈一笑,轉身走入驛站,一個夥計迎上前來,笑道:“客倌要些什麼?”

 

    拓拔野正要答話,卻聽角落裡一個少女脆生生地笑道:“不用啦!我已經替他點了菜了。”聲音沙甜膩人,眾人只覺心口仿佛被萬千螞蟻爬過,周身幾萬個毛孔齊齊打開,又是舒服又是難過。

 

    拓拔野心中一凜,循聲望去。角落中一個黃衣少女佔據了老大一張桌子,桌上擺了二十餘盤菜肴,正托著香腮,滿臉甜笑,大眼撲眨撲眨地望著他,正是流沙仙子洛姬雅。

 

    她身邊匍匐了一隻巨大的怪物,周身碧綠,光滑透亮,頭頂三支尖角,倒像是一隻大昆蟲。瞧見拓拔野朝這望來,立時六足一蹬,立了起來。一雙大如車輪的碧眼直楞楞地瞪著他,過了片刻,懶洋洋地撲煽撲煽翅膀,重新匍匐在地上。

 

    洛姬雅歎道:“你怎麼現在才到?我等你半個多時辰啦!點的菜都涼了呢!”語氣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撒嬌,旁人聽來,只道是他們約好在此處見面一般。

 

    拓拔野心中詫異,忖道:“不知那大綠蟲子是什麼怪物,竟然跑得比白龍鹿還快?

 

    她又怎能算准了我要經過此處?“突然一動:”是了!難道是昨夜著了她的道,被她下了千裡子母香之類的追蹤蠱?“真氣運轉,寸寸查尋,卻並未發覺任何異常。心想:”既來之,則安之,可不能讓她瞧扁了。“口中哈哈笑道:”這麼熱的天,菜冷了才好下口。“大步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洛姬雅遞過一條方巾,抿嘴笑道:“擦擦汗吧!瞧你這一頭一臉的,難不成是從水裡遊出來的嗎?”

 

    拓拔野接過方巾,笑道:“多謝。”

 

    方巾溫軟芬芳,不知是她的體香還是其他什麼,聞起來薰人欲醉。

 

    心中微微一蕩,正要揩拭汗水,突然想起此女乃是大荒十大妖女,天下第一毒神。

 

    自己壞了她的好事,又與她有約定在先,終究是小心為妥。當下又欲將方巾放下,但撞見她似笑非笑的眼光,和嘴角微微撇起的笑紋,心想:“男子漢大丈夫,豈能這般示弱?

 

    就算有毒又如何?“當下拿起方巾,仔仔細細地將臉上的汗水擦拭乾淨。

 

    洛姬雅眼波中露出讚賞、歡喜的神情,蘋果似的臉上越發紅豔動人。兩個酒窩在雙靨上旋轉開來,甜笑道:“這才是拓拔野呢!難怪雨師妾要喜歡你啦!”

 

    拓拔野聽她說到雨師妾,心中微甜,但又稍覺尷尬。深深地聞了聞桌上的菜肴,笑道:“好香。”

 

    洛姬雅為他盛了一碗飯,遞給他,笑道:“那當然啦!這裡的每一樣菜都被我下了至少七種毒藥,聞起來能不香嗎?”

 

    拓拔野見她眼光閃閃地瞧著自己,嘴角又是那絲笑意,心道:“這妖女下毒手段高明,倘若當真要毒我,又何必在菜裡下毒?就算下了毒我也可以用潮汐流真氣逼將出來。”

 

    哈哈笑道:“是嗎?那更要嘗嘗啦!拓拔野長了這麼大,還沒有吃過這麼罕見的菜呢!”

 

    托碗舉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一面吞咽每道菜肴,一面讚不絕口。那稱讚中雖有誇大成分,但也有由衷之意。菜肴滋味獨特,極是可口,他自己原本善於烹飪,對於膳食更有心得,這些菜必是加過什麼獨特的作料,才能有此翻陳出新的滋味。

 

    拓拔野腹內饑餓,胃口大開,一連吃了三碗米飯才逐漸放慢下來。

 

    洛姬雅就這麼坐在一旁,笑吟吟地望著他吃飯,仿佛比自己吃還要開心一般。待到他放下碗筷,才笑咪咪地甜聲道:“拓拔野,你這個大笨蛋!這裡的每一道菜裡當真都下了七種劇毒,那條方巾也是用四十九種毒液淬過的。現在你的身體裡至少有兩百種奇毒。你已經是天下第一號大藥罐啦!”

 

    拓拔野笑道:“是嗎?”洛姬雅現出酒窩,無邪地笑道:“你不相信?你的臉上是不是緊繃繃的,開始發麻發癢?你的喉嚨裡是不是仿佛有螞蟻在慢慢地爬呀爬的?再過上一會兒,你的肚子裡就要開始絞痛了。痛得你揉斷腸子。”她皺起鼻子,格格脆笑。

 

    大眼笑得眯成了一條線,喘著氣道:“大笨蛋,你以為自己很勇敢嗎?”

 

    拓拔野心中一凜,果覺臉上緊繃麻癢,喉嚨也開始異樣起來,繼而腹內開始隱隱絞痛,知道這妖女所言非虛,微微有些後悔。旋即又想:“這妖女當真想要下毒,即便不吃這飯菜,也難以避得開去。且瞧瞧她還有什麼花樣。”微笑道:“吃到這麼美味的飯菜,中些小毒又有何妨?”

 

    話音未落,腹中如被猛銼一刀,劇痛攻心。最後一個字登時說不出來,黃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

 

    洛姬雅大眼撲眨,笑嘻嘻地道:“哎喲!拓拔公子,吃壞肚子了嗎?要不要我替你揉一揉?”朝他臉上吹了一口氣,柔聲道:“好哥哥,只要你答應陪我去找三十六種毒藥,我就立時將你身上的毒盡數解了。”

 

    拓拔野想要回答,但覺腹內千刀齊剮,仿佛腸胃在一瞬間被校碎成千千萬萬片。饒是他真氣超強,念力如鋼,也疼不可抑,險些便要彎下腰去。

 

    強忍劇痛,心想:“需得快快擺脫這妖女,運氣逼毒,或是查看《百草注》,尋找解開這毒藥的草木。”當下哈哈笑道:“多謝仙子招待!咱們的約定還沒有結束呢!拓拔野先行告辭了。”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洛姬雅也不追趕,只是笑道:“剛剛吃飽飯,千萬慢些走。”

 

    還未走出驛站,忽聽見蹄聲轟隆,獸吼人喝,大隊人馬直往驛站沖來。有人叫道:“稀泥***!就是這臭小子!”

 

    突然“咻咻”之聲大作,無數箭矢朝驛站怒射而來。“篤篤篤”密雨連珠似的爆響,驛站樑柱牆壁瞬間插滿了長箭,幾個吃飯的漢子頭也來不及抬起,便被急箭釘死在桌上。

 

    驛站大亂,眾人尖叫飛奔。那只綠色的昆蟲怪猛地跳了起來,雙翅急速撲煽,發出“那七那七”的尖銳響聲。

 

    拓拔野雖然體內劇痛,但護體真氣仍然自動爆出,青光隱隱,已較平時大為減弱。

 

    箭矢“颼颼”射來,觸著護體真氣立時朝天射起,沒入頂梁。忍痛望去,只見數十名彪形大漢騎著巨大的龍獸以及幾隻猛獁,氣勢洶洶地猛衝而至。

 

    若是平時,這一群嘍羅只會引得他哂然一笑,但眼下腹內劇痛,真氣岔亂,情形又自不同。沖在最前的兩個猛獁騎兵呼嘯著狂奔而入,“碰”地一聲將木牆撞飛,青銅長矛一左一右閃電刺來。

 

    拓拔野雙手一抓,將矛尖握住。長矛一震,無法再突入分毫。猛獁繼續前沖,那兩個騎兵驚呼亂叫聲中緊握長矛,被高高斜舉半空,胡亂踢腿,極是狼狽。

 

    後面的龍獸騎兵避之不及,登時撞將上來。龍獸怒吼一聲,一頭將兩人撞飛。拓拔野將長矛朝外一送,“嘁”地一聲刺入龍獸雙眼,龍獸痛極嘶吼,昂首揚掌,又與後面沖來的龍獸撞在一處,登時人仰馬翻,在驛站外亂作一團。

 

    那兩隻猛獁從拓拔野身邊沖過,長鼻揮卷,怒吼著朝洛姬雅沖去,桌椅四飛。洛姬雅哼了一聲道:“鼻子甩來甩去的,美得緊?”素指一彈,兩道細微銀光閃電沒入兩隻猛獁的長鼻。

 

    “哧”地微響,青煙忽起,驛站內腥臭撲鼻。那兩隻猛獁的長鼻突然皮翻肉爛,一路朝頭部、全身蔓延。刹那之間,兩隻巨大的猛獁竟只剩下森森白骨,猶自向前猛衝。

 

    即將沖到洛姬雅桌前時,突然崩散,白色骨末簌簌落了一地,又迅速化成一灘黑水,轉眼化為青煙,消散在空氣之中。

 

    綠色昆蟲怪歪著頭在那灘黑水前看了片刻,偷瞧了洛姬雅一眼,突然伸出六尺餘長的細舌,將幾滴黑水在消融之前吸入口中。

 

    驛站外眾騎兵勒獸不前,驚聲叫道:“流沙仙子!”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滾得遠遠的吧!”眾騎兵驚疑不定,徘徊不決。紛紛望向拓拔野,見他雙眉微蹙,臉上汗水涔涔,卻掛著微笑,對一切視若無睹,緩緩的從眾人之間穿過,朝河邊走去。

 

    一個騎兵低聲咕噥了幾句,眾人點頭,狠狠地瞪了拓拔野一眼,叱喝聲中駕禦龍獸朝前頭奔去。

 

    拓拔野走到河邊,腹內絞痛如狂,連真氣都險些提不上來,大聲道:“鹿兄,吃飽了嗎?我們走吧!”白龍鹿從水中鑽出腦袋,大聲歡嘶。忽然瞧見他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從額上冒出,簌簌滾落,登時發出一聲怪叫,猛地躍了上來。揚起前蹄,趴在他的身上,不斷地用舌頭舔他的汗水,口中嗚嗚低鳴,似乎極是擔心。

 

    拓拔野生怕汗水中有毒,貽害白龍鹿,連忙將它擋開,微笑道:“鹿兄,走吧,”

 

    翻身上了鹿背,朝著空桑山的方向行去。

 

    身後傳來洛姬雅銀鈴般的笑聲:“拓拔野,慢些走,我追不上你啦!”那只綠色昆蟲怪似乎也追了出來,翅膀撲煽,發出尖銳刺耳的“那七”聲。

 

    拓拔野想要回答,卻聚集不了真氣,方甫聚氣丹田,便覺腹內被萬千毒蛇一齊咬噬,被萬千刀刃一齊剁剮,險些便要栽落下去。

 

    臉上奇癢,汗水流過,被陽光一曬,越發覺得麻癢難當。腦中又是劇痛又是昏重。

 

    白龍鹿撒蹄狂奔,四平八穩。但他依舊覺得迎面吹來的暖風仿佛要將他吹落下去。

 

    腹內絞痛越來越盛,每一次都翻江倒海,肝腸寸斷,有幾次幾乎覺得被人攔腰絞斷了一般。

 

    當下默念潮汐訣,意如日月,氣似潮汐,強忍劇痛,將真氣一點一點運轉起來。但體內所中之毒極是猛烈,兩百多種毒藥齊齊發作,竟使得他的經脈仿佛扭曲癱瘓。真氣雖然可以勉強運轉,卻絲毫不足以將劇毒逼出,反倒加速了毒藥在體內經脈的流轉。

 

    意念集聚了片刻,腦中越發沉重脹疼,凝集的真氣又漸漸渙散開來。這一刻心中方有些懊悔,不該自負輕敵,自動往那妖女設好的陷阱裡跳。

 

    又過了片刻,全身忽冷忽熱,頭痛欲裂。酷暑炎日,牙齒竟然情不自禁地格格作響。

 

    他的意識逐漸模糊,耳邊風聲呼呼,逐漸變成各種奇異的聲響,似乎極為熟悉,但又無法辨別。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想要看清前方;但剛睜開一條縫隙,便覺陽光耀眼,腦中一陣暈眩,終於昏厥過去。

 

    昏昏沉沉之中,聽到有人笑道:“藥罐子,虧你還是龍神太子,原來這般不濟。”

 

    聲音沙甜入骨,拓拔野努力回想,卻想不出究竟是誰。費盡全力睜開雙眼,瞧見一個蘋果似的俏臉在自己面前晃動,兩個酒窩仿佛漩渦一般,那笑容純真無邪,逐漸變形模糊。

 

    腹中絞痛如狂,全身亦無處不在疼痛。忽聽白龍鹿一聲怒吼,那沙甜的聲音又笑道:“大馬鹿,你倒凶得緊。我偏生要逗他,氣也將你氣死。”白龍鹿接連怒吼,拓拔野許久未曾聽見它這般震怒,迷迷糊糊地想,究竟是誰惹它發狂?

 

    但體內劇痛,無法思考。說不出的痛楚,說不出的難受,仿佛魂靈被什麼物事硬生生地從身體絞了出來。終於又昏昏沉沉地沉淪下去。

 

    迷迷濛濛之間,仿佛匍匐在白龍鹿背上走了許多的路。有時停了下來,聽見白龍鹿憤怒地嘶吼,聽見刺耳尖銳的“那七”聲,以及那個奇怪的女子聲音。有時感覺一隻滑膩溫軟的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耳邊還能聽見那奇異的笑聲。

 

    當冰涼的手指撬開他的雙唇,將清甜的泉水灌入口中,他突然在混沌中迷亂,一陣狂喜從絞痛的心中蔓延開來。一刹那間仿佛又回到了數年前那萬里荒原之上。心中不住地叫道:“雨師妹子!雨師妹子!”但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來。冰涼的泉水滑過乾裂的嘴唇,沿著下巴流過脖頸,多麼像眼淚袋子的淚水啊!他心中狂喜迷亂,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地伸出雙手,將那人緊緊抱住。

 

    突然聽到一聲尖叫,那人猛然從他懷中掙脫。“啪”地一聲脆響,臉上突然吃了熱辣辣的一記耳光。力道之大險些將他頭顱打斷。

 

    拓拔野心中迷糊,難道雨師妾竟要離開他了嗎?突然感到一陣遠勝於周身絞痛的苦痛與悲傷,熱淚奪眶而出。

 

    忽聽那沙甜的聲音恨恨道:“小色鬼,吃了耳光便哭哭啼啼,當真不知羞。”又是“哎呀”一聲尖叫,怒道:“臭馬鹿,你再撞我,我就將你的四隻蹄子毒得腫成熊掌。”

 

    耳邊叫聲逐漸模糊,但心中的悲傷卻越來越甚,朦朧之間,仿佛又回到那破廟之中。

 

    月光如水,樹影斑駁,冰冷的臺階上,他默默靜坐。

 

    突然之間,他心中一凜,驀地想起所有的事情,想起那沙甜膩人的聲音。腹內絞痛更盛,仿佛五臟六腑都被掏空。是了!在那驛站之中,他太過托大輕敵,輕而易舉中了那妖女洛姬雅的兩百多種劇毒。只是,為何他仍然未死呢?

 

    又想起六侯爺一行仍在空桑山相候,登時更加清醒了三分。不知經脈是否受損?倘若僥倖完好,便可以再次嘗試以潮汐流調集真氣,將體內毒素暫時壓制,然後再覓解藥。

 

    當下努力積聚意念,一寸一寸地檢查體內經脈,出乎意料之外,周身經脈竟然完好無損;心中大喜,奮力意守丹田,感應氣海潮汐。不料運行間,丹田陡然劇痛,全身仿佛被撕裂一般,剛剛聚集的一點真氣立即又分崩散去。

 

    突然“嘩”地一聲,周身冰涼,似乎被冷水從頭澆透。拓拔野機伶伶打了個冷顫,雖然體內絞痛依舊,但意識卻大為清醒。睜開雙眼,忍痛四下掃望。

 

    明月當空,青松橫陳,兩側險崖陡峭,腳下便是萬丈深淵,白霧穿梭,冷意森森。

 

    咫尺之距,水聲轟鳴,瀑布滔滔飛瀉;自己竟被綁在險崖青松之上。        

第六卷 第五章空桑故人

            洛姬雅坐在樹枝上,晃蕩著雙腿,神情古怪地看著他,蘋果臉上紅豔欲滴,與那兩條赤鏈蛇相映成趣。見他抬頭望向自己,雙頰突然莫名其妙地一紅,啐道:“看什麼?”

 

    樹下立了那只綠色昆蟲怪,此時正竭力的舒展巨大透明的綠色薄翼,身體彎成弓形,仿佛打了個呵欠,然後搖頭晃腦匍匐下來,趴在地上,瞪著碧眼凝視拓拔野,若有所思。

 

    忽聽遠處傳來震天價響的怪叫聲,扭頭望去,正是白龍鹿站在對面山崖邊緣,氣急敗壞地不斷嘶鳴,中間隔了三十余丈,白霧茫茫。它在崖邊打轉,發出從未聽過的嗚鳴聲,又像是難過又像是生氣。突然朝後退了幾十丈,然後急速飛奔,似乎想騰空躍來。

 

    拓拔野心中一緊,叫道:“鹿兄!我沒事!仙子和我開玩笑呢!你且在那裡等著。”

 

    白龍鹿嘶鳴一聲,停了下來,一路小跑到了崖邊,沖著拓拔野不斷嗚鳴。

 

    洛姬雅格格一笑,對白龍鹿做了個鬼臉,叫道:“大馬鹿,氣死你!”白龍鹿憤怒嘶吼,不住跳躍。洛姬雅哼了一聲道:“沒有我那歧獸的翅膀,瞧你怎生飛過來。”

 

    拓拔野忍住肚內的劇痛,心道:“不知現下是什麼時候了?我中毒這麼久,竟然經脈完好,想來是這妖女手下留情。她將我抓到此處,卻不知想要如何?”心想自己先前既已承諾倘若被她抓著,便答應陪她一道尋找三十六種奇毒,眼下一敗塗地,狼狽不堪,只有認栽了。況且身揣《百草注》,心中倒不覺得要尋找這些毒草有何困難,畢竟眼下當務之急乃是儘快與眾人會合,尋找七彩土,粘合琉璃聖火杯,然後救出纖纖。當下歎道:“仙子,我輸啦,那三十六種毒草我立時陪你找去。”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藥罐子,現在認輸啦?哪有這麼容易。仙子我還沒有玩夠呢!”

 

    舉起那玉兕角嗚嗚吹將起來。那綠色昆蟲怪那歧獸嚇了一跳,僕僕拍打翅膀,飛到樹枝上。雙翼輕震,發出“那七那七”的雜訊。

 

    山風呼嘯,夜色淒迷,合著那“那七”怪音,這號角聲聽起來更加詭異。突然“唏簌”聲響,數百隻奇奇怪怪的蟲子從懸崖邊上爬了上來。

 

    拓拔野自小在山林中流浪,識得其中大多都是劇毒之物,眼見那花花綠綠、彩色斑斕的一片朝自己爬來,心中也不禁有些發毛。

 

    號角聲急促跳躍,如羚羊越嶺,玉兔穿林。那數百隻毒蟲仿佛約好了一般,潮水般的圍聚到松樹下,紛紛朝上爬來。轉眼間兩條金環蛇已經繞住他的雙腿,緩緩地盤旋滑行而上。那冰冷滑膩的蛇皮滑過小腿,登時冒起雞皮疙瘩。

 

    幾隻彩色蜘蛛與蠍子也不甘落後,鑽入他的褲腿,麻麻癢癢一路爬上。片刻之後,他周身上下,每寸皮膚都爬滿了毒蟲,在月光下密密麻麻地蠕動,說不出的詭異恐怖。

 

    白龍鹿嘶吼之聲越來越響。那歧獸更加愉快地煽動翅膀。

 

    號角聲幽森如暗夜冷泉,嗚咽斷續。拓拔野突覺頸上一疼,也不知被什麼毒蟲咬中,繼而手臂、胸膛、腰腹、大腿……全身上下同時癢痛難忍,竟是數百隻毒蟲在他身上齊齊咬噬。只覺體內劇痛如割!體外百蟲齊噬,這種滋味拓拔野生平想也未曾想過,疼痛如狂,心中卻是突然覺得滑稽不已,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洛姬雅見他這等光景竟然還笑得這般暢快,臉上微微露出驚訝之色,格格笑道:“原來你是個賤骨頭,越是疼痛便越是歡喜。那我索性多叫些毒蟲,讓你樂個夠吧!”

 

    拓拔野喘著氣苦笑道:“仙子,拓拔野與你無怨無仇……”

 

    洛姬雅皺起鼻子,哼了一聲道:“誰說無怨無仇啦?冤仇似海深!”

 

    拓拔野心腸素軟,對於女人更是如此。此刻雖被她害得周身絞痛,生不如死,但瞧見她那純真俏麗的臉容,孩子般的神態,始終起不了憎惡之意,忍住疼痛,哭笑不得道:“還請仙子賜教。”

 

    洛姬雅從樹上一躍而下,拍拍手道:“第一,你破壞了仙子的好事,害得我就快到手的三十六種奇毒不翼而飛,居然還欺騙仙子之後逃之夭夭。這不是罪大惡極嗎?”

 

    拓拔野忍痛苦笑道:“是是!”

 

    洛姬雅嫣然笑道:“知錯就改,這才是好孩子。”

 

    拓拔野一口將爬到嘴邊的蜘蛛吹落,苦笑道:“除了這之外,我還有什麼罪過?”

 

    洛姬雅拍手道:“對了,第二,你是龍女雨師妾最喜歡之人。哼!大家都說大荒十大妖女,為什麼偏生是雨師妾排了第一,我只能排到第二?這等深仇大恨,既然尋不到龍女,就只有拿你來問罪啦!”

 

    拓拔野啼笑皆非,但心中忽然覺得,倘若當真是因雨師妾而滋生的怨恨,由自己代替承受,也是一種甜蜜的苦痛。當下微笑道:“說的也是!不知現下仙子的怨氣消了沒有?”

 

    洛姬雅似乎突然想起一事,雙靨倏然通紅,連脖頸也紅透,臉色一變,啐道:“自然沒有!仙子瞧你可憐,想給你喂些水喝,竟然被你這小色鬼乘機……”咬著嘴唇說不下去,但臉上羞怒交集,突然飛起一腳,重重地踢在拓拔野的肚子上。他身上的數百隻蟲子突然迸散,墜落在地,抽搐不已。

 

    拓拔野原本便全身麻癢,腹中絞痛,被她這般踢上一腳,險些便要背過氣去。想起先前在迷蒙之中,似乎確實想到雨師妾,胡亂伸手將一人摟住,想來便是洛姬雅了,心急情動,手上多半是亂摸一氣。心中慚愧,倒覺得這一腳受之無愧。

 

    忽聽一聲怒吼,轉頭望去,只見白龍鹿嘶聲狂吼,飛也似的從遠處狂奔而來,到了懸崖邊緣,猛地高高越起,騰雲駕霧,逕直沖來。

 

    兩人俱是失聲驚呼,拓拔野心臟狂跳,幾乎便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噗”地一聲,白龍鹿前蹄沖到兩人所在的崖上,但後蹄卻終究無法觸到,力已用盡,登時向下滑落。拓拔野一聲驚呼,不知怎地,驀然真氣迸爆,登時將捆綁住自己的繩子震碎,微一踉蹌,朝前沖去,與洛姬雅同時抓住白龍鹿的前蹄,將它拖了上來。

 

    白龍鹿歡聲嘶鳴,將頭貼在拓拔野的臉頰上,濕漉漉的舌頭不住地舔著他的耳朵。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拓拔野,瞧不出這只大馬鹿倒有情有義得很。”

 

    拓拔野麻癢難當,哈哈而笑,身上殘餘的毒蟲被他笑聲一震,登時簌簌而落。

 

    拓拔野“咦”了一聲,這才突然發覺體內已不再絞痛,身上麻癢之感也已煙消雲散。

 

    經脈通暢,真氣澎湃,全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驚喜之下,念力四掃,發覺體內之毒果然已經消得一乾二淨。霍然明白,适才洛姬雅號角聲喚來的毒蟲乃是幫他吸出體內之毒,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疑惑,不知這妖女何以這麼輕易地放過自己?

 

    當下微笑道:“多謝仙子手下留情。”

 

    洛姬雅笑吟吟地望著拓拔野,甜聲道:“將你折騰得也夠啦,仙子的怨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明日起便乖乖地幫仙子找齊三百六十種奇毒……”

 

    拓拔野吃了一驚道:“三百六十種奇毒?不是三十六種嗎?”

 

    洛姬雅哼了一聲道:“你對本仙子犯下滔天罪行,這懲罰自然要翻倍了。”

 

    拓拔野苦笑道:“是是。”心道:“再不應承,只怕立時又要翻倍了。”

 

    洛姬雅綻開天使似的笑容道:“這就對啦!要是再耍花樣,仙子就將你毒得變成一隻大馬猴,讓你和這只大馬鹿做伴。”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你道我還會那般輕易上當嗎?這一路上,你給的東西我是決計不吃了。”

 

    洛姬雅似乎瞧出他心中所想,冷笑道:“小子,你以為我非得在飯菜裡下毒才能放倒你?實話告訴你吧!你今日所中的毒乃是本仙子獨門的千里相思蠱……”

 

    見拓拔野眼光有異,臉上登時一紅,“呸”了一聲道:“小色鬼,你可別胡思亂想!

 

    仙子這蠱毒叫千里相思蠱,那是因為被下了蠱的人,只要離開蠱母千里之外,必定在片刻之內皮肉盡爛化成一堆白骨。“

 

    她瞟了拓拔野一眼道:“你道這蠱毒是在那驛站飯菜中下的嗎?哼哼,早在那松樹林裡,你要詐騙我之時便中蠱啦!那時你自以為得計,跑得飛快,可沒覺得脖子上像被蜜蜂蜇了一下?”

 

    拓拔野被她這般一說,才突然記起似乎確有此事,心中將信將疑。

 

    洛姬雅又道:“在那驛站中,毛巾與飯菜裡下的兩百多種劇毒,雖然每一種都足以要了你的小命,但交雜在一處,卻成了那千里相思蠱的解藥。倘若那時你膽怯了,少吃一樣菜,你身體內的蠱毒可就解不了啦!”

 

    拓拔野倒吸一口涼氣,笑道:“倘若我偏食呢?”

 

    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那也是你活該。”

 

    拓拔野喃喃道:“幸好胃口好得很,否則這一生一世豈不是都要與你相伴了?”

 

    洛姬雅怒道:“你說什麼?”

 

    拓拔野笑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倘若我一生都不能離開仙子一步,豈不是讓仙子瞧了生厭?是了,仙子适才將這一大群蟲子放在我身上,又是為何?”

 

    洛姬雅哼了一聲道:“那兩百多種毒藥交揉成的解藥藥性太猛,雖然能解那蠱毒,但在體內太久,也會蝕害經脈,讓你成為一個廢人。所以仙子我才讓這些蟲子替你抵命。”

 

    拓拔野微笑不語。洛姬雅見他笑得可疑,單手插腰道:“你在想什麼?”

 

    拓拔野沉吟道:“我只是在想,拓拔野與仙子素不相識,為何仙子會數次開恩,手下留情呢?”

 

    洛姬雅楞了一楞,俏臉突然黯淡下來,似乎想到什麼事情,妙目中露出又是古怪又是苦痛的神色,轉過身望著懸崖之外的蒼茫夜色,默然不語。過了半晌,才低聲道:“不錯,我與你素昧平生,你又討嫌得很。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你此刻早已死了七、八百遍啦!”

 

    拓拔野聞言一怔,心中茫然,那個人?那個人是誰?自己這幾年來也不知遇見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人物,又是誰識得這妖女,令她格外留情放過自己呢?雲裡霧中,想要相問,卻見她俏立在崖頂風中,凝望浮雲明月,衣袖翻飛,長辮飄舞,猶如冰雪凝鑄,似已癡了。

 

    清晨,陽光透過竹林斜斜灑落,光影映照在肌膚上,都成了淡淡的綠色。鳥叫啾啾,蟬聲鼓噪。晨風吹來,綠竹簌簌,清爽芬芳沁人心脾。

 

    此處乃是空桑山臨西南的一處險崖,由此向下眺望,萬里碧丘,蜿蜒大河一覽無遺。

 

    真珠抱膝坐在一蓬碧竹之下,極目遠眺,眉眼之間掩不住淡淡的失望。

 

    他們在這裡等候拓拔野已經兩夜一日,但始終沒有瞧見他的身影。無數次瞧見山下煙塵滾滾,令她芳心震喜,但旋即便又發現不過是數百土族騎兵,呼嘯而來,呼嘯而去。

 

    心中跌宕失落,反覆不已;短短的兩夜一日竟然如許漫長,每一時,每一刻,她的心中無不在記掛著那張俊秀溫暖的笑臉。

 

    拓拔野素來守諾重約,他延誤這麼久,可是出了什麼事嗎?每想到此處,她心中便一陣慌亂恐懼,連忙跳將過去,不住地對自己道:“拓拔城主本事高強,福大命大,決計不會有事的。”

 

    雖然如此,她心中記掛擔憂之心卻越來越盛。拓拔野又怎麼知道,就在他於千里之外為雨師妾苦苦守侯之時,空桑山上,一個人魚女子也為他望斷愁腸。

 

    昨夜一夜未睡,躺在竹葉堆上,仰望遼遠夜空,朗朗明月,聽著蟲聲呢喃,以及稍遠處哥瀾椎等人的震天鼾聲,她仿佛覺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沒有什麼時候,比那時更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內心了;就仿佛在東海之上,午夜無人的沙灘,她獨自面對腹中的鮫珠一般。

 

    明月彎彎,逐漸幻化成拓拔野微笑的嘴唇,簌簌夜風如同他的耳語笑聲:“撲通撲通”的劇烈心跳,讓她的臉突然變得滾燙,生怕讓幾丈之外的六侯爺聽見。一想到拓拔野的身影,全身立時微微顫抖,竹葉在身下輕微響動,一再地洩露了她心底的秘密。

 

    那時她才發覺,原來自己是這般地喜歡拓拔野啊!

 

    回想那日,當六侯爺神秘兮兮地告訴她,奉龍神密旨,帶她一道去大荒尋找拓拔野時,她歡喜得快要哭出聲來。即使是要遠離汪洋大海,即使是要忍痛步行,都抵不上那歡悅的期待與甜蜜的思戀。

 

    昨夜的月光照在她雪白纖巧的赤足上,仿佛刀割一般。為了能與拓拔野並肩而行,這種疼痛她已習以為常。那美麗的腳趾,渾圓的腳踝,期許了她一種怎樣虛幻的幸福?

 

    這種幸福就仿佛海上的月光,仿佛觸手可及,但抓在掌心的,只有冰冷的海水,和一片破碎的粼光。

 

    當月過中天,山下遠遠地傳來馬蹄聲響,她再次掩抑不住心中的期待,悄悄地爬起身,坐到崖邊巨石之旁,向下眺望。明月萬里,江山朗朗;過往蹄聲皆不是,她的心情仿佛在夜風中開落的野花,淡淡地芬芳,淡淡地惆悵。

 

    霞光破曉,朝陽冉冉,她的心裡重新歡悅起來。那莫名的期待,隨著蟬聲鳥語彌散開來。

 

    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咳嗽,轉頭望去,正是六侯爺。真珠臉上微微一紅,微笑點頭;對於這風流好色的侯爺,她反倒逐漸放鬆起來,沒有初時那般局促不安。

 

    六侯爺笑道:“真珠姑娘昨晚夜測星象,今日又早起看日出,不知看出什麼徵兆了?”

 

    真珠聽出他話語中的調侃之意,知道昨夜胡思亂想的模樣都落入他的眼中,登時大羞,紅了臉低聲道:“原來侯爺也睡不著嗎?”

 

    六侯爺見她嬌羞之態,心癢難搔,但想到這小妮子在竹林中守了一夜,等的乃是那拓拔磁石,不由又有些酸溜溜的醋意。想他荒外第一風流浪子,生平獵豔無數,哪一個不是手到擒來,嬌啼輾轉?偏生這麼一個嬌嬌怯怯的小美人魚對他視如不見,偏生他對這美人魚又是前所未有的心動愛憐,偏生他與拓拔野又有著一見如故的奇異情誼;失敗之大,莫過於此。歎道:“良宵美景,佳人在側,豈能入睡?真珠姑娘,咱們是同病卻不相憐。”

 

    真珠朦朦朧朧聽得似懂非懂,但知他風流浪蕩,這句話多半不是好意。臉上一紅,別過頭去,只裝作沒有聽見。

 

    忽然聽見山下笛聲悠揚,清冽明澈,破雲而去。真珠全身一震,失聲道:“拓拔城主,”

 

    極目遠眺,山谷之中群獸驚慌狂奔,煙塵滾滾。過了片刻,一男一女騎著怪獸並肩而來。那少年男子騎在似龍似鹿的怪獸上,橫吹珊瑚笛,飄飄欲仙,神采飛揚,不是拓拔野又是誰?真珠歡喜之下霍然起身,大聲叫道:“拓拔城主!”聲音太小,被山頂呼嘯的風聲吹得不見西東。

 

    六侯爺見一向害羞嬌怯的真珠,甫見拓拔野竟然忘情若此,心中更是悵然,雖明知她對拓拔野情深一往,自己是了無希望,但終究難免失落之意。微微一笑,也縱聲長呼:“太子殿下!”

 

    聲音雄渾,遠遠地傳了出去。

 

    拓拔野二人聽見聲音,抬頭望來,揮手微笑。六侯爺輕“咦”一聲,見拓拔野身側的那少女天真俏麗,不過十一、二歲光景,身段卻是浮凸勾人。明媚的大眼、眩目的酒窩,盈盈笑意純真無瑕。只是雙耳上兩條曲伸擺舞的赤鏈蛇與腰間淺綠色的玉石號角,瞧起來有些詭異。難道她便是傳聞中的龍女雨師妾?只是瞧她的坐騎,仿佛一隻巨大的綠色甲蟲,頭上三支尖角銳利如刀,碧眼如輪,古怪之極。

 

    轉頭望向真珠,她似乎也剛剛注意到那個女子,臉上酡紅,明眸之中掩不住淡淡的失落。感覺到六侯爺的目光,轉過頭來微笑道:“那便是雨師妾姐姐嗎?果然美得緊。”

 

    心中卻說不出的奇怪,何以龍女雨師妾瞧起來竟像是小女孩?

 

    六侯爺五人騎著怪獸,呼嘯著從山上一路沖下,朝拓拔野二人狂奔而去。沖到只有百丈之距時,白龍鹿突然嘶聲狂吼。五人的坐騎怪獸聞聲驚鳴,昂首立身,繼而匍匐在地。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幾日未見,你們便行此大禮嗎?”

 

    六侯爺跳了下來,踢了怪獸一腳,笑駡道:“他***紫菜魚皮,這禽獸忒不長臉。”

 

    哥瀾椎等人紛紛跳了下來,喜道:“太子!”

 

    真珠明眸凝視著拓拔野,紅著臉道:“拓拔城主。”又鼓起勇氣,朝著他身旁的那俏麗少女盈盈行禮道:“鮫人國真珠,見過雨師妾姐姐。”

 

    拓拔野與洛姬雅一楞,同時笑將起來。拓拔野笑道:“真珠姑娘,她不是雨師妾,是流沙仙子。”

 

    六侯爺與禦風之狼齊齊失聲,真珠“啊”地一聲,羞得雙耳紅透。六侯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眼,嘿然笑道:“拓拔磁石!果然有你的。”

 

    洛姬雅訝然道:“拓拔磁石?這也是你的名字嗎?”天真俏皮之態,惹得六侯爺色心稍起,心道:“這大荒第一毒女瞧起來倒像是個雛兒,可見天下名不副實者何其之多。”

 

    他素來色膽包天,雖知這妖女手段毒辣,卻忍不住心下騷動。

 

    洛姬雅見六侯爺直直地凝望自己,嫣然一笑。六侯爺神魂飄蕩,突然想起真珠在側,連忙斂神收心,笑道:“拓拔磁石,你這一路歡喜快活,有人卻為你念斷了腸子。”

 

    真珠“啊”地一聲,臉上更紅,六侯爺這句話的含義登時了然。

 

    拓拔野微微一笑,將這兩日之事毫不隱晦地侃侃說出,聽得眾人無不動容。

 

    六侯爺皺眉道:“姬遠玄?這個名字好生熟悉。”

 

    禦風之狼嘿然道:“姬遠玄乃是當今黃帝姬少典的少子,是大荒裡出了名的世家公子。”

 

    六侯爺拍手道:“是了!他手下的八個孿生丫頭個個美貌絕倫,溫柔體貼;一年前在紫陽城曾經與他有一面之緣。”

 

    哥瀾椎奇道:“既是黃帝之子,又有誰敢追殺?”突然想起眼前的大荒第一毒女也在追殺者之列,登時住口不語。

 

    洛姬雅卻仿佛此事與她一點無關一般,只是笑吟吟地望著眾人,手指在耳垂赤鏈蛇上纏繞不休。

 

    班照道:“龜他孫子,難怪這幾日不斷看見大隊土族兵馬趕路經過,想來定是接應那姓姬的去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猜測,六侯爺故意以話旁敲側擊,想從洛姬雅口中套出真相,她卻只是天真地笑著,仿佛旁聽大人說話的女孩一般。人群中,只有真珠擔憂地望著拓拔野,心想:“他的肚子還疼嗎?”

 

    六侯爺瞄著洛姬雅道:“太子,你答應了流沙仙子替她尋齊三百六十種奇毒,不知眼下尋著幾種了?”

 

    拓拔野瞧了洛姬雅一眼,苦笑道:“一種也沒有尋著。”

 

    洛姬雅格格甜笑道:“既是天下奇毒,自然是極為罕見的才能算數。若是那麼輕易便能找到,還叫奇毒?”她悠然道:“去年我走了一百七十多座山,才掘到六種罕見的毒草。那還算是運氣極好啦!”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面面相覷,均想:“太子這回不知究底,胡亂應承,麻煩大了!這妖女糾纏上來,只怕一輩子也甩脫不得。”

 

    只有六侯爺倒有幾分欽羨之意,笑道:“是了,我東海海底花園內,養了幾百味奇毒藥草,倘若仙子有意,不如哪日我們一道回去,慢慢地一味一味地測試?”

 

    洛姬雅笑道:“多謝啦!可惜一來仙子不會游泳!二來欠我毒草的乃是拓拔野,哪能這般讓他輕易要賴推脫的?”

 

    眾人見她擺明賴上拓拔野,都暗呼不妙。六侯爺心道:“拓拔磁石呀拓拔磁石,你是金銀銅鐵,不管好壞,一概吸來了。嘿嘿……”

 

    拓拔野笑道:“答應之事,自然不能推脫。我們恰好要遠遊中土,索性一路尋查。”

 

    眾人聽他口氣,知道他尚未將此行目的告與流沙仙子。

 

    洛姬雅笑道:“那豈不是麻煩得緊?耽誤了你們的正事,仙子於心何忍?我倒有一個簡易的方法,只需去一個地方,便可以將三百六十種奇毒一道找齊。”

 

    拓拔野大喜,道:“妙極!不知那是哪裡?”

 

    洛姬雅嫣然道:“離此一千八百里,中土靈山。”

 

    眾人正皺眉苦想這是何處所在,忽聽禦風之狼“哎呀”一聲大叫,猛地跳起,朝外疾竄而出,逃之夭夭。

 

    六侯爺笑道:“他***紫菜魚皮,好了傷疤忘了疼。”話音未落,禦風之狼已經憑空落下,齜牙咧嘴地滿地打滾。班照與哥瀾椎一邊罵龜他孫子,一邊大步上前拎小兒似地將他提了回來。

 

    六侯爺笑道:“小狼兒,海蠍蠱又啃你肚臍了嗎?”

 

    禦風之狼捂著肚子,綻開一張苦瓜臉道:“爺爺,你就饒了我吧!被海蠍蠱折騰死好歹還有全屍,去了靈山只怕連骨頭也找不著了!”

 

    眾人聞言驚疑不定,素知這禦風之狼雙手空空,偷遍天下,行為遍佈大荒,沒有他不知之處。既然對靈山如此畏懼,那裡必是極為兇險之地。當下紛紛朝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從懷中掏出那《大荒經》,細細翻尋,道:“是了,在這裡。空桑西南一千八百里,有靈山之丘,為大神伏羲死後所化。異獸出入,百藥爰在。有靈山十巫,生於伏羲十指,神力無窮。”翻了翻下頁,並無更多描述。

 

    洛姬雅道:“是啦!便是這座靈山。天下所有藥草,那上面全都長齊了,只要你帶我到那裡,尋著三百六十種奇毒,仙子就再不與你為難啦!”

 

    拓拔野膽子素來極大,又頗為好奇好強,心道:“禦風之狼如此畏懼,必定極為兇險。但眼下至為重要之事乃是趕往朝歌山採集七彩土。若能儘快擺脫這妖女,贏取時間,冒上一些風險也是值得的。”當下笑道:“一言為定。”

 

    洛姬雅嫣然而笑,突然若無其事地從手中彈了幾個藥丸,穩穩地落在六侯爺等人的手中,笑道:“你們身上中了我的九轉遊魂霧,快快吃瞭解藥,否則肚子就要疼啦!”

 

    眾人果覺肚中割痛,不知何時著了她的暗算,心中無不駭然!突然明白,若拓拔野适才拒絕前往靈山,這妖女必定要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一時間都冷汗涔涔,心中破口大駡。

 

    眾人在山下稍作休息,吃了些水果,便要起身上路。拓拔野查明那靈山方位,好在一千八百里還不算太過遙遠,南折之後,再由靈山折返西北,最多延誤三、四日行程,只要路上加快腳力,還可補回一些時間。

 

    眾人翻身騎上坐騎,想要鞭策前行,豈料六侯爺等人所騎的幾隻怪獸見了白龍鹿與那歧獸之後,都肝膽欲裂,趴伏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起來。白龍鹿見狀頗為得意,顧盼自雄,歡嘶不已。倒是那歧獸瞧起來老實溫順,沒有驕傲之態,只是不住煽動翅膀,發出奇異雜訊。

 

    眾人無奈,只有捨棄這幾隻怪獸,與白龍鹿等一道禦氣飛奔。拓拔野原想讓真珠騎在白龍鹿背上,不料白龍鹿似是不喜真珠,神氣倨傲,就是不讓她騎上。還未坐好,便劇烈顛簸,險些將她摔落下來。拓拔野料知它定是因為纖纖之故,抗拒真珠。無計可施,只好與真珠一道騎乘,從後將她抱住。白龍鹿連連噴嘶,大為不屑,老大不情願地奔跑起來。

 

    六侯爺等人提氣而行,頗有些吃力,只有禦風之狼擅長禦風奔行之術,輕鬆飛快,與白龍鹿並肩而行。

 

    眾人奔行了片刻,六侯爺喘息道:“他***紫菜魚皮,好久沒這般跑過了。”側頭望著洛姬雅笑道:“仙子,小侯與你共乘一騎,你不介意吧?”

 

    洛姬雅格格笑道:“自然不介意,榮幸之極!”六侯爺大喜,翻身躍上那岐獸。洛姬雅的髮辮絲絲飛舞,拂在他的臉上又麻又癢,陣陣幽香撞入鼻息。六侯爺得寸進尺,色心大起,雙手往她纖腰上抱去。

 

    還未觸到,便聽洛姬雅銀鈴似的脆笑,手背一疼,突然多了六、七隻色彩斑斕的怪異蟲子,齊齊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六侯爺痛叫一聲,甩舞不停,但那六、七隻蟲子死死咬住,竟緩緩地從傷口鑽了進去。

 

    六侯爺大駭,連忙互相探手去拖拔,卻覺兩手突然重逾千斤,怎麼也抬不起來。眼見那蟲子盡數鑽入皮膚,在手臂皮膚下蠕動,心中又是噁心又是恐懼。蟲子爬經之處,迅速變得黑紫肥腫。

 

    眾人聽得有異,紛紛望去,無不失聲。拓拔野笑道:“侯爺這可真是太歲頭上動土啦!”想到自己昨日昏迷之中將洛姬雅抱住,竟只吃了一記耳光、中了一腳,相比之下已大為幸運。洛姬雅撞見他的眼光,突然雙靨緋紅,閃過羞惱的神色,想是也記起了昨日之事。

 

    拓拔野裝做沒有瞧見,騰身躍起,將六侯爺雙臂抓住,真氣如潮,迅速將那鑽入體內的毒蟲逼退。“僕僕”聲響,那幾隻彩色毒蟲從六侯爺手背傷口激射而出,沒入路旁的大樹,大樹頃刻蔫枯,萎然倒地。

 

    拓拔野真氣運轉,將毒液硬生生擠了出來,過了片刻,六侯爺那雙手臂才逐漸消退瘀腫。但疼痛酥麻卻絲毫未減。拓拔野見已無大礙,撕下身上布帛,將六侯爺雙臂紮住,防止毒液回湧,然後躍回白龍鹿身上。

 

    六侯爺這才知道洛姬雅的手段,當下不敢造次,老老實實地坐在背後。禦風之狼瞧得幸災樂禍,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剛笑出聲,便覺肚內疼痛斷腸,海蠍蠱瘋也似的發作起來。當下忍痛暗罵:“稀泥奶奶,大海猴你欺軟怕硬,活該倒楣。”

 

    時近中午,驕陽火熱,山谷中樹木籠蔥,卻仍然酷暑難耐。迎面吹來的熱風夾雜著鼓噪的蟬聲,更覺燥熱難當。眾人揀了綠樹濃蔭的小路疾奔,方覺稍稍涼爽。

 

    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吟吟——”的叫聲,仿佛一個女子在唱歌,又宛如在呻吟。眾人大奇,這是什麼東西?

 

    六侯爺眉飛色舞道:“妙極妙極,這聲音才是天下至美之樂。磁石太子,你什麼時候能吹出這樣的曲子,那才他***紫菜魚皮哩!”

 

    拓拔野知道他多半又想到不堪之事,莞爾一笑。

 

    禦風之狼變色道:“‘泠泠獸’!不妙,大事不妙!”

 

    眾人奇道:“怎地不妙了?”

 

    禦風之狼東張西望,道:“這妖獸一旦出現,附近必定有極大的水患!”

 

    班照哈哈笑道:“龜他孫子,這麼熱的天,來場洪水才好呢!”

 

    禦風之狼苦著臉道:“閣下是東海龍王廟裡的,自然不怕啦!可是我不會游泳,大水一來只怕要做魚餌了。”自言自語道:“不成,得趕緊找一個高山避水。”

 

    哥瀾椎瞪眼道:“避你個鯊魚頭!,再囉哩囉嗦,就將你丟進河裡去。”

 

    那“吟吟——”怪叫聲越來越近,忽聽白龍鹿嘶聲怪叫,跳躍不已。往前望去,山谷左側的低丘上,長草紛搖,樹木搖擺,一隻巨大的怪獸正仰頸怒吼,發出那吟吟怪聲。

 

    那怪獸身形似牛,全身毛紋有如虎斑,兩隻獠牙如匕首般在正午陽光下閃耀白光。

 

    禦風之狼連呼倒楣。六侯爺頗為失望,笑道:“他***紫菜魚皮,這便是泠泠獸?

 

    叫得那般動人,卻偏生長得如此寒慘,可見美女無好音,好音非美女。“突然想起身旁有兩位美女,連忙又加了一句:”只有我身旁的兩位女子,那才是音容俱美的特例。“

 

    洛姬雅笑道:“哎喲!可不敢當。”

 

    忽然響起一聲若有若無的簫聲,淡遠寂寥,如青煙嫋散,春水無痕。林中蟬聲頓止,萬籟無聲。那泠泠獸低鳴一聲,似乎對什麼物事極為敬畏,立時眯起眼睛,貼服在地。

 

    拓拔野當胸如遭重錘,晃了一晃,腦中迷亂。這簫聲好生熟悉!

 

    是了!是她,刹那之間,數年前玉屏峰上的那個月夜又潮水般捲入腦海。那白衣女子低首垂眉,月下吹簫的飄飄姿態又鮮明眼前,浮凸如生。她淡雅清麗的臉容,溫柔動聽的聲音,這些年來原已逐漸淡忘,但這一刻,聽見這久違的簫聲,少年時的震撼與迷戀,又重新湧上心頭,令他天旋地轉。

 

    拓拔野霍然起身,四下掃望。青峰寥落,綠樹如雲,空曠的山谷中寂靜無聲,只有橫空穿掠的飛鳥三五縱橫。

 

    那簫聲突然在西邊響起,飄渺悠揚,隨著天際白雲一起消散。

 

    拓拔野全身大震,幾乎便想不顧一切,狂呼追去。但突然想起,事隔四年,那神仙也似的女子,還能記得當日那衣裳襤褸的流浪兒嗎?即便他能追著白衣女子,他又能說些什麼呢?

 

    一時茫然沮喪,想起那白衣女子不沾人間煙火的容姿,登時自慚形穢,覺得自己惡俗不堪。心情悲喜跌宕,不能自已。

 

    眾人見他站在白龍鹿背上,向西遠眺,失魂落魄,臉上又是迷茫又是悲傷,心中都是大為詫異。六侯爺心想:“這小子這般神情,那吹簫之人多半又是某根金針銀針了。”

 

    覺得他豔遇之多,似乎尤勝於己,不由又暗羨一番。

 

    洛姬雅格格笑道:“走吧!再不走有人便要化做呆鳥啦!”拓拔野回過神來,悵然若失,半晌才拍拍白龍鹿脖頸,繼續前行。

 

    朝西南行了三百餘裡,終於出了空桑山系。地勢轉為平坦,荒草連天,枯樹寥落,大河乾涸,人煙稀少。

 

    時近黃昏,天空中不知何時佈滿了陰雲,忽而卷起狂風,飛沙走石。

 

    拓拔野查閱《大荒經》,道:“再往南百十裡,就是餘峨山了,山下有水,咱們可以在那裡休息。”眾人早已渴得雙唇乾裂,聞言精神大振。

 

    入夜時分,眾人終於趕到餘峨山。夜幕低垂,那餘峨山孤零零地矗立于荒原之上,甚是淒涼。山上山下長滿了梓樹與楠樹,茂盛成林,與一路上荒涼的景象迥然兩異。山下荊棘環繞,仿佛是天然的防護帶,荊棘林內,是成片成片的枸杞。

 

    眾人尋著水源,在潤下開闢了一塊平地,開始燒水煮食。

 

    拓拔野殺了幾隻野兔,在溪邊開膛洗淨,又在附近尋了幾種草藥佐味,塗抹醃料,搭架燒烤。這野外燒烤乃是他自小習慣的生活方式,單單野兔一項,他便有三十幾種燒烤方法。相隔多年,牛刀小試,水準絲毫不減。

 

    真珠在一旁替他遞送東西,見他專心致志,火光下更見迷人。不由癡了,心道:“倘若能永遠這般,與他狩獵為生,一生一世不回大海我也願意。”

 

    洛姬雅紅撲撲的臉蛋在火光輝映下宛如熟透的蘋果,捧著臉笑道:“瞧不出你還真是識別草藥的高手呢!我賴上你還真是賴對人啦!”

 

    忽聽哥瀾椎等人大呼小叫,手裡倒提了一隻野兔似的野獸跑來,丟在拓拔野身前,笑道:“龜他孫子,大荒的兔子膽子忒小,被我喝上一聲竟然就死翹啦!”眾人見那野獸身形與野兔無異,只是長了鳥一樣的尖喙,尾巴如蛇一般拖曳在地。

 

    禦風之狼見多識廣,撇嘴道:“這哪是兔子,分明是犰狳。”

 

    哥瀾椎瞪眼道:“我說是兔子便是兔子,”突然那怪獸跳將起來,閃電般竄了出去,轉眼不見蹤影。

 

    禦風之狼哈哈大笑道:“好一隻死兔子,”見哥瀾椎瞪著眼望他,強忍住笑意,賣弄道:“這犰狳最好裝死,瞧見有人立時倒地身亡。不過復活起來也快得緊。是了,這犰狳也是不祥之獸,哪裡瞧見了,哪裡便要發生蝗災。”

 

    哥瀾椎罵道:“龜他孫子,怎地一遇見你就不住地撞見不祥妖獸?先前是水患,現在是蝗災,他***,我瞧這最大的不祥之獸便是你這土狼,索性一刀宰了來得清淨。”

 

    禦風之狼見勢不妙,連忙逃之夭夭,直到拓拔野將幾隻野兔盡數烤熟了,這才躡手躡腳地偷溜回來。

 

    拓拔野烤的兔肉極是美味,眾人吃得無不交口稱讚。那禦風之狼更是吃得狂吞讒涎,狼吞虎嚥,不住地吮吸手指,口中叫道:“脆而不焦,滑而不膩,香入骨髓,滋味無窮。

 

    妙極妙極!原來太子殿下竟有這麼一手!稀泥***,我偷吃遍大荒美味,可以和這媲美的烤肉還只有西王母蟠桃會上的炙兔條哩!“突然點頭道:”是了,難怪上天要讓我被這兩隻海怪抓住,原來其後果有深意。值得,值得!“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

 

    吃完之後,各自歇息。洛姬雅輕飄飄地躍上樹枝,橫臥而睡。眾人走了一日,都極為困乏,不多時便沉沉睡去,鼾聲四起。

 

    只有拓拔野閉上雙眼,眼前晃動的都是那白衣女子月下吹簫的身影,耳旁風聲蟲語也逐漸幻化成那寂寥淡遠的簫聲。諸多往事紛杳而至,悲喜交織,又想起雨師妾來。兩個女子的臉容身影撲閃重疊,漸漸模糊,只有那簫聲笑聲在耳旁縈繞,久久不能散去。

 

    幾丈開外,真珠側躺在楠樹之下,凝視著拓拔野夜色下的輪廓身影。夜風吹來,聞著他身上的男兒氣息,聽見他均勻悠長的呼吸聲,心中喜樂憂愁,交雜沉浮,只盼這般光景永遠沒有窮盡。       

第六卷 第六章洞庭風雨

            第二日清晨,眾人起身上路,繼續朝西南行進。

 

    陰沉沉的天空,偶有微風,悶熱難耐;哥瀾椎等人耐不住,紛紛脫了上衣,赤膊奔行。真珠大為羞怯,只有裝做沒有瞧見。

 

    一路萬里荒原,寸草不生。那尚未乾涸的河流兩側,原有些村莊茅舍,但眼下殘垣斷壁,破落不堪,早已無人居住。龜裂的田野上,鋪積了許多蝗蟲的屍體。每過片刻,便有黑壓壓的蝗蟲如烏雲掠過,在蒼穹下茫然前行。眾人想起昨夜瞧見的犰狳,都覺禦風之狼所言非虛,心下惻然。

 

    中午光景,眾人來到耿山下,稍作休息。

 

    耿山光禿禿的一片,盡是黃土,沒有一根草木。坐在山下,熱風吹來,登時席捲起黃濛濛的一片沙土。風過之後,山坡上往往露出許多水晶來。真珠見那水晶玲瓏剔透,各種顏色皆有,心中喜歡,當下每種顏色挑了若干,用布帛包好,藏在懷中。

 

    有時風吹沙揚,看到的不是水晶,而是緩緩滑動的巨蛇。這些蛇在炎熱的沙土中懶洋洋地蜿蜒行進,將近拓拔野等人時,稍一遲疑,遠遠繞行。

 

    眾人歇息之後,正欲前行,忽然聽見山上傳來“朱——喏!”的怪叫聲,抬頭望去,卻是一隻形容古怪的野獸,在半山仰頭呼叫。

 

    那怪物長得如同一隻黃色的狐狸,但脊樑上卻長了魚似的背鰭,雙眼幽藍,陰森森地頗為妖異。

 

    禦風之狼喃喃道:“這次當真邪門,一路走來盡是遇見這些不祥妖獸。”

 

    拓拔野道:“又怎麼了?”

 

    禦風之狼搖頭道:“這朱孺獸乃是恐怖妖獸,只要它一出現,所在的國邦必定要發生極為恐怖之事。”

 

    眾人都覺有些古怪。僅僅走了千里不到,便遇見了三隻妖獸。難道這土族疆域之內,果真會有什麼大難動亂嗎?拓拔野突然想起姬遠玄,望瞭望洛姬雅。她抿嘴一笑,朝別處望去。明白她是決計不會說出何以有人要追殺姬遠玄了。

 

    當下眾人稍作收拾,繼續趕路。

 

    天上的陰雲越來越厚重,沉甸甸地壓將下來。未到午後,天色已經極為昏暗。荒原上塵土飛揚,風中炎熱之意漸漸轉少,有時還夾雜著冰冷的水珠。

 

    烏雲翻滾,自西奔騰而來,瞬息千里。一道閃電陡然亮起,轟雷滾滾,遠處的一株乾枯老樹驀然劈裂。

 

    真珠心中害怕,情不自禁地往拓拔野懷中*去。拓拔野笑道:“這般涼爽的天氣,倒當真適合趕路。”話音未落,轟然雷鳴,大雨傾盆落下。

 

    雨聲嘩嘩,電閃雷鳴。眾人連忙運轉真氣,在體外托起一道氣罩,雨水落在氣罩上紛紛滑落。但此次雷雨來勢洶洶,下了近半個時辰,非但沒有減弱之勢,反而越見狂猛。

 

    禦風之狼真氣稍弱,最早不支,“哎喲”一聲,體外氣罩登時消散,立刻被暴雨澆得全身濕透。哥瀾椎見狀哈哈大笑,不料真氣稍泄,氣罩登時破滅,也立時被淋成落湯雞。禦風之狼插著腰在雨中哈哈狂笑。

 

    眾人索性都將氣罩撤去,在風雨中狂呼疾奔,甚是過癮。只有拓拔野與洛姬雅依舊以氣軍護體,騎在怪獸之上風馳電掣地行進。

 

    真珠斜倚拓拔野懷中,望著雨珠在氣罩之外不斷滑落,心中逐漸恢復平靜。眺望暴雨中的荒原,瞧著枯樹傾搖,黃水亂流,頗覺有趣。原來大荒與東海是這般的不同。

 

    兩個時辰之後,暴雨漸漸停歇,天地稍亮。但烏雲絲毫沒有轉薄,雷聲依舊。

 

    禦風之狼叫道:“山,看見山了!”南邊霧靄迷蒙處,隱隱有青山繚繞。眾人在空曠荒涼的平原上走了這麼久,早已不耐,眼見群山,都大為歡喜。畢竟在變幻莫測的崇山峻嶺中穿行,要比這千篇一律的平原有趣得多了。

 

    眾人加速奔行,離群山尚有數裡,便隱隱聽見山中傳來水流澎湃之聲。拓拔野道:“這裡應當便是洞庭山了。洞庭山后的洞庭湖是幾條大江彙集之地,眼下剛下完暴雨,咱們得多加小心。”

 

    來到山腳下,水流轟鳴之聲更加震耳欲聾。群山橫雲斷舞,細雨濛濛,鼻息之間都是青草與泥土的氣息。眾人隨著拓拔野穿入山谷,向南行進。

 

    拓拔野尋思天降暴雨,或有山洪,若在穀中穿行,只怕不測。當下引著眾人往山上攀登繞行。

 

    谷中險峰峭立,樹木茂密。沿著山坡向高處攀爬,繞山盤旋前行。山風呼嘯,冷意森森,迷蒙細雨落在發梢,臉頰帶來絲絲寒意。拓拔野將自己的衣裳披在真珠的身上,凝神側耳,生怕周遭有土石陡然坍塌。

 

    道路泥濘,陡峭處頗為濕滑。眾人行了這麼久,都已有些疲憊,當下振作精神,相互援引。拓拔野生怕白龍鹿蹄下打滑,將它封印入斷劍中。洛姬雅也將那歧獸封入玉兕角中。

 

    風雨更猛,鳥雲仿佛就在頭頂翻騰。眾人沿著峭壁小心翼翼地前進,咫尺之外就是萬丈懸崖。身側大樹東搖西倒,被突然卷來的一陣狂風吹刮,突然“喀啦啦”一聲斷折,刹那間不知飛到何處。

 

    狂風呼號,仿佛要將眾人連根拔起。彎腰側身,頂風前行,仍然覺得頗為吃力。

 

    真珠細眯雙眼,濕漉漉的頭髮搭在前額,雨水從她眼睫滴落,冰冷地流入脖頸,帶來陣陣戰慄的寒意。拓拔野見狀,微微一笑,拉住她的左手,一道雄渾溫暖的真氣立時從掌心湧入,流轉全身。真珠臉上一紅,低聲道:“多謝。”

 

    拓拔野大聲道:“前面有個山洞,我們到裡邊歇歇。”眾人精神大振。

 

    當是時,突然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仿佛天地崩塌。眾人大驚,循聲望去,隔著濛濛雨霧,望見對面的兩座山峰竟然驀地崩塌,巨石飛滾,塵土濛濛。幾道黃龍似的洪水滔滔奔騰從山峰之間狂噴而出,飛瀉而下。

 

    山洪奔湧,摧枯拉朽,那兩座山峰又是轟然巨響,陡然又矮了半截。數不盡的山石被洪水卷落,呼嘯著朝山谷中洶湧衝擊。

 

    洪水仿佛銀河傾落,一瀉千里。激浪迴旋,撞擊著穀內的山石、樹木,所到之處無不地動山搖,土崩瓦解。

 

    眾人站在崖邊,耳中轟然震響,腳下搖晃不定,都驚懼莫名,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十幾步。看著山洪爆發,瘋狂肆虐,始知自然天地之偉力,遠非人類可以比擬。

 

    禦風之狼喃喃道:“稀泥***,那泠泠獸在千里之外的空桑山叫喚,此處竟然也有山洪爆發。”

 

    哥瀾椎道:“多虧太子領著我們朝這山上走,否則多半已被這洪水卷走了。”他雖不怕水,但若被這雷霆萬鈞的洪水一撞,縱不溺死也要被岩石砸死。

 

    眾人心中無不凜然,對拓拔野的信任欽佩又加深了幾分。只有洛姬雅眯著雙眼,凝望那兩座山峰,嫣然自語道:“原來今日已是六月初六了,難怪呢!”

 

    拓拔野奇道:“難怪什麼?”

 

    洛姬雅瞟了他一眼,酒窩燦然:“每年六月初六,洞庭湖旁的這兩座山峰定要崩動。

 

    也定然有山洪爆發。“

 

    拓拔野等人更為納悶,待要相問,洛姬雅卻不肯再說,只是抿著嘴笑道:“江湖子弟青山老,百年風雨洞庭湖。從前之事又有幾人記得?”背負雙手,翩然而行。

 

    拓拔野扭頭望去,數峰清苦,一川煙雨,寂寞如故。卻不知那滔滔水聲,憤怒咆哮,又在訴說著什麼秘密。

 

    夜色逐漸降臨,山上一片漆黑。眾人在山洞中坐下,生火取暖。洞外冷風淒雨,山洪滔滔,洞內火光熊熊,笑語晏然。吃了一些野果,各自歇息,不知明日路上又是怎生光景?眾人這般想著,又是新奇又是期待,在風雨交加中睡著。

 

    翌日淩晨,風雨依舊。只是山洪水勢已明顯轉小。漫天雲層漸轉灰白色,小雨淅淅瀝瀝地落著,隨風亂舞。

 

    煙雨青山,淡雅如畫。眾人沿途觀看山中雨景,心情與昨日暴雨山洪中的狼狽焦慮迥然不同。若非急著趕往靈山,心中倒真想慢慢觀賞。

 

    終於繞過主峰,沿著山勢朝下走去。牛毛細雨,清涼撲面。遠眺山下,青丘起伏,星羅棋佈,數道大江浩蕩奔流。西側一條江水窮盡處,乃是萬里煙波洞庭湖。

 

    洞庭湖大半湖面被霧靄白雲遮擋,水波渺渺,浩浩無垠。

 

    拓拔野指著洞庭湖西南的茫茫白霧笑道:“大荒靈山,就在那白霧之後。”靈山在望,眾人指點談笑,心情頗為舒暢。

 

    正眺望間,洞庭湖上突然暴風呼卷,驟雨傾瀉,湖心波浪翻騰,激起沖天水花。一道銀光如同閃電般沖出,直破漫天雲層。

 

    暴雷滾滾,洞庭湖心風雨大作,道道銀白眩光從波浪開處激射而出,縱橫交錯,天地驟明驟暗。

 

    突聽“咿呀”怪叫聲尖銳刺耳,真珠連忙將雙耳塞住。抬頭望去,數百隻巨大的青色怪鳥從群山之顛展翅飛出,在蒼穹之下盤旋。

 

    洛姬雅拍手甜笑道:“這倒巧啦,又遇見這群水鬼造反,看來此次連老天都幫我們呢!”

 

    拓拔野不解,訝然道:“水鬼造反?”

 

    禦風之狼見拓拔野等人盡皆滿頭霧水,笑道:“真是海……”見哥瀾椎銅鈴雙眼瞪來,連忙將“猴子”二字硬生生地吞了進去,道:“這洞庭湖心乃是水妖的一個流放地,與大荒四大流放地不同,這裡只囚禁一些不聽話的水妖。”

 

    班照道:“龜他孫子,那這裡豈不是個大水牢嗎?”

 

    禦風之狼道:“對極對極!所以這裡怨氣十足,關押的那些水妖又都是有本事的很,動不動就要發飆。發起飆來,這洞庭湖上就要風風雨雨,閃電雷鳴。”

 

    六侯爺笑道:“他***紫菜魚皮,脾氣比我龍王爺還大嗎?是了,那些鳥又是什麼東西?”

 

    禦風之狼道:“這裡既是水牢,這些鳥自然便是獄卒了。”

 

    拓拔野點頭道:“倒與湯穀有些相似。”想起湯穀十日鳥,登時又想起蚩尤來,不知眼下他們行進到何處?那誘使祝融而飛走的十日鳥重新找到他了嗎?想起蚩尤自被九尾狐所騙,怒發如狂且心中歉疚的姿態,又不禁有些莞爾。突然發現自己走神,便又問洛姬雅道:“仙子,你說連老天都幫我們,那又是什麼意思?”

 

    洛姬雅笑道:“聽說這裡的守神于兒乃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氣,想要打這經過可不容易!但現下水鬼造反,他必定沒空理咱們;渾水摸魚,那不是容易得緊嗎?”

 

    話音未落,又聽見暴雷轟鳴,遠處大江如沸,水浪噴湧,一道眩光刺目逼人。洛姬雅道:“剛說到他,他便來啦!”

 

    眾人凝神望去,遠遠地瞧見一個黑衣怪人從江水中破浪而出,禦風飛行。那怪人禿頭凸額,碧眼深凹,唇上兩條肉須飄飄蕩蕩,獠牙微露,雙臂過膝,手掌奇大,指尖銳利如刀;背負兵器不知是刀是劍,長柄近三尺;身上還盤卷了兩條黑蛇,緩緩蠕動。

 

    相距十餘裡,拓拔野已可感覺到那迫在眉睫的殺氣。觀察他身形掠處,風聲水紋,真氣之強竟似乎已逾自己所遇見的仙級高手;心道:“是了,若非驚世駭俗的高手,又怎能在此坐鎮桀驁不馴的流囚?”

 

    那于兒神飛到洞庭湖上,急速俯衝,踏浪疾行,獰聲喝道:“你們這些臭魚爛蝦,又想找死嗎?”

 

    語音旋落,見他雙臂一震,那漫天盤旋的怪鳥咿呀怪叫,陡然轉折,如密雨利箭似的射向湖水,刹那沒入,濺起朵朵水花。

 

    “嘩啦”聲中,無數怪鳥旋即又自湖中沖天而起,濕漉漉地拽了數十個八尺大漢,在湖面上排成一行。

 

    那幾十個大漢雙腳與琵琶骨俱被拳頭般粗的混金玄冰鐵鍊鎖住,被怪鳥這般猛地朝上拖扯,登時拉得筆直,連身體都有些變形,仿佛將從中斷裂一般,但口中卻是大罵不止,罵語極為粗野難聽,真珠才聽了兩句立時脖頸盡紅。

 

    于兒神臉上獰笑,森然道:“膽子不小啊!老子替你挖出來瞧瞧!”右手一探,五指利爪“吃”地一聲沒人面前一個大漢的胸膛。

 

    真珠雖然瞧不真切,仍然駭得花容失色,“啊”地叫出聲來。于兒神聞聲望來,眯起眼冷冷地遠眺眾人,雙眼寒芒一閃即逝。扭過頭去,緩緩地將手抽了出來,掌心中血淋淋的一物,想必便是那大漢的膽。

 

    那大漢極是勇悍,膛破血流,竟仍然破口大駡不止。于兒神目中凶光大盛,笑道:“膽子不大,舌頭倒是不小。”將掌中血膽當空一拋,登時有數十隻怪鳥咿呀亂叫振翅撲搶。

 

    于兒神左手將那大漢臉頰捏住,獰笑聲中,右手探入他的口中,將他的舌頭硬生生朝外一拽,血光四濺,舌頭登時斷為兩截,那大漢立時昏死過去。

 

    于兒神探手將他的腸子血淋淋地扯將出來,在手中把玩,嘿然道:“可惜了,昨日喂你的水草還沒消化呢!”將腸子甩開,呼嘯一聲,漫天怪鳥疾撲而下,咿呀亂啄。

 

    鮮血激射,羽毛紛揚,片刻之後,群鳥振翅飛離,那大漢肚中空空如也,白骨森然,鮮血絲絲滴落,早已氣絕。

 

    眾大漢又驚又怒,口中更加怒駡不休。一個男子罵得尤其大聲,雙眼怒火直噴。于兒神將他嘴掰開,嘿嘿冷笑道:“你能罵得很嘛!瞧瞧你肚裡還有多少貨!”纏在身上的一條黑蛇立時閃電般從他口中鑽了進去。

 

    那男子慘叫一聲,黑蛇的尾尖在他口外一閃而沒。只見他喉嚨處突然隆起一道,蠕動下滑:“格啦啦”一陣骨胳碎裂的聲音,暴雨連珠似的響起,胸膛的皮肉突然癟了下去。

 

    男子慘叫聲中,黑蛇在他體內一路滑行,發狂咬噬。肚腹突然鼓起,又突然癟下,當那鼓起之處朝他下身滑去之時,上身已只剩兩片薄皮,前膛後背緊貼一處,在風中簌簌鼓舞。

 

    男子叫聲淒厲慘絕,聽得真珠閉眼塞耳,全身猶自簌簌發抖;哥瀾椎等人也忍不住罵道:“龜他孫子,這般折磨人,算什麼好漢?”

 

    拓拔野憤怒至極,心道:“這于兒神如此折辱流囚,卑劣之極,瞧他手法純熟,已不知虐殺了多少人!”

 

    于兒神哈哈怪笑道:“你居然還叫得出聲來,當真少有。”那黑蛇“吃”地一聲,從那男子肛門處鑽出,悠然盤旋,又回到于兒神身上,絲絲吐信,似猶不足。

 

    男子已只剩一張薄皮,風箏似的飄蕩,氣若遊絲。拽住他雙臂的怪鳥桀桀怪叫,展翅高飛,“滋啦”一聲,他的身體登時碎成片片,隨風卷舞,不知西東。

 

    于兒神凸額通紅,碧眼幽然,哈哈獰笑,形如妖魔。殺得興起,轉眼之間,手如霹靂,又將四個勇烈大漢的皮硬生生地剝將下來。

 

    拓拔野怒火如沸,雙拳緊握。洛姬雅在他耳邊吐氣笑道:“瞧你怒髮衝冠,難道竟想多管閒事嗎?那于兒神厲害得緊,我也未必是他對手,幫不上你啦!”

 

    拓拔野心道:“就算耽誤行程,拼盡全力,也要給這妖魔一點教訓。”當下忍怒微笑道:“殺雞焉用牛刀,這等貨色豈能勞仙子大駕?”

 

    哥瀾椎等人正義憤填膺,見太子有意打抱不平,都大喜道:“龜他孫子,太子,咱們一道動手吧!”

 

    拓拔野四下眺望,見山腳下水岸環繞,穿行到對面洞庭山后不過二十餘裡,當下道:“不必了,正事要緊!你們只管趕路,我收拾了那妖怪自當趕來。”

 

    忽聽轟然巨響,地動山搖,眾人猛然一驚,循聲望去,昨日山洪爆發的那兩座山峰竟在劇烈搖晃,仿佛隨時要崩塌一般;與此同時,洞庭湖面水勢傾搖,風浪大作。

 

    天地驚雷,轟隆連奏;狂風卷舞,烏雲壓頂;天色陡然變暗。

 

    那兩座山峰爆響連連,巨石滾滾。浩渺洞庭湖上,漩渦急轉,浪花層疊,又是一道眩目的銀光從湖中沖天而起,仿佛一道光柱頂住傾壓而下的漫天烏雲。

 

    洞庭湖上的數十大漢見狀大喜,雖然被怪鳥以及湖底鎖鏈緊緊拉住,卻都振臂高呼。

 

    洛姬雅抿嘴笑道:“看來你不必動手啦!有人要替你教訓這于兒神了。”

 

    禦風之狼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是了!我怎地忘了!這洞庭湖山水交接處,鎮壓了一個了不得的厲害人物!難怪昨日又是地震,又是山洪,原來是他在作怪!”

 

    真珠好奇道:“能將洞庭山都震動?那人是誰呢?”

 

    禦風之狼尷尬一笑道:“這個……稀泥***……好像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只知道那人厲害得很,當年也不知犯了什麼罪過,竟然惹動了火族赤帝和水族黑帝,一齊出手,將他鎮壓在此處。據說若不是神帝出面,早就被殺得形神俱滅了。”

 

    眾人大為好奇,不知是誰,竟能引得赤帝黑帝齊齊出手,聯合圍剿?又能令神農氏為之求情?想起洛姬雅昨日所說“百年風雨洞庭湖”,定然便是指此事了!其中故事只怕只有她最清楚,紛紛朝她望去;她蘋果也似的笑靨上純真無邪,似乎不知眾人所思,只是笑道:“好戲開場羅!”

 

    但見風卷驚雷,浪拍閃電,洞庭湖上驚濤駭浪,暴雨連綿。有人哈哈笑道:“小魚兒乾,老子搗亂,你不敢問罪,只會挑軟柿子捏嗎?”聲音浩蕩,也不知從哪裡傳來,群山回蕩,震得眾人耳中發麻。

 

    于兒神面色微變,筆直沖天而起,在空中凝身立住,冷笑道:“老頭子,老子瞧在昨日是六月初六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你倒來挑唆鬧事?”

 

    那聲音嘿嘿笑道:“小魚兒乾,你何時變得這麼體貼入微的?是了,我老啦!險些忘了!你去年被我剝了一層皮後,就有如娘兒們一樣的體貼啦,”洞庭湖上眾大漢哈哈狂笑,與滾滾驚雷交相回應。

 

    于兒神凸額血紅,整張臉都變得猙獰扭曲起來,全身肌肉暴脹,吼道:“住口!”

 

    雙手一錯,將一個大漢脖頸“格啦”一聲擰斷。

 

    那聲音笑道:“你且再殺一個試試?”笑聲森寒,在狂風暴雨之中清晰分明,令人肝膽發毛。

 

    于兒神陰惻惻地笑道:“老頭子,你道老子當真怕你嗎?這洞庭湖上,我有生殺予奪的大權,要殺死任何一個人比捏死螞蟻還要容易。若不是賣死了的神帝老兒面子,老子早拿你的心肝來下酒了。”

 

    那聲音訝然道:“是嗎?那可千萬不要客氣!我被這五色石壓在洞庭湖底已經百多年了,一把老骨頭又被這洞庭湖水浸得鬆軟,周身上下還纏繞了紫火赤晶鏈,就連手腕上也綁著北海玄冰冷玉索,想要伸個懶腰打個呵欠都費力得緊!你想要我的心肝還是脾胃,都儘管不要客氣,刀器自備,隨來隨取。”

 

    拓拔野聽他語氣調侃,頗覺有趣,但想那五色石乃是傳言上古補天之物,紫火赤晶鏈與北海玄冰冷玉索又都是至為堅韌之聖物,此人被層層縛鎖,困於湖底山下一百多年,其中苦楚非親身經歷不能得知,不由心下黯然。

 

    于兒神哼了一聲道:“你以為老子不敢?他***,若不是神帝當年求情,你早被斬得形神俱滅,還容你囂張到今日?”凶睛碧光閃爍,又陰惻惻地笑了起來:“實話告訴你吧!你的好日子也已不多了,眼下神帝駕崩,赤帝、黑帝閉關,你的庇護傘早就沒了。這幾年你變本加厲,年年地震山洪,還挑唆這般臭魚爛蝦鬧事,早已惹得天怨人怒,燭真神已打算將你滅盡真元。過些日子,只要真神旨意一到,老子自然會拿你的心肝脾胃下酒。”語畢哈哈狂笑。

 

    洞庭湖上眾大漢紛紛大罵道:“你這狗賊,只會做燭老妖的走狗,當真是我們黑水男兒的恥辱。”、“你***烏龜王八,沒膽和赤爺較量,只會拍著肚子吹大話,羞也不羞?”

 

    于兒神獰笑道:“你們這幹不知死活的小蝦米,以為這老頭子被壓在山下還真能保護你們嗎?老子今日就大開殺戒,瞧瞧這老頭子怎生救你們!”大吼一聲,雙手握住背後刀柄,猛然拔出,白光一閃,一道凶冽無比的氣浪霍然橫舞。

 

    雷聲轟鳴,光芒爆舞,風雨之中血霧噴灑,洞庭湖上突然被鮮血染紅。那數十大漢竟被這于兒神突然一刀斬為兩半!

 

    怪鳥咿呀怪叫,紛紛抓著半截屍體沖天飛起。那數十截半段屍體被混金玄冰鐵鍊拖曳,鏘然劃過,落入湖中,血水四濺;數百隻青鳥在暴雨狂風中撲翼爭奪,殘肢血肉漫天掉落。

 

    這一刀摔不及防,連拓拔野也沒有料到,眾人失聲驚呼,目瞪口呆,只覺這于兒神之兇暴殘虐實是無以言表,心中都是憤怒如熾,如那驚濤駭浪一般翻騰。

 

    轟然狂震,那兩座山峰仿佛要炸裂開來。洞庭湖突如沸水乍濺,萬頃波浪,千長巨浪,一道紅光在狂雷也似的爆吼聲中怒舞飛騰。

 

    于兒神悶哼一聲,倒掠而出。漫天怪鳥尖聲慘啼,帶著紛紛羽毛、揚揚血雨簌簌掉落。

 

    眾人站在十餘裡外、數百丈高的山腰遙看,突覺鼻息窒堵,氣浪拍面,腳下踉蹌不穩。真珠驚叫一聲,猛地朝後倒飛,若不是拓拔野與六侯爺齊齊拉住,便要掉下萬丈懸崖。

 

    拓拔野大駭,凝神望去,只見洞庭湖上空一條赤色虯龍風雷電舞,仰頸狂吼。身上傷痕累累,纏了一道又一道的紫色金屬長鏈,張揚的巨爪被支冰鐵似的環鎖扣住。身形筆直,如朝天火矛,大半截身體被緊緊地拖扣在水中。

 

    那兩座山峰隨著這赤色虯龍的每一次擺舞而劇烈震動,搖搖欲墜。想來這赤色虯龍就是被壓在山下湖底一百來年的神秘人物。

 

    數日之前,拓拔野與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在無塵湖底並肩作戰之時,雷神便曾突然變身,化為黑色巨龍,橫掃群雄,擊裂玄冰鐵屋,呼嘯突圍而去。眼前這赤色虯龍,霸烈真氣,狂野氣勢竟絲毫不在雷神之下!

 

    于兒神在高空之上禦風踏步,臉上驚怒交集,突然兩腮一鼓,噴出一口鮮血。顯然被那赤虯風雷一擊打得內傷。身上纏繞的兩條黑蛇突然鬆動,軟綿綿地朝下墜落,沒入洶湧湖水之中。身旁殘餘的百餘隻青色怪鳥悲鳴怪啼,盤旋繞舞。

 

    那赤色*龍昂首狂吼,風雲變色,波浪奔騰。那兩座山峰“轟”地一聲又崩塌了一塊。那聲音從赤虯口中發出,轟隆作響:“老子說的話,你以為是放屁嗎?”

 

    于兒神面部扭曲,狂怒吼道:“你***烏龜王八!老賊,老子今日先殺了你,再向燭真神稟告!”右手揮舞,那柄奇形長刀迎風獵獵,發出隱隱風雷之聲。刀長八尺,彎曲如蛇,淡青色的刀鋒泛著淺淺的血紅光澤。刀背沉厚,刻著奇異的九頭蛇花紋,在風雨暗淡之中,栩栩如生。

 

    赤虯哈哈狂笑,赤須飛舞。

 

    于兒神左手一探,口唇翕動,念念有詞。洞庭湖心陡然出現一個漩渦,急旋攀升;那漩渦越升越高,逐漸成了一個十丈老高的碧綠水柱。

 

    于兒神左手輕輕一拍,水柱驀然迸散塌落,現出一個直徑三丈,高近十丈的黑黝黝銅柱;銅柱周身刻了九條玄龍以及幾個大字,閃電陡亮,那柱上大字一閃即逝:北海玄冰混金銅鎮天寶柱。

 

    于兒神冷冷地獰笑道:“老賊,老子替你拉拉筋骨。”右手倒懸,將那奇形長刀猛然插入巨大銅柱頂端的一個邊緣卡口,再順勢一轉,登時緊緊卡住。雙手倒握刀柄,閃電般環繞銅柱禦風奔行。

 

    “轟轟”悶響中,那巨大的銅柱緩緩轉動,隨著于兒神的奔行速度,越來越決。

 

    眾人遠遠眺望,電閃雷鳴,風狂雨驟。茫茫霧靄,浩浩洞庭,一人在空中環繞盤旋,拉動黑黝黝的銅柱急速旋轉。

 

    大浪滔天,數裡之遙,一隻赤色虯龍擺舞嘶吼,氣浪逼人。

 

    那銅柱的旋轉又逐漸減慢,每轉動一輪,就要帶動刺耳而尖銳的“喀啦啦”怪聲,那聲音來自湖底深處,仿佛鎖鏈交錯,束緊收縮。

 

    赤虯身上的紫火赤晶鏈越來越緊,將他的鱗甲緊緊箍住,深深陷入。身體被鏈鎖拖拽,百經掙扎,仍逐漸朝湖底沉去。想必那銅柱牽引著那赤色虯龍身上的所有鎖鏈,每轉動一輪,他身上的鏈條便要收緊一分。

 

    于兒神哈哈狂笑道:“老賊,我要將你絞成寸斷,埋在這洞庭湖底喂三八!”

 

    赤虯脖頸處被紫火赤晶鏈緊緊纏繞,發不出吼聲,喘息笑道:“喂!你這個小王八嗎?小心被我這一身老骨頭噎死。”

 

    于兒神獰笑道:“老匹夫,到了這當口還嘴硬!”猛地加速飛奔,銅柱急轉,金屬撞擊交錯聲此起彼伏。赤虯身體被紫火赤晶鏈纏緊,逐漸弓起,緩緩地沉入湖中。

 

    湖面上的光芒登時收斂,風勢漸小,暴雨也立時轉變為淅淅瀝瀝的小雨。再過了片刻,小雨也漸漸停息,微風之中,只殘餘些許水珠。

 

    拓拔野心中激蕩,熱血翻湧,揚眉道:“走吧!你們只管前行,我收拾了這妖孽便去。”

 

    哥瀾椎等人早已瞧得怒火噴薄,哪肯撒手不顧?紛紛道:“太子,咱們一道收拾這卑劣狗賊!”

 

    六侯爺也笑道:“他***紫菜魚皮,兩位美女在此,拓拔磁石你難道想獨攬這大出風頭之事嗎?”

 

    拓拔野間言莞爾,哈哈大笑,突然心中一動:“是了!既然要鬧,便鬧他個天翻地覆。水妖向來四處鼓搗,唯恐天下不亂,這次我索性將這洞庭湖鬧個底朝天,將這湖底的水族流囚全部救出來,一道尋水妖的晦氣!”當下展顏微笑道:“不錯!這大出風頭的機會可是提著燈籠也難找,咱們今日就將洞庭湖變成第二個湯穀!”

 

    眾人聞言大喜,道:“妙極,”這幾人都是膽大包天,胡作非為之輩,越是出格之事越感有趣,幫助水族流囚造反,那更是想上一想都覺得滋味無窮、樂不可支。

 

    洛姬雅見拓拔野望來,搖頭笑道:“這可不關我的事,仙子我只管要三百六十種奇毒。不過拓拔野,你的性命在沒到靈山之前是屬於仙子我的,可別平白丟了,否則我就要賴上你的朋友啦!”

 

    拓拔野笑道:“仙子,幫我照顧真珠姑娘。”語罷縱聲長嘯,真氣滔滔,禦風疾行,朝山下斜斜飛去。

 

    六侯爺、班照與哥瀾椎呼嘯聲中,緊緊追隨,身後傳來真珠急促的叫聲:“拓拔城主,多加小心!”喊了一半,突然縮住,“小心”二字已是細不可聞。

 

    風聲呼呼,拓拔野回頭道:“侯爺,你和班將、哥將到湖底瞧瞧,究竟是什麼狀況?

 

    我去阻止那禿頭魚乾。“

 

    六侯爺歎道:“他***紫菜魚皮,自從遇見你之後,我這堂堂風流侯爺就快變成跟班跑腿,打下手的啦!”

 

    拓拔野哈哈大笑:“侯爺這種風流倜儻的跟班,豈不是太喧賓奪主了嗎?”笑聲中真氣爆漲,狂風似的奔掠而出,借著陡峭山勢禦風飛行,直撲洞庭湖。

 

    距離那于兒神百丈之時,“鏘然”一聲,將斷劍拔出,在五指之間迴旋繞舞,點水踏浪,高高躍起,笑道:“禿頭魚乾,快來受死!”

 

    于兒神早已聽見山上遠遠的說話聲,但他眼見那只是幾個毛頭小子,心中不甚在意。

 

    此時見拓拔野閃電般沖到,心中方才微微一凜:“這小子是誰?好強的真氣。”

 

    側頭斜睨,見那少年英姿勃發,衣袂飄飄,右手之中一柄斷劍“嗚嗚”繞旋,腰間斜插一枝豔紅如火的珊瑚笛子,見所未見,一時也猜不出來路底細。心想:“他***,黃毛小兒,今日就算你是五帝十神,敢壞老子大事,也要送你到仙界喝奶去!”當下運轉真氣,“轟”地一掌劃出,五指之上閃過一道黑光,玄色光弧急電般劈落,風聲呼號。

 

    拓拔野心道:“這禿頭魚乾殘暴狂妄,須得一招挫其銳氣。眼下他輕敵大意,正好殺他個措手不及!”

 

    當下毫不客氣,猛地運轉潮汐流真氣,氣流奔卷,刹那間灌入右臂,直達掌心。斷劍“呼”地一聲緊握手心之中,一道碧光微微一閃,斷劍突然光芒大作。

 

    他縱聲笑道:“禿頭魚乾,自不量力!”斜劈疾斫。

 

    斷劍氣芒爆漲,陡然成了兩丈餘長的青色光劍,迎風怒砍,以劍為刀,登時卷引狂烈氣浪,“碰”地一聲與于兒神的那道劈空掌刀猛烈相撞。

 

    于兒神只覺鼻息一窒,自己那道黑色光弧刹那崩散,一道淩冽無比的氣浪當胸劈來!

 

    心中大駭,猛地調集真氣,抽開銅柱上的奇形長刀,雙掌錯合,閃電般拍出;玄水真氣氣勢滔滔,仿佛一道巨大的光盾旋轉抵擋。

 

    又是“碰”地一聲爆響,氣浪震舞,將他猛地朝後推去。“吃”地一聲,護在身前的氣盾突然裂開一個一尺來長的口子,一道銳利無匹的劍氣閃電般刺入。

 

    于兒神魂飛魄散,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小子究竟是誰?好生厲害!”雙掌立時一夾,真氣澎湃,硬生生將那刺入的劍氣卡住,再猛然交錯,方將那劍氣絞碎。但心中驚懼莫名,原先狂妄氣焰已經煙消雲散。

 

    這于兒神原本是水族十仙之一,真氣法力早已是仙級境界,只因其早年犯過,被剝奪官爵,還險些被斬殺,因認罪懇切,被燭龍開恩流放洞庭湖。

 

    在流放的幾年間,因自恃正統,與此地流囚格格不入。在一次流囚叛亂之中,他竟協助此地守神,斬殺起事首領,平叛有功,因而被賜還自由之身。此後他感恩戴德,更加為燭龍賣命,官爵也逐漸恢復。

 

    眼下雖然尚未升回水族十仙之位,但其本事其實猶在百里春秋等人之上。這也是其何以自恃極高,驕狂暴虐之故。

 

    以拓拔野眼下的真氣,最多只能勉強與他相敵,相鬥一久,必定落盡下風。但拓拔野乘他麻痹大意之機,借助無鋒劍的神器靈力,奮起真氣一招進擊,將他隨意揮灑的劈空掌刀須臾破碎,再挾此雷霆餘威,將他倉促間調集的氣盾閃電刺破,從而大大挫敗了他的銳氣與信心。

 

    乘著于兒神驚魂未定之機,拓拔野氣勢滔滔,又是狂風暴雨似地猛攻而來。劍氣縱橫,氣浪澎湃,刹那間將于兒神逼得手忙腳亂,心中驚駭,一時竟生出些許怯意來。

 

    拓拔野痛恨其殘暴卑劣,下手毫不留情,殺氣凜冽,氣勢如虹。相較之下,于兒神輕敵麻痹,失了先機,此後步步受制,連調息反擊的時機都沒有,只能以一雙肉掌相敵。

 

    心中驚懼,氣勢大餒,不免有些縮手縮腳,一連百餘招後仍然被逼在下風。

 

    但他真氣超卓,經驗豐富,實非眼下的拓拔野可以匹敵。又鬥了數十招後,于兒神驚愕慌亂之心已經鎮定下來,漸轉從容。心中卻是極為納悶,不知這少年究竟是誰,又何以橫插一腳,與自己生死相搏?冷笑道:“小子,你可知此處是什麼所在?竟然敢到這裡撒野搗亂!”

 

    拓拔野掌劍齊飛,銳氣縱橫,不容他有絲毫喘息餘地,笑道:“自然知道,這裡便是你葬身之地。”       

第六卷 第七章傾山倒海

            拓拔野見如許占儘先機下的全力猛攻亦不能奏效,心中對這禿頭凶神的實力也不禁有些欽佩,心道:“此獠真氣極強,殺他不死;再這般纏鬥下去,只怕被他緩過神來。

 

    須得先設法將湖底眾人救出,亂其陣腳,再集結眾人之力,伺機下手。“

 

    正尋思六侯爺三人在湖底究竟進行得如何,忽聽“咿呀”之聲突然大作,周圍群山之顛,紛紛出現無數黑點,瞬間逼近,竟然都是巨大的青色怪鳥;略一計算,竟有逾千之數。

 

    天空群鳥盤旋,密雨似的俯衝而下,直撲水中。波濤洶湧,水面傾搖。

 

    過了片刻,突然水花四濺,大群青色怪鳥再次從水底撲翅高飛。萬千羽毛中,哥瀾椎與班照並肩破浪而出,踏空翻騰。

 

    拓拔野眼角掃處,見兩人身上盡是鮮血,手上彎刀也不斷有血絲滴落,心中微驚,只道兩人在水中遭了暗算。但見二人振臂狂呼,精神抖擻,在半空刀光揮舞,斬落不少撲襲而來的怪鳥,方知他們身上的血乃是鳥血,心下立安。

 

    怪鳥前仆後繼,喙似利箭,翅掃狂風。哥瀾椎與班照雖然勇悍,但也有些吃力,踏浪纏鬥片刻,雙臂後背連連被啄傷抓破,鮮血長流。重又潛入湖底,群鳥盤旋呼叫,也隨之撲入水中。

 

    如此反覆,兩人雖殺了眾多怪鳥,卻也受了不少創傷。

 

    水花激湧六侯爺飄然躍出,從湖面踏步奔來,搖頭傳音道:“他***紫菜魚皮,水妖也忒惡毒,湖底七百餘人各個都被混金玄冰鐵鍊穿透琵琶骨,鎖住雙腳,想要鑿開太過困難。”

 

    拓拔野微感失望,心中念頭飛閃,傳音道:“侯爺,你設法將這禿頭魚乾拖上片刻,我到湖底去看看。試著以斷劍斫開混金玄冰鐵鍊。”

 

    六侯爺點頭道:“這等貨色只管交給我,你去吧!”右手一震,袖中滑出一支三尺長的黃金棍,輕輕一抖,“呼”地一聲變成一杆八尺來長的黃金長槍,槍尖透明如冰雪,寒氣森森,也不知用什麼金屬打造而成。哈哈笑道:“太子,殺雞焉用牛刀,這條小魚乾就由我來打發吧!”

 

    拓拔野笑道:“也罷!勝之不武,還是交給你吧!”劍氣蓬然呼卷,青光縱橫,將于兒神驀地迫退,猛一翻身,閃電似的沒入湖心波濤之中。

 

    六侯爺槍尖急電迅雷,滔滔不絕地攻襲而去,于兒神來不及喘息,又被籠罩在閃閃金光之中。

 

    湖水冰冷,清澈透亮。拓拔野施展“魚息法”,借助周身毛孔呼吸,在水中自由穿行。

 

    翩然穿梭,轉眼已到湖底。飄搖水草之中,幾根玄冰鐵柱巍然矗立。幾根粗大的混金玄冰鐵鍊從那鐵柱上拖曳開去。湖底無數大漢盤腿而坐,一條混金玄冰鐵鍊從他們琵琶骨上串聯而過,另一條混金玄冰鐵鍊則纏鎖住他們的雙足,迤邐蜿蜒。

 

    眾大漢見他游魚似的翩翩而來,都微微詫異,不知他是何許人。

 

    拓拔野傳音道:“各位朋友,我是東海龍神太子拓拔野,也是湯穀流囚的首領,乃是燭老妖的死敵;今日路過此地,當竭力幫大家離開這洞庭湖底。”

 

    眾人大喜,紛紛接耳相傳,片刻之後,這湖底七百餘名水族流囚都已知道這少年乃是來解救自己的。瞧他年紀輕輕,都有些半信半疑,但既是龍神太子,又能突破于兒神與眾怪鳥的封鎖,來到洞庭湖底,必是有些本事,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眾人渴望自由的強烈意願,從未如此刻這般熾熱如沸。

 

    拓拔野道:“你們有誰知道這湖底的機關嗎?”

 

    一個大漢點頭道:“這洞庭湖底共有七根玄冰鐵柱和一根混金銅柱。兩條混金玄冰鐵鍊穿過七根玄冰鐵柱,將我們鎖在湖底。從南往北,第二根和第六根玄冰鐵柱上,各有七道混金銅鎖,如果能將這十四道鎖打開,我們便可以出來了。”

 

    那大漢頓了頓,又指向南側湖底深處道:“那赤老爺子便是被壓在洞庭山底五色石下,全身上下纏鎖著紫火赤晶鏈和北海玄冰冷玉索。一鏈一鎖都纏繞在混金銅柱上,只要於老妖將混金銅柱的機關啟動,那一鏈一鎖就會越纏越緊,甚至將赤老爺子絞得形神俱滅。”

 

    拓拔野點頭道:“原來如此。不知這混金玄冰鐵鍊有多堅硬,且讓我試上一試。”

 

    意如明月,氣似潮汐,轉眼間真氣磅礴,直貫雙臂,他大喝一聲,雙手握劍,朝著那拳頭粗的混金玄冰鐵鍊奮力斫下。

 

    一道眩目青光蓬然爆閃,湖水朝兩側陡然翻卷。周圍眾大漢只覺水浪奔騰,瞬間將自己猛然拋起,又聽轟然巨響,全身劇震,那混金玄冰鐵鍊狂烈震動,將琵琶骨震得幾欲斷裂,痛入骨髓,登時暈厥過去。

 

    拓拔野一劍砍下,被那劇烈的反震之力震得虎口酥麻,險些翻身後退。眼見無鋒劍迸了一個細小的缺口,那混金玄冰鐵鍊也不過裂了一道細紋。再看周圍幾十名大漢,雙肩鮮血長流,昏死過去;心中大為歉疚,心道:“他***紫菜魚皮,這鐵鍊好生堅硬。

 

    縱然我費盡全力,將它劈斷,那時這七百多好漢只怕也被震死了大半。“心下微微沮喪,突然想到:”是了!怎地忘了那禦風之狼?他既是大荒第一神偷,對於撬鎖之道必定深有研究!“心中大喜,傳音道:”列位朋友,我去去就來。“

 

    猛地彈腿,箭也似地飛射而上,“嘩啦”一聲衝破水面,高高躍起。

 

    此時雲天霧水,四下蒼茫。漫天怪鳥盤旋撲擊,哥瀾椎二人逐波踏浪,叱喝激鬥。

 

    再看那六侯爺與于兒神,形勢已然完全變化。于兒神掌風呼嘯,氣浪如刀,將六侯爺完全壓在下風。六侯爺雖然臉上蠻不在乎,談笑風生,但已抵擋得頗為吃力,黃金長槍已是守多攻少。

 

    拓拔野傳音道:“侯爺,再多撐片刻。”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放心放心,瞧我怎麼戳他十七、八個大窟窿。”話音未落,“哎喲”一聲,腿上已被于兒神掌刀掃中,鮮血長流。

 

    拓拔野哂然一笑,但瞧這光景,六侯爺仍可支援一段時間,心下稍稍放心。踏浪騰空,禦風急電穿行,直往山上奔去。

 

    真珠滿臉擔憂神色,見他完好奔來,懸掛了半天的心方自落了下來。洛姬雅坐在樹枝上,雙腿一蕩一蕩,滿臉甜笑,似乎正瞧得有趣。“格格”一笑道:“拓拔大俠,打不過就跑了嗎?”

 

    拓拔野來不及說話,一把提住禦風之狼的衣領,騰雲駕霧直往洞庭湖上沖去,口中叫道:“狼兄,眼下是你大出風頭的時刻到啦!”

 

    禦風之狼眼見湖水波光,粼粼撲面,早嚇得魂飛魄散,叫道:“拓拔爺爺,你就饒了我吧!刀山火海都去得,就是這水裡我是萬萬不去。”

 

    拓拔野笑道:“性命攸關,今日喊我祖宗也沒用。”

 

    斷劍飛舞,順手砍下山上四杆長竹扛於肩上;插劍回鞘,真氣積聚左掌,如電揮閃,轉瞬間,那四杆長竹已被他以長生真氣結合得天衣無縫,化為長及十六、七丈的竹子。

 

    身影如飛,刹那已到湖上。水氣清寒,波濤撲面而來,禦風之狼叫苦不迭,暗呼:“我命休矣!”還未來得及深吸一口氣,“撲通”一聲已經沖入洞庭湖中。

 

    禦風之狼只覺當面被水浪劈中,一片暈眩之中,鼻中、口裡、雙耳之內齊齊灌入冰冷的湖水,登時胸滯氣岔,驚慌失措,胡亂撲騰。

 

    突然背後一掌拍到,一陣浩蕩真氣如暖流四溢,瞬息間將灌入的湖水猛地逼退出去。

 

    耳旁聽見拓拔野笑道:“狼兄放心,拓拔野在此豈能讓你有所閃失?”鼻上一緊,突然一股清涼新鮮的空氣滔滔不絕的湧將進來。心中登時大寬,睜眼望去,只見拓拔野在他身旁,一手托住他的後背,翩翩如魚,朝洞庭湖底遊去。

 

    自己鼻臉之間,不知何時套上了一杆長竹,直破水面之外,湖上的空氣便由這竹子源源不斷地吸入鼻中。

 

    禦風之狼又驚又喜,向來畏水的他,此刻竟能宛如遊魚一般在水底深處這般自在穿行,實是猶如做夢一般。淡藍透澈的水中,魚群川流不息,碧綠水草在湖底白石黑岩的縫隙飄搖。耳邊寂然無聲,寧靜得仿佛沉澱於午夜的夢中。原來水底竟是這般的美麗,足以讓人將一切忘記。

 

    禦風之狼正心神迷醉,忽聽拓拔野道:“狼兄,咱們到了。”禦風之狼轉頭望去,見數百人被鐵鍊串聯,縛鎖湖底,“啊”地張嘴驚呼,湖水登時灌了進來。連忙將嘴閉上。

 

    拓拔野拉著他到了一根直徑逾丈的玄冰鐵柱旁,指著那鐵柱上七支碩大的混金銅鎖,道:“只需將這七道鎖打開,他們就可以出來了。普天之下,除了第一神偷狼兄之外,沒有第二人能將這七道鎖撬開。這七百多人的性命,就全看狼兄了!”

 

    禦風之狼被他這麼一吹一捧,登時飄飄然忘乎所以,得意地拍拍胸脯,滿臉傲然之色。

 

    拓拔野大喜,道:“多謝了!狼兄請!”

 

    禦風之狼正要動手,突然想起一事,心道:“稀泥***,此時再不敲上一竹杠,豈不是大傻蛋嗎?”徐徐轉身,望著拓拔野嘿嘿而笑。

 

    拓拔野見他目光賊忒兮兮的,突然明白,笑道:“放心吧!只要撬開這鎖,我定然讓侯爺將你體內的海蠍蠱取出來。”禦風之狼點點頭,又搖搖頭,笑容更為奸詐。拓拔野笑駡道:“他***紫菜魚皮,你倒會乘火打劫。好啦!將那些寶貝也一道送還給你。

 

    這總成了吧?“

 

    禦風之狼這才點頭不已,笑容可掬地轉身摩挲著那混金銅鎖,仔細端詳。

 

    拓拔野想起先前那流囚所說,那神秘的“赤老爺子”被壓在南惻洞庭山下,心中一動:“那人本事之強,與雷神不相上下。倘若能將他先救出來,那禿頭魚乾必定不是他的對手。”

 

    當下與禦風之狼囑咐幾句,逕自朝南側湖底遊去。禦風之狼此時已對那鬼斧神工的混金銅鎖構造大感興趣,渾然忘我,絲毫沒有聽見他所說之話;直到拓拔野遊出百丈之外,才突然想起自己孤身一人被他丟在這洞庭湖底。驚慌失措,見那數百大漢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事關一世英名,唯有硬著頭皮,強自鎮定,繼續尋思那混金銅鎖的破解之法。

 

    南側湖底的湖水遠比湖心渾濁,陰冷異常。灰藍混沌中,拓拔野瞧見一道紫色金屬長鏈和一道黑色金屬鏈在湖底拉得筆直,直指南側湖底。正是之前捆縛赤虯的兩道鏈子。

 

    當下順著那紫火赤晶鏈,飛速朝前遊去。

 

    湖水陰寒徹骨,道道奇異的湖底水浪一波一波地湧將而來;魚群漸少,連水草也逐漸稀少。再遊了數十丈,湖底已是一片荒涼景象,灰濛濛的一片,空空蕩蕩。

 

    突然兩道洶湧的水波夾擊而來,扭頭掃望,只見一左一右,兩隻紫色怪獸咆哮著猛撲而至。怪獸似龍非龍,獅髯魚鱗,六爪飛舞,長尾似蛇,血盆大口獠牙交錯,“呼”

 

    地一聲,噴出幽藍色的火焰,穿透湖水,似箭電射。

 

    拓拔野翩然輾轉,避開那兩道火焰,泥鰍似的從那兩隻怪獸中間竄了過去。拔出斷劍,默念解印訣,白龍鹿登時從斷劍之中猛撲而出,狂吼著回身朝那兩隻紫色怪獸沖去。

 

    拓拔野微微一笑,逕直前遊。

 

    忽然聽見一人嘿然笑道:“小子,這裡可不是讓你游泳玩兒的。快快走吧!別平白丟了性命。”正是那赤虯的聲音。

 

    拓拔野微笑道:“東海龍神太子拓拔野,見過赤老爺子。”藍灰迷蒙中,看見那條赤色虯龍被紫火赤晶鏈緊緊纏繞,弓身盤旋。大半個身體被壓在湖底洞庭山下,動彈不得。

 

    赤虯龍鬚飄舞,哈哈笑道:“龍神太子?你識得我嗎?拜見我做甚麼?”

 

    拓拔野不以為忤,微笑道:“拓拔野不知前輩是誰,只是經過此處,見於老妖暴虐兇殘,心中義憤。恰好我又專愛和水妖搗亂,所以特地來此,看看能不能幫上前輩什麼忙。”

 

    赤虯狂笑不止,喘息道:“有趣有趣!小子你不明究底,不問青紅皂白,就因看著水妖不順眼,便要救我出去嗎?”

 

    拓拔野道:“正是。”

 

    赤虯嘿然道:“你知道老子是誰嗎?如果不是犯了十惡不赦的罪過,又怎會被這些狗屁鐵鍊纏住,壓在這鳥屎山下一百多年?你就不怕老子出來第一個宰了你喂飽肚子?”

 

    拓拔野被他這麼一說,倒也微微楞住。不錯,這赤虯究竟是什麼人物,為何被壓在山下,他尚且一無所知。倘若他當真是十惡不赦的凶徒,自己這般放他出來,豈不是太過輕率了嗎?但他自幼以來,便有一種奇異的感覺,無論好惡善良,總能一眼識辨。這種直覺相伴已久,從未出錯。先前在山腰,見赤虯為數十冤死的大漢,憤怒咆哮,雷霆一擊,便覺此人定是正直勇烈的血性漢子。蓋因此故,才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要將他解救出來。

 

    當下直望那赤虯雙眼,見那雙火眼坦蕩無畏,帶著一絲調侃與嘲弄之意注視著自己,於是微微一笑道:“忠奸善惡,從眼中一望可知;如果前輩當真是一個兇殘暴虐的奸惡之人,那麼拓拔野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將前輩碎屍萬段。”

 

    赤虯微微一楞,仰天狂笑不已,喃喃道:“想不到老子在這五色石下呆了一百多年,大荒中竟出了這樣的人物,妙極妙極!”突然歎息一聲,搖頭道:“山河易色,故人不再;我就算出去了,又有什麼趣味?小子,你走吧!當今天下是你們的天下,老子在這裡呆了一百多年,也已不想挪窩啦!”

 

    拓拔野笑道:“眼下大荒中有趣的事情,有趣的人物越來越多,前輩在這裡呆著不寂寞嗎?況且大丈夫死當死于高山之顛,滄海之上,困死這混沌湖底豈不是太窩囊了嗎?”

 

    赤虯眼中閃過一道霸冽之色,嘿嘿一笑,又突然轉為悵惘。沉吟道:“小子,你從何處走來?”

 

    拓拔野道:“從空桑山一路朝西南到此。”

 

    赤虯道:“那你沒有經過瑤碧山了?”見拓拔野搖頭,眼中登時露出失望的神色,低聲道:“此時瑤碧山上香草茂密,山谷中的紫情花想必已經開滿山坡了吧?”聲音低沉惆悵,與他先前迥然兩異。

 

    拓拔野正要說話,忽聽“當唧”脆響,紫火赤晶鏈與支冰冷玉索突然齊齊束緊,朝右絞纏。赤虯全身一震,又被收縮了幾分,從茫然中驚醒,火目紅光,哈哈笑道:“那小魚乾又在替老子搔癢啦!”

 

    拓拔野驀地一驚,難道六侯爺已經支撐不住了嗎?叫道:“前輩稍候!我去去就來。”

 

    剛一轉身,白龍鹿恰好撲到,搖頭晃腦滿臉得意神態。目光掃處,那兩隻紫色怪獸已經遍體鱗傷,連濃密獅髯亦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綹。見白龍鹿望來,嚇得掉頭就跑,轉眼不知西東。

 

    拓拔野笑道:“鹿兄果然了得!”騎上鹿背,沖上洞庭湖面。

 

    相隔不過一盞熱茶的工夫,湖面的形勢竟然又已大為改變。哥瀾椎、班照兩人雖然遍身是傷,卻越戰越勇,刀光及處不斷有怪鳥悲啼摔落。湖面上血光翻騰,漂了許多羽毛,引來無數魚群爭相奪食。

 

    眺望湖心混金銅柱,六侯爺身上幾處傷口鮮血淋漓,左腿似乎受了重傷,一瘸一拐,但口上談笑依舊。黃金長槍金光眩舞,只是力量與氣勢已經大大不如。于兒神獰笑不語,右手緊握那長刀刀柄急速奔行,帶動銅柱快速轉動,絞扭紫火赤晶鏈。左手隨意揮灑,掌刀光芒電舞,輕而易舉將六侯爺的黃金長槍化解開來;偶一反擊,便攻得六侯爺頗為狼狽。

 

    拓拔野心道:“糟糕,六侯爺只怕撐不了多久了。就算能撐得住,由得那禿頭魚乾這般轉動銅柱,只怕不消一會兒,那赤老爺子就要形神俱滅了。”當下便要駕禦白龍鹿踏浪奔去。

 

    忽覺陰冷妖魅之氣隨風襲來,扭頭望去,卻是流沙仙子洛姬雅飄然乘風而至,嘟個嘴搖頭歎息道:“你們這群呆子,沒有本事卻又偏生打腫臉充胖子。若由你們胡鬧,仙子何時才能到得靈山?”手如蘭花,接連綻放。道道銀光急電飛舞,朝于兒神怒射而去。

 

    拓拔野大喜,六侯爺笑道:“仙子果然疼我,瞧不得我受欺負。”嘴上討便宜,卻又忌憚這妖女著惱之下反戈相擊,連忙又加了一句道:“咱們同舟共濟,患難與共,早日趕到靈山去!”

 

    洛姬雅哼了一聲,子母蜂針接連不斷,迴旋穿射,登時逼得于兒神停下身來,拔出奇形長刀,凝神抵擋。

 

    拓拔野笑道:“這禿頭魚乾就交給你們啦!”

 

    六侯爺笑道:“放心吧!我們攜手對敵,心有靈犀,相敬如賓,相濡以沫……”突然“哎呀”一聲,受傷左腿被洛姬雅一腳踢中,險些掉下水去。

 

    拓拔野哈哈大笑,緊貼白龍鹿背脊,在空中劃過一個圓弧,直沒水中。洛姬雅既已出手,拓拔野心中登時大定,心想:“這妖女除了好毒、出手稍稍毒辣之外,也不見如何兇殘,比之這禿頭魚乾不知可愛了多少。”

 

    沖到湖底之時,禦風之狼正拿著混金銅鎖,抓頭撓耳,滿臉沮喪之色,顯是尚未找出破解之法。見拓拔野到來,連忙一掃頹唐,枯黃的瘦臉喜氣洋洋,做出胸有成竹之態。

 

    拓拔野此時已不如先前那般著急,微笑道:“狼兄,多想想那一大袋的寶貝。只要打開這幾把小鎖,你就可以帶著那袋寶貝遠走高飛了。這樣是不是覺得心情激動,腦袋靈光得多了?”

 

    禦風之狼眼中登時放出光來,臉上慢慢地綻開笑容,傳音道:“是極是極!我已經找著一些感覺了。”

 

    拓拔野笑道:“既是如此,我就不耽誤你了。”朝著湖底眾大漢朗聲傳音道:“諸位朋友,今日拓拔野必定要讓各位離開此地重得自由。還請各位耐心等上一等。”眾大漢滿臉歡喜,紛紛拜倒。

 

    拓拔野微笑回禮,騎著白龍鹿又往那赤虯受困處趕去。心中尋思:“有大荒第一神偷禦風之狼在此,那七百多大漢的混金鎖定然可以打開。只是那赤老前輩身上所縛的紫火赤晶鏈卻沒有可以開啟的銅鎖,又堅不可摧。身上壓的五色石洞庭山更是重逾萬萬斤,怎生才能將他解救出來呢?”

 

    重回那冰冷湖底,兩隻紫色怪獸遠遠瞧見白龍鹿就跳將起來,落荒而逃。

 

    赤虯見他回來,嘿然道:“小子,你的朋友本事不小,竟能將那小魚乾纏住。”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赤老前輩,天下沒有解不開的結。這紫火赤晶鏈既是由人鎖上的,必定就有開啟的法子,不知前輩自己知不知道呢?”

 

    赤虯嘿然笑道:“你可知這紫火赤晶鏈是由誰接鎖上的嗎?一百多年前,赤帝、黑帝兩人聯手,貫注真氣,才將這紫火赤晶鏈結得天衣無縫。嘿嘿,就算你找到接處,又豈能斷開?”

 

    拓拔野皺眉道:“難道當真就沒有破解之法嗎?”

 

    赤虯道:“嘿嘿,當日他們鎖我之時,就從未想過要將這解開。倘若只是將我肉身壓在五色石下,他們豈能將我困住?所以才想了這等惡毒的法子,用這紫火赤晶鏈將我鎖住,又集合兩人的念力,以封印魔法將我元神困在這紫火赤晶鏈之內。就算我能將這五色石山推翻,元神依舊被這鳥鏈囚禁在裡邊,只需轉動混金銅柱,就可以將我的元神與肉身一齊絞滅。”突然怪笑道:“這法子雖然卑劣,不過也不是全無破解之法。”

 

    拓拔野喜道:“是嗎?那是什麼法子?”

 

    赤虯嘿然道:“只要能將我的元神從這紫火赤晶鏈的圈囿中釋放出來,自然就有法子弄斷這根鳥鏈子。”

 

    赤虯斜睨著拓拔野笑道:“小子,倘若我能將元神寄於你軀體之內,以我的念力和真氣,再加上你腰間的這件神器,自然可以將這鳥鏈子斬得稀爛。”

 

    拓拔野大喜道:“如此妙極!不知怎樣才能讓前輩元神寄體?”

 

    赤虯眯起火眼,紅光爆閃,盯著他看了半晌,哈哈狂笑道:“小子,你可知我的元神遠遠強盛於你,如果我元神寄居你軀殼之後,賴著不走,只要我樂意,你的元神就會被我吞噬,從此煙消雲散。”他頓了頓,冷冷道:“你的軀殼年輕強壯,臉蛋又長得標緻得很。我為什麼還要費盡力氣找回壓在山下的這把老骨頭?嘿嘿,小子,你就不怕嗎?”

 

    拓拔野笑道:“前輩斷斷不會是這樣的人。”

 

    赤虯冷笑道:“是嗎?小子,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這種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就這麼相信我?”

 

    拓拔野微笑道:“不錯!”

 

    赤虯哈哈狂笑,直笑得眼淚迸濺,仿佛一生一世都沒有聽說過這等可笑的事情。過了半晌才喘息著說道:“有趣有趣,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突然沉聲道:“小子,聽著,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咱們兩個人的元神都會灰飛煙滅。”

 

    拓拔野點頭,凝神聆聽。赤虯道:“這紫火赤晶鏈乃是火族神兵,而你腰間的那柄無鋒劍卻是木族神器。五行之中木生火。以你的無鋒劍與我身上的紫火赤晶鏈相接,便可以成為你我軀殼之間的通道。我的元神便可以經由這紫火赤晶鏈與無鋒劍進入你的體內。”

 

    拓拔野雖然沒有修行過“元神離體寄體大法”,但對這原理卻是頗為瞭解。赤虯的元神被紫火赤晶鏈所困,原本不能逃逸出紫火赤晶鏈之外,但無鋒劍恰好與赤晶鏈相生,是以赤虯的元神倘若足夠強大,便可以藉此橋樑,寄人他的體內。

 

    赤虯沉聲道:“倘若當我的元神進入你的軀殼之時,這紫火赤晶鏈或無鋒劍發生一絲震動,我們的元神就會彼此衝撞,立刻兩敗俱傷,形神俱滅。”

 

    拓拔野心中微微一凜,無鋒劍在自己之手,自己念力積聚,自然可以保證不絲毫震動。但是那紫火赤晶鏈纏繞于混金銅柱上,倘若那時那禿頭魚乾恰好尋機轉上一轉,又或是某人甚至某條魚不小心將那紫火赤晶鏈動了一動,那豈不是大倒其楣?

 

    見赤虯龍鬚擺動,雙眼譏嘲地望著自己,心中登時升起萬丈豪情,哈哈笑道:“前輩,來吧!”

 

    白龍鹿在水中搖頭嘶鳴,一口咬住他的衣襟,將他拼命朝後拖去。赤虯哈哈笑道:“小子,你的朋友在勸你別做這等荒唐事呢!”

 

    拓拔野輕拍白龍鹿脖頸,道:“鹿兄,放心吧,”斷劍一閃,抵在紫火赤晶鏈上。

 

    白龍鹿嘶聲長鳴,氣泡滾滾。眼見拓拔野劍已觸著赤晶鏈,只有舔了舔拓拔野的手,依依不捨地跳了開去。

 

    赤虯木無表情,淡淡道:“小子,你想清楚了嗎?可別怪我沒提點你。”拓拔野微笑不語。斷劍筆直橫舉,手臂不動如山。

 

    赤虯火目緊盯在拓拔野的身上,瞳孔漸漸收縮。過了半晌方才歎道:“拓拔小子,你果真是個人物!”稍一停頓,縱聲長嘯道:“小子,我來了!”

 

    拓拔野突覺那紫火赤晶鏈紅光爆閃,眩目刺眼,周圍的湖水仿佛刹那爆炸開來,道道水紋急速奔散。一道洶湧的氣浪從斷劍奔雷般撞入自己掌心,沿著經脈熊熊烈火似的一路蔓延狂燒,雙耳轟然一響,意識登時模糊。仿佛自己被千鈞之力陡然撞擊,元神在軀殼之內崩爆,險些便要離體逸散。

 

    神志清醒的最後一刹那,聽見白龍鹿悲聲嘶吼,睜開眼望去,卻看見漩渦狂舞,光芒迷亂,就在這時,那紫火赤晶鏈突然猛烈地震動起來!

 

    洞庭湖上,細雨如織,水霧迷蒙。風中帶著淡淡的血腥味。湖心浪濤滾滾,于兒神與流沙仙子、六侯爺激鬥正酣。

 

    于兒神越戰越驚,這女童似的嬌小女子,滿臉純真甜蜜的笑容,但出手之毒辣卻是生平罕見。那七十二根細如蜂刺的銀針變幻莫測,如影追隨,仿佛水銀瀉地,聚散無形。

 

    以他刀風真氣之猛烈,竟不能撼動其分毫。最為可怖的,卻是她那陰柔妖魅的真氣,仿佛寒夜冷霧,籠罩無垠,又如同密林遊蛇,環伺在側。真氣之強,竟然不可預測;稍有不慎,定會被她致命猛擊。

 

    倘若只有她一個人倒也罷了,偏生那瞧起來玩世不恭的風流男子又驍勇無匹,雖然身受重傷,依然將一杆黃金長槍舞得霸道兇猛,猶如駭浪狂風。兩人一剛一柔,陰陽互濟,登時令他備感吃力。

 

    他在這洞庭湖上蝸居了三十年,坐井觀天,今日始知江河日異,大荒中竟又出了這麼多少年俊彥。不知這幾個瞧來年紀輕輕的少年男女,究竟是什麼人物?心中驚怒之下,更起了狂烈的殺機。

 

    金槍狂舞,銀針縱橫。于兒神奇形長刀光芒爆閃,狂吼聲中將體內真氣提升到最強境界,刀氣及處,猶如霹靂驚雷,一時間洞庭湖上浪濤高濺,水花怒舞。三人在波濤巨浪之中,環繞著混金銅柱穿梭圍鬥。

 

    于兒神長刀大開大闔,風雷隱隱。猛攻了十餘刀後,突然低頭閃電沖出,反撩一刀,“當”地一聲,將六侯爺的金槍震得沖天飛起。順勢當胸一腳,立時將六侯爺踢得高高飛起,落入水花之中。

 

    于兒神心中得意,擰聲狂笑,兇暴狂妄之態複萌。刀光漫漫,全力猛攻洛姬雅,務求一鼓作氣將她斬殺。洛姬雅被他怒浪飛卷似的刀光迫得不斷後退,如扶風弱柳,隨時都要斷折一般。于兒神獰笑道:“臭丫頭,再吃老子一刀!”刀氣爆漲,卷引漫天水浪,仿佛銀河飛瀉,轟然斬落。

 

    洛姬雅素手交錯,黃光爆閃,陰柔氣浪與那狂猛刀氣一撞,登時迸散。洛姬雅“哎喲”一聲,嬌軀朝後摔落。于兒神大喜,呼嘯聲中,狂風前行,刀光交錯怒斫而下。

 

    漫漫刀光中,卻見這黃衣少女突然朝他甜蜜蜜地燦然一笑,微微一楞,驀地感覺後腦有七十二道淩厲森寒的真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射而來。心中大驚,即刻算出自己刀光還未觸及那黃衣少女,就要被那蜂針射中。

 

    當下猛地擰身,刀光霍然回卷,登時將那一蓬銀針擊得沖天飛起。眼角余光突然瞥見洛姬雅指尖一彈,三道淡藍氣箭電射而來,驚駭之下再次斜身閃避,臉上微微一疼,那三道氣箭從離他右頰兩寸處擦過。正暗呼好險,忽覺臉上奇癢,“哧”地一聲,青煙升騰,臉上燒灼。低頭朝湖面望去,他的右臉竟然皮焦肉爛,刹那間只剩下森森白骨。

 

    驚怒如狂,嘶聲怒吼。這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是了,這天真女童當就是近二十年來聲名鵲起的大荒第一毒神流沙仙子!二冷汗涔涔,又悔又怒,自己實在太過托大,狂妄至斯,竟連這妖女的子母蜂針和玉兕角都沒有認出來。

 

    于兒神電光石火之間,當機立斷,猛地揮刀自斬。慘呼聲中,血光迸濺,碎骨飛揚,竟然一刀將自己中毒的半邊臉面齊骨剁斷!

 

    洛姬雅跳了起來,拍手笑道:“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沒臉見人嗎?總算還有點羞恥之心。”素手舉起玉兕角,嗚嗚吹將起來。

 

    銀針呼嘯,又從四面八方圍射于兒神。他強忍錐心劇痛,右手手掌在斷臉上一按,默念“玄水微波訣”,將傷口癒合;左手揮刀,將子母蜂針抵擋在六尺開外。

 

    那陰寒真氣隨著玉兕角的號聲跌宕奔流,在他身側繚繞盤旋,仿佛毒蛇吐信,伺機而發。

 

    水浪開處,六侯爺橫握黃金長槍跳了出來,叫道:“他***紫菜魚皮,禿頭魚乾,侯爺我……咦!”突然一楞,哈哈大笑道:“侯爺下去洗個澡,你就變成扁頭魚了嗎?

 

    妙極妙極,再變成比目魚讓侯爺瞧瞧。“

 

    于兒神憤怒得肺都要炸裂開來,突然嘶聲怒吼,“轟”地一聲,全身爆射出紫黑色的光芒,仿佛一團巨大的氣波,四面八方猛然擴散。湖面登時凹陷,激起沖天怒浪。四周風雨也隨之紛亂卷舞。就連上空飛過的幾隻怪鳥也尖叫著被那無形光波沖得破雲而去。

 

    于兒神禿頭忽然碎裂,仿佛龜裂的大地受春雨滋潤,長出嫩綠的新芽。那碩大而凸出的頭額驀地裂開,四隻黑色的蛇頭破殼而出,繼而雙耳、鼻孔、口中也倏然長出五隻蛇頭。九隻蛇頭以驚人的速度,急劇變大。碧目凶光,長信吞吐,赫赫有聲。

 

    強壯的軀體在“喀啦啦”的爆響中急劇變化。刹那之間,竟已變成了長著九隻蛇頭的巨大怪物,身如龍獸,雙手化為粗長的龍爪,兩腿粗似猛獁,鱗甲遍佈。長尾近五丈,在空中霍霍揮舞。那柄奇形長刀嗆然一聲,急速旋轉,陡然嵌入他的巨尾之梢,渾然一體。

 

    六侯爺笑道:“叫你變成比目魚,你卻變成這等醜陋怪物,想嚇唬侯爺嗎?”

 

    于兒神仰天狂吼,九隻蛇頭筆直朝天,發出難聽可怖的嘶叫聲。驀地長尾橫掃,雷霆萬鈞地朝洛姬雅斬去。他化為獸身之後,真氣暴增,又與那水族神兵九頭鬼蛇刀化為一體,汲取神兵靈力,威力更是倍計。這尾刀橫掃,雖然簡單無奇,但真氣之猛烈、速度之迅疾,更是匪夷所思。

 

    洛姬雅見他變為獸身,早已凝神戒備,他方甫微動,立時閃電般朝後飄退。饒是如此,仍然被那九頭鬼蛇刀的刀風掃中,“嗤”地一聲,裙角撕裂開來,露出雪白纖美的大腿。一道血痕從白膩的肌膚上劃過,血珠飛灑。

 

    六侯爺登時目眩神迷,連眼睛都有些直了。突然勃然大怒道:“他***紫菜魚皮,如此暴殄天物,辣手摧花,罪不可赦!”黃金長槍“呼”地一聲,疾刺而出;風勢滔滔,力道沉雄。

 

    于兒神九隻蛇頭齊齊扭轉,猛地豎直張口,怒目吐信。巨爪一探,立時將那黃金長槍抓住,向下一拗,宛如圓弓。六侯爺臉色脹紅,終於支撐不住,仰頭噴出一口鮮血,雙手震脫,再次如斷線紙鳶,破空入水。

 

    于兒神狂吼聲中,將黃金長槍沖天擲飛。長尾一震,九頭鬼蛇刀鏗然卡入混金銅柱。

 

    巨腿踏浪狂奔,“當唧”爆響,銅柱飛轉,紫火赤晶鏈登時束直絞扭。

 

    當是時,從南側洞庭湖上驀地傳來一聲轟隆巨響。眾人扭頭望去,只見湖面上閃起紫紅色的耀眼光芒,光暈驀地擴散。湖水突然隆起,四下迸爆,翻卷成二十余丈高的大浪,層層疊疊朝四面急速翻滾推進。

 

    又聽一聲震耳欲聾的“噹啷”巨響,于兒神全身猛地一震,嘶聲怒吼,那九頭鬼蛇刀嗡然彈出,銅柱飛速倒旋。湖面水花噴灑,那條紫火赤晶鏈在空中悠然抖舞,重新沒入水中。

 

    漫天怪鳥驚聲悲啼,想要振翅飛離,卻在空中亂作一團,相互碰撞。哥瀾椎、班照滿臉驚異,與躍出水面的六侯爺站在一起,屏息眺望。

 

    于兒神狂吼震天,九頭亂舞,仿佛又是憤怒又是恐懼。洛姬雅踏在洶湧澎湃的浪花之上,心潮激湧,忖道:“難道……難道拓拔野那小子當真……”

 

    便在此時,南側湖面突然再次噴湧沖天狂浪,一聲怒嘯猶如萬千焦雷轟然綻放,眾人耳中隆隆,腦內暈迷,腳下一軟,幾乎便要翻落水中。

 

    南側洞庭山那兩座山峰突然劇烈搖晃起來。蒼茫的雲層之下,青色山顛驀然崩裂,“轟隆”一聲四下炸飛開來,萬千巨石到處激射,猶如密雨般從高空隕落,湖面登時水浪沖天。天地搖動,塵土崩揚,一片灰濛濛中,那兩座山峰已然化為塵煙!

 

    宏聲巨響,一塊方圓數十丈的五色巨石從那漫漫塵土石沙中高高飛起,重重摔下。

 

    山崩地裂,四野轟鳴。

 

    洞庭湖水仿佛突然倒卷,翻天覆地。漫天水浪中,那聲怒嘯萬山響徹,一條巨大的赤色虯龍沖天飛起,張牙舞爪,破浪橫空。       

第七卷 第一章藥山在望

            那赤虯橫生飛舞,翻騰怒吼,天地焦雷,雲靄崩散。

 

    一道金色的陽光破雲而出,照在飛揚騰舞的赤虯身上,將它鍍得宛如一條火焰金龍,閃閃發光。

 

    涼風拂面,白雲飛揚,百年風雨的洞庭湖終於露出了豔陽藍天。群山盡染,萬里波光,巨石迸落如雨,萬千塵土在陽光中歡躍地飛舞。

 

    眾人仰頭望去,碧空如洗,紅日高懸,原本抑鬱潮濕的心情登時煙消雲散。

 

    耳旁是高山崩塌、巨浪奔騰的轟隆巨響,心中卻激動喜悅,直想大聲嘯歌。

 

    赤虯哈哈狂笑道:“小魚乾兒,你不是要老子的命麼?還等什麼?”于兒神九隻蛇頭扭舞伸縮,又是憤怒又是恐懼。突然嘶聲大吼,偌大的身軀竟然如閃電般怒射而出;雙爪飛揚,巨尾電掃,三道淡黑色的強猛光波眩舞如狂,從三個方向攻襲赤虯而去。

 

    真氣猛烈,黑光掃處,漫天墜落的巨石轟然炸裂為紛揚碎末。

 

    赤虯縱聲笑道:“小魚乾兒,你就這麼點兒本事麼?忒讓老子失望!”翻騰擺尾,紅光怒放,在空中閃起赤色光弧,呼嘯著旋轉劈落。

 

    轟然巨響,強光耀眼。紅黑光芒交織,氣浪層疊綻放,驀地擴散開來,哥瀾椎等人只覺胸口一滯,氣息翻騰,險些便要跌入湖中。

 

    于兒神怪吼聲中朝後倏然退卻。那赤虯卻呼嘯著穿越當空氣浪,全身繃直如利箭,電光石火逕撲于兒神。

 

    于兒神巨尾劃起一道圓弧,陽光中亮起眩目森冶的白芒,“轟”地一聲,那奇形長刀夾帶驚天動地的力量,朝著直沖而至的赤虯當頭疾劈而下。

 

    赤虯依舊毫不躲閃,只是哈哈狂笑,巨口張處,一道清冽雪白的氣芒瞬間綻放。“噹啷”一聲暴響,于兒神痛吼失聲,巨尾搖擺,嵌於尾骨的奇形長刀沖天脫飛。黑血噴濺,那道清冽白芒擊飛長刀,餘勢末衰,逕直從于兒神左胸貫穿飛出,呼嘯迴旋。

 

    眾人無不動容,六侯爺倒吸一口涼氣,心道:“他***紫菜魚皮,那禿頭魚皮的大尾巴掃落下來,力道何止千鈞?竟被他吹了一口氣就大敗若此!這條赤龍究竟是誰?”

 

    正驚訝間,卻聽于兒神嘶聲狂吼,揉身撲上,九隻蛇頭“咻咻”射出無數幽藍色寒芒,雙掌直推,光波爆舞,巨尾再次狂掃而至。

 

    赤虯哈哈笑道:“下去吧!”軀身驀地翻卷而起,彎曲如弓,巨尾陡然彈舞電擊,紅光耀眼,瞬息將那漫天藍芒與強猛氣浪劈開,重重地抽在於兒神的九隻蛇頭上。

 

    “啪啦”巨響,于兒神嘶聲慘呼,血漿進爆,九隻蛇頭登時被打得稀爛。又是“喀啦”一聲脆響,于兒神斷頸碎裂,捧著心口,從腹中發出淒厲不絕的慘叫,重重地摔入湖中,激起沖天巨浪。

 

    赤虯哈哈大笑,龍鬚飛舞。那道清冽白芒在空中呼呼旋轉,倏然被他重新吞入肚中。

 

    眾人瞧得目瞪口呆,這赤虯招數瞧來殊為特異詭奇之處,明槍明箭,偏生威力狂猛,避無可避。那暴虐狂妄的于兒神竟三招不到,便被打得生死不知!

 

    當是時,湖面波濤洶湧,突然浪花逼開,無數人影大聲呼叫著從湖中沖天飛超。有人狂喜長呼道:“拓拔太子!六侯爺!你們瞧見了麼?我用了半個時辰不到便將這稀泥***十四道混金銅鎖打開啦!”

 

    聲音尖利得意,正是大荒第一神偷禦風之狼。他在湖底苦苦鑽研了近半時辰,終於靈光一閃,解開了第一道銅鎖:此後勢如破竹,片刻之間就將十四道銅鎖盡數打開,得意狂喜,不能自抑。

 

    湖底群雄适才聽得赤虯斬斷鏈索,傾山倒海,沖天呼嘯而去:心中已自振奮;此時一旦自由,更加歡喜若狂,簇擁著禦風之狼沖出湖面,齊聲長嘯。

 

    湖面翻騰如沸,不斷地有人影沖出。歡呼聲、長嘯聲、怒吼聲以及多年之後重見豔陽青山喜極而泣的長號聲,此起彼伏,交織如網。

 

    有人厲聲暍道:“我找到這禿頭妖孽了!”眾人望去,巨浪滔天,數十個大漢提著玄冰鐵鍊破浪而出,鐵鍊噹啷交錯,緊緊交纏著一個禿頭凸額的半面怪人,凶睛碧光,撩牙匕現,歪著脖子,左手巨爪掩著胸膛,汙血不斷地從指縫問湧流出來。正是被赤虯打成重傷、跌落湖中的于兒神。

 

    于兒神惡狠狠地瞪著空中的赤虯,絕望、恐懼交相混雜。

 

    無數大漢怒吼著踏浪奔來,各自搶著拽住鐵鍊的一端。有人叫道:“他***烏龜王八,將這狗賊大卸八塊!”眾人轟然怒吼,拉著鐵鍊四面八方奔躍開來。

 

    血光噴舞,于兒神發出淒厲的慘嚎,鐵鍊交錯飛揚,塊塊血肉進濺開來,四下灑落。刹那間,這鎮守洞庭湖的凶神,便被始得自由的水族流囚絞殺得寸寸飛散。

 

    群雄齊聲歡呼,快意至極。

 

    禦風之狼滿臉得意的喜色,飄然掠到六侯爺等人身前,突然眉頭一皺,叫道:“咦!拓拔太子呢?”

 

    眾人心中一凜,四下掃望。人影穿梭,歡聲鼎沸,卻哪有拓拔野的身影?

 

    忽聽空中那赤虯哈哈笑道:“你們的拓拔太子在湖底睡覺呢!現下也該醒啦!”

 

    此時南側湖面浪花翻湧,傳來白龍鹿歡快的嘶鳴聲。眾人扭頭望去,拓拔野騎在白龍鹿背上,高高躍出水面,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踏浪疾馳而來。

 

    拓拔野笑道:“他***紫菜魚皮,我醒得晚了,錯過了一場好戲麼?”

 

    眾水族流囚在湖面上紛紛拜倒,大聲道:“多謝拓拔太子出手相救!”

 

    拓拔野連忙翻身躍下,回禮微笑道:“萬不敢當!大家同仇敵愾,理應幫忙。”

 

    眾人心中之感激無以復加,依舊長拜不起,只有禦風之狼心中道:“他***,這鏈鎖分明是我解開的,和他有什麼相干?”

 

    原來那赤虯适才在湖底赤晶鏈被于兒神震動之前,已經透過斷劍與紫火赤晶鏈,將元神寄入拓拔野體內。拓拔野元神被他這般猛一衝擊,登時進散昏厥。而赤虯元神寄居拓拔野身體之內,集結兩人的念力與真氣,奮起神威,揮舞神器無鋒,將紫火赤晶鏈與玄冰冷玉索齊齊斬斷。繼而元神迅速離體,重歸自己虯龍體內,震飛壓在身上的五色石,掀翻洞庭山雙峰,沖天飛出。

 

    赤虯既已離開拓拔野體內,拓拔野的元神便重新凝聚清醒。當他醒來之時,瞧見鏈索斷裂,巨山不再,立時明白赤虯已經成功逃離。當下駕禦白龍鹿沖出湖面。

 

    豈料沖出湖面之時,大戰已經結束:心中驚喜之餘,不免又有些遺憾。

 

    那赤虯在空中哈哈大笑,突然紅光耀目,眾人凝神再望之時,他已變成一個男子,徐徐禦風降落。但見蓬頭亂須,烏衫襤褸,仿佛一個落拓不羈的浪子;掐算年紀,至少當有一百三、四十歲了,但瞧起來卻仍然如同二十幾許。雖然邋遢,但那滿臉玩世不恭的微笑,眉豐間說不出是嘲弄還是憂鬱的神色,都隱隱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魅力。眾人瞧了片刻,均覺眼前一亮,分明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那男子笑道:“小子,你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為,膽子倒大得緊,將這七百多人從湖底解救出來,又助我離開此地。嘿嘿,你可知從今日開始,就算你頭上有比這禿頭魚乾更多的腦袋也要被砍個精光麼?”

 

    拓拔野笑道:“前輩,拓拔野的腦袋早就是懸賞之物了!到這大荒,原本就是要鬧他個天翻地覆。

 

    眼下不過塌了兩座山峰而已,離我的目標還差得遠呢!“

 

    那男子揚眉大笑,道:“妙極妙極!無風不成景,無險不成峰。大荒中從此不再寂寞!”轉身搖頭長笑,踏浪而行,衣袂飄舞,轉眼間已到百丈之外。

 

    六侯爺等人見他辭不達意,不告而別,對助他重得自由的拓拔野竟連一聲道謝也沒有,心中都是大為詫異,覺得此人果然怪極。

 

    拓拔野見他飄然而去:心中悵然,大聲道:“前輩,前路多風雨,請自珍重!”

 

    那男子哈哈長笑道:“天下之大,自有沒風雨的地方。小子,你多保重吧!”

 

    餘音嫋嫋,人影已在千重青山之外。

 

    拓拔野眼見他完全消失在水天群山之際,方才轉過神來。見禦風之狼賊忒兮兮地盯著他,咳嗽連聲,自是心下了然,笑道:“狼兄此次手腳乾淨俐索,立下奇功一件,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水族群雄紛紛附和道謝,讚頌如潮,言出由衷。禦風之狼心下得意,生平撬鎖偷竊無數,每每遭人痛恨,從未有如今這般受萬人景仰,風光受用。突然心中一凜,忖道:“稀泥***,拿下寶貝溜之大吉才最要緊,可別中了這小子的圈套,吃了蜜湯糊弄過去了。”又板起瘦臉,咳嗽連聲。

 

    拓拔野羌爾道:“侯爺,狼兄既已立下如許奇功,我看我們就不必再難為他了吧?”

 

    六侯爺瞥了那正緊張兮兮側耳傾聽的禦風之狼一眼,笑道:“他***紫菜魚皮,這小於定是乘火打劫敲竹槓了!太子既然這麼說了,我就饒了他吧!”

 

    禦風之狼大喜,又連連咳嗽。拓拔野微笑道:“是了,那一袋東西也一齊給了他吧!”

 

    六侯爺歎道:“當真便宜他啦!”

 

    哥瀾椎瞪了禦風之狼一眼,從懷中掏出那袋寶貝,連帶海蠍蠱的解蠱藥一道丟給了他。

 

    禦風之狼喜動顏色,一把接住,笑道:“多謝太子、侯爺!”轉身便走,突然頓住,回過身來綻開笑容道:“各位,小的可就告辭了!祝太子一行一路順風,無往不勝!”

 

    六侯爺笑道:“走吧!走吧!”突然想起一事,嘿然道:“是了,我們的路程倘若走漏了一點風聲,小狼兒,不管你在天涯海角,侯爺我都要將你揪了出來喂海狗。”

 

    禦風之狼打了個寒噤,笑道:“侯爺借小的百十個膽,小的也不敢。各位朋友,告辭了!”將寶貝揣入懷中,閃電般地竄了出去,踏浪禦風,竟比那赤虯還快。

 

    拓拔野等人與他同行一路,于內心深處,也已將他當作朋友一般;此時見他離去:心中不禁也有些不舍。哥瀾椎喃喃道:“龜他孫子,跑得這麼快趕去投胎麼?”

 

    洛姬雅在拓拔野耳邊甜聲笑道:“拓拔大俠,你可遂了心願啦!解救了這麼多人。想將他們一道帶到靈山去麼?哼哼,一路上浩浩蕩蕩近幹人,那可威風得緊。上族的朋友們一定都會慕名前來拜訪你哩!”

 

    拓拔野自然明白她言下之意。他們此去靈山也罷,朝歌山也罷,都是輕裝快馬,避人耳目。眼下土族正值怪事連連,也不知發生了什麼重要之事,倘若這般大張旗鼓,帶著七百餘人前行,不到半路,只怕已被上族大軍衝殺得七零八落了。

 

    心中稍一猶豫,已有了王意。當下朝那凝望他的七百餘雙眼睛大聲道:“各位朋友,不知你們現在有什麼打算呢?”

 

    一個大漢叫道:“他***,這還用說嗎?我這一條命是太子救的,自然就歸太子殿下了!從今以後願意追隨太子左右!”眾人七嘴八舌地叫道:“不錯!我願追隨太子殿下!”

 

    拓拔野料到他們會有此語,笑道:“多謝各位朋友。各位的命我是不要的,但這個朋友是交定啦!”

 

    眾人齊聲歡呼,都覺他平易近人,更加打定了主意。

 

    拓拔野又道:“那燭老妖是我的仇人,恰巧也是各位的仇人:倘若各位願意與我一道聯手打敗老妖,那我再也歡迎不過。”

 

    眾人叫道:“那是自然!那老妖不死,我們又怎能有自由?”

 

    眾人被燭龍關在這洞庭湖底許多年,親人朋友多被害死:心中對燭龍的仇恨銘心刻骨。聽說拓拔野要與他們一道打敗燭龍,無不歡騰。

 

    萬里晴空,陽光媚好。洞庭湖浩渺煙波之上,歡聲如沸,回音響徹群山。

 

    黃昏時分,夕陽斜照,山谷西側山坡金光燦爛,無數葦草隨風起伏招搖。這山谷中一片荒涼,除了這種長六尺餘的黃色葦草,再也沒有其他植物。放眼望去,金光搖曳,起伏如浪,倒真像是在葦草的海洋中行進。

 

    兩騎四人在谷中悠然前行。左側一匹似龍似鹿的怪獸身上,坐了兩個少年男女,俊秀清麗,宛如一對璧玉,正是拓拔野與真珠。右側的一隻綠色昆蟲怪上,騎著一個臉容俏麗天真的少女和一個英俊男子,正是流沙仙子洛姬雅與龍族六侯爺。

 

    洛姬雅抿嘴笑道:“出了這山谷,就是一片平原,平原中的幾座高山就是靈山啦!”

 

    六侯爺喃喃道:“可惜可惜,這般多走個幾日幾夜,豈不美得緊?”

 

    拓拔野道:“咱們走了大半日,也不知哥瀾椎他們此時已到了哪裡?”

 

    六侯爺道:“嘿嘿,他們大隊人馬在深山老林裡爬行,哪有我們這般神速?”

 

    真珠擔憂道:“只盼他們不要遇上壞人才好。”

 

    眾人聽她說得有趣,哈哈笑將起來。真珠飛紅了臉,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暗暗納悶。

 

    原來拓拔野慮及大軍行進,太過招搖,對此行無益,便讓哥瀾椎與班照率領水族群雄先回東海整修,順便向龍神、赤長老等人通報這月餘來大荒發生的眾多事情。

 

    為了確保哥瀾椎等人安全回撤,拓拔野查遍《大荒經》,尋了一條最為荒僻安全的道路,可直接抵達東海。雖然這條路上絕少過往之人,但眼下大荒大亂紛起,眾人心裡仍不免有些擔心。

 

    將出山谷,忽然隱隱聽見有萬獸奔騰的聲音,又聽見號角聲聲,彷佛有大軍行進。眾人微微一凜,洛姬雅皺眉道:“這可奇啦!誰敢到靈山腳下這般放肆?”

 

    白龍鹿聞著野獸氣味,又開始興奮嘶鳴。那歧獸見狀,也不甘寂寞地撲扇起翅膀,雜訊大作。

 

    拓拔野心道:“這一路走來絕少太平,不知此次又會遇見什麼事情?”眾人駕禦靈獸,朝著穀外飛馳而去。

 

    方甫沖出穀外,眾人便吃了一驚,險些驚呼出聲。

 

    碧草連天萬里,樹林星羅棋佈,遠處三座高山巍峨矗立,彩雲繚繞。

 

    平原上幹軍萬馬,旌旗林立,群獸奔騰,井然有序。遠遠望去,少說也有數萬之眾,黑壓壓的望不到盡頭,層層疊疊將那三座高山包圍得水泄不通。

 

    風吹獵獵,夕陽照在那密林般的旗幟上,將數不盡的“黃土”二字照得分明。

 

    拓拔野心中一凜,奇道:“土族大軍?為何將靈山包圍?”

 

    六侯爺苦笑道:“莫不是他們的消息飛快,知道咱們大鬧洞庭湖,趕來靈山,所以到此守候吧?”

 

    突然面色一變,咬牙切齒道:“是了,定是那只小狼兒!他***紫菜魚皮,下次見著了,定揭了他那張狼皮!”

 

    拓拔野搖頭道:“決計不會!禦風之狼雖然貪吃貪財,但還不至於如此。況且即便土族當真是為我們而來,也決計不可能在半日之內調集數萬大軍。”

 

    六侯爺道:“說的有理!他***紫菜魚皮,但這數萬人哪兒下去,偏生擋在這靈山腳下作甚?”

 

    洛姬雅突然格格笑將起來,道:“我明白啦!你們只管放心吧!這些人不是沖著咱們來的。”

 

    拓拔野忖道:“這些日子以來,侯爺一行不住地遇見土族大軍,臂上都纏著靈帶,顯是土族之中有貴人夭亡:我在那松樹林裡,遇見黃帝少子被幾族蒙面高手圍攻,今日靈山腳下又遇見數萬上族大軍。

 

    這中間必定有些關聯。不知土族究竟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心中一動,隱隱猜到些什麼,但卻說不出來。看了看洛姬雅,見她笑若春花,心道:”這妖女定然知道些內幕,可卻偏偏守口如瓶。“

 

    心中好奇,尋思著如何從她口中套出些風聲來。

 

    正思慮問,忽聽號角聲聲,戰鼓咚咚,西側蹄聲滾滾,又有數千騎兵駕禦諸多怪獸潮水般湧來。

 

    大軍之中,一杆長約六丈的青銅大旗格外引人注目。旗幅獵獵,斜斜揮舞。

 

    那新到的數千騎兵便隨著大旗指揮,有條不紊地轉折前行,在靈山腳下西面的樹林中列隊待命。

 

    拓拔野心道:“想來那便是土族大軍的司旗將軍了,不知是誰?”六侯爺似是知道他的心事,隨手拋來一支千里鏡。

 

    拓拔野舉起千里鏡,凝神眺望。

 

    刀戈如林,旌旗飄飄。青銅大旗下乃是一輛極為高大的戰車,八匹強壯的龍獸紋絲不動,宛如鐵鑄。

 

    戰車上兩名禦獸戰士肌肉糾結,面色冷峻,手上一枝長近兩丈的長鞭斜斜上舉。戰車兩翼,是兩個手持青銅長戈的九尺大漢,雄厚的胸肌上紋了個古怪的凶獸圖騰。戰車後端兩翼,一個弓箭手手持六尺長弓,另一個近衛士持盾握刀,昂然而立。

 

    這六名戰士都巍然不動,若非衣袂飄舞,遠遠望去還道是銅鐵鑄成。

 

    戰車正中銅椅上,一個高瘦的男子端然靜坐,顏骨高凸,兩腮深陷,宛如骷髏。白色的八字眉斜斜乳拉,灰色雙眼似閉非閉,突然朝拓拔野電掃而來,亮起一道凶冽無匹的白芒。

 

    拓拔野微微一驚,相隔二十餘裡,竟能感覺到那男子陡然綻放的尖銳殺氣。

 

    雖不知他是何方神聖,但豈能示弱?當下微笑對望。

 

    那男子目中光芒登斂,冷泠地盯了他片刻,又緩緩閉上。右手枯瘦,斜握青銅旗杆,尖尖的雙耳微微動彈,右手輕轉,旗杆便緩緩轉動,指揮大軍調度。身上那寬大的黃袍在風中鼓舞不息。

 

    洛姬雅抿嘴笑道:“你瞧見那個骷髏頭啦!那人便是當今土族四大將軍之一的王亥。”

 

    六侯爺一拍大腿叫道:“他***紫菜魚皮,我道是誰,原來是那個老色鬼!

 

    據說他府中的七十二位……“突然瞥見真珠一雙澄澈的大眼盯著自己,連忙硬生生地將”美女“二字吞了進去,改口道:”……家奴,極是厲害,嘿嘿!“

 

    洛姬雅格格脆笑:“是麼?這倒奇了,我怎地沒聽說過?”

 

    拓拔野瞧這情形,也猜出大概,笑道:“侯爺果然對天下大勢瞭若指掌。”

 

    六侯爺傳音得意道:“那是自然!本侯遊歷天下十餘年,對天下美女分佈如數家珍。他***紫菜魚皮,倘若侯爺我哪天興致勃發,畫下一張《大荒尋芳譜》,加上本侯爺的心得批註,那可比你那本破爛不堪的《大荒經》廣受歡迎得多了。”

 

    拓拔野見他厚顏無恥自吹自擂,也不禁大笑。

 

    六侯爺咳嗽一聲,笑道:“是了,聽說這王亥很能打戰,手下騎兵頗為剽悍,紀律又嚴明得緊,是大荒幾大勁旅之一。”

 

    拓拔野雖不知此人底細,但瞧他指揮大軍井然有序,戰獸士卒不動如山,果然是極有戰鬥力的虎狼之師。

 

    洛姬雅卻撇嘴“呸”了一聲道:“大荒中名不副實之輩太多了!這老骷髏瞧起來精明強幹,卻是裝腔作勢。養養馬獸倒也罷了,行軍打戰,哼哼……”她那張娃娃臉上突然老氣橫秋,令拓拔野不禁莞爾。

 

    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你不信嗎?那便隨我來吧!倘若這一路上他們敢動你一根寒毛,那便算我輸啦!”仰頭嗚嗚吹響玉兕角,駕禦著那歧獸朝前緩緩行進。

 

    白龍鹿歡聲長嘶,撒開四蹄飛奔開來。

 

    夕陽殘照,暮色四合,號角聲淒迷詭異。山腳下的數萬上族大軍突然一陣騷動,拓拔野透過千里鏡望去,只見那原先泥塑鐵鑄也似的土族戰士,臉上紛紛露出恐懼之色,朝此處望來。那青銅大旗接連揮動了三次,眾兵士才恢復鎮定,重新目不斜視地列隊待命。

 

    拓拔野心道:“原來這妖女在土族中的聲名竟是如此之響。”

 

    拓拔野兩騎四人中速行進,與上族大軍相距三、四裡之時,聽見一個又乾又冷的聲音道:“流沙仙子,想去靈山麼?”想來便是那大將軍王亥。

 

    洛姬雅格格笑道:“你管得著麼?”

 

    那聲音冷冷道:“上山我管不著,下山我就非管不可了!到了那時就休怪本將軍無情了!”

 

    洛姬雅冷笑一聲,毫不理會,只管吹奏那玉兕角:號聲愁雲慘霧,鬼哭神號,真珠聽了心中發毛,直想鑽入拓拔野懷中。

 

    那杆青銅大旗緩緩揮舞,土族大軍宛如浪潮般朝兩側翻湧開來,自動地讓出一條大道。

 

    白龍鹿縱聲長嘶,上族眾馬獸紛紛騷動,最前的兩隻龍馬昂首踢蹄,驚嘶不已。突聽一聲雄渾號角陡然響起,眾獸登時安靜下來,唯有兩匹受驚龍馬兀自驚鳴打轉,座上騎兵二話不說,跳下馬來,白光一閃,手起刀落,登時將馬頭一氣斬下。

 

    鮮血噴射,馬頭飛出一丈多遠,口中驚嘶依舊。無頭馬身朝前沖了十餘丈,方才倒下。真珠瞧得不忍,立時將眼睛閉上。

 

    眾獸懾服,任憑白龍鹿怎生嘶吼,再也沒有騷動者。

 

    四野寂靜,殘陽照在萬千旗幡上,風聲獵獵。兩旁刀戈林立,光芒閃爍。號聲嗚咽,白龍鹿的嘶鳴聲、那歧獸的振翅聲顯得格外刺耳。拓拔野四人從土族大軍中緩緩穿行而過。

 

    那王亥臉色陰沈,坐在戰車之上居高臨下,灰色眼眸冷冷地望著拓拔野四人。

 

    瞧著拓拔野滿臉微笑地策獸緩行:心中突然有一種奇怪而荒唐的感覺:這俊逸灑落、鎮定自如的陌生少年,竟比靈山上的那人還要危險!當他的眼光與拓拔野相對之時,這種不祥之感便更為洶湧強烈,腦中轟然作響,仿佛瞬間預感到可怕的未來。有一刹那,他竟驀然衝動得想要拔身而起,下令三軍將這少年萬箭射死:永絕後患;但想到那流沙仙子,想到此行目的與如山軍令,終於全力克制,拳頭緊握青銅旗杆,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地紮入手掌,沁出鮮血來。

 

    一直到拓拔野一行遠遠地出了軍陣,他那洶湧的心潮才緩緩平靜下來。汗水從背上流下:心中又是頹唐又是懊悔。

 

    出了土族人軍三裡開外,拓拔野猶可感覺到王亥那淩厲的眼神與刀鋒般的殺意,仿佛芒刺在背:心中詫異,不知這骷髏似的男子,何以對他如此強烈的莫名敵意。

 

    六侯爺哈哈笑道:“仙子果然了得,這數萬土妖竟連正眼也不敢瞧我們一眼。”

 

    洛姬雅得意道:“那是自然。況且在這靈山腳下,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敢撒野麼?”

 

    拓拔野又想起那日洛姬雅說道前往靈山之時,禦風之狼嚇得立時逃之夭夭,不知這靈山究竟有何奇異之處,竟讓大荒中人如此敬畏?當下出言相問。

 

    洛姬雅抿嘴笑道:“你的那本書上不是寫得明明白白麼?這靈山乃是遠古大神伏羲死後所化,他的頭髮呀、寒毛呀全長成了花花草草。據說普天之下所有的花草樹木,這靈山上幾乎全有啦!所以呢,仙子我才要到這靈山上來。進山之後,莫說三百六十種奇毒,三千六百種也不在話下。”

 

    拓拔野笑道:“可是如此說來,這靈山也沒有什麼可怕之處呀?”

 

    洛姬雅道:“山上各種花草植物都有,自然就引來各種昆蟲動物了。這些蟲子怪獸裡,偏偏絕大多數又都是極為兇暴的毒物,倘若尋常人一不小心上了這靈山,不到片刻鐘,就連骨頭也剩不下一根哩!

 

    尤其到了夜裡,所有的毒物都要出來活動,一腳踏下,至少要踩著五、六條蛇、七、八隻蠍子。“她那沙甜歡快的聲音說到這兇險恐怖之事就顯得格外悅耳高揚。

 

    真珠臉色雪白,咬唇道:“那我們這般上山,豈不是危險得很麼?”

 

    洛姬雅瞟了她一眼,格格笑得花枝亂顫,道:“好妹子,若是怕踩著蛇蠍,便讓這兩位哥哥抱你吧!”

 

    六侯爺咳嗽一聲道:“如此兇險之事,本侯是萬死莫辭了。”

 

    真珠飛紅了臉:心中卻是依舊害怕不已。拓拔野在她耳邊低聲笑道:“放心吧!流沙仙子若沒有必定把握,又怎敢帶我們上山?”

 

    真珠被他這般在耳畔吹氣低語,登時一顫,渾身酥軟,雙頰滾燙。沒有聽清他說什麼,但心中迷亂歡喜,早已將害怕之意忘得一乾二淨。

 

    六侯爺心下發酸,搖頭歎道:“能不認輸嗎?拓拔磁石一句話,竟可抵擋萬千毒物。”

 

    四人穿過一片矮矮的樹林,將土族大軍遠遠地拋在身後。數萬大軍雖然將靈山圍住,但距離山腳仍有五裡的距離,不敢過於*近。

 

    太陽已經西落,天色昏暗。眼見靈山雄偉高峭,聳然天半,已在咫尺之遙,只需再過一片樹林,便可到靈山腳下。晚風微涼,蟲聲密集,四人忽然聽見風中傳來低低的話語聲,透過前方的樹林,隱隱約約看見點點火光。

 

    六侯爺奇道:“難道山腳下還有土族軍隊麼?”

 

    洛姬雅甜聲笑道:“他們哪敢到這山下?這山下都是等著靈山十巫看病的人。”

 

    拓拔野訝然道:“靈山十巫?是了!《大荒經》上說靈山十巫是伏羲十指所化,很有些神力。”

 

    洛姬雅道:“對啦!那十個討厭鬼便是這靈山的守護神,天天在這山上賴著不走,山上的花草全由他們霸著,誰也不許碰上一碰。這十個討厭鬼又貪心得很,靈山上沒有的藥草,他們也變著法兒想弄到手,所以就想出了個不要臉的法子,在山腳下開診看病。”

 

    六侯爺奇道:“看病?”

 

    洛姬雅哼了一聲道:“可不是麼?那十個討厭鬼自以為是天下醫術最高之人,又精通草藥,就在山腳下搭了個破棚子看病。凡是前來問診的,必須繳納靈山上所沒有的草藥一株,然後由他們根據病情、病因以及病人身份,定出最後要給多少株奇異藥單。倘若少了一株,他們也決計不醫。”

 

    六侯爺笑道:“這倒有趣得緊,倘若那病人所要服用的藥草偏生也是罕見之物呢?”

 

    洛姬雅冷笑道:“那十個怪物只管出藥方,不管配藥,若要配藥,便要與他們交換等量的罕見藥草。

 

    否則你就是得了藥方,也是照樣沒治。“

 

    拓拔野皺眉道:“天下哪有那麼多罕見藥草?來這看病的人豈下是大多都不得醫救嗎?”

 

    洛姬雅道:“那還用說?不過那十個討厭鬼說得也有道理,天下奇珍藥草是至寶之物,相比之下,人命又值幾何?豈能為了貧賤的人命平白浪費了珍稀藥草?”

 

    這歪理由她說來,竟是振振有辭。

 

    拓拔野啼笑皆非,心道:“是了!在這妖女心裡,人命確實比草菅還要不如。”

 

    說話問,四人已經穿林過河,來到靈山腳下。暮色中靈山迫面而來,氣勢高峻,彷佛時刻要傾壓倒下。山腳下一道高三丈的粗壯荊棘林沿繞山勢,迤邐蔓延,將山裡山外隔離開來。山外平地上數百個帳篷星羅棋佈,篝火熊熊,無數的人影在火光下拉長拉短,變幻不定。

 

    風中滿是花香與青草的氣息,偶爾夾雜著說不出的腥臭之味。相較之下,篝火之上翻轉的烤肉所散發的肉香,倒沒有那麼濃郁。

 

    山腳東南方,那道荊棘林拱成一個圓門,此刻圓門已經被一道荊棘擋住。圓門之外,是一個極為簡陋的草棚,其中放了一張圓木,權充桌子,兩個圓石放在旁邊,此外再無一物。想來這便是洛姬雅所說的靈山十巫用來看病的“破棚子”,這三字倒果然十分恰當,拓拔野觸目莞爾。

 

    草棚南側此刻競排了一條五、六百人的長隊,蜿蜿蜒蜒,一直排到距離他們十餘丈的地方。每人手中都拿了個牌子,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

 

    拓拔野四人緩緩前行,四下掃望。洛姬雅道:“這裡全是等著看病的人啦!

 

    那十個討厭鬼夜裡休息,只有白天才各抽出半個時辰看病,所以他們便住在山下,領了牌號,在這排隊候著呢!“

 

    拓拔野看山下眾人,多半面黃肌瘦,滿臉倦容,還有一些躺在帳篷中奄奄一息。即便坐在篝火旁的眾人也是面無表情,呆呆地坐著發楞,彼此之間絕少談笑。

 

    偶有說話,也是淚光泫然,甚至相抱痛哭:心下不由惻然。

 

    經過那數百人的長隊時,突然竄出幾個賊頭賊腦的漢子,探頭道:“喂!要牌子嗎?”

 

    六侯爺訝然道:“什麼牌子?”

 

    一個三角眼大漢瞪眼道:“這還用說?當然是看病的牌子啦!”從懷中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個木牌,上面寫了兩個奇怪的字,瞧起來倒是與旁邊排隊眾人手中的牌子相似。

 

    六侯爺笑道:“多謝了。”

 

    伸手去拿。那三角眼漢子猛地退後,罵道:“稀泥***,你當老子是你爹哪?平白無故送給你?”

 

    另外幾個漢子哈哈笑道:“稀泥奶奶,哪兒來的榆木腦袋。”

 

    拓拔野心下分明,這幾個漢子必是專門*賣這牌子生財的了,當下故意道:“這牌子是幾號的?開的什麼價?”

 

    三角眼嘿嘿道:“這位公子,這牌子是第二十七號,明日正午過後,不消半個時辰,就可輪著了,價格好說。”伸出一個手掌在拓拔野面前晃了晃。

 

    拓拔野笑道:“五棵藥草嗎?”

 

    三角眼呸了一聲道:“我要那破草作甚?稀泥***,編草鞋麼?自然是黃金了,五百兩黃金。”

 

    六侯爺笑駡道:“他***紫菜魚皮,你不是明擺著搶嗎?”

 

    三角眼斜睨他一眼,冷笑道:“你的命不值這錢麼?”從懷裡又掏出一個牌子,在手心裡拍得“啪啪”亂響道:“這個便宜,只要五兩黃金,不過你得排到五日後的下午。若是那十位祖宗心情不好,看了一半突然又不看了,只怕還要拖到七、八天后,到時不知你還有氣沒?”

 

    拓拔野指著那排隊的眾人道:“那他們呢?”

 

    三角眼冶笑道:“你別瞧他們排得*前,手上的號最早都要到明日黃昏。前四十個牌子,都在爺爺我這呢!”指著遠處幾個華麗的帳篷,道:“那不,今日來了不少貴族長老,都從我這買了牌子,明日一大早,最先輪到的是他們。”

 

    三角眼嘿嘿笑道:“五百兩黃金你還嫌貴?今日午後來的那位公子,出手闊綽得很,二話不說就是一千兩黃金,結果來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輪上他啦!這錢財乃身外之物,命都沒了,還要錢財幹嘛?”

 

    洛姬雅早聽得不耐,側過身,對著那三角眼嫣然笑道:“這位大哥說的是,黃金比起性命來算得了什麼?”

 

    三角眼見她甜如蘋果,美若春花,早巳神魂飄蕩,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色咪咪地直吞口水。突然慘叫一聲,將手中的牌子丟了出去,雙手刹那間變得黑腫,“撲”地一聲,十指仿佛香蕉般剝裂開來,一路翻卷。血肉紫黑,簌簌掉落,片刻間雙手只剩下青紫色的骨頭。

 

    六侯爺哈哈笑道:“這黃金拿得燙手麼?”

 

    三角眼漢子嘶聲慘叫,眾人紛紛瞧來,無下駭然。洛姬雅甜笑道:“這位大哥,明日中午之前,你全身皮肉都會膿腫掉落,正午一過,便會變成一具骷髏骨啦!所以還是快快去排隊吧!”突然蹙眉歎息道:“哎呀!險些忘了,明日正午之前的牌子你都賣給別人啦!”嘖嘖長歎,不勝同情。

 

    真珠看得害怕,別過頭去。拓拔野雖覺洛姬雅手段毒辣,但這群牌販子在旁人性命攸關時敲詐勒索,太過可恨,因此倒也覺得心下太快。

 

    三角眼滿地打滾,發出殺豬似的哀嚎聲。

 

    那幾個牌販子瞧得面色大變,見勢不妙轉身便逃。洛姬雅冷笑道:“你們既有這麼多牌子,那便好好地看上一回病吧!”十指輕彈,那幾個大漢齊齊發出慘叫聲,皮肉腐爛,焦骨畢現,倒在地上疼得直欲暈去。

 

    眾人大快,雖然疾病在身,但臉上均露出難得的笑容來。

 

    一群黃衣大漢揮舞長刀從遠處沖來,大呼小叫道:“稀泥***,到靈山來搗亂嗎?”

 

    洛姬雅格格嬌笑,脆聲道:“不錯,仙子我就是來此搗亂的!山上的十個妖精聽好了,大荒第一毒神流沙仙子與神農弟子大荒第一藥神拓拔野,來找你們的麻煩啦!”

 

    那歧獸急速撲翅,在“那七那七”的雜訊中飛也似地穿過迎面沖來的眾黃衣大漢,朝山上奔去;錯身刹那,眾黃衣大漢紛紛慘呼摔落。

 

    白龍鹿歡聲長嘶,窮追不捨。拓拔野哈哈大笑:心中卻大為詫異:“神農弟子大荒第一藥神?這妖女怎地知道我與神農的關係?”       

第七卷 第二章三寸美人

            那歧獸笨拙而迅速地拍翅飛奔,刹那間便與白龍鹿一前一後高高地越過那荊棘林,朝靈山上狂奔而去。

 

    不一會兒,四人已經奔上山腰。回頭望去,天藍如海,明月初升,山下篝火淡淡閃爍,無數人小如螞蟻,正仰頭眺望。

 

    風聲呼嘯,濃郁的花香與草木氣息仿佛一陣陣氣浪迎面拍來。密林綠鬱,枝啞橫斜,黑影閃爍,樹葉霍霍撲來,仿佛隨時要抽打在臉上。

 

    洛姬雅仰頭吹號,玉兕角一反詭異淒迷之音,格外了亮激越,隱隱夾帶金石之聲。號角聲在山谷回蕩,鏗然不絕。

 

    真珠想起洛姬雅所說山上多毒蟲怪獸,心下害怕,閉上眼,朝拓拔野懷中縮去。拓拔野輕輕將她攬在懷中,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騎著白龍鹿上玉屏山尋找青帝的情景;情景仿佛,人物全非,不知此次在這靈山之上,又會遇見怎樣的人物呢?

 

    心中又想:“這妖女何以知道我與神帝的關係?她來這靈山上既是採集三百六十種奇毒,又何以公然向那靈山十巫挑釁?”心中困惑,隱隱覺得洛姬雅此行遠不如之前所說的那般簡單,似乎還有其他隱密的原因,但一時無法猜透。

 

    六侯爺喃喃道:“這山上冷清得很,哪有什麼怪獸毒蟲?”竟似頗為失望。

 

    真珠睜眼嗔道:“侯爺你……”說不出話來,臉卻又紅了。大著膽子四下掃望,但見樹影飛掠,明月穿梭,右側山谷中林海起伏,白霧繚繞,空靈寂遠,宛如仙境。哪有絲毫毒獸身影?心下稍安。

 

    忽聽六侯爺驚聲叫道:“真珠!你右邊是什麼?”

 

    真珠駭得花容失色,尖叫一聲,朝左後方別過頭,鑽入拓拔野懷中去。耳旁聽到六侯爺哈哈大笑聲,才知道是他故意嚇唬自己,又羞又惱,突然想起自己緊緊依偎在拓拔野懷中,更是低呼一聲,芳心劇撞,俏臉紅透。想要離開,卻渾身酥軟,再也動彈不得。

 

    六侯爺突然拍了自己一耳光,大呼後悔:“他***紫菜魚皮,我做壞人,卻便宜了這小子。”

 

    拓拔野哂然不語,見真珠那柔若無骨的香軟嬌軀在自己懷中微微顫抖,睫毛顫動,仿佛想看卻不敢看自己,心中大起憐惜之意。想起在雷澤城中六侯爺所說的那一番話,這美人魚羞怯若此,只為了能與自己見面,竟不顧雙足劇痛,遠離東海,來到這陌生的大荒,龍潭虎穴都默默相隨,情致綿綿若此,不由怦然心動,雙臂微微一緊。

 

    他一時心軟,這般摟去,登時又將此前硬下心腸的諸多努力化為泡影。

 

    真珠“嚶嚀”一聲,歡喜甜蜜,意亂情迷,連呼吸都似已停頓,彷佛全身都被他摟成寸寸飛絮:只覺全身滾燙似火,柔軟如綿,只好深深地將頭埋入他的臂彎。

 

    不知為何,晶瑩的淚珠突然滑過滾燙的臉頰,一個多月來的諸種困苦委屈,在這一刹那煙消雲散。

 

    拓拔野沒有察覺,聽那號角聲回蕩在耳,又不自禁地想起雨師妾來。不知此時此刻她身在何處?與她聚少離多,相處時間竟還不及這懷中人魚:心中不由一陣悵惘。

 

    六侯爺又驚聲叫道:“那是什麼?”

 

    真珠“噗哧”一笑,澀然道:“侯爺你又騙我啦!”

 

    卻聽白龍鹿突地興奮嘶吼,洛姬雅號角聲陡然高越破空,拓拔野沈聲道:“真珠,這回他沒騙你!”

 

    真珠心中“咯咚”一響,面色雪白,又是緊張又是害怕,摒住呼吸,緊緊地閉起眼睛不敢睜開來。

 

    四周突然響起一陣陣奇異的叫聲,嘈雜刺耳。夜風吹在她的後頸上涼颼颼的,彷佛有什麼東西在輕舔她一般,登時寒毛直豎,險些叫出聲來。

 

    白龍鹿嘶吼之聲越來越大,風聲呼嘯,漫山遍野都傳出鬼哭狼嚎似的怪聲。

 

    真珠心中“砰砰”亂跳,雙手緊緊地抱住拓拔野,忍不住想要看個究竟,當下悄悄地轉過頭,緩緩地睜開眼睛,一顆心險些要從嗓子眼裡蹦了出來。

 

    眼睛方甫睜開,就看見一雙慘綠色的眼睛在咫尺之距,陰森森地瞪著她,登時尖聲驚叫,迅速扭轉過頭,重新深深地藏入拓拔野的懷中。

 

    拓拔野溫暖的手掌撫在她的背心,微笑道:“別怕。”

 

    那熱力透過後背暖洋洋地傳達全身,將陰森寒意消除殆盡。再聽到他的話語,真珠驚駭的心情立時平定下來,雙靨紼紅,忽然忖道:“我這般膽小沒用,可要讓他瞧不起了。”心裡一陣刺痛,咬咬牙,定下心來,又回頭望去。

 

    一望之下…心中發毛,全身顫抖,險些便要暈厥過去。但終於忍住恐懼,睜大雙眼,勇敢地四下掃望。

 

    月光從濃密的樹棹枝葉間篩落,斑斑點點地照在這山林中。樹影倒掠,錯身而過的樹上掛滿了各種毒蛇,盤蜷勾繞,曲身彈吐;在雪白的月光下,鮮豔斑斕,隨著洛姬雅玉兕角的節奏搖擺起舞,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樹棺上爬滿了各種見所未見的蟲子,螢光閃閃,仿佛道道流星從眼前急速滑過,伴隨著嘈雜的聲音不斷拍打著耳膜。突然一隻彩色的巨大蜘蛛拖著銀線迎面撲來,絨毛黑腳眼看便要撞上臉容,真珠尖叫驚呼聲中,卻聽拓拔野微笑道:“放心吧!他們碰不著你。”

 

    那大彩蛛在距離自己數寸之距,突然頓住,一道綠光霍然閃動,仿佛透明的無形光牆將它擋住。蜘蛛“啪”地一聲砸扁進裂,綠漿橫飛,貼著眼前的無形光牆朝斜後方飛撞而去。

 

    原來是拓拔野的護體真氣形成光罩,將她保護其中。真珠心下大定,雖然仍頗為害怕,但已大為從容。

 

    眼花繚亂,無數古怪的蟲豸接連不斷地從層疊的樹影與橫亙的樹枝上飛落撞來,砸在淺綠色的真氣護罩上,發出“僕僕”悶響,崩爆開來,花花綠綠的漿血涸散在氣罩上,流淌滑落。

 

    真珠上山之後:心中害怕,始終不敢認真打量,此刻凝神定睛,才將這靈山夜色瞧得分明。但越看越是害怕,越看越是心驚。在東海碧波中生活了十幾年,從未想過世上竟有這樣的景色,這樣的天地;美麗、詭異而又兇險,仿佛一個仲夏的深海夢魘。

 

    他們在山腰的密林中飛馳,漫山遍野螢光跳躍,宛如無數眼睛,在黑暗中詭異地閃爍,與夜空上疏淡的星星相比,它們仿佛才是這深山暗夜的主角。山天交接處,彩色光暈匆明匆暗,時有眩光沖天而起。

 

    山谷裡各種嘶吼、嚎叫聲此起彼落,隨著光暈的節奏跌宕起伏。

 

    夜空中無數黑影縱橫閃舞,高翔俯衝。驀然一雙巨大的翅膀橫空掠過,登時將天幕完全遮擋。

 

    兩旁樹林幽森黑暗,幢幢黑影之中碧光閃爍,不斷有兇暴的吼聲激蕩在耳旁。

 

    樹上除了那數不盡的毒蛇與蟲子之外,還有許多怪鳥在枝葉之間交錯飛行。

 

    無數翅膀震動的嘈雜聲與那歧獸的“那七那七”聲相互交織激蕩。

 

    前方樹木撲面而來,黑影飛舞。時有猛獸的身影橫沖而過。白龍鹿嘶吼若狂,飛也似地賓士。

 

    草地茂密,落葉厚積,蹄聲如織,殘葉翻飛,沙沙之聲頗為動聽。玉兕角號聲激越,無數毒蛇蟲子、以及不知名的猛獸如潮水般朝兩旁翻湧,讓出道來。

 

    洛姬雅與六侯爺騎在那歧獸上,在左前方飛奔。號角聲敲星震月,滿山回蕩。

 

    洛姬雅的萬千長辮在風中飄蕩,黃裳翩翩起伏,仿佛這月夜深山的精靈。

 

    真珠心中突然一陣羡慕:“流沙仙子好美呢!又這麼勇敢,雖然有時讓人害咱,但是又叫人忍不住喜歡她。我這般膽小沒用,比起她是大大不如了,倘若有她的一半本事,拓拔城主會不會喜歡我多一些呢?”突然雙頰滾燙,忖道:“我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收斂心神,朝前望去。

 

    拓拔野一路凝神掃望:心中驚訝不下真珠。這靈山上果然遍地都是毒蟲猛獸,大多皆為見所未見的怪物,蟄伏暗黑叢林之中,虎視眈眈。若無洛姬雅的玉兕角,想要在這山上平安而行,確是極難。

 

    突聽洛姬雅脆聲道:“老妖精,躲在裡面不敢見仙子麼?”話音未落,前面樹林突然窮盡,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眼前豁然一亮。

 

    月光朗朗,一棵合圍十餘丈的巨樹彎曲盤繞,破雲而去,巨大的銀白色葉子簇簇環合,密密交織,在月色中渾然一體,宛如冰雪玉柱。

 

    山谷中奇花異草,各色繽紛,彷佛綺麗織錦,鋪綿百里。諸多見所未見的樹木參差林立,彷佛無數體態婀娜的美人,在月光中婆娑起舞,搖曳生姿。

 

    遠處霧靄迷蒙,一條雪練似的瀑布飛瀉而下,水聲嘩嘩。這山谷空幽寂靜,彷佛世外仙境。适才轟雷似的怪吼都聽不見了,醜怪的毒獸也蹤跡全無。

 

    樹下花間,蝴蝶翩翩迴旋,梅花鹿、雪羚羊、斑馬等優雅馴良的靈獸紛紛回頭,耳廓轉動,怔怔地盯著這四個下速之客。當白龍鹿跳踉著嘶吼起來,眾靈獸登時驚嘶奔逃,瞬間無影無蹤。

 

    洛姬雅躍下那歧獸,手指轉動玉兕角,朝那銀色巨樹翩然走去。

 

    忽聽一個甜美的聲音嬌滴滴地道:“臭丫頭,又是你麼?适才在山下大呼小叫的,倒也罷了。到了這美麗穀,竟然也這般大殺風景地叫喚,真討厭!”

 

    拓拔野心想:“原來這叫美麗穀?雖然風景不錯,但這般直白的名宇倒少見得很。”心下莞爾。

 

    洛姬雅呸了一聲道:“不要臉的老妖精,這般矯情虛假的地方,也配得上美麗二字麼?羞也羞死了!”

 

    另一個銀鈴似的聲音叫道:“臭丫頭,你天天和毒蛇臭蟲做伴,豈能體會這美麗的真諦?”

 

    那嬌滴滴的聲音突然驚咦道:“哎喲,好俊的兩個小子!那女孩也美得緊呢!

 

    臭丫頭,你從哪裡找了他們來的?“

 

    洛姬雅格格笑道:“老不要臉的妖精,瞧見俊小子,春心蕩漾了麼?”

 

    那銀鈴似的聲音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喜歡俊小子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了?”

 

    那嬌滴滴的聲音叫道:“姐姐,我喜歡左邊那一個。這回你可別跟我搶啦!”

 

    拓拔野心道:“是說我麼?”突覺眼前一花,耳邊聽見那嬌滴滴的聲音道:“哎喲,這麼看越發俊啦!”只見一隻蝴蝶在眼前盤旋飛舞,蝴蝶上竟站了一個不盈三寸的女子,穿著透明白紗,那雪白晶瑩的身體嬌小曼妙,小小的臉容嬌美絕倫,每一處都近乎完美的精緻,若非只有三寸大小,必定顛倒眾生。

 

    蝴蝶翩翩,那女子到他鼻尖前數寸處,凝視著他笑道:“可惜嘴稍稍小了些,鼻尖也不夠尖挺,否則便是巫真見過最俊的男子啦!”

 

    拓拔野笑道:“多謝仙子誇獎。”

 

    那女子巫真捂住嘴驚叫道:“哎喲,聲音好生動聽!又要加上幾分呢!”

 

    卻聽那銀鈴似的聲音在六侯爺處響起:“這個也俊得緊,只是一雙眼睛忒下老實。”突然格格笑將起來,道:“我的胸脯很美麼?怎地你的眼睛老瞄著它不放?”

 

    拓拔野扭頭望去,卻見六侯爺的面前也有一隻蝴蝶翩然飛舞。那蝴蝶上也立了一個三寸美女,玲瓏浮凸,美豔撩人。

 

    六侯爺笑道:“倘若你的胸脯再放大五十倍,那便是天下最為完美的胸脯廠。”

 

    那女子大喜,笑道:“真的麼?”

 

    卻聽洛姬雅格格笑道:“是不是最完美的胸脯那可難說得緊,不過一定是天下最老的胸脯。侯爺,這個老妖精巫姑可已經好幾百歲啦!”

 

    那兩個三寸美人大怒,齊齊嬌叱道:“臭丫頭,住口!”

 

    洛姬雅悠然道:“都幾百歲年紀了,每天還這般裝嫩,花呀草呀在臉上亂抹。

 

    瞧見俊俏的後生,便要死皮賴臉地和人調情。可惜怎麼打情罵俏都沒用啦!

 

    誰讓你們是這麼小的老怪物呢?“這幾句話由她天真無邪地講來,更是惡毒難忍。

 

    那兩個三寸美人登時大怒,蝴蝶翩然飛起,雙雙夾擊洛姬雅,指尖曲彈,兩道彩光電射而出。洛姬雅早有防備,身影一閃,已經飄到數丈開外。彩光卷舞,她原先站立之處突然裂開,長出一株美麗的花樹,刹那間高達兩丈,枝葉茂密,紅花怒放。

 

    兩道彩光霍然倒卷,在空中吞吐飄忽。

 

    洛姬雅冷笑道:“老妖精,你們這點本事奈何得了仙子麼?哼!這般生氣,小心要長出皺紋啦!”

 

    那兩個三寸美人“啊”地一聲,連忙摸了摸額頭,笑道:“是了,我們可不能像上回那樣中你這臭丫頭的圈套啦!一絲皺紋要用一千滴四季露水加九十九種春夜花蕾才能消除,才不生氣呢!”

 

    巫真道:“臭丫頭,你那年到靈山上胡鬧,若不是瞧在那些藥草的份上,早要了你的命啦!今日又來作甚?”

 

    洛姬雅道:“哼!上回你們用卑鄙的法子設計套我,勝之不武。我想來想去,怎麼也不服氣,所以找了我的情郎一道來靈山重新比過。”

 

    兩個三寸美人齊聲道:“情郎?是誰?”

 

    洛姬雅飄到白龍鹿身旁,挽住拓拔野的手臂甜蜜蜜地笑道:“自然便是他啦!”

 

    巫真尖聲叫道:“什麼?”

 

    巫姑道:“妹妹,她騙你呢!你瞧那俊小子和那女娃兒騎在一起,多半是那女娃兒的情郎。”

 

    真珠聞言大羞,連忙道:“不是的,不是的。”

 

    拓拔野哈哈笑道:“仙子猜錯啦!這位姑娘是我的妹子,流沙仙子才是我的情人。”他雖不知洛姬雅為何一再激怒這兩個三寸美人,但既答應與洛姬雅一道來此,自然得與她默契配合了。

 

    真珠雖知並非如此,但不知為何,聽到拓拔野說自己是他的妹子,心中登時疼如針刺,呼吸不暢,俏臉黯然下來。

 

    洛姬雅笑靨如花,將頭*在拓拔野的身上笑道:“聽見了麼?老妖精,我的情郎乃是當今大荒赫赫有名的第一藥神、神帝嫡傳弟子拓拔野!”

 

    巫姑、巫真面色微變,將信將疑地盯著拓拔野。洛姬雅格格道:“你們自誇是大荒第一藥神,可是比起我的情郎來,那就差了十萬八千里啦。”

 

    巫姑、巫真齊聲道:“臭丫頭,我們自然是大荒第一藥神!”

 

    洛姬雅冶笑道:“是不是藥神,比上一比就知道啦!”

 

    巫真冷笑道:“臭丫頭,憑什麼要和你比?”

 

    洛姬雅悠然道:“諒你們也不敢!既然不敢,那仙子我就下山啦!三日之內,大荒中人就都知道,在藥神拓拔野面前,什麼靈山十巫原來是靈山十龜,縮頭不出哩!”

 

    巫姑大怒道:“臭丫頭,比就比,你當這俊小子當真能贏了我們麼?想要和我們靈山十巫比試,那便照著規矩來,否則你們就得在這山上喂毒蛇啦!”

 

    洛姬雅拍手道:“好,照老規炬。咱們比上五次,每次由雙方確定賭注。五次中誰勝了三次,那便贏了。”

 

    巫真搶道:“妙得很,只怕臭丫頭你拿不出賭注呢!”

 

    洛姬雅嫣然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個水晶石瓶,玲瓏剔透,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澤。玉蔥似的指尖輕輕的將蓋於旋開,一股異香登時撲鼻而來。巫真、巫姑眼中二兄,驚喜對望,失聲道:“西海藍泥!”

 

    洛姬雅得意道:“不錯。這是正宗的西海海底藍泥,我還在裡面加入了三兩的赤炎城瑤草花蜜和三兩的南山不老松果,以及九十九種駐顏藥草:只要抹上一次,所有的皺紋都會消失得一乾二淨,比起你們研磨的那些駐容藥物不知強了幾千倍!”

 

    巫真閉著眼睛,嗅聞那風中濃郁的異香,喃喃道:“姐姐,這臭丫頭沒有騙我們,裡面加了瑤草花蜜和不老松果,決計錯不了。”

 

    蝴蝶飛舞,巫姑剛剛飛近想要瞧個究竟,洛姬雅便立時將水晶石瓶蓋緊,藏入懷中,笑道:“怎麼?

 

    想要搶麼?“

 

    巫姑兩人對望一眼,摸了摸臉顏,齊聲道:“好!我們便要這個了!臭丫頭,你想要什麼?”

 

    拓拔野和六侯爺三人聽這三個女子嘰裡呱啦說了一通,終於猜出了個大概。

 

    想來流沙仙子當年到此與靈山十巫比試,輸了之後心中不服,恰好遇著拓拔野,叉不知如何知道了他與神帝的瓜葛,因此便設法讓他陪同到此雪恥來了。

 

    拓拔野心道:“這妖女定然是要三百六十種奇毒了。不知他們要比試什麼?

 

    怎麼比法?“

 

    果聽洛姬雅道:“上回你們以卑鄙的法子取勝,騙走了仙子一百零七種罕見的奇毒,這次我要變本加厲地取回來。若是我贏了,那我便要從這靈山上隨意挑選三百六十種藥草。”

 

    巫姑怒道:“三百六十種藥草?臭丫頭,你的胃口倒不小。”看了看巫真,兩人哼了一聲道:“臭丫頭,你要的數目太多,我們做不了主。倘若你的其他四種賭注能讓我們八位哥哥動心,莫說三百六十種,三千六百種又如何?”

 

    洛姬雅笑吟吟地道:“諒你們也做不了主。我的賭注自然都是稀罕寶貝,但卻不知那八個老妖精給不給得出本仙子要的東西了。”

 

    巫姑,巫真齊齊哼了一聲,道:“天下又有幾樣東西是靈山上沒有的?”轉身對拓拔野與六侯爺眉花開笑道:“俊小子,隨我們來吧!”

 

    巫姑、巫真立在蝴蝶上,翩翩飄舞,朝那巨大的銀葉樹飛去。拓拔野四人跟隨其後。

 

    拓拔野見洛姬雅蘋果臉上滿是得意歡喜之色,忍不住傳音道:“仙子,你說我是大荒第一藥神,倘若他們當真要與我比試,那豈不是立時露餡嗎?”

 

    洛姬雅嫣然傳音道:“好情郎,你莫擔心,待會兒只需照著我說的話去做便成啦!”

 

    拓拔野見她胸有成竹,想她此次必是蓄謀已久,有備而來,心中略寬。且他素來膽大,對這“藥神之爭”也並不如何在意。只是對這大荒中人盡皆敬畏的神秘的靈山十巫頗感好奇,想要看看除了這巫姑與巫真之外,究竟還有怎樣的人物。

 

    月色涼昀如水,花香浮作風。幾人騎著靈獸,隨著翩翩彩蝶在奇花異樹之間穿行,那些遠遠站著的雪羚羊、梅花鹿,瞧見白龍鹿奔來,立時又轉身奔逃,到更遠處停下,怯生生地回頭觀望。

 

    那棵巨樹參天摩雲,抬頭望去,明月被銀白色的葉子遮蔽,螢光互照,光暈燦然,一時竟分不清哪個是葉子,哪個是明月。微風吹來,銀光眩舞,仿佛滿樹冰雪搖落。

 

    巫姑、巫真的彩蝶飛到樹前,上下迴旋。突然閃起一道豔麗的七彩光芒,“僕僕”輕響,那巨樹的樹皮進裂開來,露出一個巨大的黑洞。

 

    巫姑、巫真道:“進來吧!”蝴蝶飄飛,沒入那樹洞之中。

 

    眾人微覺詫異,洛姬雅笑道:“這十個老樹精自然是躲在樹裡啦!走吧!”

 

    駕禦著那歧獸昂首而入。

 

    六侯爺硬著頭皮苦笑道:“我堂堂龍六竟然鑽進樹裡,他***紫菜魚皮,那不是從龍變成了蟲子麼?”

 

    拓拔野哈哈而笑:心中對那樹洞中的世界倒是充滿了好奇,抱緊真珠,輕拍白龍鹿的脖頸進入洞中。

 

    剛一進入樹洞,眼前陡然一亮,竟已置身在另一世界。

 

    身後依舊是那一棵巨大的銀葉樹,只是周遭的一切都已變了。

 

    四周都是合圍十餘丈的蒼鬱古木,重重疊疊,蔭蓋遮天。只有些許月光從濃密的枝葉間淌落,星星點點地灑落在潮濕的草地上。樹林中一片死寂,除了山風刮過時呼嘯的林濤。

 

    前方乃是萬丈懸崖,湛藍色的夜空,星辰寥落,冷風徹骨。站在崖邊向遠處眺望,天地蒼茫,依稀可以看見十余裡外土族大軍駐紮處,那點點篝火的微光。

 

    對面,隔著五、六十丈的茫茫白霧,乃是一道寬百丈的滔滔瀑布,轟隆的水聲激蕩在山谷中,仿佛腳下的山壁也在震動-蝴蝶眩舞,巫姑、巫真在那蝴蝶之上,似乎隨時要被山風卷走。巫真嬌滴滴地叫道:“花子!”話音未落,眾人身後的樹林中便響起沙沙的聲音。回頭望去,真珠立時失聲低叫。只見一條合圍七、八丈的綠色巨蛇從幽暗的樹林中緩緩遊出,從眾人中間穿過,筆直地朝著對面的瀑布橫空遊去。

 

    那綠色巨蛇韻律地擺舞身體,橫空穿過空茫霧靄,鑽入滔滔瀑布。然後突然豎直身體,儼然成了巨大的獨木橋。

 

    巫姑、巫真對著拓拔野與六侯爺柔聲道:“俊小子,過了那瀑布,便到啦!”

 

    四人騎著靈獸,隨著巫姑、巫真在那綠色巨蛇身上緩緩而行。下麵是萬丈懸崖,空茫白霧。對面巨瀑轟響,水花撲面。

 

    狂風呼嘯,真珠臉色煞白,閉起雙眼,全身都在微微顫動。拓拔野將她抱緊,忖道:“她必是為了不讓我擔心,才強自硬撐著。”心中憐惜之意大起。

 

    瀑布轟鳴飛瀉,水簾被山風卷舞,飛花碎玉般地激濺噴灑,宛如濛濛細雨,將眾人籠罩。走在崖頂狂風與清寒水氣之中,眾人都宛如走在一個奇異的夢裡。

 

    蝴蝶翩翩,從那水簾中一沒而入。白龍鹿長嘶一聲,迫不及待地加速飛馳,猶如離弦怒箭,倏然穿透這飄揚縞素。拓拔野護體真氣蓬然漲放,將傾落撲打而來的瀑流瞬間擋開,沖入那水簾之後的世界。

 

    曲松寥落,明月高懸,清泉漱石,山溪迤邐,綠樹環合,芳草萋萋;竟是一個極為幽靜寥落的山谷。回身望去,只有那株巨大的銀葉樹挺立如故,哪有懸崖飛瀑?

 

    拓拔野心中詫異,難道适才一切竟都是那兩個三寸美人的障眼法麼?但白龍鹿頭頂殘留了幾滴水珠,蹄上還有那林問潮濕的落葉,自當不是幻覺。

 

    正奇異間,忽然四周一點一點亮起橘紅色的光芒,自近而遠,朝遠處樹林蔓延而去,片刻間,兩側燈火通明,夾道婉蜒。拓拔野凝神一看,更覺驚訝,只見那橘紅色的光芒竟是由一種燈籠也似的淡黃色奇花所發出,薄如蟬翼的透明花辦中,彷佛有火焰在輕輕跳躍。

 

    真珠低聲道:“這花好美。倒像是東海海底的燈籠草。”

 

    巫真突然乘著蝴蝶,翩然落在拓拔野的肩上,頗為得意地笑道:“小女娃兒還真有眼力,這燈籠花乃是我七哥、八哥用東海的燈籠草和昆侖的風鈴花,再加上南海的寶石菊嫁接成的。普天之下只有我靈山才有呢!”

 

    拓拔野大奇,想不到這花竟是三種罕見的花種嫁接而成。四下掃望,兩旁樹木也頗古怪,竟是自己生平見所未見,但此刻細加觀察,才發現原來這裡的每一株樹木也都是由幾種乃至十幾種樹木嫁接而成,若此似彼,難怪自己分辨不出,羌爾道:“仙子,難道這裡的所有樹木也都是你七哥、八哥的傑作麼?”

 

    巫真拍手道:“俊小子,你猜對啦!我那兩個哥哥,每日閒時就喜歡將這山上的花草隨意嫁接,創造出天下無雙的奇花異草;就連這山上的蟲豸動物,也有不少是他們改造成的呢!”

 

    真珠大奇:心道:“動物怎生改造?難道……難道竟是將四肢五臟截取下來,隨意組合而成麼?”

 

    心中大覺可怖,不敢相問。

 

    眾人一路行去,兩旁花草果然頗為特異,以拓拔野自小流浪山林、熟識草木的經驗,能認出的也是鳳毛麟角。

 

    穿過一片松樹林,涉過一條山溪,便到了山谷中的平地。兩側山峰樹影幢幢,黑暗中到處都是各色光芒,閃爍不定。此刻想來,除了諸多怪獸的眼睛之外,也當有下少是諸如“燈籠花”之類的奇異花草。

 

    天空中黑影縱橫飛掠,極是熱鬧,但怪獸嘯吼之聲在此處卻幾不可聞。

 

    前方草地遼闊,極少樹木,只有兩株合圍近百丈的巨大怪樹兩兩相望。那怪樹樹幹不是圓形,倒是扁闊形狀,到了三十丈高時分為五枝巨大的杈椏,遠遠望去,像極了兩個大手掌。拓拔野想起《大荒經》中所述:心道:“是了!這定然就是伏羲大神的手掌所化,靈山十巫便是從這樹中衍生出的精靈。”

 

    怪樹枝橙間,各有五個樹洞,燈火通明,七彩光暈變幻不定。濃蔭如蓋,無數藤須從枝梗間垂落,頗似椿樹。

 

    穀中頗多怪獸悠然穿行,與先前美麗穀不同,此中怪獸無一不是體積龐大、猙獰醜怪者。瞧見白龍鹿與那七獸嘶吼而來,也毫不畏縮,齜了齜牙,冷冷地瞪著他們。

 

    樹橙間突然亮起幾團綠光,朝著他們飛來。拓拔野定睛望去,那幾團綠光赫然都是鸚鵡似的彩色怪鳥,長尾上仿佛吊了一個燈籠,綠光便是從那裡發出。拓拔野笑道:“這定然又是你七哥、八哥這的燈籠鳥了?”

 

    巫真笑道:“俊小子聰明得緊,觸類旁通,姐姐更加捨不得放你走啦!”

 

    拓拔野嚇了一跳,六侯爺哈哈笑道:“拓拔磁石,這裡風景絕佳,物產豐富,你就留在此處吧!”

 

    巫姑翩然落在六侯爺的肩上,銀鈴似的笑道:“俊小子,那臭丫頭此次定然又要輸給我們,我讓我那幾位哥哥拿你們兩個作賭注,你和他都要留在這靈山中啦!”

 

    洛姬雅格格笑道:“老妖精,想得倒美嘛!這個色鬼倒也罷了,我那情郎怎能便宜了你們這兩個老樹精?”

 

    六侯爺苦笑道:“作繭自縛,原來犧牲的還是侯爺我。”

 

    眾人隨著燈籠鳥朝那兩株巨樹走去。洛姬雅道:“那八個老妖精呢?又躲在樹裡糟蹋藥單麼?”

 

    匆聽一個聲音叫道:“臭丫頭,怎麼又是你?”

 

    另一個聲音叫道:“咦,她是誰?我不記得她了,你怎地還記得?是了,定是自從那年她定後,你就喜歡上她了,從此念念不忘。”

 

    前一個聲音叫道:“你既然記不得她了,怎地又知道她那年來過靈山?可見你喜歡她,卻又裝作不喜歡她,瞧見我認出她就嫉妒得發狂。”

 

    後一個聲音又叫道:“我是聽了你說的話,才想起這個臭丫頭。你剛才的聲音那般大聲,比找到絕情草還要激動,還敢說你不喜歡她麼?”

 

    前一個聲音怒道:“他***,誰說我激動了?我叫她一聲臭丫頭,你就和我吵嘴,你比我激動得多了。由此可見,你喜歡她是無疑的了。”

 

    眾人轉頭四顧,終於聽清那兩個喋喋不休的聲音是從幾丈之外的一隻怪獸身上傳出。那怪獸長得極像野驢,偏生頭上又多了兩個尖銳的利角,唇間獠牙畢露,四腳如獅爪。呆頭呆腦地立著,木楞楞地盯著眾人。

 

    六侯爺喃喃道:“奇怪奇怪,這頭野驢竟會自己同自己吵嘴麼?”

 

    突聽那兩個聲音齊聲喊道:“你***,你才是野驢呢!”野驢的嘴突然張開,露出兩個鵪鶉蛋大小的腦袋,眼珠滴溜溜直轉,盯在洛姬雅的臉上,一齊吞了口口水,突然同時轉過頭,用手指著對方叫道:“哈哈,我聽見你吞口水了!”

 

    巫姑、巫真齊聲喝道:“七哥、八哥住嘴!為了這臭丫頭鬥嘴,羞也羞死了!”

 

    洛姬雅格格脆笑。拓拔野見他們長得一模一樣,獐頭鼠目,頗為可笑,也不禁羌爾。真珠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似乎覺得不妥,紅著臉別過頭去。

 

    那兩個小人從驢嘴裡爬出來,昂然站在驢頭上,勾肩搭背道:“誰說我們是為了這臭丫頭鬥嘴?我們巫抵、巫盼相親相愛,最是喜歡鬥嘴。飯可以一天不吃,但架是萬萬不能一天不吵……”

 

    洛姬雅格格笑道:“一天不吵架,便覺面目可憎,言語無味。”

 

    兩人齊齊點頭道:“對極對極!這臭丫頭竟然還記得我們的名言警句,可見她偷偷地想念我們是確定無疑的了。”

 

    巫姑、巫真哼了一聲道:“你們在這驢肚子裡幹嘛?”

 

    巫抵、巫盼得意道:“我們在這只四合驢的腸子裡打個結,瞧瞧他究竟幾天拉不出大便來。”

 

    眾人愕然,真珠更是羞紅了臉。

 

    巫姑、巫真怒道:“你們就會消遣胡鬧。”

 

    巫抵、巫盼齊聲道:“這乃是醫術實驗,豈是胡鬧?探究便秘的極限,何等有趣之事!”瞟了洛姬雅一眼,又齊齊吞了口口水,道:“你們帶這臭丫頭到這,又是幹嘛?”

 

    洛姬雅抿嘴笑道:“仙子我帶了神農弟子、大荒第一藥神拓拔野到此,和你們重新比試。”

 

    巫抵、巫盼齊齊不層道:“大荒第一藥神?”

 

    瞥了拓拔野一眼,見他微笑不語,哼了一聲道:“賭注呢?”

 

    洛姬雅笑吟吟地指著真珠道:“這便是賭注。”

 

    眾人吃了一驚,真珠更是花容失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拓拔野心中驚怒,忖道:“妖女你借我的名義那也罷了,怎地將真珠也扯進來?”當下微微抱緊真珠,示以安撫,傳音質問洛姬雅。

 

    洛姬雅仿佛沒聽見一般,笑道:“這個美人兒乃是東海鮫人,倘若你們能將她贏到,便可以嘗試著如何將魚尾接到人的身上,又或者如何將她的尾巴化成人腿。這不是有趣得很麼?”

 

    巫抵、巫盼彷佛剛剛發覺真珠一般,眼珠滴溜溜地在她身上亂轉,瞧得她局促下安,耳脖盡赤。巫抵嘖嘖道:“果然是難得的珍品。”

 

    巫盼道:“錯了,錯了!既是難得,又何必加上珍品?”

 

    巫抵怒道:“加上難得,才更顯得是稀世珍品!”

 

    洛姬雅見他們又要喋喋不休地吵將起來,哼了一聲道:“你們瞧好了麼?”

 

    巫抵、巫盼齊聲道:“就要她了!你要什麼賭注?”

 

    洛姬雅悠然道:“簡單得很,若是你們輸了,就得想方設法給這小美人魚換上兩條最美麗的人腿。”

 

    真珠“啊”了一聲,拓拔野瞧她那又是驚奇又是害怕又是歡喜的神情,恍然心道:“原來這妖女也並非全然惡意,想是看出真珠的心事,所以才自作主張了。”

 

    真珠對他一往情深,為了能將魚尾化為人腿,情願忍受藥物帶來的萬般疼痛。

 

    倘若這兩個精靈當真能將她的尾巴改換為美麗的雙腿,那她必定歡喜之至。

 

    但是她身為鮫人國公主,身份非同尋常,若無國王同意,又豈能如此輕率地改變為人形?

 

    這與眼下*藥物暫時化為人形回然不同,幾與叛族無異。

 

    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凜,又想:“倘若她為了我,當真舍卻魚尾,改為人足,這份情意讓我如何忍心辜負?如果她因此遭全族痛恨,我又怎能辜負?”冷汗陡出,心下大為煩惱,只希望巫抵、巫盼與真珠皆不同意。

 

    巫抵、巫盼大喜,叫道:“那有何難?”

 

    巫真、巫姑卻怒道:“那可不成,最美麗的人腿是我們的雙腿,難道你們要砍下我們的雙腿安在這小女娃兒身上麼?”

 

    洛姬雅哈哈笑道:“你們兩條樹杈腿就是送給真珠,她也斷斷不要。”轉身望著真珠,似笑非笑道:“真珠姑娘,你同意麼?”

 

    眾人目光紛紛聚集在真珠身上,她飛紅了臉,低頭沈吟,似乎也在猶豫不決。

 

    拓拔野忍不住沈聲傳音道:“真珠姑娘,此事關係重大,不但決定你自己的未來,只怕還要波及整個鮫人國。你需得想清楚了。”

 

    真珠全身微顫,眼睫抖動,過了半晌,終於閉上眼睛輕輕點了點頭,以幾如蚊吟的聲音道:“我願意。”耳脖紅透,不敢看拓拔野一眼。

 

    眾人譁然,拓拔野的心登時沈了下去,暗暗歎了一口氣。事已至此,他也無可奈何了。只有靜觀其變,瞧瞧有沒有轉園的餘地。耳旁聽到六侯爺長歎道:“恭喜太子殿下,又多了一位美麗把子了。”

 

    巫抵、巫盼大喜,搶道:“一言為定!”

 

    巫姑、巫真哼了一聲道:“那我們去找剩下的六位哥哥吧!”當下眾人隨著翩翩彩蝶與燈籠鳥,朝著那兩棵巨樹走去。       

第七卷 第三章靈山十巫

            月光疏淡,樹影浮動。眾人隨著巫姑、巫真到了左側那巨樹之下,兩個三寸美人乘蝶翩翩朝上飛去。

 

    巫抵、巫盼也禦風飛行,逕直上飛。

 

    拓拔野與洛姬雅各自封印了白籠鹿和那歧獸,踏樹而上。拓拔野將真珠抱在懷中,足尖疾點,刹那間便到了最低的一個樹洞。洛姬雅與六侯爺在他身邊站定,見那四個樹精朝洞內翩翩飛去,便尾隨而入。

 

    樹澗之內極為開闊,樹壁上栽滿了燈籠花與燈心草,火光跳躍,將四人的身影拉得匆長忽短,變幻不定。巫真不斷地折返回來,催促快行。

 

    沿著樹洞環繞上行,到了一個拐彎處,聽見一個聲音道:“噫乎兮!此茶芳香四溢,細細辨之,當有九重滋味,八十一種變化,豈非絕妙好茶哉!如此好茶,虧有四弟之採擷。賢弟,請受愚兄一拜。”

 

    另一個聲音彬彬有禮道:“三哥萬萬不可,此豈非折煞小弟也乎?古禮有制,弟讓兄也,豈有亂此倫理,兄長拜弟乎?斷斷不可,斷斷不可也!”

 

    拓拔野聽這兩人說著莫名其妙、文理不通的古語,為了一壺茶相互誇張拜謝,雖未見面,但迂頭迂腦之態已可想見。正覺好笑,又聽第一個聲音又道:“非也非也,四弟此言大謬也!受人恩惠豈能不拜之?雖一壺茶耳,然情深意重,令愚兄飲之而熱淚出:安能不謝哉?”

 

    六侯爺喃喃道:“飲之而熱淚出?是被這茶燙著了吧?”

 

    拓拔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那兩個聲音“咦”了一聲,道:“此笑聲非我兄弟,亦非妹子,有客來乎?”

 

    洛姬雅格格笑道:“巫禮、巫謝兩個老妖精,是本仙子我來啦!”

 

    那兩人歎道:“悲乎哉!不亦痛矣!”

 

    拓拔野拉著真珠的手,與洛姬雅、六侯爺並肩昂身而入。只見一個縱橫十丈的廳中,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豐皮卷軸,數幹個藤木盒子井井有條地擺放在四壁的架子上;廳正中央,爐火通明,五、六十個大大小小的茶壺冒著騰騰熱氣,滿室濃郁的茶香。兩個四寸高的小人穿著絲綢長衫,戴著高帽正在互相作揖。

 

    巫真、巫姑、巫抵、巫盼還未說話,那兩個小人便作揖道:“噫嘻!原來是七弟、八弟、九妹、十妹也。一個時辰未見,愚兄甚是想念,不知貴體安康否?”

 

    巫抵歎道:“你***,老子身體安康得緊,但是聽了你們這咒語,不消片刻就要頭痛了。”

 

    巫盼搖頭道:“此言又差矣,何止頭痛?全身上下,包括屁眼,無一處不痛。”

 

    巫謝、巫禮正色道:“貴客臨門,賢弟安能口出汙言哉?吾等學醫之人,又豈能呼之曰屁眼?當稱之”歸去來兮門“。不學無術,愚兄甚憂之!”

 

    巫抵笑道:“錯了錯了!”歸去“倒也罷了,怎地又有”來兮“?難道三哥、四哥大便之後,那大便還會從屁眼裡鑽回去嗎?”

 

    巫盼點頭道:“可見”來兮“當指嘴,”歸去“才是屁眼,我等學醫之人,竟然二者不分,下學無術,愚弟甚憂之。”

 

    巫謝、巫禮被他們這般胡攪蠻纏,倒是張口結舌,一時想不出什麼來反駁,只有沈痛搖頭:“信口雌黃!信口雌黃!目無尊長,不學無術,痛何如哉!”

 

    拓拔野聽得好笑:心想:“他***紫菜魚皮,伏羲大神如此神武之人,怎地十個手指化出來的,竟是這麼些個古怪東西?剩下四個雖然沒見到,但想來也差不多遠了。”

 

    洛姬雅跺足道:“你們這般羅哩羅嗉的,要拖到什麼時候才開始比試?”

 

    巫禮、巫謝搖頭道:“囉嗦者,非我等也,尚未來也。”又探首道:“比試乎?賭注安在?”

 

    洛姬雅笑道:“彼等皆禮儀聖賢之人,怎地對賭注亦如此貪婪乎?”

 

    巫禮道:“伏羲有雲:”君子好財也,取之有道“。好財乃人之常情矣。”

 

    洛姬雅格格笑道:“伏羲有說過這句話麼?”從袖中掏出一個皮囊,輕輕地開了一條縫。一股濃郁渾厚的芬芳登時四下逸散,那幾十個茶壺的濃香竟立時淡如清水。

 

    巫謝、巫禮失魂落魄,滿臉迷醉,眼珠定定地瞪著那皮囊,半晌方道:“此……此……此茶濃香之中有清雅之韻味,渾厚之內有飄逸之神采,千折百轉,變化無窮……妙不可言!妙不可言也!此茶乃海神茶乎?”

 

    洛姬雅揚眉道:“老妖精,算你還有眼光。”

 

    六侯爺臉上也露出驚訝之色,見拓拔野不知這海神茶為何物,便低聲道:“西海上有一處漩渦,常年不消,那漩渦中心沒有海水,直抵海底深處。那海底藍泥中,長了一種奇異的茶樹,傳說是遠古時期西海海神種下的。每日只能照到一刻的陽光,五十年才發一次新葉,每次只能採擷五十片葉子,是當今天下最為稀罕的名茶了。”

 

    拓拔野恍然,但心中卻更覺迷惑,忖道:“這妖女費盡心機,收集了這些罕見的東西,來與這靈山十巫比試,難道僅僅只是為了三百六十種天下奇毒麼?單單這海神茶一項,其採擷難度,只怕就遠遠勝過幾百種奇毒。這妖女既要與靈山十巫比試五輪,各定五次賭注,不知她還要些什麼東西?想來她真正想要的東西,現下還沒有開口提出。”

 

    巫謝、巫禮作揖道:“此等寶物,安能不動我心乎?仙子欲索何物哉?”拓拔野一凜,朝洛姬雅望去。

 

    洛姬雅不動聲色,笑道:“仙子自然不會太過難為你們這些老妖精,要的東西是你們靈山上現有的。

 

    聽說前些年有人為了看病,送了你們幾棵夢仙草,現下過了幾年,也當長遍一個山坡了吧?我只要五斤夢仙草,回家做一個“遊仙枕”就可以啦!“

 

    巫謝、巫禮松了一口氣,齊聲笑道:“仙子之玉體願枕之,實乃夢仙草之幸也!”

 

    拓拔野皺眉心道:“夢仙草是什麼東西?難道這妖女竭心盡力想要的就是這個東西嗎?這妖女既已索要三百六十種藥草,又何必多此一舉,另外索取這夢仙單呢?”心中迷惑,只覺此事不合常理,頗為蹊蹺。

 

    巫真、巫姑、巫盼、巫抵也紛紛舒了一口氣,臉上都露出歡喜神色。

 

    巫真道:“三哥,大哥、二哥、五哥、六哥呢?”

 

    巫謝道:“十妹,彼等皆在冰心洞為今日之公子醫病也。”

 

    巫真點頭道:“那俊公子來頭甚大,咱們一起瞧瞧手術動好了沒有。”六個精靈齊齊朝廳角的一個小門走去。巫禮、巫謝恭恭敬敬地側身朝著拓拔野等人行禮道:“請。”

 

    四人隨著六個精靈穿過那小門,繼續環繞上行。定了片刻鐘,樹洞越來越明亮,洞壁上的照明燈草也越來越多,眼前一亮,眾人已經置身於又一個縱橫各十丈的大廳中。

 

    廳中淩亂個堪,四壁上也嵌了許多架子,但架上胡亂堆放了許多木盒與卷軸,地上四處都是藥草,廳角放了十八個罎子,彩色蒸汽升騰盤繞,也不知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

 

    大廳底部的牆乃是一面透明的水晶牆。裡面燈光更亮,恍如白晝。水晶牆之外,十幾個男女正坐在椅子上,一個黃衣男子泥塑也似的站在水晶牆外,動也不動。

 

    瞧見六個精靈翩翩飛翔而來,那十幾個男女紛紛起身行禮。剛一起身,看見精靈之後的洛姬雅與拓拔野,那十幾人都是大吃一驚,失聲道:“流沙仙子!”

 

    “龍神太子!”

 

    拓拔野見那十幾人身著黃衫,都是面容俊美的少年男女,似乎頗為眼熟,正詫異回想,卻聽洛姬雅笑吟吟道:“原來你們從那松樹林裡逃走,是到這裡來啦!”

 

    拓拔野這才想起他們竟是那夜松樹林裡,與洛姬雅及幾十個黑衣人相鬥的上族子弟:心中一動,朝那立在水晶牆外的男子望去,恰好撞見他迅速回轉的目光,眼光如電,風神玉朗,正是黃帝少子姬遠玄!

 

    拓拔野登時明白何以靈山腳下會有數萬上族大軍團團包圍,原來是來此護衛黃帝少子。卻不知他為何到這靈山上來?是了!那日他苦苦護守三十六種奇毒,不惜與洛姬雅殊死相鬥,想來也是用這三十六種奇毒做為上這靈山求醫的酬勞了。

 

    卻不知他為誰求醫?腥幌肫鵒钜宦匪黽拇⑼磷迤銼鬧懈鹺悶妗

 

    正心中思慮,那姬遠玄已經大步走來,滿臉驚喜之色,行禮道:“原來是龍神太子!沒想到竟能在此相見!”

 

    拓拔野微笑道:“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天下竟有這麼巧的事!”

 

    姬遠玄瞧見洛姬雅,又看看拓拔野,臉上閃過驚訝之色,微笑道:“那日承蒙仙子留情,姬某感激不盡。”

 

    洛姬雅格格笑道:“姬公子,你放心,仙子可不是來找你的。”

 

    姬遠玄微笑道:“仙子當日既已手下留情,自然不會再難為在下了。仙子與拓拔兄難道是那口不打不相識,終於成了好朋友麼?倘若如此,那可真是可喜可賀!”

 

    拓拔野哂然一笑,見六個精靈滿臉狐疑之色,正要說話,洛姬雅又搶道:“不錯!我與拓拔太子一見如故,在那月夜松林之中攜手漫步,越談越是投機,相見恨晚,一見鍾情,現在已經是生死不渝的愛侶啦!”挽住拓拔野的臂彎,小鳥依人地貼在拓拔野的身上,蘋果臉上滿是甜蜜的微笑,抬起頭柔情依依地望著拓拔野;春水眼波,直欲將拓拔野融化。

 

    拓拔野想起她對那靈山十巫說過,自己乃是她的情郎,眼下比試尚未開始,這個謊言自然不能拆穿,當下摟住洛姬雅的纖腰,微笑道:“不錯!多謝姬兄,才使得我找到這等如花美眷。”心下自覺好笑。

 

    六侯爺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暗暗好笑:心道:“原來這小子便是拓拔那日在林中解救的黃帝少子,瞧來倒果真有幾分貴族氣派。是了!拓拔野現下既是妖女的情郎,這小美人魚自然就得成為我的如花美眷了。”

 

    當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把摟住真珠的柔軟腰肢,在她驚呼失聲之前傳音道:“真珠姑娘,眼下情勢微妙,咱們可不能累得太子穿幫。”

 

    真珠只得由他摟住,但心中委屈難過,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險些便要滾落下來。六侯爺見狀,心中登時大痛,暗歎一聲,將手鬆開些許。美人在懷,卻不能恣意疼愛,沮喪之余突然想起巫禮、巫謝的話來:“悲乎哉,不亦痛矣!”

 

    姬遠玄微微愕然,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姬某無意之間竟成了月老,他日兩位金玉良盟之時,千萬別忘了送在下一張帖子!”

 

    拓拔野心中啼笑皆非,只有作揖回禮,道謝一番。

 

    姬遠玄道:“兩位到此,難道竟是……”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本仙子只是來此瞭解一樁舊案,姬公子到此又是為何呢?”

 

    姬遠玄面上閃過悲痛之色,沈聲道:“仙子何必明知故問?”

 

    洛姬雅哦了一聲,道:“是了,我險些都忘啦!”

 

    拓拔野極想詢問,但見姬遠玄不願提起,且自己既是這妖女的情郎,她已知道之事,自己再開口相問豈非太過古怪?只有忍住。

 

    當是時,那水晶牆突然緩緩打開,眾黃衣人滿臉緊張神色,圍攏上前。姬遠玄朝拓拔野等人拱手道:“姬某暫退片刻。”大步走了回去。

 

    水晶牆開處,兩個身高不及三寸,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精靈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銀髮鬢須,大腹便便,細眼微眯,滿臉傲色。見他們出來,眾黃衣人紛紛拜倒。姬遠玄沈聲道:“他……他怎麼樣了?”

 

    左側的一個精靈冷笑道:“都剁成十七、八截了,你說還能怎樣?”

 

    右側一個哼了一聲道:“既然送到老子這裡,還怕醫不好麼?他***,倘若怕醫不好,趁早帶上那三十六根破草藥滾下山去吧!”

 

    眾人不想就這麼問了一句就惹來這般怒意,當下都不知如何開口。

 

    拓拔野心道:“這兩個樹精好大的架子,想來就是靈山十巫的老大、老二了。

 

    身材這般矮胖,長得又一模一樣,定是從伏羲拇指所化的。“

 

    又聽姬遠玄道:“是!晚輩不懂禮數,亂說話了。不知他何時能醒?”

 

    右側一個精靈翻了翻白眼道:“他***,老子說他能醒了嗎?”

 

    左側一個精靈道:“你當是縫衣服麼?縫好了就能穿?”伸出指頭朝姬遠玄勾了勾。

 

    姬遠玄恭恭敬敬地將頭低下來,耳朵*著那精靈,臉頰幾乎都已貼到地上:左側那精靈在姬遠玄的耳旁“嘰哩咕嚕”說了幾句,姬遠玄的臉上閃過喜色,繼而又閃過為難與憂慮之色。

 

    那精靈大咧咧道:“小子,知道了嗎?”

 

    姬遠玄恭恭敬敬地點頭道:“多謝前輩指點!”

 

    右側一個精靈哼道:“你們在這呆上一夜,等他傷口中的天蠶絲線融化之後就可以滾啦!”

 

    姬遠玄等人齊聲道:“多謝前輩!”起身退到一旁。

 

    兩個精靈大搖大擺地朝拓拔野等人走來,瞧見洛姬雅,臉上老大下耐煩,叫道:“臭丫頭,剛才在山下大呼小叫,上山之後又吹那破爛號角,他***,想讓老子手術做失敗麼?”

 

    洛姬雅冷笑道:“既是大荒第一神醫巫咸、巫彭,難道還會被我的號角干擾麼?”

 

    那巫咸、巫彭一楞,面有得色道:“說的不錯!老子是第一神醫,你那破爛號角算得了什麼?”

 

    巫鹹斜眼上睨,盯著拓拔野冷笑道:“這就是那什麼神帝傳人,大荒第一狗屁藥神麼?”

 

    拓拔野見他狂妄無禮:心中有氣,微笑道:“我確是神帝傳人,不過”大荒第一狗屁藥神“麼,那是閣下尊號,我又怎敢掠人之美?”

 

    他只道這兩個樹精要哇哇亂叫,豈料他們卻露出歡喜得意的神色,笑道:“說的也是,除了我們,誰又敢自稱”大荒第一狗屁藥神“?”他們竟聽不出話裡的嘲諷挖苦,只道是奉承誇讚。

 

    拓拔野愕然,哈哈大笑:心道:“原來這兩個竟是頭腦簡單的呆子。”六侯爺與洛姬雅也忍不住大笑出聲。

 

    巫咸、巫彭暍道:“臭小子,你笑什麼?”

 

    拓拔野笑道:“我大荒第一藥神拓拔野今日有車拜會大荒第一狗屁藥神,歡喜之下忍不住大笑出聲。”

 

    巫咸、巫彭這才知道受他挖苦,大怒之下便要變臉,卻聽巫姑、巫真叫道:“大哥、二哥,這俊小子是人家的客人嘛!你再這般不客氣,我們就要翻臉啦!”

 

    巫咸、巫彭似是對這兩個妹子十分畏懼,連忙笑道:“好妹子,我們只是和這小子開開玩笑。既是你的貴賓,那就是我們的貴賓了。”

 

    巫禮歎道:“噫乎兮!兄為尊,妹為卑,焉能亂此禮儀,尊卑顛倒乎?此何異於乾坤倒懸,天地進裂哉?吾心憂矣。”

 

    巫鹹瞪眼道:“憂你個頭!你***,老子為尊,做事哪輪你指手畫腳了?

 

    此何異於乾坤倒懸,天地什麼來著?“

 

    巫禮、巫謝搖頭歎息,滿臉憂色,巫抵、巫盼卻是大為幸災樂禍,想是平日受這三哥、四哥的咒語多了,不勝其煩,眼見大哥教訓之,都是不亦快哉。

 

    巫咸、巫彭瞪著洛姬雅道:“臭丫頭,既是想來和我靈山十巫比試,那便得遵照規炬。你帶什麼賭注來了?”

 

    洛姬雅笑咪咪地探手入袖,緩緩地抽了一樣東西出來。

 

    眾人都屏息凝望,拓拔野心道:“這妖女帶來的都是稀世珍寶,不知此次又要取出什麼寶物來。”

 

    卻見洛姬雅握緊拳頭,微微彎腰,手如蘭花徐徐綻放,掌心中竟是一個古舊的小銅鼎,邊緣已經崩了幾個缺口。拓拔野正愕然,卻見那八個精靈臉上都露出驚異狂喜的神情,巫咸、巫彭顫聲道:“這……這是藥神鼎!”霍然抬頭,盯著洛姬雅叫道:“臭丫頭,你從哪裡找來的?”

 

    洛姬雅嫣然道:“你管我從哪裡找來的?只需贏了我,這藥神鼎便歸你啦!”

 

    巫咸、巫彭望著那藥神鼎,滿臉貪婪,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道:“臭丫頭,你想要什麼東西?”

 

    洛姬雅將藥神鼎納入袖中,目光閃爍,緩緩道:“我要伏羲牙。”

 

    “什麼!”眾人面色大變。八個精靈齊齊跳將起來,“嘰哩呱啦”地大叫道:“臭丫頭,伏羲牙是靈山聖物,他***,你瘋了麼?”“噫乎兮!此乃巫山至寶哉,安能外予也?”

 

    拓拔野與六侯爺對望一眼:心道:“原來這妖女兜了老大一個圈子,想的乃是這伏羲牙。”

 

    拓拔野雖然不知伏羲牙,但伏羲乃是遠古大神,又是人面蛇身,想來他的牙齒也如毒蛇的毒牙一般了。他十指化做的精靈尚且是大荒第一神醫的靈山十巫,這毒牙所化之物,定然也是了不得的神器,多半還是毒中聖物,否則洛姬雅也不會費盡心力,迂回若此了。

 

    洛姬雅笑道:“原來你們已經知道比不過我的情郎,所以生怕伏羲牙被我們取走。既然這樣,不比也罷,這大荒第一藥神的名號就是我情郎的啦!”

 

    八個精靈登時矢口否認。巫咸、巫彭叫道:“他***,誰說我們會輸給這臭小子了?”

 

    巫真怒道:“大哥、二哥!你罵這臭丫頭便是,為何要罵這俊小子?”

 

    巫咸、巫彭面色漲紅,尷尬道:“是!”對著洛姬雅叫道:“臭丫頭,你當我們當真怕了你麼?”

 

    洛姬雅悠然道:“既然口口聲聲說不怕我,怎地又不敢和我們比試?可笑之極。”

 

    巫鹹叫道:“他***,伏羲牙就伏羲牙!不過須得加個條件。”

 

    巫彭道:“藥神鼎和伏羲牙相比,夠不上份量。臭丫頭,倘若你輸了,那只玉兕角得一併給我們!”

 

    巫真、巫姑拍手笑道:“是了,沒了玉兕角,瞧你怎生下得靈山去!”

 

    洛姬雅格格笑道:“一言為定。”

 

    那玉兕角乃是她的禦毒至寶,倘若沒有這玉兕角,想要從這遍地兇猛毒獸的靈山下去,實是兇險之至。眾人見她眼睛眨也不眨便爽快答應,心中都是頗為詫異。

 

    巫咸、巫彭眯起眼,狐疑地瞪著拓拔野,似乎均想:“這妖女答得這麼爽快,難道這小子當真有這麼厲害麼?”

 

    拓拔野微笑下語,滿臉高深莫測:心道:“這妖女既然連心愛的寶貝也敢搭上,想來是有必勝的把握了。”對這古靈精怪的流沙仙子,他倒頗為相信其能耐,當下鎮定自若,靜觀其變。

 

    巫真拍手笑道:“好了,既然大哥、二哥同意了,那我們便開始比試吧!巫真還想早些拿到那臭丫頭的西海藍泥呢!”

 

    巫禮道:“毋需等五弟、六弟回來乎?”

 

    巫鹹瞪眼道:“與這丫頭比試還需要咱們兄弟十人到齊麼?”

 

    洛姬雅笑道:“好啦!既要開始比試,咱們須得將這比試的規則說明清楚,再找上一個公證人,省得你們輸了之後便要耍賴。”

 

    眾精靈怒道:“我們會輸麼?”

 

    巫鹹道:“他***,這靈山上除了我們就是你們,找誰來做公證?”

 

    眾人突然心中一動,齊齊朝姬遠玄望去。巫真喜道:“是了,這俊公子不是土族的貴族麼?由他來做公證,最是合適了!”

 

    巫咸、巫彭叫道:“小子,你過來!”

 

    姬遠玄在一旁聽他們吵吵嚷嚷了半晌,正覺奇怪,見那兩個狂妄跋扈的妖精叫喚自己,便微笑道:“兩位前輩是叫姬某嗎?”

 

    巫鹹不耐煩道:“他***,管你是母是公,快快滾過來!”

 

    姬遠玄微微一笑,踏步而來。

 

    洛姬雅笑道:“姬公子,我們要和這十個老妖精比奪”大荒第一藥神“的尊號,還得請你作個公證。”

 

    姬遠玄道:“原來如此。”

 

    巫真、巫姑怒道:“什麼老妖精,我們瞧來很老麼?”

 

    洛姬雅不加理會,道:“這”大荒第一藥神“原是神帝神農氏的尊號,但據說十五年前,神農氏路經靈山采藥之時,被這十個老妖精設下圈套,在比試藥草時輸給了十個老妖精。於是從此之後,這十個老妖精就到處宣揚他們勝過了神帝,是大荒第一藥神云云,當真是不知羞恥。”

 

    靈山八巫齊齊反駁,拓拔野瞧他們目光閃爍,語氣也不如先前來得強硬,知道此事多半屬實…心道:“難怪妖女要我以神農弟子身份來此比試,這樣才名正言順。”

 

    洛姬雅道…“我情郎拓拔野四年之前在東海南際山頂,拜神帝為師。神帝化羽登仙之前,囑咐拓拔野一定要到靈山來,與這十個不要臉的妖精光明正大地重新比試一回,羞臊羞臊他們的老臉。”

 

    拓拔野見眾人眼光朝自己望來,只有牙根一咬,笑道:“不錯!神帝臨終之前對此事耿耿於懷,說什麼也要讓我教訓教訓他們。”

 

    靈山八巫叫道:“既是比試,羅哩囉嗦講這許多從前之事幹嘛?”

 

    洛姬雅冷笑道:“不把此事說清了,說不定你們還要耍賴呢!姬公子,你可聽好了,比試的規炬簡單得緊,由我的情郎,神帝傳人拓拔野對決這十個老妖精。一共比試五輪,每輪各由對方出示五種藥草,彼此在對方出示的這五種藥草中選擇一種無毒的服下,倘若中毒或是不敢挑選,那便輸了;倘若雙方都選對,那麼這一輪便是打了個平手。五輪比試中哪一方贏了三輪以上,便贏得”大荒第一藥神“的尊號。倘若五輪累計都打了平手,那就繼續比試,直到有一輪出現勝負為止。”

 

    拓拔野大吃一驚,原以為自己不過是陪同洛姬雅與靈山十巫比試,想不到洛姬雅竟是讓自己獨自一人與這十個樹精對決。他雖然對草藥頗為興趣,稭有研究,但要與這藥山上的十巫相比,那不是絲毫沒有勝算麼?但又想,洛姬雅有備而來,如此安排必有道理,況且此時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當下凝神傾聽。

 

    姬遠玄點頭道:“五輪之後先贏者勝。”

 

    洛姬雅道:“不錯!每輪比試時,雙方都要出示賭注,這一輪輸的人,就要將自己的賭注送給對方;倘若這一輪平了,那麼雙方賭注就自動累計到下一輪,直到出現勝負為止。”

 

    姬遠玄沈吟道:“倘若比賽中某一方誤服毒藥,危在旦夕呢?”

 

    洛姬雅淡淡道:“那就要看他自己能否化開這劇毒了!如果比賽還未結束,他已經喪命,這場比賽他自然就輸了。”

 

    拓拔野與六侯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真珠臉色煞白,悄悄地望著拓拔野,滿臉擔憂的神色。

 

    巫真叫道:“臭丫頭真囉嗦!快快開始比試吧!”

 

    洛姬雅冷笑道:“你急著要將伏羲牙送給我麼?”轉身走到拓拔野身邊,傳音道:“小情郎,從現在開始,你便照我的話,一步一步地做,否則我們就算沒有中毒身亡,也要被困在這靈山之上,永生永世也出不去啦!”

 

    拓拔野見她俏臉嫣然,但眼神凝肅,從未這般認真過。心中一凜:“與她折行千里到此,現在才真正進入最為兇險緊要的關頭,只要一步走錯,不僅我們危險之至,還要累及纖纖與火木兩族。”心中突然閃過一絲後悔之意,實不該不明究竟便答應與這妖女到靈山採集奇毒,使得眼下身陷此局之中。但事已至此,後悔無益,唯有與這妖女齊心協力,一道挫敗這靈山十巫,才能全身而退,繼續前往朝歌山採集七彩土。當下微笑傳音道:“放心吧!只是我們的約定仙子可別忘記了,此事之後,我與仙子冉無瓜葛。”

 

    洛姬雅眼中突然閃過奇怪的神色,幽怨悲戚,悽楚欲絕,稍縱即逝,盈盈一笑道:“臭小子,你當自己是什麼香花蜜草麼?我要這般黏著你不放?”

 

    巫鹹在一旁瞧得不耐煩,叫道:“他***,你們大眼瞪小眼的幹嘛?還沒開始比試,就先要生離死別了嗎?”

 

    洛姬雅格格笑道:“我們這般親熱,你這老妖精瞧得妒忌麼?”突然玉臂舒展,摟住拓拔野的脖頸,花唇微啟,吐氣如蘭,緊緊地吻在了拓拔野的唇上。

 

    眾人吃了一驚,紛紛轉過頭去。巫姑、巫真齊齊怒叫道:“臭丫頭!當真不害臊!”巫抵、巫盼捶胸頓足,痛心疾首。而人群之外,真珠全身一顫,臉色雪白,淚珠泫然,垂下頭去。

 

    拓拔野也是大吃一驚,待要掙脫,卻覺洛姬雅玉臂如箍,軟綿綿的身體緊緊地貼著自己。濕潤香軟的雙唇在他唇上輕輕輾轉,柔滑的舌尖撬開自己的牙齒,一股異香撲入鼻息,耳中聽見洛姬雅喘息著傳音道:“臭小子,張開嘴。”一道清涼芬芳的氣味從自己齒縫問湧入,丁香卷舞,仿佛有一顆珠子滑入自己嘴中。

 

    拓拔野心中一動:“難道這妖女要給我什麼東西嗎?”微微一怔,香風倒卷,懷中空空,洛姬雅已經退了開去。

 

    只見她嬌靨嫣紅,眼波迷離,嫣然一笑傳音道:“臭小子,你可別想歪啦!

 

    快將你口中的這顆“記事珠”速速吞到腹中去!“

 

    拓拔野輕輕一咽,那珠子登時滑落腹中,一股清涼舒爽的感覺登時如長虹貫日,直沖腦頂。“轟然”

 

    一聲,全身輕飄飄、空蕩蕩,說下出的舒服。

 

    拓拔野腦中從未有過的澄明清淨,彷佛明月清風,雨後竹林:心中又驚又喜,不知自己吞下的是什麼寶貝東西,卻聽洛姬雅傳音道:“這記事珠可以讓你記住所有事情,永不忘懷。有了它,你便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敗這十個老妖精。”

 

    拓拔野訝然,正要細問,洛姬雅又道:“你懷中的那本《百草注》還在嗎?”

 

    拓拔野倏然一驚:“這妖女怎地知道我有這本書?”忽然想起:“是了!定是那日中毒,被她綁在崖頂松樹上時,讓她搜到了。”伸手摸了摸懷中,見《百單注》仍在,登時放下心來,點頭示意。

 

    洛姬雅傳音道:“那就好,你只需集中念力在《百草注》上,藉著記事珠的神力,就可以將書中所有記錄的藥草玉石記得一清二楚。到了比試之時,無論那十個老妖精給你看什麼藥草,都難不倒你了。”

 

    拓拔野靈光一閃,突然明白原來這妖女賴上自己,讓自己陪她到這靈山之時,早已將一切計畫得妥妥當當。但他卻不明白,這妖女那時為何不取走《百草注》,自己上靈山比試,卻非要讓他代勞呢?

 

    忽聽那靈山八巫大呼小叫道:“他***,好了沒有?”、“嗟夫!豈有此理!不亦痛矣!”

 

    拓拔野此時已經一切了然:心中反而平定下來,哈哈笑道:“開始吧!”

 

    明月已過中天,如鉤倒懸,清光普照。眾人在兩株手掌似的巨樹問草地上團團坐定。

 

    拓拔野朝南盤膝而坐,靈山八巫朝北環繞在他的面前;姬遠玄坐在西側,身後站了那十余個黃衣少年男女;洛姬雅、六侯爺、真珠則坐在東側。中間的草地空蕩無物,便是比試的場所。

 

    拓拔野微笑閉目,念力如注,集聚在懷中的《百草注》上,腦中清朗雪亮,這刹那之間他已將這本書倒背如流。四年來空閒之時,這本書已不知被他翻了千百逼,但從未有如今夜這般了了歷歷,分明在心。

 

    姬遠玄咳嗽一聲道:“那麼比試現下就開始了?”

 

    洛姬雅突然叫道:“且慢!”

 

    巫咸、巫彭怒道:“他***,臭丫頭!親嘴還沒親夠麼?”

 

    洛姬雅作了個鬼臉,對拓拔野眨眼笑道:“小野,我險些將你的寶貝東西都忘啦!”

 

    六侯爺喃喃道:“小野?這磁石什麼時候又多了這麼個番號?”

 

    拓拔野見她笑得古怪,知道她必定又有什麼花樣,當下笑道:“可不是嗎?

 

    被你這般一親,我神魂顛倒連什麼都忘啦!“

 

    巫抵、巫盼連呸不止,巫禮、巫謝又歎道:“嗟夫!世風日下,吾心憂哉!”

 

    洛姬雅笑靨如花,從袖中又抽出了一條三尺來長的褐色七節鞭遞給拓拔野,笑道:“如此重要的比試,豈能不用你師父的赭鞭?”

 

    拓拔野心中不知這赭鞭為何物,正不知如何接腔,卻聽那大荒八巫一楞,突然哈哈狂笑,抱著肚子滿地打滾。就連巫真、巫姑也不勝矜持,捂著嘴撐著腰,格格笑得花枝亂顫。

 

    拓拔野聽到洛姬雅傳音道:“小子,快跟著我說。”當下將她傳音大聲複述道:“你們笑什麼?虧你們號稱大荒神醫,竟連神帝嘗試百草藥性的赭鞭也沒有聽說過嗎?”

 

    靈山八巫越發笑得打跌,巫鹹喘息道:“他***,臭小子!你從哪裡找了這麼一根破樹枝來?赭鞭?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拓拔野又隨著洛姬雅的傳音,冷笑道:“老妖精,果然是在山裡呆得太久,犯糊塗了!神帝赭鞭親傳於我,就是為了今日和你們這十個不要臉的老妖精決個高下,一雪前恥。”

 

    巫彭笑得趴在地上,雙手直擂草地道:“不是老子糊塗,而是神農老糊塗啦!

 

    赭鞭?哈哈哈哈,莫不是褶牛的牛鞭吧?“眾精靈哈哈狂笑。

 

    巫鹹爬起身來,忍住笑道:“臭小子,倘若你手中的那根破樹枝是赭鞭,老子這個又是什麼?”小手一拍,左側那株巨樹頂上洞中突然光芒一閃,一道黃芒緩緩地眩舞降落,平平穩穩地落在巫成身前的草地上。

 

    那黃色光芒跳躍不定,漸漸隱退。綠草上橫亙了一根三尺來長的褐色七節鞭,形狀與拓拔野手中七節鞭頗為相似,但是光澤圓潤,黃芒隱隱,與拓拔野手中那毫無光華、紋如木理的七節鞭又大大不同。

 

    巫彭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喘息道:“臭小子,你這回可是丟人丟到家啦!

 

    當年神農在這靈山上與我們比試藥草,最後一注壓的就是這赭鞭。那老頭子輸了之後,這赭鞭就歸我們靈山十巫所有啦!他***,你居然找了這麼一根破樹枝來現寶,哈哈哈哈,笑死人啦!“

 

    拓拔野心想:“他***紫菜魚皮,這回可是穿了幫了。”但見洛姬雅嘴角牽起一絲微笑,眼中光芒閃動,似乎胸有成竹,當下又複述她的傳音,哈哈笑道:“你們這十個老樹精,當真蠢得像木頭!神帝赭鞭是何等寶物,能隨便給了你們嗎?你們這根破東西,乃是神帝夜裡用來照明的拐杖。他***,你們用奸計騙了神帝,神帝拿個假鞭送你們,兩兩相騙,誰也不欠。”

 

    靈山八巫一楞,又哈哈笑將起來。巫鹹笑道:“臭小子,你當我們是傻子麼?

 

    ***,信口胡縐,就想讓我們不用這赭鞭嗎?“

 

    拓拔野哈哈笑道:“老妖精,你們用這鞭子,我正求之不得哩!且讓我們看看誰的鞭子才是破樹枝、褶牛鞭!”

 

    當是時,匆聽天空傳來嗷嗷怪叫,拓拔野心中咯地一響:這叫聲好生熟悉!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樹啞搖擺,彎月如鉤,湛藍的夜空中突然橫掠過幾道火紅的影子。空中有人叫道:“小子,到了到了。”

 

    另一個聲音叫道:“到了到了,小子。”

 

    巫真、巫姑齊齊叫道:“五哥、六哥!”

 

    拓拔野心道:“剩下的兩個妖精總算來了。”

 

    卻聽鳥聲震耳,十隻火紅色的巨大怪鳥在空中盤旋,疾撲而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喝道:“他***紫菜魚皮,再喋喋不休,我將你們喂作鳥食!”

 

    拓拔野又驚又喜,與六侯爺一道跳將起來,叫道:“魷魚,怎地是你!”

 

    十日鳥烈火狂風似的沖下,熱浪撲面;沖在最前的太陽烏背上,一個英挺少年昂然而坐,右手抱了一個紅衣女子,左手提了兩個三寸長的精靈,滿臉桀騖不馴的狂野神色,不是蚩尤又是誰?       

第七卷 第四章風神咆哮

            拓拔野心中又驚又奇,蚩尤不是與烈煙石等人前往南翼的朝歌山了麼?怎地又到了靈山?又是何時與十日鳥重逢?瞧那隨後幾隻太陽烏背上,柳浪、蔔運算元、辛九姑與成猴子面色蒼白,身形搖晃,顯是受了重傷。再看蚩尤懷中女子赫然竟是烈煙石,雙眼緊閉,臉紅似火,香汗淋漓,似乎也受了什麼奇怪的內傷:心中大震,不知他們這一路上遇見了什麼艱難險阻?

 

    蚩尤聞聲大喜,叫道:“拓拔!怎麼是你!”

 

    柳浪等人齊聲叫道:“城主!”慘白的臉上登時露出歡喜的神色。

 

    靈山八巫紛紛叫道:“臭小子,抓著我們兄弟幹嘛?不想活了嗎?”

 

    “吾等乃此山之主也,汝是何人?安能不守賓客之禮,如此膽大妄為也哉?世風日下,吾心痛矣!”

 

    “他***,你當我五弟、六弟是小雞嗎,一手提了兩個?”卻是個個投鼠忌器,一時也不敢如何。

 

    靈山八巫;叫駡聲中,聽見蚩尤手中那兩個精靈叫道:“非也非也!這小子貴賓,我們的。”

 

    話音未落,紅影撲閃,熱浪迫人,十日鳥呼嘯著降落草地,大步朝拓拔野圍攏奔踏來,巨喙齊啄,歡聲鳴啼,甚是親熱。蚩尤跳下鳥背,將那兩個樹精隨手一拋,不顧那邊傳來的尖叫怒駡聲,喜道:“他***紫菜魚皮,你們怎地也到了此處?”瞧見六侯爺與真珠旁邊那素不相識的洛姬雅,微微一楞。

 

    拓拔野微笑道:“說來話長。”見蚩尤將烈煙石緊緊抱在懷中,不懷好意地瞄了他一眼。

 

    蚩尤面上一紅,皺眉道:“八郡主身受重傷,所以柳浪才提議將她帶到這裡來。”

 

    拓拔野手指輕搭烈煙石脈搏,只覺一股烈猛無匹的熱浪突然從指尖猛撲而來,淩亂狂肆,絲毫不似她體內修行真氣。以他真氣之猛,亦被這古怪的熱浪立時震得後退一步,手指如灼。心中一驚,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蚩尤勾住他的肩膀,拉到一旁,低聲將這數日發生之事二道來。

 

    那日蚩尤一行與拓拔野別後,帶著拓拔野所描繪的路線地圖,朝著土族疆域南翼的朝歌山進發。一路行去,起初二日之內平安無事。但穿過木族疆界,進入土族領地之時,蹊曉之事便越來越多。

 

    為了不驚動土族中人,他們所行路線乃是頗為隱蔽的荒僻山林,所騎的靈獸也不過是最為普通的龍馬,不敢過於招搖。但一路行去,始終能遇見不少土族軍士,多則數百,少則幾十,一日中最多竟遇見了六批騎兵,上千之眾。

 

    蔔運算元等人瞧見這眾多上族騎兵盡皆臂纏黃帶,趕往同一個方向,都覺得蹊蹺,紛紛猜測上族之中哪位貴人天亡。卜運算元乃是上族故人,通曉黃帶質地、所系方法以及所系的手臂位置代表不同級別的天亡貴族,但成猴子偏生與他抬杠,一路辯駁。

 

    那日中午,眾人在真陵山下的驛站歇息,蔔運算元正與成猴子為此事爭執下休,驛站之外煙塵卷舞,又來了數十名黃衣漢子。這群漢子聽見卜運算元二人氣急敗壞的爭執之聲,紛紛回頭望來。

 

    柳浪眼見來者不善,悄悄給蔔運算元與成猴子使了個眼色。成猴子乖覺,當下住口,冷笑不語,那蔔運算元背對著大門,沒有瞧見眾黃衣大漢冷電也似的眼神,也沒有瞧見柳浪的眼色,見成猴子突然住口,只道他終於理虧辭窮,當下得意道:“橙黃絲帶系在右臂離肩兩寸處,那就是第一等的貴人夭亡,你這木猴子什麼也不知道,還在狡辯,當真可笑之至。”

 

    眾黃衣漢子大步圍上前來,將他們六人團團圍住,冷冷地盯著,不發一語。

 

    蔔運算元這才吃了一驚,低頭喝茶。

 

    黃衣漢子中一個大鬍子冷冷道:“你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見蚩尤等人不答,“嗆然”一聲拔刀喝道:“形跡可疑,胡言亂語,不是叛黨也是外族奸人!”

 

    眾黃衣大漢紛紛拔刀,一時白光亂閃,寒氣撲面。

 

    蚩尤這幾日心情正自不好,纖纖又被火族擒去,一路上暗暗抑鬱不樂,聽見這群黃衣漢子下分青紅皂白便拔刀相向:心中大怒,正要動手,卻見烈煙石淡淡道:“官爺,我們只是路經此地的采藥人,可不認識什麼叛黨和外族奸人。”

 

    那大鬍子眯眼望去,見她肌膚瑩白若冰雪,眉眼碧翠如春波,淡雅如畫,不勝嬌弱,登時目光閃動,冷笑道:“小娘皮,你手指嫩得像豆腐,像是采藥的嗎?

 

    乖乖跟老子回軍營,讓老子全身上下好好搜上一搜,如果沒有可疑的東西,老子心情又不錯的話,說不定可以放你們—馬。“

 

    眾大漢冷冰冰的臉上都閃過淫猥的喜色,一個漢子叫道:“席老大,我瞧就在這裡脫光了,好好搜上一搜。”幾個大漢笑道:“不錯,這等可疑之人,咱們須得一道搜查,搜得仔仔細細,絕對不能放過一個地方。”

 

    蚩尤大怒,見辛九姑柳眉倒豎,正要一起發難,匆聽烈煙石淡然道:“你們都坐著,這三十一顆人頭都歸我了。”突然紅影閃動,“哧哧”之聲接連響起,血雨沖天噴湧,登時將驛站梁頂染得紅梅開遍。

 

    慘叫聲中,紅霧濛濛,三十一柄長刀噹啷掉地。

 

    烈煙石身形一閃,重新坐在椅子上,手指勾繞茶杯,輕*唇前,姿勢不變,仿佛根本沒有離開過一般。

 

    驛站中血霧紛揚,三十一個黃衣漢子依舊環立在眾人周圍,只是他們的頭顱卻已經沒了。三十一顆頭顱在地上“骨碌碌”地打滾,彷佛西瓜般散落四方。那大鬍子的頭顱滾到柱子旁,眼睛眨了一眨,臉上滿是驚疑與不信,不再動彈。

 

    過了片刻,那三十一具無頭屍體才轟然倒地,塵上飛揚。在驛站中休息的十幾個漢子驀然驚醒,驚呼著“殺人啦!”發狂似的跑了出去。

 

    柳浪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烈煙石,蚩尤心中也是震駭驚訝。這火族八郡主真氣內斂,有如此身手不足為奇。但她瞧來嬌怯贏弱,碧綠的眼波中寂寞倦怠,絲毫不帶煙火氣息,想不到脾氣竟是暴烈若此。

 

    刹那之間以手腕上的彩石鏈絞殺三十一名大漢,素手之上街且沾了兩滴血珠,竟然眼睛眨也不眨,若無其事地繼續端坐喝茶:心中對這美麗女子的印象,登時起了變化。

 

    柳浪回過神來,低頭望見自己茶杯之中,也濺了幾滴鮮血,在茶水裡泅散開來,登時打了個寒噤,暗自慶倖自己一路上並末對她有何不軌舉動。

 

    烈煙石將茶一飲而盡,淡淡道:“走吧!”款款起身,經過那三十一具屍體時,纖指彈飛,六十二道紅光一閃而沒,那三十一具屍體與三十一顆頭顱突然燃起藍色的火焰,迅速跳躍,刹那之間便化成焦骨,又漸漸化成黃水,消失不見。

 

    蚩尤等人均想:“這女子瞧來嬌怯怯的,手段卻是如此狠辣。”

 

    出了驛站,柳浪沈吟道:“這一路上土族軍隊接連不斷,必定是有緊急軍情,趕往某處集結。只要他們發覺這幾十個大漢平空消失,必定起疑,只怕要沿著這些傢伙的行進路線盤查回來。我們需得立時轉變路線,避免與他們起了無端衝突。”

 

    眾人均覺有理,當下取出拓拔野的地圖計議,又聽從蔔運算元的建議,選了一條與原先路線平行的山路,偏北繞行。

 

    六人騎著龍馬緩緩而行,除了成猴子與蔔運算元一路鬥嘴不休之外,蚩尤四人各懷心事沈默不語。

 

    蚩尤想到此來大荒,莫說打敗水妖,重建蜃樓城,就連纖纖也無法救出,反倒被九尾狐玩弄於股掌之間:雖然意志堅卓,並未因此挫敗,但想到那九尾狐戲要自己的得意之態,仍是忍不住怒從心起。突然心中劇痛,宛如被當陶刺了一刀,險些從龍馬上翻落,登時一凜,又是那該死的“兩心知”發狂咬噬了!

 

    強忍疼痛,腦中突然又響起那日晏紫蘇花枝亂顫的笑聲:“呆子,你知道這蟲子是什麼麼?叫做”兩心知“。從今往後,你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的喜怒哀樂也全部操在我的心上啦!只要我高興,隨時隨地都可以讓你痛不欲生。你說,是不是有趣得緊呢?”

 

    蚩尤咬牙心道:“難道那妖狐此刻又在操縱這”兩心知“嗎?”心中那兩心知“突突”咬了兩口,倒像是在應答一般。

 

    腦海中滿是那九尾狐笑吟吟的俏臉,耳旁彷佛又聽見她臨別前的話來,“千萬別想我哦!想我的時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心中憤恨,忖道:“不知那妖狐現在何處?”不知為何,想到此處時:心中竟似乎有一絲奇異的掛念。

 

    突然聽見辛九姑暍道:“這是什麼怪物!”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前方樹木掩映之間,一隻大狸貓似的怪獸在樹橙上張望,白色的腦袋毛茸茸的,眼珠藍紫色,冷幽幽地瞪著眾人。腳爪勾在樹枝上,銳利如虎爪。口涎從撩牙之間滴落,喉中發出低沈難聽的嘶啞聲。

 

    “哎呀!”蔔運算元失聲叫道,“不妙!大大不妙!”

 

    成猴子道:“他***,你一驚一乍的幹嘛?有屁快放!”

 

    蔔運算元拔著鬍鬚搖頭道:“這妖獸”梁渠“,乃是大大不吉之獸,所到之處必有大戰亂。此次路上,只怕要不太平了。”

 

    蚩尤自當年父親喬羽殺藍翼海龍獸導致水妖尋釁滅城以來,便對這所謂凶獸極為厭惡。此時又正心痛如絞,暍道:“既是凶獸,留它作甚?”手掌斜劈,氣刀飛旋。青光一閃,那梁渠獸叫也來不及叫上一聲,立時從樹上翻落。

 

    蔔運算元面有憂色,從懷中掏出那幾顆黑色石子,在掌中卜卦,繼而面色慘白,歎道:“果不其然,大凶之兆,行不過十日,必有大難!”

 

    柳浪笑道:“卜運算元,行軍之中嚴禁妖言惑眾,否則當以蠱惑軍心論處。

 

    再說,你既是“一日十卦,必中其一”,又怎知算對的就是這一卦?“

 

    蔔運算元一楞,歎道:“實不相瞞,今日我算了十卦,每一卦都是大凶之相。

 

    相較之下,倒是這一卦稍有回寰餘地了。“

 

    蚩尤聽得不耐,忍痛揚眉道:“既是大凶,擔心又有何用?躲不掉避不開,那便迎頭而上。他***紫菜魚皮,就算前有刀山火海又如何?”大聲喝來,猶如在眾人心中響起一個焦雷。

 

    烈煙石回頭望來,眼波流轉,仿佛第一次瞧見蚩尤一般。柳浪點頭道:“聖法師說得不錯,這一路兇險,擔心也是沒用,倒不如作好準備,迎難而上。”

 

    蔔運算元不敢多言,只有愁眉苦臉驅馬前行。成猴子捂嘴偷樂,險些落下馬去。

 

    晴空萬里,烈日炎炎。眾人在密林之中穿行,仍覺悶熱不堪:蟬聲響徹,蚊蟲飛舞:心中更添煩亂。蚩尤适才心煩氣燥,言語粗魯:心中不免有些後悔:心道:“此行兇險,眾人這般低落散漫,倘若當真遇著危險那便不妙!需得找個話題,提升大家士氣。”當下道:“卜運算元,你可知這一路上為何只聽見你和成猴子拌嘴嗎?”

 

    蔔運算元訝然道:“有麼?為什麼?”

 

    蚩尤嘿然道:“他***紫菜魚皮,你既是神算子,怎地連這也不知?你是土族,他是木族,五行木克土,眼下又是夏天,自然林木茂盛;旺木厚土,便如此處,蚊蟲知了一齊嗡嗡響個不停。”

 

    眾人笑道:“原來如此!”見一向桀騖冷峻的蚩尤一反常態,突然說起笑話,都不禁莞爾,氣氛立時變得輕鬆起來。

 

    卜運算元宛如醍醐灌頂,豁然醒悟,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聖法師果然天縱英才,光只言詞就飽含玄機,于我大有所得,大有所得!”

 

    眾人見他一本正經,信以為然,更加哈哈大笑起來。

 

    蔔運算元急道:“你們當真是沒有半根仙骨!竟不知聖法師此言蘊藏五行奧秘!想我蔔運算元算卦一世,竟然絲毫不知將這五行之學導入算卦之中,簡直是大大的愚笨!”

 

    成猴子笑道:“關於你大大愚笨這一點,母需算卦,我們早已瞧出來了。”

 

    蔔運算元搖頭道:“五行為世界根本。五行相生相剋,才有這變化無窮的世界。比如你成猴子吧!

 

    在湯穀上最怕的是誰呢?“

 

    辛九姑哼道:“那還用說嗎?這臭猴子最怕的自然就是我了!”

 

    成猴子縮著腦袋,滿臉不屑之色。

 

    蔔運算元拍掌道:“可不是嗎?九姑乃是金族,猴子是木族,金克木,所以猴子最怕九姑。”

 

    柳浪笑道:“如此說來,這只猴子也該怕我了?”

 

    蔔運算元道:“正是!你們想想,當年我們被囚于湯穀上,四族英雄唯獨少了水族。聖法師原是水族傳人,他到了湯谷之上,立時五行必集,大吉大利。所以才能收服十日鳥,帶我們離開湯穀。”他越想越是激動,越說越是得意,又道:“妙!實在是妙不可言!他日我需得好好研究這五行相術,將聖法師今日精言要義發揚光大。”

 

    蚩尤哈哈而笑:心中那劇痛逐漸消散。想起當日在古浪嶼上,拓拔野與他分享《五行譜》的情形來,忖道:“那書博大精深,今日想起,其中許多精要之處才有些明白。”

 

    又聽成猴子笑道:“難怪難怪,五行上生金,你與九姑越來越親密,敢情是這個道理。”

 

    辛九姑喝道:“臭猴子,你找死嗎?”但撐不住笑出聲來。她一路牽掛纖纖,愁眉不展,此時心情方霽。

 

    柳浪心道:“是了,五行火克金,幸好我沒去招惹那八郡主,否則此刻只怕已經被燒成灰燼了。”

 

    暗自慶倖不已:心中打定主意:從今往後,只勾搭土族女子。

 

    想到眼下就在土族大地上:心情登時又歡娛起來。

 

    蔔運算元道:“我們幾人以這五行算來,都是吻合得緊。”

 

    成猴子突然低聲道:“那個八郡主乃是屬火的,與聖法師豈不是水火不相容麼?”

 

    蚩尤聽見,又好氣又好笑,正要暍斥,卻突然撞見烈煙石凝視的目光,幽深如碧潭,略有所思,不由微微一楞;二人目光甫一接觸,便由雙雙避轉開去。耳中聽到蔔運算元道:“未必未必!聖法師雖是水族,但又是木族羽青帝轉世,所以也算是木族中人,火木相生,所以他們當是既相生又相克。”

 

    蚩尤心想:“這八郡主脾氣暴烈得緊,倘若他們再多話,只怕也要倒楣了。”

 

    當下喝道:“他***紫菜魚皮,越說越沒譜啦!”兩人嚇了一跳,不敢多言。

 

    將出密林之時,忽然刮起一陣大風,樹木亂擺,枝葉沙沙。前方煙上濛濛一片,遮天蔽日。那混沌之中,突然響起“哼哼卿卿”的怪叫聲,蹄聲密集,煙塵開處,一隻野豬似的怪獸低著頭直沖而來。

 

    那怪獸周身黃毛,頭尾都是白色,兩隻獠牙大如猛獁,四腿強壯無比,奔跑起來地動山搖。

 

    蔔運算元叫道:“風鱗獸!”話音未落,那怪獸已經閃電沖至,眾人座下獸騎驚聲長嘶,昂首踢蹄。

 

    蚩尤喝道:“又是什麼妖獸!”揉身張臂,在那風鱗獸擦肩沖過的一刹那,將它獠牙一把抓住,猛地提了起來。

 

    風鱗獸那少說千斤重的肥碩身軀,登時便被蚩尤提小雞似的拎在空中,口中怪叫,粗肥的四腿在空中胡亂踢擺。

 

    蔔運算元道:“這風鱗獸乃是大風之兆,出現的地方,不出十裡必有大風。”

 

    成猴子道:“他***,這麼熱的天來點風才清涼呢!”話音未落,又是一陣狂風呼嘯而來。成猴子伸長了脖子說話,猝不及防,身體又最為瘦小,登時被吹得翻身落馬,一頭栽進林間水窪,髒水四濺。

 

    眾人哈哈大笑,辛九姑笑道:“死猴子,這回徹底清涼了。”

 

    蚩尤拍拍那風鱗獸的肥碩身軀,笑道:“管他有風沒風,這送上門來的晚飯可別浪費了。”左手一張,默念法訣,五指之間青光閃動,“絲絲”作響。周圍樹木擺舞不停,被他抽了一條又粗又長的繩索出來。雙手閃動,將風鱗獸扎扎實實地捆好,橫亙在馬臀之上。

 

    眾人哈哈笑了一陣,拉起成猴子,繼續趕路。

 

    蚩尤面色突然微微一變,從龍馬背上翻身而下,將頭貼在地上側耳傾聽。大地微震,隱隱聽見數不盡的蹄聲。

 

    眾人面面相覷,柳浪道:“是土族追兵麼?”

 

    蚩尤起身搖頭道:“不像是龍馬和豬龍獸的蹄聲。”他們一路所見的上族騎兵多是以這兩種靈獸為坐騎,所以兩人才會有如此問答。

 

    蚩尤翻身上馬道:“不管是誰,咱們都加快腳程。他們離我們街有十余裡,一時半刻還追下上來。”

 

    眾人應諾,紛紛策馬急行。

 

    出了這密林,便是一個野草搖曳的山谷,兩側山上只有幾尺來長的黃綠野草,沒有任何樹木。巨石突兀,在山坡上參差林立,似乎隨時都會滾落下來。

 

    烈日當空,藍天仿佛凝固了,連白雲也沒有一絲半縷。眾人催馬狂奔,汗出如漿,只有蚩尤與烈煙石真氣超卓,可以控制體溫,依舊如故。

 

    行了兩、三裡,微風全無,酷熱難耐。成猴子一邊擦汗一邊瞪了那風鱗獸一眼,喃喃道:“他***,風呢?風在哪?”那風鱗獸瞪著他哼哼卿卿地發著怪聲,扭頭不理。

 

    當是時,遠處山谷突然傳來低沈的“嗚嗚”聲,仿佛千萬悶雷捶擊大地。循聲探望,那山峰高約數百丈,橫空懸凸,巨石嶙峋,寸草不生。突然一陣塵土從那山峰頂上出現,緊接著又是一陣黃塵滾滾漫騰。

 

    明亮蔚藍的天空驀地被塵煙遮蓋,那山頂上黃上鋪天蓋地,四下蔓延。“嗚嗚”之聲越來越響,遠處山坡上的長草搖曳得越來越劇烈,突然朝一面傾搖,緊貼在山坡上起伏不定。

 

    柳浪沈聲道:“成猴子,你要的風來了。”

 

    蔔運算元面色一變,凝望了那山峰片刻,叫道:“糟糕!我忘了!那是風伯山!”眾人面色登時大變,蚩尤心中也“喀咚”一響。

 

    大荒有幾處山海是天下狂風出處,其中之一便是這土族風伯山。大荒三大風神之一的風伯便住在這寸草不生的石山上。那風伯雖是土族中人,卻性情暴烈,自大狂妄,屢屢不服土族長老會調遣。當年雖曾位列土族仙級人物,但因太過狂妄跋扈,瘋瘋癲癲,終於被剝奪官爵。但他也絲毫不在乎,獨自住在這風伯山上自得其樂。

 

    這風伯生平有三好,其一烈酒,然而酒量極差。其二打架,好鬥之性堪比火族戰神刑天。其三破壞。

 

    歡喜或是憤怒時,必飲烈酒,酒醉之後必要鼓吹大風,看見四處狼藉,人們流離失所,他卻樂不可支。

 

    想不到眾人陰差陽錯,偏生打這風伯山經過。成猴子苦笑道:“他***,要嘛沒風,要嘛便是這龍捲風。聖法師,咱們是不是掉頭避上一避?”

 

    蚩尤沈聲道:“現在轉身已經來不及了,你忘了後面還有追兵麼?”

 

    話音未落,突然聽見身後號角雄渾,裂雲破空,戰鼓咚咚,蹄聲轟鳴,似乎有大批軍隊朝這裡沖來。

 

    眾人勒馬回望,只見那密林“格啦啦”倒了一片,煙塵滾滾,獸吼震天,無數的象龍獸與斑牛獸摧枯拉朽,潮水似的湧出:騎兵呼嘯,刀戈如林。有人長呼道:“前軍止步!他們往風伯山去了,我們堵住後路,無須追擊。”

 

    成猴子等人面色微變。前有暴虐風神,後有虎狼追兵,片刻間他們已進退維谷。

 

    突然“呼”地一聲,龍馬驚嘶,眼前灰濛濛一片。就在這刹那之間,耳邊“嗚嗚”轟響,狂風已經席天卷地呼嘯而來。

 

    狂風卷舞,眾人仿佛被千鈞之力當胸擊中,險些就要拔地而起。籠馬悲嘶,蔔運算元坐騎突然昂首驚鳴,登時被迎面卷來的狂風拍得翻身飛起,蔔運算元武功低微,真氣全無,登時驚叫一聲如斷線風箏朝空中飛去。

 

    眾人大驚,眼前塵土漫漫,瞧下真切。成猴子離他最近,尖叫道:“老妖怪!”

 

    不顧一切地躍了起來,雙手死死地抱住蔔運算元的右腳。風勢狂猛,兩人在空中只稍稍一頓,立時又一起朝後上方飛去。

 

    辛九姑尖聲叫道:“死猴子,抓住了!”銀光一閃,情絲閃電般射出,在空中嗚嗚打轉,準確無誤地將兩人緊緊纏住。但兩人去勢極猛,情絲立時繃直,辛九姑一聲驚叫,也被拉起,隨著狂風破空而去。

 

    蚩尤大喝一聲,將那風鱗獸連帶繩索一起拋了出去。繩索飛卷,將辛九姑攔腰縛住,手上一緊,三人連著一隻野豬似的怪獸一齊如風箏般筆直地斜掛在半空。

 

    柳浪松了一口氣,突然聽見四周灰濛濛的沙塵煙上之中傳來隆隆巨響:心中一緊,叫道:“小心!”

 

    “轟”地一聲,幾個縱橫兩丈的巨石破塵而出,雷霆霹靂似的撞了上來。柳浪立時拔身躍起,龍馬悲嘶,已被那巨石砸成了肉泥!

 

    柳浪身在半空,真氣來不及調出,便被大風呼卷,驚叫著朝辛九姑三人相反的方向飛出。蚩尤一腳踢出,將當頭砸下的巨石踢得碎為幾塊,破空而去。借著那反沖之力沖天飛起,右手一探,氣旋急舞,登時將柳浪猛地吸了過來。

 

    蚩尤雙手抓住四人,氣沈丹田,穩穩落地。忽然聽見空中有個破鑼也似的聲音叫道:“稀泥***,哪兒來的混小子有點力氣!讓風爺爺逗逗你。”蚩尤青光眼綠光暴射,仰頭望去,依稀看見厚厚的煙塵之中,一隻巨翼黑鳥展翅撲翔,鳥翼之後露出一個渾圓的禿頭,似乎還有兩條小辮在擺舞。心道:“這就是那瘋瘋癲癲的風伯嗎?”

 

    巨翼黑鳥怪叫數聲,高高飛起,消失在漫天塵土之後。

 

    蚩尤正要將四人拉下來,忽聽四周轟然巨響,彷佛天崩地裂,腳下的大地也劇烈地震動起來。青光眼凝神四望,大吃一驚,朦朦朧朧中看見兩側陡峭山坡上,那原先參差林立的巨石紛紛滾落。

 

    數百個幾幹斤重的大石跳躍飛滾,齊齊向自己沖來。電光石火之間,六個巨石已經撞到自己身前。

 

    蚩尤大暍一聲,將柳浪也高高舉起,身形旋轉,右足急踢,那六個巨石登時崩爆飛濺。

 

    空中又傳來那破鑼嗓音道:“稀泥奶奶,混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幾斤力氣,能踢爆幾個石頭?”

 

    蚩尤暍道:“老瘋子,你能吹來幾個我就踢爆幾個。”

 

    那破鑼聲狂笑道:“好大的口氣!小子,你比風爺爺還能吹!妙極妙極!今日就比比我吹的石頭多,還是你踢得石頭多。”

 

    狂風呼嘯,昏天黑地。無數的巨石宛如長了眼睛似的從四面八方沖來,接連不斷地朝著蚩尤猛撞而去。蚩尤被那風伯激起狂性,哈哈長笑,將柳浪縛在那繩索上,雙腿狂風掃落葉似的四面踢踹。足尖指處,青光爆舞,真氣澎湃,巨石聞聲碎裂,沖天飛濺。

 

    烈煙石騎在龍馬之上,靜立一旁,紅衣翻舞,碧眼如無風池水,蒼白的俏臉漠無表情。

 

    就這般不知過了多久,狂風依舊,那衝撞而來的巨石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

 

    蚩尤的雙足已經隱隱酸痛,真氣也有些調引不暢。原想拔出苗刀,人刀合一,大破這巨石狂風陣,但想到既聲稱只用雙足,豈能改用兵刀?狂野桀騖的脾性被這風伯完全激發,咬牙苦鬥,口中哈哈狂笑。

 

    又過了一陣,轟隆巨響,右側山坡仿佛突然崩塌,數以千計的石頭潮水般衝撞而來。蚩尤呼嘯聲中,青氣如虹,足不點地將數百個巨石接連踢飛。但終於避之下及,後背被一塊八、九千斤重的巨石猛然砸中。護體真氣蓬然漲放,綠光眩目,那巨石轟然化為碎末,隨風呼嘯無蹤。

 

    蚩尤只覺眼前一黑,猛地朝前跌出,口中噴出一口鮮血。這當兒風聲呼嘯,又有五塊巨石齊齊撞來。

 

    他氣息翻湧,來下及調氣,又飛起兩腳,硬生生將前後兩塊石頭擊得粉碎。不及避讓格擋,登時又被那三塊巨石一起撞中。

 

    轟然聲中,青光爆舞,巨石飛濺,蚩尤仰頭又噴出一口鮮血,肋骨似已斷折。

 

    五臟六腑仿佛被擠在一起,喉中鼻腔中甚至腦中,都是血腥味。耳邊轟雷滾滾,聽見柳浪、辛九姑等人的驚呼,迷糊中聽見那破鑼聲嘿嘿道:“稀泥***,還不認輸麼?”

 

    蚩尤猛地清醒,雙目圓睜,青光暴射,哈哈狂笑道:“他***紫菜魚皮,這麼點海龜蛋就向讓蚩尤爺爺服輸麼?老子鐵石心腸、鋼筋銅骨、撞不破的牛筋肚,想要爺爺服輸,除非你吹斷擎天柱!”

 

    巨石滔滔,刹那間他又被七、八個巨石接連撞中。鮮血噴吐,骨胳碎裂,膝下一軟險些便要跪倒,硬生生地一頓足,站立如故。

 

    那破鑼聲冷笑道:“稀泥***,嘴還這般硬?瞧你能撐到幾時!”那“嗚嗚”之聲大作,風勢狂猛,蚩尤縱有青光眼,此時望去也是天昏地暗,一片灰蒙混沌。狂風撲面,呼吸不得,一時間連方向也無法辨清。

 

    蚩尤站在狂風之中,只覺彷佛在東海狂濤巨浪中一般,稍下留神就要被卷溺其中。周圍風聲狂吼,巨石破空縱橫飛舞,四面八方閃電似的交錯怒射,比之先前自山坡滾落的衝擊之勢,不知又要強了多少倍。

 

    蚩尤手中緊拽那繩索,一面留神繩索上的四人不被空中飛舞的巨石撞到,一面閃避回擊,將暴雨般的巨石奮力踢開。卒九姑等人生怕他分心,雖偶爾被巨石擦過刮到,鮮血長流,也忍痛不發出聲來。

 

    巨石越來越多,在茫茫塵霧之中呼嘯怒吼,雷霆穿梭。成猴子突然被一塊巨石斜斜撞著後背,登時悶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辛九姑等人大駭,恰恰又有一顆巨石飛來,直撞成猴子而去。

 

    辛九姑三人齊齊大聲驚呼。蚩尤振臂揮舞,將四人朝右扯開。方甫分神,立時被兩塊巨石齊齊擊中,真氣岔亂,痛入骨髓,氣血翻騰如沸,險些便要摔倒。

 

    當是時,聽見烈煙石淡淡地道:“追兵在後,與這老瘋子這般鬥氣,何苦來呢?”彩石鏈在塵霧中化過絢麗的圓弧,宛如彩虹繞舞,倏然將辛九姑四人卷住。

 

    蚩尤大喜,當即將繩索鬆開,全神貫注對付那漫天亂舞的巨石。想到烈煙石所言,面上微微一紅,忖道:“是了,我又犯了傻氣,與這老瘋子比瘋。他***紫菜魚皮,就算只用腳,我難道便不能反擊麼?”

 

    目光瞥處,見辛九姑等人已被烈煙石拉到地上,彼此扶持穩住身形,心中大定。突然心念一動,忖道:“這老瘋子在哪裡?”一面調集真氣,奮力將衝撞來的巨石一一踢飛,一面凝神聚意,辨別狂風之源。風聲呼嘯,東西南北變幻不定,那破鑼似的聲音也匆東忽西,瞬息幹裡。

 

    念力及處,突然發覺南側上空有極為強沛的念力周旋,蚩尤青光眼凝神眺望,果然在重重塵霧之中發現那巨翼黑鳥的淡淡身影,當下大喝一聲,調集周身真氣,奮起神威,重重一腳擊在迎面撞來的巨石上。

 

    那巨石“轟”地一聲,完好無缺地沖天而起,閃電般朝那巨翼黑鳥撞去。

 

    “僕”地一聲悶響,漫天煙塵中傳出幾聲怪啼,那巨翼黑鳥跟艙撲瘺,朝北飛去,羽毛紛揚,顯然已被蚩尤這雷霆一擊打中。那破鑼似的聲音哇哇亂叫道:“臭小子!稀泥奶奶!”怒吼了片刻,突然又轉為狂笑。

 

    蚩尤哈哈大笑,身似閃電,足如霹靂,刹那間接連踢飛十幾個巨石,準確無誤地朝那巨翼黑鳥激射而去。但巨石飛到半空,立時被一道橘紅色的氣箭瞬間射得粉碎,再也不能擊中。

 

    蚩尤此時無後顧之憂,振奮精神,越戰越勇,在縱橫飛舞的亂石之中閃避自如,那風伯吹來幾個巨石,便被他以牙還牙,反擊以幾個巨石。雖然仍偶有受傷,但比之先前已大大不同。

 

    那破鑼似的聲音哈哈笑道:“稀泥奶奶,你這混小子有點意思,風爺爺好久沒玩得這麼爽快啦!”

 

    蚩尤一楞:心道:“他***紫菜魚皮,老子被撞得斷了幾根肋骨,他竟然覺得玩得爽快。”雖然惱怒,卻也忍不住哈哈狂笑。但雙腳如飛,巨石仍是連環飛舞,朝空中風伯擊去。

 

    迷蒙混沌中,忽然聽見後方亦傳來“嗚嗚”地呼嘯聲,仿佛也有狂風怒卷而來。細細聽去,獸嘶馬鳴,慘叫悲呼,封堵住他們退路的土族追兵似乎突然陷入混亂之中。

 

    那破鑼似的聲音“咦”了一聲,破口大駡道:“稀泥***,那個臭婆娘瘋婆子又來了!”

 

    蚩尤正詫異,不知那“臭婆娘瘋婆子”是誰,卻聽柳浪失聲道:“糟了,只怕是風後來了!”蚩尤登時恍然:心中暗呼倒楣。

 

    大荒三大風神中,兩大風神風伯、風後原是土族夫妻,俱是瘋瘋癲癲、狂妄自大的人物。不知為何,幾十年前這對夫妻突然反目,勢同水火。兩人在風伯山附近大打出手,一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方圓三百里內長毛的東西都被刮得一毛不長。風後憤然離開風伯山,在數百裡外的鮮山寓居。

 

    自那以後,兩人便以相互作對為樂。一人吹南風,則另一人必吹北風。是以當地氣候無常,一日萬變。民家有諺:“春夏秋冬,全憑風伯喜怒哀樂,東南西北,且看風後說來就來。”

 

    不想那風後早不來晚不來,偏生選了此時到來。

 

    狂風呼號,飛沙定石。那風伯已將注意力自蚩尤轉移到那風後身上,兩道暴烈風潮相互猛烈對撞,登時風聲嘯吼,地動山搖。灰濛濛的塵霧上靄之中,巨石發了瘋似的縱橫飛撞,亂草紛揚。

 

    成猴子喃喃道:“他***,比遇見一個瘋子更倒楣的是什麼?那就是同時遇見兩個瘋子。”

 

    柳浪沈聲道:“九姑,用情絲將咱們捆在一處,圍成三角。”

 

    眾人豁然付道:“是了,三角形狀最為鞏固。”當下眾人背對背,雨兩並立,圍成三角。烈煙石稍稍遲疑,終於也站入那三角陣形之中。

 

    蚩尤舉目望去,四面灰蒙蒼茫,難以辨清方向。當下從懷中摸出指南針,卻見那針尖亂舞,說什麼也停不下來。即便眼下能帶著眾人移動身形,想要從這一片混沌之中按原定路線沖出去,也幾無可能。

 

    當是時,聽見四面八方傳來轟雷似的蹄聲,悲吼聲、嘶鳴聲,慘叫聲越來越近。漫天狂風之中,滿布濃烈的血腥味,不斷有殘肢斷臂倏然穿梭。想是那土族追兵被捲入狂風,身不由己亂做一團,相互傾軋,隨著風勢驚濤駭浪似的圍湧而來。

 

    眾人心中都是說不出的驚怖,眼下一片混亂,目不視物,舉步維艱,能在這狂風之中之中穩住身形已屬不易,倘若那滔滔上族亂軍,駕禦著驚狂的象龍獸與斑牛獸沖將過來,縱有鋼筋鐵骨,也要被踩成肉泥。

 

    成猴子歎道:“他***,倘若拓拔城王在此就好了,他那顆定海神珠定然能將狂風定住。”

 

    蚩尤緩緩將苗刀拔出,沈聲道:“眼下多說無益,只有團結一心,一步一步朝固定的方向移動。只要能出了這狂風陣,即便周圍有幹軍萬馬,也能殺得出去。”

 

    眾人紛紛拔出兵器,凝神戒備,依照蚩尤的號令,一步一步,頂著狂風艱難行走。

 

    突然“呼”地一聲,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六人頭頂閃電飛過。繼而無數人影、殘肢斷臂在空中縱橫飛舞,被呼嘯的巨石撞著,登時“啪”地一聲化為肉泥。一隻巨大的斑牛悲鳴聲中被狂風卷起,恰好與一隻象龍獸猛撞在一處,巨骨斷折,血霧噴散。

 

    轟隆聲震耳欲聾,迷迷濛濛之中,眾人仿佛看到重重疊疊的黑影從兩個方向席捲而來。野獸狂吼,蹄聲如潮。

 

    成猴子駭然道:“他***,老子要成猴泥了!”

 

    蔔運算元淒涼道:“難道你果真如我所算,要在大荒葬身於野狗腹中麼?”

 

    蚩尤喝道:“他***紫菜魚皮,死還未死,羅哩囉嗦地幹嘛?”

 

    大吼一聲,念力如潮,真氣崩爆,一道綠光從那苗刀之上閃電般沒入蚩尤手臂,全身綠光綻放。“嗡”地一聲龍吟不絕,苗刀光芒怒射,一道青光如蛟龍出海破空而去,刹那間將這昏暗塵霧照得雪亮一片。       

第七卷 第五章白雲深處

            無數的象龍獸、斑牛四面八方潮水似的傾軋紛畓而來,被蚩尤人刀合一的狂冽刀光與碧木真氣驚嚇,登時驚聲長嘶,悲吼如狂。沖在最前的象龍獸紛紛昂首踢蹄,裹足不前,後面的猛獸群與上族騎兵衝撞亡來,立時人仰馬翻,血肉橫飛,堆積如山。

 

    蚩尤大吼道:“給我讓開!”野性大發,雙日盡赤,雙手握刀,朝著那湧沖而來的上族群兵怒斬而下。碧氣青光,氣勢如虹,正是羽卓丞的“神木刀訣”。

 

    青光電舞,“呼”地一聲暴漲數倍,風雷滾滾,閃電劈落!當空濃濃塵霧彷佛被一刀斬斷,倏然進裂。周圍狂風被這雷霆刀光一卷,登時變形,絞舞飛旋。

 

    “轟隆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那野獸人潮悲吼嘶叫,漫天噴灑豔紅血光。上石崩爆飛炸,大地進裂巨大裂縫,瞬息延伸三十餘丈,野獸騎兵紛紛跌落。

 

    眶風血雨,蚩尤只覺那熟悉的麻癢感覺又從自己心肺之間緩緩上爬,沿著咽喉直貫腦頂。當它終於在腦中攀至頂點時,瞬間爆炸開來,周身熱血刹那沸騰,真氣狂野四溢。

 

    蚩尤仰天狂吼,面目變得說不出的獰惡兇暴。苗刀大開大合,縱橫斬斫,刀氣凜冽,青光爆舞,所到之處無不血肉橫飛,悲呼慘叫。

 

    狂風更猛,辛九姑等人雖與蚩尤緊緊相縛,但依然覺得無法睜眼,隨時都要乘風飛去。只能凝神聚氣,依*聽覺與念力,揮舞兵器將下斷飛來的人頭、巨石、猛獸一一格擋開來。

 

    烈煙石閉目不動,在這一片狂亂之中凝神聆聽。突然素手輕揚,皓腕上的彩石鏈悠揚飛起,瞬息繃直,一隻火紅色的鳳凰赤羽紛揚,從中飛出。雙翼優雅拍擊,沖天而起。

 

    烈煙石輕巧掙脫情絲,翩然騰空,立在那鳳凰背上,彩石鏈如彩帶環繞,朝著上空逕直飛去。

 

    狂風怒號,烈煙石突然拔身而起,六人所組成的三角登時被打破失衡。成猴子“啊”地一聲驚呼,沖天而起。卜運算元與豐九姑齊齊驚呼,雙雙將他兩腿抓住。

 

    但兩人身形下穩,登時也拔地而起。柳浪緊抓情絲,想將他們拽落,甫一用力,一陣狂風卷來,立時也將他刮上半空。

 

    驚呼聲中,蚩尤驀然驚醒,回頭望去,人影閃爍,四人已在刹那間消失於塵煙土霧之中。心中大驚,狂怒如沸。仰頭上望,見烈煙石乘著火鳳凰飄飄欲仙,在空中盤旋:心中又急又怒:這冷面女子适才在狂風之中不加援手倒也罷了,此刻竟突然逃之天天,累得辛九姑等人失衡之下被狂風刮得不知所蹤。

 

    大喝一聲,真氣貫注腳底,箭也似的離弦破空射去。刹那間已到了烈煙石身旁,翻身立在那鳳凰之上,怒吼道:“你做什麼?”

 

    烈煙石綠色的眼珠緩緩轉動,似乎在上塵之中尋找什麼,瞧也不瞧他一眼,淡淡道:“你想在那風塵之中鬥到什麼時候?”

 

    蚩尤怒道:“他奶奶……你這麼突然一走,累得九姑她們……”

 

    烈煙石淡淡地道:“既然是連自己的生死也無法照顧的廢物,你又何必帶他們出來送死?現在不死,早晚也逃脫不得。”語氣平淡,竟連一點愧疚之意也沒有。

 

    蚩尤怒得幾乎連肺也氣爆,這冷漠暴烈而自私的女子,實是見所未見。若非她是火族八郡主,纖纖的性命還需要她兄妹相幫,他早已一刀將她斬為兩段。想到辛九姑、成猴子等人身受重傷,不知被狂風吹卷到什麼兇險之地:心中抑鬱悲怒,猛地一把將胸襟扯開,仰天狂吼。

 

    當是時,前後兩股怒濤狂浪的大風呼嘯夾擊而至。烈煙石目光一閃,嘴角牽起淡淡的微笑。火鳳凰清鳴聲中,展翅高飛。兩股狂風在下方撞擊爆炸,形成強大的氣旋,往地面沖去。

 

    烈煙石紅衣飄飛,素手環合,交錯螺旋。那彩石鏈在她眼前繞飛不息,突然“哧”地一聲,一顆彩石電射而出,朝著右後方飛去。

 

    彩石破空,風聲嗚嗚。“轟”地一聲,周圍的空氣突然燒著,火焰獵獵,如流霞飛舞,彗星橫空。

 

    彩石飛得越來越快,火勢熊熊,風勢狂猛。

 

    那混沌之中響起破鑼似的聲音:“稀泥***,這是什麼東西?”“嗤”地一聲輕響,一道橘黃色的氣箭怒射而出,與那彩石撞個正著。

 

    “呼”地一聲,火焰崩散,氣箭消失,彩石沖天飛起。但立時又陡然下沈,劃過一個圓弧,朝著風伯藏匿處呼嘯射去。

 

    烈煙石十指輕彈,顆顆彩石呼嘯激射,道道絢光破霧穿雲,接連不斷地朝著風伯攻去。

 

    白茫茫的塵煙之中聽到一個女子哈哈大笑道:“老瘋子,你什麼時候招惹了烈家的婆娘啦?妙得很,很得妙,燒得老瘋子禿頭光光抱腳跳!”

 

    那破鑼似的聲音吼道:“瘋婆子,等我收拾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再來收拾你!”“咻咻”之聲大作,無數橘黃色的巨大氣箭密雨似的射出,將顆顆彩石盡數撞擊得四下亂舞。

 

    破鑼似的聲音狂笑道:“臭丫頭,從赤霞仙子那裡就學了這麼點本事麼?稀泥***,連根木頭也燒不著,就想放火燒山!讓你瞧瞧風爺爺疾風之箭的厲害!”

 

    “轟”地一聲,那無數光箭陡然合一,氣勢恢弘,如一道巨大的橘黃色光柱橫空怒射而來。烈煙石嘴角淡淡冷笑,雙手交錯,那顆顆彩石突然聚合為彩鏈,閃電卷舞,將疾風之箭緊緊纏住。彩鏈兩端猛地一拉,登時將風箭絞為螺旋形狀。

 

    風後哈哈笑道:“老瘋子你真好本事,被這麼個小丫頭要得團團轉,笑死人啦!”

 

    風伯嘿嘿道:“臭丫頭,吃我一箭!”

 

    那疾風之箭突然急速反旋,彩石鏈“碰”地一聲四下崩散。烈煙石全身一震,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雙手虎口鮮血長流。風聲呼嘯,氣箭急電怒射而聖。

 

    烈煙石雙手招展,彩石鏈“呼”地一聲重新聚合,迴旋飛舞,但已追趕不上那氣箭的閃電之勢。

 

    眼見疾風之箭銳氣凜冽,迫在眉睫,蚩尤吼道:“去吧!”苗刀斜撩,青光怒舞,碧綠色的氣浪轟然劈入那疾風之箭。

 

    “砰”地一聲,光芒耀眼,氣浪滔天,氣箭登時崩散。蚩尤、烈煙石被那巨大反撞之力衝擊得高高飛起,火鳳凰驚啼聲中,落羽紛飛。

 

    風後、風伯齊齊驚咦出聲,風後叫道:“這小子是哪個石縫冒出來的?好厲害的真氣!哎喲,那不是爛木頭族的苗刀麼?”

 

    風伯哈哈笑道:“混小子,難道你是青帝轉世麼?有意思!看看是你風爺爺的風神刀厲害,還是你爛木頭苗刀厲害!”

 

    話音未落,轟然聲響,雲層煙上齊齊裂散,巨翼黑鳥拍翼飛來。鳥背上一個矮矮胖胖的禿頭老者長須飄飄,腆著大肚,腰間掛了一支汙跡斑斑的大彎角,想必就是風神號,旁邊懸了一個巨大的酒葫蘆,東搖西蕩。鼓著腮子吹鬍子瞪眼,哈哈笑道:“小子中刀!”

 

    肥肥短短的雙臂陡然舉去,雙手之中突然多了一柄若有若無的淡黃色光刀。

 

    巨翼黑鳥閃電飛來,錯身刹那,那淡黃色光刀轟然疾斬而下。

 

    風聲雷鳴,氣浪暴舞。

 

    蚩尤奮力擋開那疾風之箭後,真氣崩散,尚未來得及調集凝結,眼見風神刀驟然砍至,下及多想,瞬息調轉真氣,再次揮刀斜撩而上。烈煙石雙手交錯,彩石鏈陡然化做石鞭,同時與蚩尤的苗刀一道急電似的掃向風神刀。

 

    “乓!”一地一聲,彩光迷離暴舞,蚩尤、烈煙石只覺雙手劇震,一股狂風氣浪轟然倒卷,登時將自己猛地推入其中,雙耳風聲呼嘯,騰雲駕霧倒飛出去。

 

    隱隱聽見遠處傳來風伯那破鑼似的笑聲:“過癮!過癮!好生過癮!”

 

    風神號隨之響起,“嗚嗚”之聲大作。

 

    兩人真氣岔亂,不及調息,便被這洶湧狂風卷溺其中,霍然卷到萬里高空。

 

    四面蒼茫,雲靄漫漫,疾風如驚濤駭浪。

 

    兩人身下由己,乘風飛行,突然斜側方一陣狂風刮來,眼見要將烈煙石卷走,蚩尤不及多想,立時伸手將她左手緊緊抓住。

 

    烈煙石“啊”了一聲,雪白的俏臉登時變得通紅,想要甩手掙脫,卻被蚩尤那鐵鉗似的指掌緊緊抓住,分毫動彈不得。聽到他厲聲暍道:“再動我就丟你下去!”突然覺得一陣酥麻異樣的感覺從自己指尖陡然爆炸,瞬間烈火般燒遍全身,四肢酸軟無力,臉頰滾燙似火,連喉嚨也驀地窒堵。

 

    十八年來,這是她首次任由一個陌生男子這般抓住纖手。

 

    從小她便厭憎男子,覺得世間鬚眉盡是濁臭惡俗之物。倘若是平時,一個男子哪怕敢碰一碰她的衣角,也必定立刻被她燒為灰燼。但此刻,在萬里長天之上,呼嘯狂風之中,人若浮萍,漂移不定,被這桀騖剽悍的少年堅定地抓住,竟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安定感。适才大敗之時,瞬息爆湧的慌張與驚懼忽地煙消雲散。

 

    十指交纏,那陽剛的熱力從自己肌膚滲入,一點一點擴散到周身每一個毛孔。

 

    這一刹那,突然忘了身在何處,自己彷佛成了棉花雲絮,如此柔軟,如此自由,輕飄飄地隨風而去。

 

    這種感覺如此突然如此奇異,仿佛冰封了許久的河流在早春的豔陽下驀然融化,仿佛孤寂了一個冬天的寒梅在風雪之後的月夜陡然開花。

 

    風聲呼嘯,烈煙石的心中變得說不出的平靜和歡愉,無力擺脫,無力思考,懶洋洋地閉上雙眼,似乎要在這雲層中睡著。

 

    突聽蚩尤恨恨道:“現下你高興了吧?”

 

    烈煙石陡然驚醒,睜開雙眼,見他橫眉怒目瞪著自己,不知為何,臉上突然一紅。蚩尤見她雪白的臉上突然泛起奇異的潮紅,轉過頭去,不由微微一楞。沒想到這冶漠自私而暴烈的古怪女子竟突然害羞,只道她為适才的所作所為不好意思:心中的怒氣登時消了大半,但想到辛九姑、成猴子等人受她所累,生死末蔔,不由叉怒從心起,重重地哼了一聲。

 

    卻不知烈煙石腦海中在回憶他那橫眉怒目的姿態。自己身為金枝玉葉,從小就沒有人敢對自己大聲暍斥;即便是師父赤霞仙子,對自己也是溫言好語,和眉善目。大哥烈炎更是將自己視如明珠,備加呵護。十八年來,族內族外所有人見了她無下恭敬有禮,生怕說錯一句話惹得她芳心不悅,只有這狂野剽悍的少年打從一開始便正眼不瞧一眼,一路上也是絲毫不加理睬。适才在塵霧之中,竟為了那幾個笨蛋對自己大聲怒吼,此刻又橫眉冷目。不知為何:心中卻覺得他生氣時的表情好生生動。

 

    但這桀騖不馴的小子對自己似乎又不是那般冷漠無情。倘若毫不關心,他也不會在狂風之中為自己奮力抵擋風伯的疾風之箭與風神刀了,更不會在剛才狂風卷來之時,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手。想到此處:心中那奇異的感覺突然又擴散開來。

 

    又聽蚩尤恨恨道:“他奶奶……我生平可沒瞧見過你這般冷漠自私的女人,九姑他們雖然與你不相熟,但好歹也行了一路,你竟然……”怒得說不出話,又重重地哼了一聲。

 

    烈煙石心道:“是了,他還在為那幾個笨蛋生氣呢!适才在狂風亂石陣中,他竟然為了那幾個沒用的笨蛋,和老瘋子鬥氣,平白被巨石砸了許多次,當真是蠢得可以。”想起蚩尤一手拽住四人,飛腳踢爆數百個巨石的姿態,更覺好笑,嘴角不覺露出淡淡的笑紋。

 

    蚩尤見她側著頭不說話,嘴角含笑,登時大怒,暍道:“你這女人,究竟還有沒有心肺?”

 

    烈煙石微微一驚:心中泛起恚怒之意,淡淡道:“不就是那幾個沒用的傢伙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死了倒乾淨。”一言既出,登時有些後悔。

 

    蚩尤大怒,只覺此女之薄情寡義不可理喻:心中怒爆,再也無法忍受與她同行,猛地將手甩開,叫道:“他***紫菜魚皮,從今往後可別讓我再碰見你!”

 

    猛地一個翻身,氣沈丹田,不顧一切地從萬里高空急墜而下。

 

    烈煙石只覺手中一空,他已棄己朝下沖去:心中瞿然一驚,繼而一陣懊悔、恐懼。他當真生氣了麼?

 

    竟寧可冒此危險也不願與自己在一起?心中突然莫名大痛。

 

    自己一人在這雲裡霧中隨風飄行,說不出的孤單和恐懼,不知那火鳳凰現在何處?

 

    在這萬丈高空施展禦風之術,實是太過危險。但稍一思量,猛一咬牙,翻身朝下墜去。

 

    耳邊風聲呼嘯,她迅速下墜,勁風撲面,眼睫也難以睜開。過了片刻,雙眼終於能正常視物。

 

    蒼茫大地,青山萬里,碧水如帶,蜿蜒迤邐。她正朝著一個頗大的湖泊急速沖去,轉頭四顧,空中不見蚩尤蹤影:心中焦急,對這相識不久的少年,竟是說不出的擔憂和牽掛。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倘若,倘若他已經摔死了呢?”

 

    心中突然如被尖針猛然紮刺,連氣也喘不過來。

 

    腦中混亂,驚怖擔憂,淚水突然迷蒙了雙眼,嘶聲大喊:“蚩尤!你在哪裡!”

 

    狂風凜冽,自己的聲音剛一傳出,立時便被吹得不知西東,惶急更甚。十八年來她靜如石玉,即便是心中狂烈暴怒之時,臉上也是微波不驚。但此時竟是手足無措,方寸大亂。

 

    積聚真氣,大聲呼喊,回聲千山響徹,嫋嫋在耳,但卻絲毫沒有聽見回應。

 

    烈煙石急墜而下,嘶聲呐喊,竟逐漸轉為哽咽之聲。眼見距離湖面只有百餘丈的距離,強忍心中的驚懼憂急,運轉真氣,霍然翻身,在空中禦風踏步,斜斜沖去,“撲”地一聲,沖入碧波清浪之中,全身濕透。藉著那水浪反擊之力,斜斜踏浪躍起,足尖疾踏,蜻蜒點水似的朝岸邊奔去。

 

    終於踩到軟綿綿的草地上,她膝下一軟,朝前沖了幾步坐倒在地。

 

    天旋地轉,過了片刻才定下心來。天藍如海,白雲悠悠,山如碧髻,水似眼波:微風吹來,花香撲鼻,綠車起伏;知了聲聲,鳥鳴寥落。

 

    這是一個美麗而幽靜的夏日湖泊,空氣中也滿是太陽的芬芳。劫後餘生,她心中竟沒有絲毫歡愉之意,似乎還遠沒有起初在萬里高空,牽著蚩尤的手隨風飄蕩時來得歡喜。細密的草尖拂過她的手背,那麻麻癢癢的感覺直抵她的心中,竟讓她忍不住想痛哭。

 

    一顆淚珠滑過臉龐,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冰涼,冰涼。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夏日午後,當她還是一個孩子時,獨自穿過赤炎城王宮那悠長的荷塘曲廊,走入一個綠竹環繞、涼意繽紛的院於。一個美麗的女子坐在竹影下的涼席上,雪白的赤足旁零落地擺放了幾個鵝卵石。她問那女子在幹嘛呢?那女子微笑著說在算自己的姻緣。她說姻緣可以算出來嗎?那女子說既然世間一切都內上天註定,那姻緣當然就可以算出來了。那女子讓她抓緊那些鵝卵石,丟在一個清水的碗中,然後凝視著她說:“你的姻緣屬於第一個帶給你眼淚的男子。”她斬釘截鐵地說自己決計不會喜歡上男孩,更加不會喜歡上讓自己流淚的男孩。那女子笑了起來,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十八年來她從未明白。

 

    “女人喜歡讓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愛的,卻是讓她哭的男人。”

 

    這句話突然響徹在她的腦中,記憶從未如此時這般分明。她的心猛地“砰砰”狂跳起來,眼淚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手背。難道她的姻緣當真屬於這個陌生的狂野少年麼?但此時此刻,他又在哪裡呢?

 

    忽然聽見一人冷冷地道:“還以為你除了發怒之外,就沒有其他表情了,原來還會流淚。”那聲音猶如春雷在烈煙石耳旁爆響:心中狂喜,猛地循聲望去。

 

    湖畔巨石之上,一個英挺少年精赤著上身,坐在石沿,雙手擰著濕漉漉的衣服,身旁橫亙著青銅長刀,滿臉桀騖不馴的神色,古銅色的肌肉在陽光下閃爍著亮光,正是她适才牽腸掛肚的蚩尤。

 

    烈煙石叉驚叉喜,幾乎便要喊出聲來,驀然起身,又猛地頓住身形,調整呼吸淡淡道:“誰說我流淚了,下落得太急,風吹疼了眼睛。”

 

    蚩尤見她神情古怪,雙頰嫣紅,碧眼之中又是歡喜又是害羞,與原本那冷漠的表情回然兩異:心下詫異,卻沒有多想。雙手將衣服張開,真氣灌注,白汽蒸騰,片刻工夫衣服便已乾透。穿上衣服,見她依舊在怔怔地望著自己:心道:“他***紫菜魚皮,難道她從天上摔下來,竟摔得傻了麼?”此時方注意到她身上衣裳濕漉漉的,緊貼著身體,浮凸玲瓏,纖毫畢現,微微一呆。

 

    烈煙石見他目光有異,順著他的眼光往自己身上望去,“啊”地一聲驚叫,連忙轉側身體。

 

    蚩尤嚇了一跳,大覺尷尬,連忙也轉過身去,心想:“糟糕,這惡女脾氣暴烈得緊,只怕立時便要發難。”凝神戒備,等了半晌,竟不見她上前,反倒更為詫異。

 

    烈煙石心中“砰砰”亂跳,臉上滾燙。若是往日,其他男子這般望來,她早已勃然大怒,大開殺戒;但今日被他瞧見:心中卻只有緊張與害羞之意。與這少年僅僅半個時辰之前,還是行如陌路,但自萬丈高空飄萍無依時的刹那牽手之後,自己心情竟然陡然巨變,對他的這種奇異感覺,瞬息爆發,再也無法劫舍。不知這便是當年那女子所預言的“姻緣”麼?臉上更燙:心跳更劇,當下收斂心神,運轉赤火真氣,將衣裳中的水汽蒸騰得一乾二淨。

 

    蚩尤見她半晌無語:心道:“這惡女喜怒無常,也不知心裡在想什麼?眼下不能再和她糾纏,速速找到九姑他們才是正事。”所幸此次臨行之前,眾人已在身上塗抹“千裡子母香”,眼下雖不知卒九姑等人被吹到何處,但也只有用青蚨蟲尋找他們下落了。

 

    當下蚩尤背好苗刀,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青蚨蟲。手掌開處,青蚨蟲嗡嗡振翅,在陽光下盤旋了半晌,朝西北方向飛去。蚩尤躍下巨石,隨著青蚨蟲踏波逐浪,朝西北而去。

 

    烈煙石見他突然不告而別:心下大急,叫道:“你去哪裡?”掠身追去。

 

    蚩尤冷泠道:“去找那幾個沒用的笨蛋。”

 

    烈煙石紅影飄動,刹那間追到他身旁,淡然道:“你不取七彩土了嗎?”

 

    蚩尤更怒,強忍沖到嘴邊“他***紫菜魚皮”,大步飛奔。

 

    烈煙石微微一楞:心想:“那幾個沒用的笨蛋在他心裡當真有那麼重要嗎?

 

    哼!重新幫他找回來就是!“複又追上,並肩而行。

 

    蚩尤雖惱恨她冷漠自私,但畢竟纖纖的安危仍懸于他們兄妹之手,當下也不理會,只管逕自隨著青蚨蟲踏波前行。烈煙石見他滿臉冷傲神情:心中也微微有氣,她這十八年來從未向人低過頭,更未向人軟言軟語陪過不是,雖然心中明知自己所為欠妥,卻不知如何表示。見了蚩尤這表情,心中那些許愧疚之意登時化為怒火。

 

    兩人一路無言,隨著青蚨蟲在青山碧水之間禦風行走,各懷心事。

 

    烈煙石乃是趨於極端的性子,愛恨兩極,要嘛冷漠如冰雪,要嘛熾熱如烈火。

 

    封閉了十八年的心門一旦在那萬丈高空的茫茫雲層裡打開,烈火便不可思議地洶湧噴薄出來。究竟是蚩尤點燃了她這驟然爆發的滔滔情火呢?還是她自己讓自己陷入這不可自拔的情網之中?很多年後當她再次回憶起這夏日午後的萬里雲層,也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但始終沒有找到真正的答案。

 

    夕陽晚照,涼風習習,兩人奔行了一個多時辰,轉入了一片幽暗的森林。烈煙石瞧著蚩尤英挺的側臉在殘陽入林的斑駁光線中變幻不定,心中重叉漸轉柔和:心想:“原來他長得也還不錯。”突然又想到,自己從未注意過男人的長相,今日竟這般盯著他看了半晌,臉上下由微微發燙。

 

    蚩尤眼角瞥見她淡綠色的大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自己,突然暈生雙頰,別過臉去:心中納悶。他素來不解兒女心事,對男女之情也是一知半解,除了對纖纖驚為天人,癡心不渝之外,對其他女子毫不理會,哪裡猜得眼下烈煙石的心事?只覺這惡女自從半空摔落之後,就大為古怪:心中也懶得多想。

 

    又奔了半個時辰,夜色降臨,明月初升。蚩尤心中記掛辛九姑等人安危,恨不能立時找到,不加休息,連夜趕路。直到將近深夜,明月高懸,兩人才在山谷的大河邊歇息。蚩尤抓了幾尾魚,胡亂燒烤,將就進食。

 

    烈煙石見那魚烤得一半焦一半生,皺起眉頭不願碰上一碰。蚩尤心中惱怒,也不管她,只管自己大嚼。烈煙石見他吃得香甜,便扯了一片略微順眼的魚肉,小心翼翼地放進口中,剛一品味,立時皺眉吐將出來。

 

    蚩尤心中暗笑,見她面無表情地去摘食附近的野果,忖道:“妙極,此後頓頓吃魚。”口中咀嚼那又苦又焦的魚肉,登時又想起拓拔野來。那烏賊烹飪手藝高超,若是與他同行,一路美食不斷,且彼此談笑風生,可比與這冷漠自私的女子同行有趣了百倍。即便是成猴子與蔔運算元喋喋不休的吵嘴聲,現在想來,也是直如天上的仙樂。

 

    兩人相對無語,各自休息。烈煙石躺在樹枝上,瞧著月光中蚩尤熟睡的臉龐,回憶今日之事,短短幾個時辰,竟仿佛已是許久。月色溫柔,夜風如水,指尖酥麻猶在:心跳聲聲,那突如其來的烈火在心中燃燒得如此熾熱;心亂如麻,浮想聯翩,竟是一夜未睡。

 

    翌日清晨,蚩尤二人繼續動身。此後三日內,兩人隨著青蚨蟲穿山越嶺,也下知過了多少河,定了多少路。江山如畫,一路行去,烈煙石的情絲日益滋長,悄無聲息地盤繞結繭,將她纏得越來越緊,越來越難以自拔。蚩尤卻毫不知曉,冷傲依舊。

 

    這一日晌午,兩人行到一片丘陵山谷之中:烈日當空,路旁樹木慘碧,葉子在陽光下泛著白光,蟬聲高亢密集。熱風拂面,以兩人真氣之強,亦覺得說不出的炎熱。烈煙石蒼白的臉上變得嫣紅如流霞,額上、鼻尖上都沁出汗珠。

 

    行了一陣,越來越熱,風中仿佛帶著炎火,山上樹葉都變得蔫黃帶卷。放眼望去,景物都已變形,仿佛水中倒影,漂浮不定。兩人的衣裳逐漸開始被汗水浸濕,額上的汗珠不斷地順著眼睫滴落。

 

    蚩尤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心想:“奇怪,怎地此地如此炎熱?像是到了大火爐裡。”青蚨蟲嗡嗡振翼,極是興奮,但飛行得卻越來越是緩慢。蚩尤大喜,看來辛九姑等人離此不遠了。當下振奮精神,繼續前行。

 

    兩人又走了半個時辰,兩旁的樹木越來越少,山丘也由碧綠轉為黃綠,繼而轉為黃色上丘。兩側山坡上的枯草在熱風中簌簌,似乎隨時都會燃燒起來。

 

    轉過一個彎,眼前是一片荒漠似的山丘,遠處一座石山高高矗立,鶴立雞群。

 

    數百個土族百姓正驚惶失措地相互攙扶,沿著山腰小路朝他們定來,時而回頭瞥望那石山,催促快行。

 

    蚩尤心中一動,朝著走在最前的一個白髮老者喊道:“老人家,你們這是去哪兒?逃荒麼?”

 

    那老者揮手道:“年輕人,快快回頭吧!千萬不要往前走了!”周圍眾人也啷啷喳喳地叫嚷著讓他們回頭。

 

    蚩尤奇道:“難道前面有什麼凶獸?”

 

    那老者搖頭歎道:“比凶獸還要可怕百倍,你不知道明日是六月初六麼?”

 

    蚩尤與烈煙石聽得更加不解,不知六月初六是什麼大凶之日。

 

    那老者道:“你們不是土族中人麼?”見蚩尤搖頭,便道:“原來如此。”

 

    回身指著那石山,顫聲道:“你瞧見了麼?那宣山山頂上的桑樹?”

 

    蚩尤抬頭望去,白日耀眼,那石山頂上果然有一株巨大的桑樹。樹圍五丈餘,道道紅色紋理交錯縱橫,青萼黃花,樹枝盤錯,樹葉一尺來長,紅豔如火。遠遠望去,便如一大團烈火在山頂熊熊燃燒。

 

    老者道:“那桑樹每年六月初六,便要噴出烈火,被風一吹,方圓百里都要被燒成灰燼!所以我們才要趕著離開此地。”

 

    蚩尤恍然:心道:“大荒奇事果然多得緊。”叉道:“既然這桑樹如此危險,你們又何苦住在附近?”

 

    眾人紛紛道:“每年桑樹噴火之後,這周圍的山丘、平原的上地都變得非常肥沃,種得糧食一年可以收上三季。”“我們眼下只是暫且避上一避,後天還要趕回這裡。”

 

    蚩尤心想原來如此,回頭見烈煙石淡綠春波蹙眉怔怔凝望那石山火桑,微有懼意。正要說話,聽見眾人紛紛叫道:“你們趕快回頭吧!今年這桑樹反常得很,說不定今日就要噴出大火來了!”

 

    蚩尤微笑道:“多謝了!”但瞧著青蚨蟲急劇振翼,朝那宣山逕直飛去:心中稍一計議,等到眾人去得遠了,立時提氣飛掠,緊追青蚨蟲。

 

    匆然聽見烈煙石叫道:“這宣山上的赤帝女桑極是厲害,你別追去了。”

 

    蚩尤眼見即可找到辛九姑等人,豈肯放棄:心道:“倘若當真是火海,我更加要搶在那龜蛋桑樹噴發之前,將他們找到救出。”當下毫不理會,禦風疾行。

 

    烈煙石一連叫了幾聲,見他不應,又急又怒,翩然飛掠,直追而去。

 

    熱風似火,撲面而來。青蚨蟲嗡嗡低鳴,在空中東搖西蕩,薄薄的翅翼上突然冒出一縷青煙。蚩尤吃了一驚,連忙將它抓住,默念“春葉訣”,將它受傷之翼彌合,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

 

    烈煙石蹙眉道:“你可知這宣山赤帝女桑是什麼嗎?”

 

    蚩尤不理,四下探望,禦氣飛奔,朝宣山上斜斜沖去。烈煙石翩然相隨,道:二百多年前,我族赤帝長女南陽仙子為求成仙,苦修之後到這宣山火桑上,由赤帝親手點燃三昧紫火,將她燒化。南陽仙子在這樹上羽化登仙,這火桑殘留了她的元神,所以叫做赤帝女桑。“

 

    蚩尤仍然不理,衣袖獵獵,轉眼已到宣山山腳。朝上望去,兀石嶙峋,犬牙交錯,藍天火樹,陽光在枝葉之間耀目奪人。

 

    烈煙石道:“這火桑原就是遠古老樹,具有靈力,再經三昧紫火焚燒之後,附著南陽仙子的元神,更為厲害。從前我雖然沒有見過此樹,卻時常聽長輩反復說起,倘若路過宣山,一定要遠遠繞行。”

 

    蚩尤下勝其煩,皺眉道:“那你現下繞行還來得及。”凝神提氣,猛地在峭壁上點足疾行,閃電般飛掠而上。

 

    烈煙石見他絲毫不聽,三思孤行:心中大急,猛地跺足暍道:“你這傻子怎地還不明白?以我火族長輩的赤火真氣,尚且不敢到這宣山,你這般貿然上山不是自尋死路嗎?”

 

    蚩尤騰越飛掠,不加回答。烈煙石見他身影越來越小,眼見就要消失在一塊巨石之後:心中焦急、鬱怒、擔憂、恐懼齊齊翻湧:忽然想起那日在萬丈高空上找不著他的情景:心中登時大痛,眼淚又要湧將出來。這外表淡雅冷漠的女子,此時竟微微顫抖,猛地嘶聲大喊道:“等我一等!”突然之間,不顧一切地縱身躍起,翩翩飄舞,朝著那黑影疾追而去。

 

    三日前驀然滋長的情絲,一路纏綿,終於在這一刻瞬間爆發。當她淚眼朦朧,心亂如麻,不顧生死不顧規勸將一切都拋在九霄雲外,一心只想著那傲岸少年,在這陡峭的宣山石壁上狂奔之時,她終於深深地掉入了那個從未踏足過的錦繡懸崖。

 

    熱風迎面吹來,彷佛熊熊烈火在舐舔著她臉頰上的眼淚,耳邊呼呼風聲,都化做很多年前那個陌生女人的那句預言。腳下的岩壁越來越燙,猶如莫名火焰,從腳底一直燃燒到心裡。狂亂的心緒宛如髮絲在風中茫然地飛舞,她突然忘了自己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只有那上方的黑色身影越來越清晰,仿佛烙印滾燙地烙在她的心底,疼痛然而肆虐地快樂。她彷佛又回到三日前的那狂風之中,在那漫漫雲端,瞧不見未來迷失而恐慌的時候,那只手突然緊緊地抓住自己。那一刻開始,她自外而內層層進裂冰雪消融,只剩下最赤裸而脆弱的內心。

 

    此刻,在這滾燙險峭的山壁上奔跑著,她的心裡突然變得一片澄明寧靜,仿佛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在這般地奔跑;所不同的只是,她從未有如此時這般明白自己的心情。她要追上並且永遠抓住那個讓她流淚的少年,抓住那只在她空茫脆弱時抓住她的手。

 

    烈火在心中熊熊燃燒,淚水突然之間都蒸騰消散,唇邊露出淡淡的微笑。

 

    蚩尤在尖石峭壁之間閃電跳躍,眼角瞥見那團紅色身影燃燒如火,一路追來,心中微微詫異,下知這冶漠自私的女子何以不顧危險地追隨上來?當下不及多想,叫道:“小心那塊石頭!”

 

    話音未落,一塊巨石猛然鬆動,朝著烈煙石砸落:烈煙石素手輕揚,將它化為粉末,微笑道:“謝謝。”

 

    笑聲雖然輕淡然而卻是歡悅,蚩尤更覺詫異,這幾日來這火族八郡主處處透露著古怪,與從前越來越不相同。但此時最為緊要之事乃是救人,雙足一點,終於高高的飛上了山頂。

 

    赤帝女桑高二十餘丈,火葉熊熊,熱浪灼人,四周空氣都成了淡紫色,彷佛有無數的火焰在風中跳躍;腳下的山石猶如熱火上的油鍋,燙得站不住腳。口乾舌燥,頭髮也焦枯蜷卷起來。

 

    蚩尤青光眼綠光暴射,四下眺望,整座宣山隱隱透出紫光,跳躍不定。掃望良久,猛然一震,在南側山石之旁,赫然躺著一個瘦小的漢子,正是成猴子!

 

    蚩尤大喜,叫道:“猴子!”躍到他身旁,卻見他雙目緊閉,面色蒼白,渾身擦傷多處,大汗淋漓:心中大凜,連忙探手其鼻息,見呼吸正常,方才放心。

 

    當下將他扶起,輸入真氣。成猴子雙眼睜開一條細線,見是蚩尤,登時露出歡喜之色,低聲道:“九姑在下麵……”話末說完,叉暈厥過去。

 

    蚩尤凝神查看,終於瞧見下方石窪中躺著辛九姑,離她數丈處躺了蔔運算元。

 

    心中大喜,跳將下去,將二人與成猴子拉到一處。

 

    此時熱風狂舞,那赤帝女桑左右搖擺,火葉簌簌,不斷地有火花進將出來,山石更加滾燙。烈煙石也已趕到山頂,左右顧盼,瞧見蚩尤,登時松了一口氣。

 

    蚩尤見她碧眼凝視自己,嘴角微笑,不知在想什麼,當下暍道:“楞在那裡做甚?快去找柳浪!”

 

    烈煙石一楞,微微一笑,點頭而去。蚩尤見她如此順從,倒頗奇怪:心想:“這惡女當真古怪得緊,難怪六侯爺說”女人心,海底針“。

 

    倘若那烏賊磁石在此,恐怕就能猜得她心中想些什麼。“當下收斂心神,繼續尋找柳浪。

 

    過了片刻,烈煙石提著柳浪奔到山崖上,喜道:“蚩尤!我找到了!”蚩尤大喜,連忙趕上前來,將柳浪接過,見他只是昏迷:心中大石登時放下。

 

    當是時,腳下山石突然猛烈震動,兩人一驚,抬頭望去,那赤帝女桑擺舞如狂,熱風嘯卷,簇簇紅葉如烈火焚燒。驀地“撲哧”輕響,那赤帝女桑的火葉中突然彈出一團紫色火焰,沖天飛起!繼而幾團火焰陸續飛出,在空中綻放燃燒,悠悠落下,一觸著山石,那山石立時如乾柴遇烈火,“轟”地一聲竄起老大一團火焰!

 

    刹那之間,空中“哧哧”之聲大作,無數紫色火焰從赤帝女桑上沖天飛起,落到山上,片刻間兩人周圍火焰熊熊,陷入滔滔火海!       

第七卷 第六章赤帝女桑

            狂風亂舞,漫天紫火如落英繽紛。光芒耀眼,熱浪滔天,四周刹那化為火海一片。

 

    蚩尤沈聲道:“快走!”一手夾住柳浪,一手抓住烈煙石的手掌,穿過轟然跳躍的火焰,朝著辛九姑等人沖去。

 

    烈煙石纖手一緊,被他抓在那鐵鉗似的手中,登時全身一震,那電流也似的感覺再次流襲全身,呼吸不得,思考不能,滿心歡悅,隨著他輕飄飄地朝前奔去。

 

    蚩尤將辛九姑四人捆在一處,高高地背在背上,拉起烈煙石的手,朝著山下飛也似的縱掠,護體真氣蓬然綻放,在沖天火海中疾行穿梭。但這宣山上的火焰太過妖異,洶湧猛烈,竟似乎能穿透他碧木真氣的防護罩,灼燒得他腳掌、小腿生疼無匹。

 

    紫火漫天,繽紛落下,山石隨之處處爆放火焰。紅炎青焰,沿著山勢急速朝下蔓延,不過片刻,宣山附近的山丘都已化為滔滔火海,那黃上竟似也能燃燒一般。

 

    蚩尤透過撲面而來的一團又一團火焰,看見方圓數裡、數十裡都化作漫漫紅海,火光跳躍:心中大駭。這火焰如此兇狂,只怕不消到得山下就要將他護體氣罩灼穿,自己倒還罷了,辛九姑四人昏迷不醒,縱然其時不被烈火燒死,也要被煙霧嗆死。

 

    心中一動,是了!這山石表面炎熱難耐,乃是因為受這紫火熱風的炙烤,山石深處想必沒有這般炎熱。當下將辛九姑四人解下,轉身對烈煙石道:“八郡主,你將他們護住!”拔出苗刀,真氣貫注,奮力朝著旁邊峭壁怒斬而去。

 

    “轟隆”一聲巨響,峭壁進裂,無數的石塊四下飛濺,穿過熊熊火焰,立時燃燒起來。蚩尤朝著那進裂處又是接連十餘刀,轟鳴巨響,接連不斷,石層塵土迸爆開來,化為點點火花。

 

    眼見那裂洞已有七、八丈深,蚩尤凝神聚意,大暍一聲,雙手握刀反轉螺旋而起,在紅光烈焰之中折轉翻身,突如怒箭,朝著那裂洞呼嘯沖入,“蓬”地巨響,地動山搖,一蓬石雨從洞中暴射飛出。

 

    烈煙石此時方知他所思,沒想到他瞧著這般狂野粗獷,卻是粗中有細,刹那之間能有如此決斷。卻不知為何那日在狂風巨石陣中反會那般傻氣,拼著雙腳與那老瘋子鬥氣?想到此處,又不禁莞爾。赤火真氣螺旋盤繞,將她自己與辛九姑四人護在其中。

 

    突然聽見空中傳來狂風呼嘯之聲,隱隱竟似是一個女子在悲聲哭泣一般。不知為何,那聲音竟如一塊楔子陡然敲入她內心深處。

 

    周圍火焰沖天,漫天紫光,周圍烈火“劈噗”作響,那哭泣似的風聲在耳邊回蕩。烈煙石全身一震,腦中驀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覺得此情此景好生熟悉,似乎從前在哪裡看過、聽過一般;但這感覺一閃即逝,再也回憶不起來。

 

    回身抬頭望去,只見那帝女桑在烈焰狂風中婆娑扭舞,像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在萬丈火焰之中眺著悲戚而狂烈的舞蹈。刹那之間,她胸口又猛地如遭重錘,那種奇怪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又湧入腦海。

 

    就在這一瞬間,她突然看見那帝女桑如花怒放,一道紫紅色的光芒沖天而起,那風聲在耳邊呼嘯,聲聲哭泣印入心中。那紫紅色的光芒在空中爆炸幻化,變作一張冷豔悲戚的美人容顏,又倏然化為一隻巨大的手掌,猛地向她抓來!

 

    烈煙石大吃一驚,只覺一道強烈無比的真氣猶如龍捲風般急速倒旋,那紫紅色的大手猛地將自己硬生生平地拔起,朝著那帝女桑急速飛去:心中大駭,想要調集真氣,卻周身癱軟,動彈不得。眼前突然一片紫紅色,意識混沌一片,就在昏迷前的一刹那,她費盡周身力氣,大聲喊道:“蚩尤!”

 

    蚩尤在那峭壁石洞之內,聽見烈煙石撕心裂肺的長呼聲:心中大駭,猛地縱身躍出,翻上石壁。恰好看見烈煙石隨著一道強烈的紫光直飛帝女桑,帝女桑樹幹上的紅色紋理突然張裂,猶如一張巨口將她吞沒!

 

    蚩尤大驚,當機立斷,將烈火中的辛九姑等人重新背上,閃電似地翻身鑽入震裂出的幽深石洞。將他們一一放好之後,又在壁上以真氣刺穿十幾個氣孔,這才沖出石洞,朝著那帝女桑飛掠而去。

 

    帝女桑在風中招搖擺舞,樹枝綻放,宛如妖魔。風聲如泣,熊熊烈火隨著她的節奏跳躍奔騰,一浪高過一浪地朝蚩尤拍打而來。蚩尤凝神聚意,碧木真氣渾身爆漲,綠光從苗刀刀鋒穿越關沖穴、陽池穴……一路沿著手少陽參交經,直貫體內,在全身經絡之間熊熊奔走。

 

    驀然仰頭狂吼,一道青光從口中沖天飛起。苗刀綠光爆漲,碧木真氣被這烈火一激更加兇猛恢弘。

 

    蚩尤足尖一點,踏火追風,指著那帝女桑喝道:“妖樹!將八郡主還我!否則蚩尤將你砍成廢柴燒火!”

 

    那帝女桑在風中擺舞,紫光環繞,風聲呼嘯,發出銀鈴似的哈哈狂笑聲:“來砍我嗎?再妙不過!

 

    最好將我砍得煙消雲散,勝於再受四百年苦痛折磨。“

 

    蚩尤淩空踏步,閃電飛到,大喝:“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吧!”苗刀閃動,風雷滾滾,宛如青色狂飆怒斬而下,朝著吞沒烈煙石的樹幹位置直破而入。

 

    “轟!”地一聲,那樹幹紋理再次自動迸裂,一道眩目紫光蓬然怒放,將苗刀青光瞬間交纏,猛地朝裡拖拽。蚩尤全力劈斬,被她這般虛空拖曳,立時連人帶刀拖扯而入。

 

    眼前一黑,烈火撲面。蚩尤綻放青光眼凝神查看,自己竟是在一個極大的樹洞之中:那樹洞之內到處是紫火跳躍,熱浪灼人遠比樹外更盛。

 

    這已是他第二次進入巨大的樹洞;四年前在湯穀上,被十日鳥催促掉入扶桑木中,與青帝羽卓丞結下不解之緣。四年之後,在這烈火宣山之上,又進入這帝女桑中,不知又會遇見怎樣的人怎樣的事?

 

    耳旁突然響起那銀鈴似的聲音,笑聲響徹洞中。蚩尤凝神四顧,只見角落中,烈煙石軟軟臥倒,昏迷不醒,當下沖上前去,想要將她救起。匆覺一股烈猛火浪當胸猛擊而來,真氣之強,竟似不在那火神祝融之下!心下大駭,倉促下猛地一掌拍出,氣浪鼓舞。

 

    “撲”地一聲輕響,他的碧木真氣竟被瞬間破開,一道炙熱氣浪從自己的掌心沒入,重重地轟在體內,五臟六腑仿佛同時燃燒起來,登時低吼一聲,朝後猛趺出去,撞在樹壁上滑落下來:心中驚駭莫名,這帝女桑中藏匿之人究竟是誰?竟能將自己一掌擊敗!

 

    那銀鈴似的聲音“咦”了一聲,似乎極為驚訝,喃喃道:“竟然一掌也打不死?”

 

    蚩尤聽得大怒,猛地跳了起來喝道:“他***紫菜魚皮,你當蚩尤是螞蟻麼?适才被你偷襲,不留神著了你的道,有本事再來比比。”

 

    那聲音格格笑道:“好!這回我打的還是你的右胸。”話音剛落,那道狂烈迅猛的氣浪又排山倒海地朝蚩尤的右胸猛擊而來。

 

    蚩尤此次早有戒備,氣海真氣澎湃而起,左拳弧行環繞飛擊,一道碧光“蓬”

 

    地爆炸開來,從拳頭之上怒射而出,氣勢如虹,正是水族的“大河東去”。

 

    以木族真氣輔以水族變化多端的招術,威力更盛。

 

    又是“撲”地一聲輕響,那道炙熱的氣浪仍是閃電般將碧木真氣劈開,從他拳頭經由經脈直破體內。

 

    經脈疼痛如灼,蚩尤低吼一聲,再次朝後飛跌出去,落地之後雙手撐地,立即跳將起來,怒道:“他***紫菜魚皮,再來!”

 

    那聲音訝然道:“你是誰?竟然打你不死,好生厲害。難道……難道是你嗎?”

 

    說到後面幾個宇,聲音突然顫抖起來。

 

    蚩尤自到湯穀之後,從未吃過這樣的敗仗,即便那日與火神祝融的紫火神兵相鬥,他也苦苦支撐了許久。此刻心中驚怒交集,好鬥好強之心大盛,說什麼也要與這神秘人鬥上一鬥。

 

    那聲音突然幽幽道:“赤郎,是你嗎?當真是你嗎?”

 

    蚩尤一楞,暍道:“要打就打,這般要詐幹嘛?”

 

    那聲音又顫抖道:“是了!一定是你!你終於來找我了麼?”

 

    蚩尤聽她話音悽楚,可憐之極,怒火登時消了一半,道:“我叫蚩尤,不是你說的赤郎。”

 

    那聲音又道:“是你!定然是你!你……你已經轉世了嗎?連我也認不得啦?”

 

    聲音悲苦,如泣如訴。

 

    蚩尤心想:“難道她也是像羽青帝一樣,是困在此處的某位前輩的元神嗎?”

 

    突然想起之前烈煙石所說,一百多年前,赤帝長女南陽仙子在這火桑樹上被赤帝以三昧紫火燒化成仙,難道她便是殘留在樹內的南陽仙子的元神嗎?

 

    當下小心翼翼地道:“你是南陽仙子麼?”

 

    那女子“啊”地一聲,顫聲道:“赤郎!你記得我啦!”歡喜之下竟似要哭出聲來。

 

    “糟糕!”蚩尤心道:“這麼一來她可認定我就是那什麼龜蛋赤郎了。”連忙否認。果不其然,那女子道:“你不要騙我了,赤郎!倘若你不是赤郎,又怎麼會知道我是南陽仙子?又怎麼會在今日到這宣山來找我?又……又怎麼會和他一樣的狂妄倔強?赤郎!你一定就是赤郎!”

 

    “呼”地一聲,蚩尤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紫光,搖曳之後化為一張冷豔淒美的女子臉容,凝視著他,泣聲道:“一定是你!赤郎!赤郎!你終於來看我了!”

 

    那團紫光陡然逼近,咫尺鼻息,在他耳旁一聲聲地哭道:“你這個狠心短命的薄情漢,一百多年來也不肯瞧我一眼,我當真就那麼讓你討厭嗎?”

 

    蚩尤大覺尷尬,進退不得:心想:“不知這前輩有什麼隱密之事,倘若將自己錯認為情郎,盡數說出來豈不難堪?”當下退了一步道:“前輩,我並非赤郎,也不是他的轉世。”指了指昏迷的烈煙石道:“我只是來將她帶離此地的。”

 

    那南陽仙子搖頭道:“天下決計沒有這般巧的事情。不管是什麼原因,今日老天讓你到了這裡,你一定就是赤郎。”

 

    蚩尤心道:“他***紫菜魚皮,她認定我是那赤郎,只怕更加不能放我和八郡主離開此地了。”

 

    南陽仙子道:“你當真認不得我了麼?”見他眼睛始終凝視著烈煙石,登時大怒,厲聲道:“你這個負心漢,才剛剛轉世便將往日之事全忘了嗎?又和這個賤女人勾搭上了嗎?”

 

    蚩尤還未說話,她突然蹙起眉頭,自言自語道:“是了!這女人既然能在山上瞧見我,定然是與我有些淵源。難道她的身上也有我傳承的元神麼?”突然展顏笑道:一是了!是不是因為她有我的元神,所以你才與她相好呢?“

 

    蚩尤心中暗歎:“他***紫菜魚皮,這一路行來,遇上的怎麼淨是古怪的瘋子?”但瞧她适才神情言語,只怕也是一個傷心人,當下倒也不忍就此駁斥…

 

    心中計議如何乘她不留神之時,抱起烈煙石逃離此地。

 

    南陽仙子見他默然不語,只道他已經想起前世之事,顫聲道:“果然如此!

 

    赤郎,你……你記起來了麼?“突然”呼“地一聲直往烈煙石沖去。

 

    蚩尤大驚,喝道:“你要做甚?”猛撲上前。紫光一閃沒入烈煙石體內。蚩尤沖到烈煙石身邊,將她抱了起來,卻見烈煙石“嚶嚀”一聲,雙眼緩緩睜開,淡綠色的眼波帶著泫然淚光,凝視著他。抬起纖纖素手撫摸著他的臉頰,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柔聲道:“赤郎,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蚩尤又驚又怒,知道這南陽仙子的元神已經寄入烈煙石體內。以她适才強猛的真氣與元神來看,必定遠勝於烈煙石,倘若這南陽仙子從此賴著烈煙石的軀殼不走,烈煙石只怕永無清醒之日了!

 

    心中大急,那烈煙石雖然自私冷漠,但畢竟是火族八郡主,事關重大,而且自空中摔落之後,蓋是因為反省的緣故,性情大變,也已沒有此前那般惹人生厭了。

 

    如果當真就此被這南陽仙子霸據身體,豈不是糟之極矣嗎?

 

    南陽仙子雙手勾住他的脖頸,凝視他半晌,淚水滾落,緊緊地將他抱住,將頭埋在他的肩上,泣聲道:“我等了你一百多年了,你竟忍心不來看我。”

 

    蚩尤心中一動:“是了,先將她穩住,想法子順著她的口風,將她騙出八郡主的身體,然後乘她不注意時抽身離開此地。只要衝出這帝女桑,她的元神便不能奈我們何了。”當下故意道:“你說我是赤郎,怎地我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南陽仙子見他語氣鬆動,大喜道:“你既已轉世,前生之事原本就難以想起。

 

    但你能在今日來到這裡,又記得我的名字,這便說明你心底深處還沒有將我忘記。“

 

    蚩尤咬咬牙,硬著頭皮道:“既是如此,你便和我說說我們前生之事,看看我能不能記得起來。”

 

    南陽仙子大為歡喜,輕輕地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蚩尤登時面紅耳赤,一把將她推開來。瞧見那張俏臉嫣紅,淡綠的眼波中滿是綿綿情意,分明是烈煙石在含情脈脈地瞧著自己,更為尷尬,怒道:“他***……你這般胡來,我可要走了。”

 

    南陽仙子嫣然道:“從前你最喜歡我咬你耳朵,你忘了麼?”

 

    蚩尤喃喃道:“他***紫菜魚皮,這姓赤的怎地如此肉麻。”

 

    南陽仙子哼了一聲笑道:“你不僅肉麻,簡直就是一個厚顏無恥的無賴!”

 

    歎了一口氣,幽幽道:“我第一次瞧見你的時候,真恨不能一劍將你殺了!”

 

    蚩尤心想:“既是這等寡廉鮮恥、薄情寡義的無賴,怎地不早一劍殺了?累得我今日在這樹洞之中如此尷尬。”

 

    南陽仙子輕輕地抓住他的手,柔聲道:“赤郎,你還記得麼?那年春天我們在瑤碧山上的初次相逢?

 

    那一年我十八歲,剛剛被長老會授以“火族亞聖女”,人人都說再過十年,我就可以成為火族聖女了。

 

    那時在我的心裡,也一心只想成為全族最為高貴聖潔的女子。“歎了一口氣又道:”若不是遇見你這個無賴冤家,只怕我早已經是了。爹爹讓我去參加那年夏天的昆侖山蟠桃會,說要在蟠桃會上,將我正式介紹給五族王侯貴族。我長了十八歲從來沒有出過赤炎城,想到能去那最為盛重有趣的蟠桃會,心裡便興奮得緊。

 

    “那一年的蟠桃會開得特別早,定在五月初十。四月初,爹爹還在閉關修行,讓我獨自前往昆侖山,一路上也好增加些閱歷。那時天下太平,我的武功和法力又高得緊,他絲毫不擔心我會出些什麼事。怎知,怎知我偏生就遇上了你這個冤家。”

 

    她溫柔地凝視著蚩尤,笑得又是淒涼又是甜蜜:“我歡歡喜喜地出了城,沿著爹爹所給的路線,朝昆侖山出發。一路上遊山玩水,想著一個月後的蟠桃盛會:心裡快活極了!在鼓鐘城外的驛站裡,我遇見了幾個土族的年輕公子,他們也都是前往昆侖山參加蟠桃會的,聽說我是赤帝的長女,都對我巴結得緊,要和我一道同行。是了!一個叫平思南的白臉小子,是土族平長老的獨子,自命風流得很,一路上對我大獻殷勤……”

 

    她見蚩尤皺眉不語,只道他聽了不高興,展顏柔聲道:“你可別不歡喜,那時我的心裡,對男女情愛之事絲毫沒有興趣,見了他那嘴臉,只覺噁心得很。只是我既是亞聖,他又是土族平長老的獨子,事關兩族,我也不能讓他太過難堪,倘若依著我的性子,早已將他的那雙眼睛挖出來喂野狗啦!”

 

    蚩尤心道:“他***紫菜魚皮,怎地火族的女子全是一般的脾性?”

 

    南陽仙子道:“那幾個小子一路跟著我,甩脫不得,我也不理他們,只管一路定去,欣賞沿途大荒景色。經過那瑤碧山時,正是午後。香單茂密,紫情花盛開,風中都是那甜蜜的香氣,在陽光中聞來,仿佛整個人都要融化開來。我站在山腰上,看著絢爛的紫情花開遍山坡,長長的綠草在風裡搖擺,蝴蝶飛來飛去,再也捨下得走開。我沿著山坡,在瑤碧山裡閒逛,瞧見山谷中有一個很大的水潭,陽光照在水潭上,晃得我的心都軟了。若不是那幾個討厭的小子一路跟著,我定然要在那水潭裡洗個痛快。

 

    “便在此時,我突然聽見那水潭中傳來一陣陣的歌聲,然後那水潭突然翻濺開來,一個赤條條的男人從水潭裡跳了出來,高高地越過山坡,一絲不掛地站在我的面前。”南陽仙子的雙靨嫣紅,目光閃閃地望著蚩尤,微笑道:“那就是我第一次遇見你。”

 

    蚩尤“啊”地一聲,雖然性情狂野,但聽到此處也不禁頗覺尷尬,口裡含糊應諾。

 

    南陽仙子臉上一紅,突然有些害羞,低聲道:“下午的陽光溫暖燦爛,你……

 

    你那東西便直挺挺地在陽光裡立著,筆直地對著我。我長了那麼大,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醜陋的東西,一時間呆住了。你似乎也沒有想到山坡上突然多了一個女人,也稍稍楞了楞。然後你竟然就哈哈大笑起來,問我:“你在這山上偷看了多久啦?”。“

 

    她“噗哧”一聲笑道:“你說世間竟有像你這樣無恥的人嗎?還道自己美得緊,竟有女子會在一旁偷看這樣醜怪的東西?我當時氣得險些暈了,突然赤條條地跳出個男人,朝我展示這麼個怪物也就罷了,竟然一口咬定我故意在一旁偷看。

 

    那時我可是什麼也沒有見過的大閨女,脾氣又爆得緊,大怒之下便向你出了手。“

 

    她紅著臉微笑道:“想不到你本事高得很,輕而易舉地將我的進攻化解開來,赤條條的身體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那根醜怪的東西也在我的眼前不斷晃動,口中竟然還笑嘻嘻地說些瘋言瘋語;我氣得快要哭出來了,真想將你剁得稀爛。

 

    “便在那時,那幾個土族小子瞧見了,還道是獻殷勤的機會到了,連忙沖將上來齊齊向你出手。卻不知我心裡更加厭惡他們,這等曬心尷尬之事讓他們瞧見了,倘若傳到大荒之上,我還要做人麼?那一刻我直想將他們殺得乾乾淨淨。”

 

    蚩尤皺眉心想:“別人出手幫她竟還遭她這般忌恨,女人心果然比海底針還要難以捉摸。”

 

    南陽仙子道:“你竟似乎瞧出了我的心事,突然出手如電,刹那間將那幾個土族小子盡數殺死。我見你突施辣手,不由得呆了。你笑嘻嘻地對我說:”怎能讓這幾個小子毀了你的清譽?“那一刻,我心裡突然有些感激,想不到你這般厚顏無恥的人,竟然這麼瞭解女孩的心思。不知為何,對你的恨意立時消減了許多。

 

    瞧著你大大咧咧地插著雙手站在山坡上,忽然發覺原來你的身體竟……竟是這麼的好看。“

 

    她呆了半晌,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在這樹裡備受煎熬的時候,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腦海中出現的,十有八九都是你赤裸著身體,插手站在陽光燦爛的山坡上的情景;在那一刻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男人的身體也可以如此美麗。”

 

    蚩尤聽她吐露內心深處的隱密,不禁大為尷尬,一聲不吭。南陽仙子又道:“是不是你發覺我在盯著你看呢?你竟然又厚顏無恥地笑道:”既然眼下這裡沒有旁人,你也在這水潭裡脫光了讓我瞧瞧,否則我豈不是大大的吃虧麼?“我突然清醒過來,惱怒之下,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將你殺了。但你的手腳快得很,我還來下及動上一動,已經讓你封住了經絡。”

 

    她碧眼春波蕩漾不定,雙頰流霞飛舞,輕聲道:“你……你將我的衣服脫光了,一邊脫一邊還讚不絕口,我又羞又惱,登時昏了過去,醒來之時發覺自己光著身子斜躺在水潭中的巨石上,你就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我。我動彈不得,連說話也發不出聲來,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般受過欺負,從來沒有這般無助和脆弱:心中又羞又惱又怒,恨不能立時死了:心想:倘若被爹爹和長老會知道了,莫說當不上聖女,只怕還要被他們關在赤炎城裡:水遠不能出城門一步。我的清譽、未來都毀在你的手裡廠……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流下淚來。

 

    “你瞧見我哭了,似乎有些慌了手腳,一個勁兒嬉皮笑臉地逗我,我越發傷心,眼淚就越流越多。

 

    你突然歎了一口氣說:“罷了罷了,再哭我便要心碎了。”

 

    說可以將我經絡解開,但我需得老老實實,不可以要詐。我心想,只要我解開了經絡,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將你殺了,當下止住眼淚,假裝答應。

 

    “你笑嘻嘻伸手在我身上拍打了一通,將我的經絡重新解開。我故意裝做虛弱老實的模樣,穿上衣服,隨著你上了山坡,等到你背對我的時候,我突然將師父傳給我的”飛英紫火丹“盡數打出。”

 

    蚩尤失聲低呼,這“飛英紫火丹”他曾經聽說過,乃是由火族聖物“紫火冰晶”中提煉出紫火晶石,與“飛英石”煉燒七七四十九日而成。兩物都是極為陽烈暴猛之物,一旦在風中撞擊,立時爆炸,蔓延成熊熊烈火。突然心中一動,是了,适才從這帝女桑中拋射出的紫火難道也與這“飛英紫火丹”有關麼?

 

    南陽仙子見他臉上閃過驚異的神色,淒涼微笑道:“傻瓜,倘若那飛英紫火丹能將你燒死,我們又怎會有後來的冤孽?我將那飛英紫火丹打出之時:心中突然一陣後悔,不知為何,竟希望你不要被那烈火燒死。大火在整個瑤碧山上熊熊燃燒,山坡上的香草和紫情花刹那間都燒了起來,你站在山坡上,周身燃燒著火焰,慢慢地轉過身看著我,竟然若無其事地沖著我微笑。突然之間,你身上的火焰盡數熄滅,周圍的大火也逐漸轉小。只有遠處山坡的松樹林依舊像火海似地燃燒著。

 

    那時正是黃昏,大火映紅了天空,和天邊的晚霞一起飛舞。

 

    “當時我嚇得呆了,不知你究竟是誰,竟然連飛英紫火丹也燒你不死,當下就傻傻地問你。你指著遠處火焰熊熊的松樹林,笑嘻嘻地說:”我是在這山上認識你的,又是在這山上被你燒著的。你瞧,那松樹林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天空,我就叫做赤松子吧!“”

 

    蚩尤大震,失聲道:“什麼?赤松子?”他曾聽長輩說過,一百多年前,一個叫做赤松子的水族浪子,曾經威震天下,數月之內如流星閃耀大荒。當時被神帝神農氏倚為“大荒雨師”,少年得志,風光無雙,甚至有人認為,神農之後,最有希望成為神帝的,便是這突然出現的水族浪子。但是不知為何,僅僅數月之後,他便銷聲匿跡,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南陽仙子微笑道:“你現下記起來了麼?你便是赤松子,大荒雨師赤松子。”

 

    她軟軟地*在蚩尤的肩上,柔聲道:“那時我瞧著你站在漫天晚霞、滿山火光下,笑得那樣玩世不恭、鎮定自若,又說出這麼一句荒唐的話來,突然覺得全身虛脫無力,腦中一片空空蕩蕩,只有心跳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重。就是在那一刻,我喜歡上了你,毫無保留、不可自拔地喜歡上了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幾如蚊蚋,但那綿綿情意,聽來讓人銷魂蝕骨,意奪神搖。蚩尤心中微微一蕩,立即收斂心神。

 

    南陽仙子道:“你再也沒有說話,只是插著手,咄咄逼人地凝視著我,嘴邊掛著不懷好意的微笑。

 

    那時我軟綿綿地坐倒在地上:心裡又是害怕又是期待,不知你又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心裡在想,你眼睛賊忒兮兮的,多半又在想著壞事,倘若你過來抱我,我該怎麼辦呢?正在胡思亂想,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你突然走了過來,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只是離了三尺的距離,坐在我的身旁,目不斜視,看著那片燃燒的松林。那時我松了一口氣,但是心裡不知為何卻又說不出的失望。

 

    “我們就這樣並排坐在山坡上,望著火光一點點熄滅,晚霞一點點黯淡。夜風吹來,帶來香草、紫情花的香味,也帶來燒焦的氣息。漫天的星星密密麻麻地閃爍著,仿佛隨時要掉下來一般。

 

    “你始終沒再說話,臉上那嬉皮笑臉的神情也不見了,只是望著天空,想著心事。我當時想,這個人當真古怪得緊,做的事情總是在人意想之外。我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坐在一起,在山坡上吹了一夜的風。不知什麼時候,我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豔陽高照。山坡上燒焦的香單在風裡搖擺,紫情花依舊絢爛地盛開,就連那片松樹林也黑漆漆地一如昨日,只是漫山遍野,再也不見你的蹤影。

 

    “我在瑤碧山上漫無目的奔跑,跑遍了每一處山坡。我究竟在找些什麼呢?

 

    那時我一點也不知道,只是覺得突然之間陽光變得如此暗淡,風中也沒有絲毫的清香,這美麗的瑤碧山,對我來說,竟然變得完全兩樣。

 

    “我在山上呆呆地坐了一個時辰,直到下午才空空蕩蕩地下了山,朝著昆侖山繼續出發。一路上,我瞧見高山,就想起你結實健壯的身體:瞧見江河,便想起你變幻莫測的眼睛:有時候背後一陣山風吹來,我會突然以為是你的笑聲,驚喜地回過頭去;有時候獨自在河邊停下休息,也會忽然在水中看見你的身影。那時我在想:我一定是著了那無賴的妖術了,才會這般每時每刻地想他:心中登時一陣驚慌害怕。”

 

    南陽仙子突然抬起瞼,淡綠色的眼珠癡癡地凝視著蚩尤,微笑道:“赤郎,你究竟對我施了什麼妖法?讓我從那時起,一百多年間沒日沒夜地想你呢?”

 

    蚩尤心中大震,對於女人心,他從不瞭解,但此刻聽她纏綿追憶,又突然想起當日在古浪嶼上,聽龍神回憶往昔情事的場景:這兩個女子,都是本領超卓的奇女子,但卻都為情之一字,如此銘心刻骨,難以自已。對這火桑樹中百年孤魂,不禁同情更盛。

 

    南陽仙子道:“我走了幾千里路,便想了幾千里的你。那時我不再關心昆侖山上熱鬧有趣的蟠桃會,不再關心火族聖女。我只是想,何時能夠再見到你呢?

 

    對你的思念讓我越來越害怕,但越是害怕就越是難以脫離。我對自己說了不下千遍:我這般想你,是因為我恨你;下次見著你的時候,一定要千方百計殺了你。

 

    二個月後,我來到了昆侖山。山上已經來了許多五族的長老貴族,赤炎城的長老們也已經到了,但是爹爹還沒有出關。白帝安排我們住在昆侖山顛的貴賓館。

 

    每天臨窗望著萬丈懸崖中,彩鳥翩翩,白鶴飛揚,我卻在思念那個開滿了紫情花和香草的山谷。“

 

    蚩尤心中一動:心想:“不知那時她有沒有遇見纖纖的母親西王母?”突然又想到:“他***紫菜魚皮,一百多年前西王母尚未出世,又怎能讓她瞧見?”

 

    心中暗罵自己愚蠢。想起纖纖,自己又是一陣心旌搖盪。突然那只“兩心知”又大口咬噬起來,登時痛得全身一顫。

 

    南陽仙子沈浸在回憶之中,沒有察覺到他痛得面色發白,汗水滾落,繼續道:“我在昆侖山上住了幾日,卻連一次房門也沒有出過,每天就這般呆呆地倚著窗戶,看著萬里山壑,日升日落。那天傍晚,忽然聽見房門外有人說話,那聲音好生熟悉,尤其是那玩世不恭的笑聲。我突然記起,那是你!刹那間我滿心歡喜,不顧一切地奔了出去。果然看見你從那崖邊的空中長廊走了過去,身邊還有一個妖豔的黑衣水族女子緊緊相隨。看著你們親密低語的模樣,我的心突然沈了下去。”

 

    她突然將蚩尤的手狠狠地捏緊,顫聲道:“你這個薄情寡義的無賴,就是喜歡四處留情。在蟠桃會前的三日之內,我便瞧見你換了五個女伴:和那些賤人在一起,就那般快活麼?”蚩尤心中劇痛,又被她猛然一捏,更是難忍,正要拔身而起,卻覺手上陡然冰涼,一顆淚水在他手背上濺開,繼而串串淚珠接連滴落,聽見她低聲道:“從那時起,我便已知道你是個風流寡義的男子,但為什麼……為什麼還是像飛娥撲火:心甘情願地掉進去呢?”

 

    蚩尤不忍就此將她推開,當下忍痛繼續坐著。心想:“那”兩心知“怎地又突然發作?難道是那妖狐聽見我心中想什麼,惱怒之下又遙控它麼?”

 

    南陽仙子道:“你瞧見我了,似乎也頗為驚訝,朝著我笑了一笑,若無其事地摟著那賤人從我身前走過。一直瞧著你遠遠地消失在長廊盡頭,我仍然在全身發抖,*著房門,全身虛脫無力,腦中一片空茫,突然一個念頭在我心裡變得越來越分明,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你。

 

    “那日開始,我便在昆侖上四處找你。昆侖山的貴賓中,沒有你的名字,原來你只是一個不知名的水族浪子。但你又是如何混上這昆侖山的呢?我花了三日,才找到你的住所。那時已經是蟠桃會的第一天了,我決計在那天晚上,潛入你的房中將你殺死。

 

    “五月初十,蟠桃會在昆侖山瑤池宮正式開始,除了我爹爹街未出關,不能及時趕來之外,幾乎所有的帝、女、神,仙、貴族長老都來齊了,六百多人坐在瑤池宮裡,開始四年一次的盛會。隔著瑤池的水霧,我四處搜索你的身影,終於讓我在寒玉閣的角落裡發現了你。這等時刻,你竟然還和兩個木族賤人調笑,絲毫不把周圍的貴賓放在眼裡。我心中又怒又恨,恨不能立時將你連同那兩個賤人碎屍萬段,燒為灰燼。瑤池宮中發生的其他事情,我再也沒有看見、聽見,一雙眼睛就這樣盯著你,盯著你身邊的那兩個賤人。

 

    “不知道誰說了什麼,你突然哈哈狂笑起來。瑤池宮中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你的身上,你摟著那賤人,嬉皮笑臉地說:”誰說今年大旱,中土無法降雨了?

 

    只是五族的雨師太也差勁,不能化水為雲,化雲為雨。“我這才知道眾人談論的乃是今年中土大旱之事。那年天下大旱,大荒的各族雨師與神巫都想盡辦法求雨,但雨量始終不足:在那瑤池宮中,多少雨師神巫,被你這般一說,那還能不動怒嗎?你這狂妄放肆、玩世不恭的性子,當真是讓人氣恨。”

 

    她的嘴角牽起微笑,柔聲道:“瑤池宮中當即寂靜下來,每人都楞楞地盯著你,多半在想你這小子究竟是哪裡來的黑頭炭,說話這般狂妄囂張?十幾個五族雨師站了起來,冷笑著說:”既然閣下口氣如此之大,想必要比我們這些差勁的雨師強得多了?今日天下英雄都在這裡,閣下為何不現兩手讓我們見識見識?“

 

    你大大咧咧地笑道:“那還不容易?只要我赤松子願意,立時便可以讓這昆侖山下上一整日的暴雨。”眾人聽了都譁然起來。我聽見你自稱赤松子:心中登時甜蜜起來,對你的恨意又消了一半。“

 

    蚩尤心道:“是了,這定然就是傳說中的昆侖山雨師之爭了。”繼續凝神傾聽。

 

    南陽仙子道:“我瞧你大搖大擺地定到瑤池邊上,空中晴空萬里:心中忽然替你擔心起來。那十幾個雨師冷冷道:”倘若你不能讓這昆侖上下起暴雨呢?“

 

    你哈哈笑了起來,突然將手指朝我指來,說道:“倘若不能,我就讓那位姑娘將我的心剜出來,拜祭天地!”我大吃一驚,眾人的眼光都齊刷刷地盯在我的臉上,神情古怪,讓我好生難為情: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詫異,原來你早已在人群中瞧見我了。但不知你為何要做出這樣的誓言呢?”       

第七卷 第七章情火似海

            南陽仙子道:“那十幾個雨師冷笑不止,我瞧他們神情,多半想要暗地裡破壞使詐,不由更加為你擔心。此時卻聽見神帝笑道:”這位小兄弟,你若是能讓昆侖山下起暴雨,我便封你為大荒雨師,專門負責大荒降水之事,如何?“眾人聽了更加譁然。大荒雨師之位已經空缺了近三十年,五族中許多神巫和雨師都暗暗覬覦,神帝竟然要將這位子許諾於你,那不是更加讓人嫉恨嗎?

 

    “你哈哈大笑,竟然大言不慚地說:”那就多謝神帝了。“伸手在袖裡摸來摸去,尋了半晌,抓出一個柳葉似的淡綠色冰晶,在空中拋了一拋,張口將它吞入。

 

    片刻之間,你竟然化成一條巨大的赤色虯龍,盤旋著朝空中飛去。瑤池宮裡的人們都好生吃驚,以你當時的年紀,竟能化為這樣巨大的獸身,那是極為了不起的事情了!我看著你飛入藍空:心中說不出的緊張。

 

    “那時我想,倘若你當真失敗了呢?我真的要剜出你的心來嗎?一想到這個念頭,我全身便開始發起抖來。片刻之前,我還在發誓要將你碎屍萬段,但片刻之後,我滿心期盼的,卻是你能毫髮無損,平平安安。我就這般顛來倒去地胡思亂想,看著你在空中飛舞:心中突然對老天禱告:倘若今日昆侖山下起暴雨,我少活二十年、三十年也願意。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突然響起焦雷,一聲接著一聲,震在我的心上,震得我說不出的歡喜。瑤池宮內一片騷動,昆侖山已經兩個多月沒有降過一滴雨了。

 

    忽然之間,不知從哪裡湧來無數的雲朵,在空中厚厚堆積。過了片刻,大雨傾盆落下,整個昆侖山籠罩在濛濛的雨霧裡。瑤池宮內發出一片歡呼聲,我忍不住也跳了起來,大聲地歡呼,淚水下斷地流出。

 

    “你在雲層中穿梭,雨越來越大,瑤池宮中的那些雨師、神巫們的臉色卻變得越來越難看三你在空中哈哈大笑,重新變回人形,降落到瑤池宮裡,神帝歡喜得很,當即便宣佈封你為大荒雨師。但是五族之中紛紛有人跳將出來,說大荒雨師可不是落一場雨就能當上的,除了禦雲喚雨術之外,還需得有其他本事,能令天下英雄臣服才行。哼!那些人心裡嫉妒,才變著法子來阻攔你。”她微笑道:“可是誰讓你年紀輕輕,便那般狂妄囂張呢?

 

    “那些人裡,有木族的飛駑、金族的白賢、上族的羊弓鶴,甚至還有我的表哥烈長桑,個個都是當時頂尖的高手,只有你們水族中人,瞧見你以水族浪子的身份大出風頭,都頗為得意地支援你。可是這些人中,暗暗嫉恨你的,也不知有多少?

 

    我心裡緊張得很,你卻笑嘻嘻地毫不在乎,說:“今夜雨停之前,倘若有人能將我打敗,我就從此再不踏進大荒一步。”那些人聽了這話更加生氣啦!就連那些原本不吭聲的王侯貴族們也變了臉色。“

 

    蚩尤聽得出神,連心中劇痛也漸漸不覺得了:心想:“瑤池宮中聚會的,無一不是大荒頂尖人物,這赤松子竟敢說出這般大話來。段叔叔號稱狂人,可是比起這姓赤的,可又不知差了多少倍。”他素來桀騖狂野,這赤松子的行徑倒是大對他的脾胃,對這素未謀面的傳奇人物,不禁起了欽佩嚮往之意。

 

    “眾人見你這般狂妄,都著惱了,那飛駑第一個向你挑戰。他的”鐵木羽箭“號稱天下第七名箭,豈料一連七十二箭,一箭也沒有射中你,反倒被你談笑間反彈一箭,射穿了右手。接著便是白賢和羊弓鶴,出手不到兩個回合,便被你封住了經絡,丟到瑤池之中。他們兩人快要氣昏的表情我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呢!”

 

    南陽仙子微笑道:“第四個是我表哥烈長桑,那時他可是我們火族烈家的翹楚,武功和法術都高明得緊,但是他也只抵擋了十個回合,便被你一指將紫電刀震飛。從上午到黃昏的三個多時辰裡,一共七十八名高手向你挑戰,但竟沒有一個能與你鬥到百招之外,眼看天色將黑,我心裡正暗自歡喜,不想青帝靈感仰竟突然起身,向你挑戰。”

 

    蚩尤聽到“青帝靈感仰”五字,登時大怒,猛地一拍洞壁道:“他***紫菜魚皮!那個老匹夫心胸狹隘,卑劣無恥!”

 

    南陽仙子微微一怔,喜道:“赤郎!你想起來了嗎?”碧眼凝視著蚩尤,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蚩尤楞了楞,含糊道:“你往下說吧!”

 

    南陽仙子只道他已記起部分前世之事,滿心歡喜,接著道:“那靈感仰……那老匹夫性子乖僻,又目中無人,想來是見你比他還要狂妄:心裡嫉恨,便不顧身份向你挑戰。瑤池宮中登時寂靜下來,大家都呆住了,那些雨師、神巫卻幸災樂禍,一心等著看你出醜。我的心緊張得快要跳出來了,你卻依舊毫不在意,插著雙手滿臉玩世不恭的神情。

 

    “老匹夫正要動手,神帝說道:”再過半個時辰天便要黑了。若是到了那時,這位小兄弟還未落敗,這大荒雨師便非他莫屬了。“神帝倒真是個敦厚的長者,生怕你吃虧,先將這規則重複了一遍。老匹夫冷冰冰地說:”不必了!若是一百招之內不能將他打敗,這場比試就算是他贏了。“話一說完,就朝你出了手。

 

    “那老匹夫極是厲害,第一招就險些讓你掛了彩。我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手心裡都是汗水,一逼一遍地在心裡禱告上天,讓你平安無事。你笑嘻嘻地左閃右避,轉眼之間就已經受了十幾處傷,渾身鮮血,但臉上依舊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無賴神情。”南陽仙子緊緊地抓住蚩尤的手,掌心微濕,語調微微有些發抖,似乎回想起當日險狀?仍然頗為緊張。

 

    “一連鬥了幾十回合,你雖然遍身是傷,極是狼狽,但仍然談笑風生。瑤池宮裡,眾人見你竟能與老匹夫纏鬥這麼久,都極為驚訝,就連起初看你不起的一些貴族王侯也禁下住為你叫好。鬥到第七十六回合時,老匹夫終於使出了”冷月十一光“,那柄弧形劍剛一出鞘,便將你刺了九處重傷。瞧著你血人似的站在劍光之中,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這麼危險的時刻,你竟然大大咧咧地朝我微笑,對我傳音說:”小美人兒,你的眼淚是為我流的嗎?一顆顆落在地上太過可惜,將它們裝在匣子裡送給我吧!“我被你逗得笑了起來,但淚水卻流得越來越多。赤郎,你總是這麼狂妄放肆,別人越是擔心害怕的時候,你卻越是嬉皮笑臉。我突然心想:倘若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啦!”南陽仙子歎了一口氣,將頭埋在蚩尤的胸前,素手輕輕地摩挲著他的胸膛,低聲道:“赤郎,便是在那一刻,我發覺自己喜歡上了你。”

 

    頓了半晌,才叉道:“你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從口裡吐出那柄水玉柳刀,刹那之間反守為攻,向老匹夫一口氣攻出了二十二刀。大家都吃驚地站了起來,我也幾乎下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想到你苦苦支撐這麼久,竟還能瞬息反攻,險些將那老匹夫殺得大敗。

 

    “那老匹夫動了真怒,”冷月十一光“重重地砍在你那水玉柳刀上,登時將你震得脫刀翻倒,身受重傷。老匹夫朝你刺出最後一劍的時候,每一個人都以為你死定啦!我正要個顧一切地動手阻攔,卻瞧見你突然伸出兩根手指,閃電似地將”冷月十一光“夾住,以老匹夫的真氣,竟也不能突進分毫。”

 

    “瑤池宮裡的人們都看得呆住了,老匹夫眯著眼睛看了你半晌,突然抽回劍,一言不發地下了山。你笑嘻嘻地爬了起來,若無其事地拍拍衣服,走回到座位上。不知過了多久,神帝忽然拍起手來,大家這才霍然驚醒,紛紛鼓掌。那些雨師、神巫又是驚訝又是憤恨,我淚眼模糊,望著你一瘸一拐地穿過漫漫人群:心裡說不出的快活和驕傲。

 

    雨漸漸地止住了,星星淡淡地閃爍,昆侖山上的彩燈也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大家坐在瑤池宮裡繼續晚宴,到處是歌舞,到處是人影,而我的眼裡心裡,只有你一個人!你卻笑嘻嘻地坐在寒玉閣裡,一邊喝酒,一邊和身邊的女子調笑,再也沒有瞧過我一眼。赤郎,你……你就是這般地薄情寡義,反覆多變,總是先將我的心帶到最高最高的雲端,然後毫不留情地重重地摔落到萬丈深淵裡,再用萬鈞巨石壓得粉碎。“

 

    南陽仙子咬著唇,目中泫然道:“我冷冰冰地坐在人群裡,覺得與你隔得那麼遙遠,突然發覺自己先前是多麼的可笑!我是你的什麼人呢?素不相識,卻這般一廂情願地為你牽腸掛肚,為了你的一兩句無心調笑心醉神迷。在你眼中,我與那些女子又有什麼分別呢?瞧著你將一個女子摟在懷中,與另外一個女子放肆地耳語,輕吻她的耳垂,我的心裂成了千千萬萬片,又開始恨你,咬牙切齒地恨你,咬牙切齒地恨我自己!

 

    “我再也看下下去了,忍著眼淚,離開了瑤池宮,一路上想著你與其他女子在一起的情景:心如刀割,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想到你可能也在其他女子面前,那般赤條條地插手站著,無賴似地微笑,我突然心痛得幾乎暈厥,扶著長廊的柱子,全身顫抖,淚水洶湧而出,無法呼吸,無法思想,無法挪動身體。

 

    “突然從我身後探出一隻手,手裡捏了一個淡藍色的水晶盒,我的淚水連珠似的滴落在那水晶盒裡。我猛吃了一驚,剛要回頭,就聽見你笑嘻嘻地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能降雨麼?因為我專門收集女人的眼淚。“南陽仙子緊緊地抱著蚩尤,哭泣道:”你這無賴,你這輕佻的無賴,明明知道我的心被你踩碎成泥,卻還這般嘲笑我。“

 

    蚩尤聽到此處:心中大為不以為然:心道:“這赤松子這般折辱女子,實在有失英雄氣概。”對他的欽佩相惜之意,登時打了個折扣。

 

    南陽仙子哽咽道:“我心裡好生難過,但我素來要強得緊,豈能這般示弱?於是我用真氣將眼淚蒸騰,轉過身冷冷地說:”可惜了,今日你這狗賊僥倖降雨,否則便可以親手將你的心剜出來了。“你挑著眉毛笑嘻嘻地望著我,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說:”我想聽聽你的真心話。“然後……然後你這無賴就忽然吻了我。

 

    “你的舌頭強橫地撬開我的嘴,肆無忌憚地在我的口裡輾轉吸吮,突然之間我全身癱軟,淚水不爭氣地湧了出來,腦中一片迷糊,輕飄飄隨著你每一次的吸吮而神魂飄蕩;我多麼希望就這樣被你吸入嘴嚴,吸到身體裡,和你化為一體啊!

 

    那一刻,我仿佛忽然崩散了,粉碎了,只有心還在強烈地收縮、幸福地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放開了我,我呆呆地站著,腦中一片空白。你笑嘻嘻地遞給我一根淺綠色的草,說:”這是瑤碧山的回音草。那夜你睡著的時候,我對著山谷說了一句話,不知這你有沒有聽著?“我呆呆地接過回音草,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你不懷好意地笑著,轉身消失在長廊外朦朧的月色中。

 

    “我握著草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呆呆地坐在窗邊,一直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突然一陣風吹來,回音草在月光中輕輕搖擺,發出細微的聲音,反反覆覆,像一連串的重錘將我擊倒,讓我從此再也無法從這聲音中逃離。”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南陽仙子眼波如醉,歎息道,“赤郎,這就是那夜在瑤碧山谷中,我睡著的時候,你對我說的話麼?”

 

    那三聲“我喜歡你”叫得低徊甜蜜,纏綿入骨,聽得蚩尤面紅耳赤:心道:“這赤松子果然好生肉麻,但她卻偏生這麼喜歡,當真奇怪之極!”

 

    南陽仙子道:“這根回音草從此一直在我的懷裡貼身藏著,每次傷心難過之時,我就要將它取出來,在風中一遍又一遍地聽著。每聽上一遍:心裡的疼痛便要消減一分。”她突然微微顫抖,流淚道:“可惜……可惜在這火桑樹上,它連同我的軀體,被燒成了灰燼。倘若這一百多年,它依舊還在我身邊,我也不會被這無窮盡的苦痛折磨得如此難過。”

 

    南陽仙子簌簌發抖,淚水浸透了蚩尤的衣襟。過了片刻,才定下神來繼續說道:“那夜,我聽著回音草在風中發出的聲音,整個人仿佛都被融化了,淚水不斷地湧出來,但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歡喜和甜蜜。赤郎,從前我曾聽人說過,女人喜歡讓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生死不渝所愛的,卻是讓她哭的男人。難道我喜歡你,當真是因為你總有辦法讓我流淚嗎?無論是使我歡喜,還是難過?”

 

    蚩尤皺眉不語:心中大為奇怪,只覺女人的思路果真是詭異無比,無法猜度。

 

    南陽仙子道:“我聽著回音草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你的聲音,再也忍不住快樂得幾乎要崩爆的心情,沖出門,一路騰雲踏霧地去找你:在你住的崖邊小屋前,我瞧見你躺在草地上,翹著二郎腿,微笑著目光閃閃地望著我,似乎早就猜到我會來此。看見你的時候,我又變得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就連說些什麼也想不起來。

 

    “你招手讓我躺在你的身邊。露珠冰涼,我和你躺在草地上,就如同那夜我們並排坐在瑤碧山。星星依舊密密麻麻地閃爍著,在這高達萬仞的昆侖山頂,這些星星仿佛一伸手就能抓著。你說:”瑤池宮裡的那些人,就像這些星星,在天空上佔據著顯耀的位置。“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提起他們,鼓起勇氣問你:”那麼,我是那一顆呢?“你笑了,不懷好意地說:”你就像是月亮,只要你一出現,他們就暗淡無光。“”

 

    南陽仙子抿嘴笑道:“你這個無賴,總是知道如何討人歡心,我明知道你是在哄我:心裡還是說不出的歡喜。我說:”那麼你呢?你又是什麼?“你嘿嘿笑了幾聲,指著一顆陡然劃過的流星,說:”瞧見了嗎?那就是我。“我的心裡一陣詫異,突然覺得一種不祥的預感壓得自己喘下過氣來,原來你在那一刻,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不知為何,那一刻我的心裡突然變得說不出的難過,難道那時我也預見到我們的命運了麼?那漫天的星星在劇烈地晃動,好像隨時要壓下來,將我們壓成碎末。我突然害怕起來,眼淚洶湧,轉身緊緊地抱著你,說:”我不要做月亮!

 

    如果你是流星,我也做一顆流星,和你一起墜落到沒有其他人的地方去。“我感到你驀地顫抖了一下,然後也緊緊地抱住了我。在這昆侖山的山頂,在這星空下,夜風裡,我忘記了所有的一切,一心只想做與你平行飛舞,永不分離的流星。”

 

    她的臉上酡紅一片,水汪汪的眼波凝視著蚩尤,雙手緊緊地抱著他的身體,柔聲微笑道:“赤郎,你還記得麼?就在那滿是露珠的草地上,我將我的身體給了你!我們身側幾尺外,就是萬仞懸崖,好幾次,我們抱著滾到那懸崖邊上,險些便要掉落下去。每次我回憶那一晚時,常常會想:倘若……倘若那時我們當真緊緊抱著滾落到那懸崖下去,豈不是更好嗎?就可以變成永遠平行飛舞的流星,誰也不能將我們拆開了,也不必再承受那接踵而來的萬千苦痛折磨。

 

    “隔著這一百多年,我仍然可以感覺到那夜你滾燙的身體。在那午夜的昆侖山頂,我卻仿佛回到春和日麗的瑤碧山裡,彷佛自從那日下午,你赤條條地出現在我身邊的一刹那起,我們便這般地緊緊相擁,再也沒有分離。黎明的時候,朝霧彌漫在懸崖山頂,雪鷺在我們的頭頂盤旋,叫聲遙遠得如同來自仙界。

 

    我和你躺在雲霧中,彼此若隱若現,忽然覺得,你離我那麼遠,又那麼近:但似乎這朝霧散開時,你也會隨著雲霧消散得無影無蹤。

 

    “太陽升起之前,我穿上衣服,悄悄地離開了那裡,心中甜蜜歡躍,又帶著一種奇怪的憂傷。那日的蟠桃會在雲海樓舉行,我穿梭在人群中,隔著無數的人捕捉你的身影,彼此遙遙相望。赤郎,那幾天是多麼快樂的時光啊!每天夜裡,我們都要躲避眾人的眼睛,在昆侖山的某一個隱密的地方幽會,白天對我來說是如此漫長。你沒有和其他的女子往來,那幾天裡我甚更相信,你將只屬於我一個人。和我在一起的每二判,你都貪婪地渴求,恣意地需索我的身體。我就這般咬著你的耳朵,和你沈浸在甜言蜜語的世界裡。四天中,我們瞭解了對方的一切,除了彼此的身份與過去的生活,因為那是你不願意提及的。而關於我的,你也絲毫不在乎。幸好……幸好我們都沒有提起……”

 

    南陽仙子的語調漸漸低落,淚水滑過臉頰,低聲道:“四天后,我爹爹來了。那天上午,在風嘯樓的人群中,當我爹爹拉著我的乎,正式地向眾人宣佈,他的長女將是下一任火族聖女的時候,我瞧見你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眯著眼,帶著尖銳嘲諷的微笑,轉身離開了大堂。赤郎,那時我的心裡好生後悔,多麼想不顧一切地追去,告訴你,為了你,我願意放棄所有的一切。但是我又怎麼知道,讓你下定決心離去的,不是因為我將成為聖女。

 

    “那天夜裡,我乘著爹爹與長老在房中密談時,悄悄地跑去找你。但是……但是我找遞了昆侖山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發現你的身影。黎明時,我站在我們徹夜纏綿的懸崖邊;在冷霧中簌簌發抖,淚水不停地流著:心想:”你終於像這朝霧一樣,無聲無息地消散了。“

 

    “回赤炎城的途中,我找了個藉口,獨自去了趟瑤碧山;山上香草依舊,但紫情花卻早已謝了。空蕩蕩的山谷中,只有我一個人坐著,看著陽光下的松林,想著你,想著你赤條條地雙手插腰站在火光與霞光中,笑嘻嘻地說:”我是在這山上認識你的,又是在這山上被你燒著的。你瞧,那松樹林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天空,我就叫做赤松子吧!“我在瑤碧山上失魂落魄地坐了三天,始終沒有等到你。

 

    “回到城裡,我將自己關在房中,每日呆呆地坐在窗口,聽著回音草在風中一遍一遍地重複你的聲音,不分晝夜地想念你。

 

    二八月初五那天,我坐在視窗,聽見門外人聲沸騰,有人說:“大荒雨師要來提親啦!”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你麼?赤郎?是你終於來向爹爹提親了麼?心裡歡喜得快要爆炸開來,打開房門沖了出去,一路又哭又笑,旁人見了都以為我發瘋了。

 

    “在爹爹的紫雲樓裡,我終於再次看見了你;你穿著烏金長袍,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陽光斜斜地照著你。我的心狂跳著,全身酸軟,腦中一片空茫,相隔二十多天,卻仿佛分開了三生三世。

 

    “終於,你瞧見我了,但卻只是微微一笑,笑得如此陌生,仿佛我們從未相識。那時我太過驚喜,太過快樂,沒有察覺你那冷淡微笑所隱藏的暗示,直到爹爹微笑著對我說:”……大荒雨師赤松子,今日來提親,迎娶你的堂妹瑤姬。“

 

    我才突然如被雷電劈中!恍惚之中,我瞧見瑤姬坐在離你不遠處,你和她相互對望,笑得如此甜蜜。刹那之間,我從雲端跌入崖底,置身於可怕的夢魘。我的指甲深深地掐入自己的手臂,想讓自己醒來,鮮血流了出來,但為什麼那疼痛卻比不上我心中萬一?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的,飄飄蕩蕩地在宮裡走著,仿佛走在空茫的大霧裡,耳邊轟隆迴響著爹爹的話語:”再過三日,赤松子就要和瑤姬完婚了……“

 

    眼前晃動著你的微笑,你和瑤姬對望的眼神,你從那燦爛的陽光中赤條條地跳到我面前的身影……我的心裡如此疼痛,但卻流下出淚,哭不出聲。

 

    “那天夜裡,我坐在月光中,聽著回音草一遍遍地說:”我喜歡你。“每聽一次,就拿銀針狠狠地紮自己一次,直到鮮血流滿全身,我才終於發出痛切的哭聲;我多麼後悔,多麼後悔沒有在那昆侖山頂,抱著你掉入萬丈懸崖去。

 

    “天快亮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爹爹一個妃子說過的話:”如果想讓一個男人死心塌地地喜歡你,就將紫火冰晶、明神相思涎、向日葵和烈火鳳凰膽一起研磨,製成情火丹讓他服下。“紫火冰晶與烈火鳳凰膽都是我族聖物,沒有聖女與長老會的同意,即便是爹爹,也決計不能動上一動:但是為了你,為了你這薄情寡義的赤郎,即便被長老會用三昧紫火燒死,掉進萬劫不復的深淵,我也管不著啦!

 

    “第二天夜裡,乘著師父不在,我悄悄地將她匣中的十八顆紫火冰晶和三顆烈火鳳凰膽都偷了去,和著明神相思涎和向日葵,研磨成了十八顆情火丹。我帶著這十八顆情火丹悄悄地來到你的房前,隔著房門,我聽見瑤姬的笑聲。”她咬牙道:“這個妖媚的臭丫頭,平素對男人便是投懷送抱,見了你之後更加連骨頭都酥啦!

 

    我聽見你們在屋裡竊竊私語,她不斷地發出淫賤的笑聲,心裡悲苦憤怒,恨不能立時將你們殺死!

 

    “我聽見那臭丫頭說:”今日在紫雲樓,我堂姐瞧你的眼神好生古怪!大伯說了我們的婚事之後,她好像快要昏厥了。哼哼,你這個色鬼,定是什麼時候悄悄勾搭過她啦!“你笑嘻嘻地說:”你的疑心病倒重得很,和我相好四個多月了,還放心不下麼?“我仿佛被重重擊了一錘,原來在與我相遇之前,你竟已經和這臭丫頭好上了!那臭丫頭冷笑說:”我堂姐性子烈得很,你可別玩火。“你笑嘻嘻地說:”她及不上你萬分之一,我勾搭她做甚?“赤郎!赤郎!你當真是這麼想的嗎?在我的心裡,我當真連瑤姬的萬分之一也比不上嗎?”

 

    南陽仙子緊緊抓住蚩尤,指甲陷入他的身體,聲音沙啞,在他耳邊哭泣道:“我聽了你們說的話,傷心憤怒,再也忍受不住,猛地一腳將門踢開,沖了進去。你們正光著身子抱在一起,瞧見我沖進來都呆住了。那臭丫頭突然格格笑了起來,擰著你的耳朵說:”被我說中了吧!你果然和她有一手。“你無賴似地笑著,不發一言,好像眼下之事與你一點相關也沒有。

 

    “我站在那裡:心中怒火熊熊,那臭丫頭竟然若無其事地和你吻在一起,當著我的面……當著我的面做出那不堪入目之事!我憤怒已極,終於向你們出了手!

 

    “那臭丫頭似乎早巳算到我會出手,哈哈笑著避了開去,用她的晴光銅鏡與我鬥在一起,你卻笑嘻嘻地站在一旁,手插著腰看熱鬧。我心中悲苦難過,萬念俱灰,突然覺得了無生趣,當下將那一袋的情人丹重重地朝你擲去,那臭丫頭竟然乘著我不做反抗之時,將我經脈盡數封住。”

 

    南陽仙子目光泫然道:“你站在那裡,瞧著那臭丫頭折辱我,依舊微笑著不發一言。臭丫頭將十八顆情火丹揀了起來,笑著說:”這是姐姐做的毒藥嗎?想要將我的赤郎毒死?“一邊說著,一邊將那十八顆情火丹一顆一顆送入了我的嘴裡。”

 

    蚩尤大吃一驚,失聲驚呼。南陽仙子淒然道:“你現在倒為我擔心了?當時為何卻一動不動,眼睜睜地瞧著那臭丫頭將十八顆情火丹倒入我的嘴裡?我看著你那笑嘻嘻的神情…心想:”倘若我當真就這樣被情火燒死了,你是不是會因此記得我呢?在你的心中,我和其他的女子是不是會有些不同呢?“心裡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快意。

 

    “那十八顆情火丹落入腹中,立刻燒起熊熊情火,我的五臟六腑仿佛刹那間被燒焦了。我動也不能動,呆呆地望著你,淚水來不及流出就被蒸騰得無影無蹤。你的身影逐漸地模糊起來,周圍的一切也開始搖擺飄蕩,我聽見你柔聲道:”傻妹子,你這是何苦?

 

    當真不做明月,要做流星麼?“聽到你終於開口,我的心裡頓時變得歡喜起來,想要回答,一團烈火從我的喉嚨裡噴了出來,整個世界變成了紅色。”

 

    蚩尤心道:“是了,那紫火冰晶與鳳凰膽研磨的情火丹乃是至陽至烈的聖藥,她一口氣吞下十八顆,難怪會有如此可怕的赤火真氣。”

 

    “這時門外響起了各種聲音,許多人聽到聲響潮水似地湧來。我聽見門被撞開了,驚叫聲震耳欲聾。

 

    爹爹一聲聲地喊我的名字,我張開口,卻發不出聲。我聽見爹爹厲聲質問你,你哈哈狂笑道:“老賊,本想三年之內讓你國破家亡,但現在已經不必了。小侯山下的九條人命,我母親的清白之軀,二十二年來我的恥辱生活,今日一併向你討還!”爹爹大吃一驚,說:“你……你是燕姬和我的……”你喝道:“住口!你也配喊我母親的名字嗎?”那一刻,我才突然明白,原來你竟是我爹爹的兒子!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哥哥!“

 

    蚩尤大吃一驚:心道:“這赤松子處心積慮地揚名天下,原來便是為了做火族貴侯的乘龍快婿,混入火族報仇雪恨,但卻在無意之間犯下這兄妹亂倫的醜行。”

 

    又想:“大丈夫光明磊落,報仇又何必如此?”原本對那傳奇人物赤松子頗為折服,但此時卻起了憎怒之心。

 

    南陽仙子顫聲道:“赤郎,那日在昆侖山上,你突然消失,是因為知道了我們是兄妹麼?你裝做不認識我,忍心相負,也是因為我們是兄妹麼?赤郎,赤郎,我知道我不該喜歡你,可是已經太遲啦!在瑤碧山的那一場大火裡,我已經將自己的心徹徹底底地給了你。

 

    “那時情火狂烈,我已經看不見,聽不清了!但我的心裡,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明和喜悅。我不在乎你是誰,只是不住地在想,原來你不是存心負我,你對我的歡喜也是真的,想到這裡,什麼疼痛苦楚都變得可以忍受了!我想要睜開眼睛看你,卻看不見任何東西。隱隱約約聽見無數人叫喊的聲音,聽見你的狂笑聲,聽見爹爹發狂似的怒吼,然後我便昏迷了過去。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被送到這宣山的火桑樹上,體內的情火仍然在炙烤著,爹爹站在樹下,木無表情地看著我。我大聲問他你在哪裡,他什麼也沒有回答。師父面色蒼白地和幾個長老站在山腰,傳音說:”你偷竊了本族聖物紫火冰晶和鳳凰膽,又犯下亂倫重罪,長老會要將你燒死,並將你的魂靈封印在這火桑樹裡,經受五百年的折磨。“我盜定紫火冰晶的時候,早已料知會有這一刻。對於被燒成灰燼,我絲毫也不害怕。但我感到痛苦的,卻是在這最後時刻也無法見著你,註定只能做一顆與你交錯劃過的流星。

 

    “爹爹親手燒著了三昧紫火,火焰熊熊燃燒,和我體內的情火相互激促著。山風吹來,我聽見回音草在懷中發出最後的聲音,那聲音在我耳旁縈繞著:永遠銘刻在我的心裡:火光映紅了天空,可是在這片天空裡,我沒有瞧見你雙手插腰微笑的身影。

 

    “我就這樣被困在這火桑中,一百多年了,日日夜夜忍受著情火與三昧紫火的煎熬,每想你一分,這情火就要跳躍一次,焚燒我的靈魂。”

 

    南陽仙子癡癡地凝望著蚩尤,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柔聲道:“天可憐見,終於讓你來到這宣山火桑樹裡。赤郎,赤郎,你可知我有多麼想你嗎?”滑膩的素手撫摩著蚩尤的臉頰,顫聲道:“我再也不讓你離開我啦!”

 

    蚩尤心中難過,忖道:“一百多年的折磨竟不能將她的癡情減弱分毫,明知那是她的哥哥,卻仍然如此不可自拔地思念,這種感情也當真可怕得緊。”心下一凜:“以她這樣的性子,若是當真認定我是赤松子,只怕我和八郡主都再也出不去了。”

 

    南陽仙子渾身滾燙,軟綿綿地趴在他的身上,咬著他的耳朵啞聲道:“赤郎!赤郎!你想起我了麼?在那昆侖山頂,你就是這般抱著我……”素手滑入蚩尤的胸膛,朝著他的腹部滑去。

 

    蚩尤大駭,這南陽仙子寄身于八郡主軀體,情火如熾,倘若累積百年相思爆發於一旦,自己即算能帶著烈煙石逃離此地,又有何顏面相對?當下猛地起身,將她推開,暍道:“住手!”

 

    南陽仙子怒道:“你……你又想離開我麼?”

 

    蚩尤腦中飛閃,突然心念一動,咳嗽道:“自然不是……不過,你附在這女子身上,若是與你親熱,豈不是……豈不是……”

 

    南陽仙子嫣然笑道:“你這個風流好色的無賴,竟突然轉性了嗎?說的也是,豈能讓你與這女子親熱?”面上一紅,道:“只是我的軀體早巳沒啦!只能用元神化形,想要和你親熱,卻是難得緊了。”

 

    蚩尤大喜道:“那又何妨?先讓我好好瞧瞧你的模樣。”

 

    南陽仙子聞言大為歡喜,笑道:“那我就聽你的話啦!”突然紫光一閃,在樹洞中盤旋飛舞,烈煙石的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地。

 

    那紫光離合幻化,變成一個冷豔淒美的女子,在半空中飄蕩。洞中團團紫色情火在她四周環繞飛舞。南陽仙子癡癡地凝望他,低聲道:“赤郎,你還認得我麼?”

 

    蚩尤正要說話,突然聽見樹外隱隱傳來嗷嗷怪叫之聲:心中“咯咚”一響,又驚叉喜,那聲音分明是十日鳥!不知這十日鳥是循著氣味飛到此處,還是被宣山的漫山火焰吸引前來飽餐一頓呢?

 

    突然“僕僕”之聲大作,那十隻太陽烏呼嘯著次第沖來,猛烈地啄擊帝女桑。

 

    歡聲鳴啼,似乎在聲聲呼喚蚩尤的姓名。

 

    蚩尤狂喜之下:心中登時作了決斷,拱手道:“仙子,蚩尤不過是亡命東海的一介狂徒,並非赤松子。但若是仙子放蚩尤離開此地,蚩尤一定替你打聽那薄情寡義人的消息,他日到此告知仙子……”

 

    南陽仙子怒道:“你說什麼?你還是想要離開麼?”

 

    蚩尤道:“蚩尤不是仙子你等待的人,自然要離開……”話音末落,南陽仙子已經大怒道:“休想!”

 

    紫光一閃,朝蚩尤電擊而來。

 

    蚩尤聽她述說往事,對她起了憐憫之意,是以不忍突然離去。此刻見她蠻不講理,不由也起了怒意,暍道:“得罪了!”閃電似的躍了起來,一手抱起八郡主,一手揮舞苗刀,一式神木刀訣狂風暴雨似的怒斬而出。

 

    起初方進這帝女桑之時,不知南陽仙子真氣強沛,與她悍然對掌,才會被一招擊敗。眼下蚩尤早有防範,人刀合一,借助苗刀靈力全力反擊,南陽仙子想要片刻間將他打敗,也是絕無可能。

 

    青光急舞,氣浪洶湧,與那紫光霍然對撞,登時轟然爆炸,無數紫色情火急速飛旋,朝著蚩尤飛射而來;蚩尤大暍一聲,苗刀縱橫飛舞,驀地籠起一個真氣光罩,刀鋒轉處,挾帶滾滾風雷,朝著最近處的樹壁怒斫而下。

 

    “轟”地一聲巨響,那樹壁登時進裂開一個大洞。蚩尤大喜,抱著烈煙石閃電般猛衝而出。

 

    身後紫光眩舞,“哧哧”之聲大作,無數情火穿破真氣光罩,密雨般沒入烈煙石身體:烈煙石猛地一震,全身紫光爆漲,“啊”地一聲,口中吐出淡紫色的火焰。

 

    南陽仙子怒暍之聲震徹雙耳,蚩尤只覺身後一股狂猛無匹的真氣驚濤駭浪似的奔卷而來,匆忙間回手一刀,“蓬”地一聲巨響,右臂酥麻,苗刀險些脫手,後背如被千斤巨椎擊中,腹內翻江倒海,噴出一口鮮血。

 

    身後那股真氣彷佛絲網纏繞,將他與烈煙石緊緊卷住,猛地回奪。蚩尤大暍一聲,奮盡全力,硬生生地破出樹壁,朝外沖去。

 

    眼前一亮,火光熊熊,烈焰紛飛,藍色的天空中十隻火紅色的怪鳥正歡聲盤旋,朝著他閃電般的俯衝而下。

 

    蚩尤大喜,十日鳥振翼撲落,巨爪紛紛抓住他的肩膀、手臂與衣襟,猛地沖天飛起。

 

    蚩尤與烈煙石被十日鳥這般一扯,登時拉脫出帝女桑外。就在兩人即將脫身的刹那,一道紫光在樹洞處眩舞而過,烈煙石再次微微一震,隨著蚩尤與十日鳥破樹而出,光芒爆閃,樹洞倏然合上。

 

    火焰喧囂,蚩尤緊抱烈煙石翻身躍上鳥背,沖天而去,身後傳來悲淒的風聲。

 

    回頭望去,漫山火海,紅光跳躍,那株帝女桑在大火之中悲傷地擺舞,蚩尤心中突然一陣抑鬱與愧疚:他懷抱自由的夢想,但面對這被封印于火桑中的南陽仙子元神,他竟無力解救,只能將她拋棄於這情火似海的荒涼山頭,繼續忍受無休止的痛苦煎熬。

 

    風聲如泣如訴,十日鳥盤旋繞舞,朝著辛九姑等人所在的峭壁山洞飛去。       

第八卷 第一章藥神之爭

            紅苗跳躍,天地俱赤,百里青山盡化滔滔火海。

 

    蚩尤懷抱烈煙石,騎乘著十日鳥在半空稍作盤旋,又沖入宣山烈焰之中,將辛九姑四人從峭壁洞中救出。十鳥六人穿越漫天火光,沖天而去,一直飛出五百餘裡,方才在某山谷降落停息。

 

    其時己近黃昏,落日殘照,晚風清涼,蚩尤全身皮膚卻依舊乾疼如烈火灼燒。他將五人斜放河岸,以清水澆淋,複以真氣灌輸眾人體內,如此片刻,柳浪第一個醒轉,隨後辛九姑、成猴子與蔔運算元也紛紛蘇醒;劫後餘生,眾人都歡喜不盡。

 

    只有烈煙石周身皮膚通紅,滾燙燒灼,始終昏迷不醒。蚩尤方甫朝她灌輸真氣,立時被她體內一股狂猛至極的炙熱氣浪瞬間挈退。反覆幾次,那股怪異真氣反倒更為兇猛,猶如被煽動起來的烈火一般,越來越旺;眾人驚駭憂慮,一籌莫展。

 

    柳浪沈吟半晌,突然想起宣山東北八百里便是靈山。聽得靈山二字,眾人無不變色。但烈煙石體內受怪火炙烤,危在旦夕,即便是龍潭虎穴,也只有冒險闖上一闖了。

 

    當下眾人騎乘十日鳥,全速朝靈山趕來。

 

    拓拔野聽到此處,方瞭解來龍去脈,皺眉道:“難道那南陽仙子的元神又鑽入八郡主體內嗎?”

 

    蚩尤一驚,又搖頭道:“應當不是!南陽仙子既然被封印于帝女桑內,如果沒有解印神器與解印訣,決計出不了帝女桑。”

 

    拓拔野點頭道:“那多半是情火入體了。”

 

    聽見靈山十巫一旁吵吵鬧鬧,拓拔野笑道:“是了!你又是怎地成了那兩個小妖精的貴賓?”

 

    蚩尤笑道:“他***紫菜魚皮,山下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多土族龜蛋軍隊。我們一路飛來,到了他們上空時,突然亂箭飛射,無數的龜蛋怪鳥四面八方朝我們夾擊;我一生氣,便讓十位鳥兄一起發威,將他們燒得落花流水。好不容易到了這靈山上,便看見那兩個顛三倒四的小怪物站在樹梢上狂呼亂叫,說十日烏如此神威,乃是罕見的聖鳥,我們是罕見的貴賓,一定要請我們做客。我心想:他***,大夫要請病人做客,那不是求之不得嗎?所以便隨他們一道來了。”

 

    拓拔野莞爾道:“原來如此。”

 

    卻聽那靈山十巫喋喋不休地爭論,尤其與蚩尤一道來的那兩個精靈最為顛三倒四、反反覆覆。

 

    巫咸、巫彭不耐煩地叫道:“好了好了,他***,當真囉嗦得緊。”朝拓拔野喊道:“小子,這大塊頭和這十隻大麻雀都是你的朋友吧?”

 

    十日鳥聽他叫彼等為大麻雀,都大為恙怒,嗷嗷撲翅。拓拔野笑道:“不錯!但它們可不是麻雀。”

 

    巫鹹道:“那便妙得緊,我五弟、六弟看上這十隻大麻雀了,既然它們是你朋友,那便拿來做第三場比試的賭注。”

 

    拓拔野微微一楞,耳旁聽見洛姬雅傳音笑道:“你的朋友倒來得真巧!這兩個樹精巫羅、巫即最喜歡稀罕靈獸,原以為他們會要那歧獸和白龍鹿做賭注,豈料竟看上了十日鳥,妙極妙極!”

 

    拓拔野心中一動:“不如就以醫治八郡主做為對等賭注。”當下向蚩尤傳音解釋“藥神之爭”之事。

 

    蚩尤皺眉不語,見那兩個小妖精呆頭呆腦,眼珠直楞楞地盯著十日鳥,滿是豔羨與貪婪的神色:心道:“罷了,八郡主傷勢嚴重,事關纖纖安危,倘若能讓這些妖精救治八郡主,委屈十日鳥做回賭注也是值得了。”又對拓拔野極有信心,點頭答應。

 

    拓拔野當下將醫治烈煙石之事提出,靈山十巫渾不在意,滿口答應。巫彭不耐煩道:“好了好了,開始吧!”眾人重新回到座位坐下,正式開始這大荒藥神之爭。

 

    姬遠玄見眾人都已坐定,便道:“第一回合,請雙方出示賭注。”

 

    洛姬雅笑吟吟地從懷中取出那水晶石瓶,放在拓拔野身前,道:“西海藍泥駐顏膏一瓶。”那水晶瓶在月光下閃著淡藍色的光暈,異香撲鼻,眾人都覺精神大振。

 

    巫姑、巫真瞧得眉開眼笑,一邊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水晶瓶收回,一邊將一張羊皮字據放在身前,道:“靈山三百六十種珍稀藥草欠據一份。”

 

    姬遠玄稍作驗證,道:“賭注無誤,請靈山十巫先出題吧!”

 

    巫姑、巫真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拓拔野,笑道:“俊小子,準備好了嗎?”

 

    拓拔野微笑叉手胸前,手掌撫住懷中《百草注》,想到事關真珠與烈煙石:心中微微有些緊張,笑道:“仙子請吧!”

 

    巫姑、巫真探手風中,朝著周圍黑暗叢林輕輕招展;光芒閃動中,五株藥草緩緩平移飛到,輕飄飄地落在拓拔野的面前。

 

    拓拔野凝神望去,那五株藥草果然都是極為罕見之物:第一株晶瑩透明如冰雪,三角銀葉層疊三片為一簇,花如酒杯,六瓣四芯,冰瑩剔透。第二株絢爛如火,並蒂紅花,赤葉渾圓,葉片上有淚痕似的斑點。第三株乃是蘿蔔似的根莖植物,淡紫色的葉子,根莖渾圓,下有分叉,月光下瞧來,倒像是雪白豐滿的女子肢體。第四株頗為特異,六枝同根,每枝上有葉子七片,每片均為不同顏色,五彩繽紛,眼花繚亂。第五株又細又黑,有花無葉,花瓣細如針,微微帶波浪形狀。

 

    拓拔野自小流浪山野,見過的草藥不計其數,但這五株卻是見所未見,不由微微楞住。蚩尤等人見他眉頭微蹙,不禁暗暗緊張,靈山十巫則面有喜色,得意洋洋。巫姑、巫真又是高興又是擔憂,咬著嘴唇齊聲道:“俊小子,這五株藥草只有一株無毒,倘若你分辨不出來,還是放棄了吧!不必冒險吞服。”

 

    洛姬雅黑白分明的大眼笑吟吟地凝視著他,傳音道:“好情郎,靜下心來,凝聚念力在記事珠上,好好想想。想出之後,用那鞭子輕抽藥草,然後說出藥性。”

 

    拓拔野微微一笑,凝神聚意,記事珠在腹中急速轉動。眼前轟然一亮,那《百草注》彷佛在他腦中一頁一頁急速翻過,每一行宇每一幅圖都歷歷在目,了了分明。突然之間,他瞧見了第二株藥草的圖譜:心中大喜,右手舉起那三尺來長的褐色七節鞭,煞有介事地輕輕敲打火紅色的草莖,微笑道:“淚美人眼,味辛溫,花劇毒,服之失明。葉可研磨為汁,主治五臟邪氣,風寒濕痹,補中益氣,長毛發令黑。”想起巫姑、巫真酷好美容:心念一動,笑道:“是了,兩位仙子姐姐是拿這淚美人眼的葉子保養頭髮的吧!”

 

    靈山十巫面色微變,這淚美人眼花葉兩異,普通人即便見過,也難以說得這般清楚,瞧不出這小子年紀輕輕,竟果然有過人之能。巫姑、巫真更是詫異不已,笑道:“俊小子,你當真聰明得緊,這淚美人眼的漿汁便是姐姐自製的洗髮神水啦!”

 

    拓拔野哈哈一笑,腦中飛閃,刹那間又找到第五株藥草的圖譜,當下揮鞭輕敲,大聲道:“蛟箭刺,味苦寒,有毒,主治大水面目四肢浮腫,下水。令人吐。生山澤。”微笑道:“巫咸、巫彭兩位前輩,倒是可以服些蛟箭刺。”

 

    眾人見巫咸、巫彭身材肥短浮腫,果然與“主治大水面目四肢浮腫”相符,無不莞爾。巫咸、巫彭面色發紫,怒道:“他***,有這麼好笑嗎?”一生氣肚子更為脹大,眾人更是哈哈大笑。

 

    拓拔野又連續找著了第一株與第四株的圖譜,鞭子敲擊道:“玉杯花。花瓣,味甘平。主令人悅澤,好顏色,益氣不饑。花葉,味甘寒。有毒,主治五藏六腑寒熱羸瘦,破五淋,利小便。”笑道:“這與淚美人眼又有些相似,不過花葉顛倒。這花瓣可以護膚美容,兩位姐姐儘管多吃。”

 

    靈山十巫驚詫更盛,這玉杯花普天之下只有靈山上才有,這小子初次來此,怎地瞭解得如此清楚?分辨有毒無毒倒也罷了,竟將藥草味性每每說得如此鞭辟入裡,比他們還要精確,難道當真是他手中“赭鞭”之功嗎?巫咸、巫彭滿心狐疑,見洛姬雅笑靨如花,甜蜜蜜地瞧著拓拔野,似乎勝券在握,心中驚疑更盛。

 

    六侯爺等人大喜,蚩尤也是又喜又奇,雖然他知道拓拔野對草藥頗有研究,但要這般準確說出所有藥性,卻是殊無可能。适才己聽六侯爺說了洛姬雅之事:心中猜到多半與這妖邪女子有關。

 

    拓拔野敲鞭笑道:“這根藥草就更加有趣了,叫做霓裳草,四十二片葉子每片都有不同藥性,片片劇毒,但若是混在一處煎燒,藥汁卻有美膚之效。只是不可服用過勤,否則就要中毒啦!”

 

    巫姑、巫真驚佩萬分,凝視他的眼神更加熾熱多情。巫真顫聲道:“好厲害的俊小子!巫真當真要喜歡上他啦!”

 

    拓拔野敲擊最後那株根莖草藥,點頭道:“就是它了。紫芝果,味甘溫。主治耳聾,利關節,保神,益精氣,堅筋骨,好顏色。久食輕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木芝實,生山谷。這五種藥草中,完全無毒的上品草藥,便是這紫芝果。”將它提起,雙手真氣蓬然,輕輕環繞旋轉,登時將紫芝果外皮除去,送入嘴中津津有味地咬嚼起來。

 

    蚩尤眾人見他從容過關,盡皆大喜。洛姬雅笑道:“好情郎,這紫芝果乃是大荒少有的仙果,他們竟這般大方地送你服用,嘻嘻,倒真是熱情好客得很!”

 

    巫禮點頭道:“噫乎兮!有朋自遠方來,吾心悅矣,竭陋室之有兮以待客,其樂何哉?”

 

    巫咸、巫彭齊齊瞪眼道:“樂你個頭,他***。”

 

    姬遠玄微笑道:“拓拔太子已經過了此關。現在請拓拔太子出題吧!”

 

    洛姬雅笑道:“題目來了。”雙袖一抖,五根藥草筆直飛出,落在巫姑、巫真面前。

 

    靈山十巫齊齊“咦”了一聲,滿臉驚訝。巫鹹道:“他***,這是什麼玩意兒?”

 

    拓拔野一望之下也頗覺奇怪。那五株藥草長得極為古怪,以他對草藥的常識來看,天下決計不可能長出這等構造的植物。第一株藥草極似香花木,但偏生枝葉上又長了個肉瘤似的根莖。第二株枝莖兩半極不對稱,花葉各異,倒像是取不同植物拼湊在一處。其餘三根也是類此,怪異之極。

 

    當下凝神聚意,轉動記事珠查詢《百草注》,出乎意料之外,反覆三遍竟都沒有找著與之相符的藥草圖譜。心中大為訝異,轉頭望向洛姬雅,見她眼中滿是捉狹之意,突然恍然大悟。

 

    果然,只聽巫抵、巫盼叫道:“是了!臭丫頭,定是你學我們哥倆,將不同藥性的花草嫁接在一處,做成這古怪的東西!”

 

    巫抵搖頭歎道:“臭丫頭,原來你這般喜歡我,連我的喜好也學了去。”

 

    巫盼哼道:“你不是更喜歡打結驢大腸麼?這花草嫁接乃是我最擅長的,臭丫頭喜歡的當然是我啦!”兩人立時又爭吵不休,被巫咸、巫彭齊聲大喝,方才止住。

 

    巫姑、巫真愁眉苦臉地盯著這五種藥草,唉聲歎氣道:“七哥、八哥,都怪你們,現下這臭丫頭也學會使詐啦!”

 

    巫盼滿臉得意,嘿嘿道:“這有何難?嫁接新品種是我最為拿手之事了,讓我瞧瞧。”

 

    洛姬雅冷笑道:“你忘了比試規矩麼?這一場可是巫姑、巫真兩個老妖精的,你要是說上一句話,這一場便是我們贏啦!”

 

    巫抵、巫盼咳嗽道:“我們只是瞧瞧,又不說話。”看了幾眼,似乎已經分辨出幾種,見巫姑、巫真依舊滿臉愁容,不由急得抓頭撓耳,跺腳不止。

 

    巫鹹道:“九妹、十妹,用這赭鞭試試。”那根光澤圓潤的褐色七節鞭緩緩地飛了起來,帶著閃閃黃芒落到巫姑、巫真身前。

 

    巫姑、巫真素手齊搖,彩光眩目,赭鞭隨之飛起,鞭梢斜斜向下,輕輕敲擊第一根藥草。敲了十餘下,赭鞭、藥草仍是殊無反應。改換敲擊餘下那四株藥草,也仍然毫無變化。

 

    靈山十巫大奇,神農這根赭鞭極具靈力,只要鞭擊任何藥草,赭鞭上便可以出現色彩變化,從而判斷藥草的性味等屬性。自從使詐由神農手中嬴來此鞭後,他們試過多次,每次必奏奇效,但像今日這般殊無反應,卻是見所未見的怪事。

 

    洛姬雅笑吟吟道:“怎麼了?突然變成牛鞭了嗎?”六侯爺、蚩尤等人齊齊大笑。

 

    靈山十巫又急又怒,巫姑、巫真飛紅了臉,素手招搖,赭鞭急風暴雨般地敲擊那五株藥草,但是卻依舊毫無反應。

 

    拓拔野也忍不住笑道:“兩位仙子姐姐,這幾株草快被打出腸子來了。”

 

    巫姑、巫真蹙眉瞪眼,一籌莫展。望瞭望那瓶西海藍泥,滿心不甘,對視一眼,齊齊跺腳道:“拼了!”雙手一勾,那株枝葉上長了肉瘤根莖的藥草徐徐飛起,橫空飛渡到她們身前。

 

    兩個三寸美人站在這株藥草前輕輕咬嚼,不過三口,齊齊發出痛吟聲,面色慘白,翻身越翻身躍開,那株草藥登時落地。靈山八巫大驚紛紛圍攏而上,巫咸,巫彭更是緊張無比,疊聲詢問。八巫紛紛取出辟毒靈藥給二人服下,過了片刻,巫姑、巫真面色才從蒼白轉為正常。

 

    洛姬雅格格笑道:“這株才是無毒的,瞧清楚啦!”指風彈處,其中一株碧綠色的奇形怪草飄然而起,飛到拓拔野面前。

 

    芳香撲鼻,拓拔野微笑著將它送入口中咀嚼。一股辛寒咧香直貫腹中。

 

    靈山十巫見拓拔野泰然嚼之,回味無窮,不得不低頭認輸:心中卻是驚疑不定,大覺古怪。

 

    姬遠玄目中也露出驚異之色,似是沒有想到號稱大荒第一神醫的靈山十巫竟在第一回合的比試中就敗給拓拔野,咳嗽一聲道:“第一回合,神農弟子拓拔野勝出。”

 

    洛姬雅笑道:“既然如此,這三百六十種藥草欠據我就收下啦!”靈山十巫滿臉尷尬,口中均發出不屑之聲。

 

    巫抵、巫盼抬頭挺胸道:“臭小子、臭丫頭,第一回合我們是主人,主人當然要讓客人了。這一回合我們就不會再客氣了!”

 

    八巫紛紛點頭,巫禮與巫謝滿臉欣慰,搖頭晃腦道:“幸甚至哉!以吾七弟八弟之惡俗無禮,亦知賓主之道也!浪子回頭,吾心甚慰!”

 

    成猴子喃喃道:“他***,蔔運算元,這兩個老醋罎子的酸氣比你還重。”

 

    姬遠玄道:“第二回合,請雙方出示賭注。”眾人眼光齊齊向真珠望去,真珠滿臉腓紅,低下頭輕輕地移坐到前邊,蚩尤等人不知究竟,無不駭然。六侯爺遂回頭與他們細細解說。

 

    拓拔野心中大凜,凝望真珠,見她低首垂眉,怯生生地跪坐在月光裡,髮絲飛舞,嬌軀微顫,似是不勝夜風的簌簌芙蓉,心想:“這一場無論如何也必須要勝出!”心中竟突然又變得緊張起來。

 

    巫抵、巫盼的眼珠盯著真珠滴溜溜地亂轉,口中嘖嘖亂叫。突然正色道:“小子,出題吧!”

 

    拓拔野心道:“不知此次洛姬雅會出什麼難題?”心中陡然抽緊。六侯爺等人也極為緊張地盯著洛姬雅,屏息凝神。洛姬雅微笑著雙袖飛揚,又飛出五株藥草,旋轉著落在巫抵、巫盼身前的草地上。

 

    巫抵、巫盼采首一看,面面相覷,突然抱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口中“呼呼哈哈”地叫道:“臭丫頭,我還以為是什麼寶貝東西呢,原來是這些野草爛菜!”

 

    眾人紛紛望去,另外八巫也哈哈笑將起來。那五株藥草竟是極為普通的藜蘆、鳥頭、回神鉤等毒草以及一株白菜。拓拔野心中一沈,這不是將此局拱手讓給對方嗎?驚怒交集,猛地朝洛姬雅望去,洛姬雅卻依舊笑得猶如紅蘋果,甜蜜可人。

 

    真珠聽見靈山十巫狂肆的笑聲,登時全身一顫,朝拓拔野望來,眼中滿是惶急憂懼的神色。拓拔野心道:“不知洛姬雅這妖女這麼做有什麼目的?且不管她。無論如何,這一局決計不能輸了,至少打個平局。爭取下一場勝出,兩場賭注一道贏來。”當下收斂心神,朝著真珠展顏微笑。真珠見他鎮定自若,這才放下心來。

 

    巫抵、巫盼在地上打滾半晌,揉著肚子狂笑著爬起,勾肩搭背喘息道:“走,咱們吃白菜去。”走到那白菜面前,兩人瞥見洛姬雅莫測高深的甜蜜笑容,突然一愣。

 

    巫抵道:“他***,這臭丫頭怎會如此便宜我們?”

 

    巫盼道:“以我的智慧推算,其中必定有詐!”

 

    兩人齊齊點頭道:“臭丫頭以為我們兩兄弟會樂昏了頭,想也不想地吃白菜嗎?”

 

    巫盼瞪眼道:“他***,我們又不是兔子,為什麼非要吃白菜?”

 

    巫抵道:“錯了錯了!就算我們是兔子,我們也不必非吃白菜。我們可以吃蘿蔔。”

 

    巫盼道:“即便是蘿蔔,也分為白蘿蔔與紅蘿蔔,倘若加上變種……”

 

    洛姬雅笑道:“怎麼?你們連白菜也不敢吃嗎?”

 

    巫盼、巫抵瞪了洛姬雅一眼,齊齊道:“偏不上當!”

 

    兩人雙臂揮舞,白光繚繞,那根赭鞭再次徐徐飛起,飛到那白菜上方,稍稍傾斜,雨點般地急速敲擊。不料敲了二十餘下,那赭鞭依舊動靜全無,倒是“撲”地一聲輕響,白菜險些被敲成了菜泥。

 

    眾人無不莞爾,洛姬雅笑得花枝亂顫,格格道:“哎喲!笑死人啦!這就是神帝給你們的神鞭嗎?原來神帝給你們這牛鞭是來做酸菜的嗎?”

 

    靈山十巫面紅耳赤,紛紛圍將上來,十雙手一起揮舞,赭鞭“咄咄”連擊,菜葉片片飛舞。

 

    洛姬雅等人笑得伏地不起,連笑聲都嗆著了。真珠見這十個小精靈氣急敗壞的模樣,也忍不住掩嘴而笑。

 

    巫盼、巫抵惱羞成怒,恨恨地將赭鞭拋落到一旁,呸了一聲道:“他***,不用這勞什子的赭鞭,我們一樣能分辨出來。”兩人湊近五種植物又聞又嗅,臉上驚異之色卻越來越濃。

 

    巫抵喃喃道:“他***,怎地這藜蘆聞起來卻是杷夜木的味道?”

 

    巫盼訝然道:“我這白菜卻是紅颯草的氣味。”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原來這妖女看准了他們的心理,虛虛實實,反倒讓他們不敢輕易選擇。但不知這妖女耍了什麼花樣,竟使得他們的赭鞭連白菜也分辨不出?難道他們手中的赭鞭當真是假的麼?”

 

    兩人聞了半晌,越發驚詫。這五棵植物長得明明了了,但氣味卻是瞬息萬變,有時像是此物,有時又像是彼物。巫盼冷笑道:“他***,定是這臭丫頭種植之時,將其他藥草的提煉素注入其中,弄得這般稀奇古怪。”

 

    餘下八巫皺著眉頭沈吟,巫咸、巫彭凝望著巫抵、巫盼,嘴唇微微翕動,似是傳音授密。

 

    巫盼、巫抵豎耳傾聽,突然齊聲叫道:“是了!這臭丫頭想用這氣味來嚇唬咱們!白菜明明就是白菜,她以為我們不敢吃嗎?”兩人哈哈大笑,大搖大擺走到那株白菜旁,偷瞥洛姬雅與拓拔野,見他們微笑不語,心中不由又開始犯虛,躊躇不決。見巫咸、巫彭不耐煩地盯著他們,只好咬咬牙,張口咬嚼起來。

 

    兩人嚼了一陣,見無異樣,登時大喜,放心大嚼,口中哈哈笑道:“他***,險些上了這臭丫頭的惡當。”話音未落,突然眉頭一皺,面色大變,雙手捂住肚子“哎喲”亂叫,一連放了十餘個又臭又響的屁,慌不擇路地朝林中跑去。

 

    蚩尤等人哈哈大笑道:“他***,吃白菜也會拉肚子嗎?這兩隻兔子腸胃忒地不好。”

 

    八巫又驚又怒,巫鹹叫道:“他***,臭丫頭,你定然是在使詐!這五顆藥草都讓你動過手腳了!”

 

    洛姬雅撇嘴冷笑道:“可笑呀可笑,原來自稱大荒第一藥神的靈山十巫,乃是輸了只會耍賴的笨蛋。北海冰霜穿腸菜竟然認不出來,非說是白菜,當真是笑死人了!”揚眉揮袖道:“瞧清楚了!這長得像藜蘆的靚心葉,才是無毒的哩!”那株如藜蘆似的藥草又平平飛起,落到拓拔野手上。

 

    拓拔野將外層剝離,送入口中,微笑咀嚼咽下。八巫滿臉悻悻,但心中卻是依舊驚疑,均想:“北海冰霜穿腸菜?他***,這是什麼東西?”

 

    巫抵、巫盼半晌方回,提著褲子喋喋不休地行到半路,突然又眉頭一皺,大呼小叫,捂著肚子折返林中。巫謝、巫禮齊聲歎息:“嗟夫!歸去來兮。安能不呼之曰”歸去來兮門“耶?”

 

    久等二人不回,遂由巫咸、巫彭代出其題。五株藥草又是見所未見,拓拔野疾轉記事珠,閉目搜尋半晌,才輕敲鞭子,將這五株藥草的性味一一道來。

 

    他每說出一株,蚩尤等人便大聲喝彩一次、成猴子更仿效巫謝、巫禮的口氣、搖頭晃腦嘖嘖稱奇:“噫乎兮!此他***不是天才乎?”

 

    八巫面色更顯難看,驚疑益重,眼珠隨著拓拔野的鞭子敲擊而上下跳動。當拓拔野終於選定無毒藥草施施然吞入之時,八巫盡顯頹然之色。五局之中,他們已輸其二,想要保住這“藥神”尊號,只有將此後三場盡數贏下。

 

    真珠見拓拔野贏了此局,懸吊了半天的心方才放了下來,全身發軟,想要起身卻動彈不得,只得紅著臉任由六侯爺輕輕扶起,攙回原處。拓拔野也長長舒了一口氣。

 

    第三局由那說話顛三倒四的巫即、巫羅對決拓拔野。兩人長得方頭方腦,傻裡傻氣,走起路來也是東倒西歪。成猴子等人指手書腳,哈哈而笑。

 

    巫羅道:“比試,這場,蟲獸,草木不。”

 

    巫即點頭道:“這場,不草木,蟲獸,比試。”顛三倒四重複了幾句,眾人這才聽清,原來他們說的乃是,這場不比試草木類,而是比試蟲獸類的藥物。

 

    洛姬雅笑道:“不管是蟲獸還是草木,天下藥物都在我情郎腦中,只怕你們輸了又要耍賴。”

 

    拓拔野心想:“這一局關係到十日鳥與八郡主,又是非贏不可的比試。只是不知這《百草注》中關於蟲獸類的藥物圖譜又有多少?倘若這些妖精將巫抵、巫盼湊生造的怪物取出來,那豈不難辦得緊嗎?”心中不由有些擔憂。

 

    巫羅、巫即手掌輕拍,左側的手掌巨樹上光芒閃動,閃電似的落下五顆東西,在草地上輕輕打滾定住。

 

    拓拔野定睛望去,見那五個東西果然都極為古怪,第一個像是牛角,但色澤豔麗,頂上又有兩個小犄角。第二個黑黝黝的一團不知是什麼物事。第三個像是烏龜殼,但邊緣有鋸齒,當中又有幾根尖刺。第四個是橘黃色,環繞綠色斑帶的小甲蟲,第五個渾圓細長,宛如豬尾,但滿布紅色斑點。

 

    拓拔野凝神閉目,在腦中飛快搜尋,但反覆了七、八遍,也沒有找到一個可以與之匹配的藥物圖譜。正自焦急,聽見洛姬雅傳音道:“笨蛋,這五個東西如果是巫抵、巫盼最近拼湊的怪物,你那《百草注》上自然沒有啦!先對照形狀,後色澤,次氣味。瞧准了,賭上一賭。”

 

    拓拔野心想:“是了,他們既是將動物肢體拼湊嫁接,必有裂縫,我先用真氣測出裂縫在何處,自然就可以看出原先的形狀了。”當下氣如潮汐,順著經脈直入那褐色竹鞭之中,綠光隱隱吞吐,輕輕敲擊第一個怪角。

 

    碧木真氣順著竹鞭灌注怪角,那怪角微微一震,登時泛起幾道綠線。“吃吃”輕響,真氣從這綠線中溢出,跳躍不定。

 

    眾人看得又驚又奇,不知他在做甚。洛姬雅卻是心中大喜,笑吟吟地傳音道:“好情郎,果然聰明得緊!”

 

    拓拔野一面在腦中那翻飛的《百草注》影像中,迅速搜索所有獸角圖譜,一面仔細辨析那怪角被真氣切割後的形狀。不消片刻工夫,便一一辨出那怪角原來是火牛角嫁接上金角兕,又轉植以天羊角而成。

 

    當下哈哈笑道:“金角兕,味苦寒。主治百毒蠱注,邪鬼瘴氣,殺鉤吻鳩羽蛇毒,除邪,不迷惑魘寐。久服輕身。天羊角,味鹹寒。主明目益氣起陰,去惡血注下,辟蠱毒惡鬼不祥,安心氣,常不魘寐。久服強筋骨輕身。嘿嘿,這兩種獸角原本都是微毒之物,但偏偏嫁接在這火牛角上,就成了劇毒之藥了。”

 

    靈山十巫微微變色,沒想到他竟能將巫抵、巫盼集結天下三大奇獸的傑作一語道破,心中驚詫畏懼之意更盛。

 

    拓拔野依法炮製,不過一盞熱茶的工夫,便將三個古怪蟲獸藥物一一道出。只有那黑黝黝的一團不知是什麼,真氣注入,惡臭逼人。

 

    洛姬雅見他冥思苦想,忍不住歎氣傳音道:“呆子,怎地突然變得傻啦!你聞那氣味臭不可擋,定是那兩個傢伙混雜的獸糞。說不定摻了他們自己的也未可知。”

 

    拓拔野嚇了一跳,見那八巫目光閃爍,不懷好意,只有巫真、巫姑滿臉暈紅,目中不忍。再掃望遠處草叢,巫抵、巫盼探頭探腦,滿臉緊張期待的神色,登時恍然:“他***紫菜魚皮,四樣獸藥都有劇毒,只有這糞便無毒,這幾個老妖精,成心想要耍我了。”心中忿忿,但又忍不住莞爾。忖道:“此局極為重要,難道我當真要將這糞便吞下嗎?”心中大感躊躇。

 

    巫咸、巫彭叫道:“臭小子,你不敢吃麼?那便是自動放棄了?”

 

    拓拔野還未回答,洛姬雅己搶道:“是,我們放棄啦!這五個獸藥中哪一個無毒?你們吃了讓我瞧瞧。”挑眉微笑,滿臉捉狹。

 

    拓拔野微微一楞,心想她必定已有對策,當下也就稍稍放心。見她以牙還牙,讓靈山十巫自食其果,心中登時大樂,笑道:“我看這五種都有劇毒,他們想要耍詐。”

 

    八巫臉色古怪,顧左右而言他。姬遠玄微笑道:“巫羅、巫即前輩,倘若你們不能證明這五種藥物中有一種是無毒,那麼便是使詐取巧,這一場不必再比,也是你們輸啦!”

 

    巫咸、巫彭陽道:“五弟、六弟!吃了讓他們瞧瞧!”巫羅、巫即苦著臉,將那黑黝黝的糞便一點點吃了下去,惡臭彌散。

 

    眾人大笑,拓拔野笑道:“歸去來兮,原來兩位前輩的尊口也是歸去來兮門麼?”恰逢巫抵、巫盼鬼鬼祟祟地回到場邊,聽到拓拔野的話掩著嘴偷笑不已。

 

    洛姬雅嫣然道:“該我們出題啦!”又從袖中拋擲出五樣藥物。如上輪一般,那五物也都是極為普通的藥草,拓拔野無須借助記事珠也可一眼分辨出。

 

    有巫抵、巫盼前車之鑒,巫即、巫羅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圍繞那五株藥草聞嗅了半天,口中喃喃道:“奇怪!怪奇!不對的,氣味,變化的。”躊躇不決之下,又將那赭鞭隔空調起,接連敲擊。但與此前兩場相同,那赭鞭依舊是毫無反應。

 

    兩人挑揀半晌,終於選定一株水鷥草咬嚼。剛剛咬了兩口,立時面色發青,彎腰嘔吐起來,忙不疊地掏出藥丹服下。

 

    洛姬雅笑道:“你當這是水鷥草麼?堂堂靈山十巫,竟連水鷥草與離魂草也分辨不出嗎?”露山十巫聽她幸災樂禍的挖苦,心中既怒又奇。眼見她將一株荊藍花似的毒草送到拓拔野面前,拓拔野安然無恙地咀嚼吞咽,雖有諸多疑團,也無話可說。

 

    第三局便以雙方打平告終,雙方賭注自動累積至第四場。靈山十巫大為緊張,即便後面兩場盡數勝出,也不過是平局而已,仍然還要進行第六局甚至第七局的比試。但只要再平一場,他們這“藥神”的尊號就要被這小子奪走了。十巫圍聚一起,嘰哩咕嚕地密議了一陣。

 

    第四場由巫謝、巫禮對決拓拔野。兩人一出場便朝著拓拔野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口中喋喋不休地說了一段長文,大意是你是貴賓,本該好好招待,但既是比試,關係我們十兄弟之名譽,也就只有對不起了云云。“嗟夫”半晌,滿臉沈痛之狀,最後“噫乎兮”幽幽長歎一聲,才向姬遠玄恭敬行禮,請求開始。

 

    洛姬雅此次出示的五樣藥草都是大荒少有的珍稀之品。巫謝、巫禮頭頂高冠,緩步環繞,口中抑揚頓挫,品鑒不休。兩人引經據典,口泊飛濺,終於選定一株藥草。吞服之後,彼此目光炯炯,兩兩相望,眼見無事,這才舒了一口氣,歎道:“嗟夫!”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眾人都將眼光朝拓拔野望來,拓拔野心道:“事關十日鳥與八郡主,無論如何,此局決計不能輸了。”

 

    巫謝、巫禮道:“吾將示以玉石之藥,其間劇毒者立可致命。君若不能識,萬請慎重,不可胡亂吞食也。”

 

    拓拔野揚了揚手中竹鞭笑道:“赭鞭在此,決計錯不了。無論是不是玉石類的藥物,輕輕一敲,全部得知。”

 

    十巫熱辣辣地盯著他手中的竹鞭,不勝妒羨,恨不得立時搶了過來。

 

    巫禮、巫謝“嗟夫!”一聲,長袖飄飄,五顆圓物從樹上旋轉落下,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拓拔野面前。眾人定睛望去,“啊”地一聲驚呼,十巫滿臉得色,冷笑不止。

 

    五顆圓石竟是一模一樣,都是拇指大小,光滑圓潤,在月光下閃著淡黃色的光澤。就連上面的七顆碧綠色斑點的位置和大小也都是一模一樣。

 

    拓拔野腹中記事珠飛旋不已,腦中《百草注》反覆翻轉,終於找到這五顆圓石的圖譜,書上寫道:“七星溫玉,味甘平。主治五臟百病。柔筋強骨、安魂魄、長肌肉、益氣,久服耐寒暑,不饑渴,不老神仙。人臨死服五斤,死三年色不變。”乃是玉石中的極品。但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相像的玉石。

 

    拓拔野集聚念力於那五顆圓石。凝神分辨,竟瞧不出一點區別來。當下將竹鞭輕敲五塊圓石,真氣流轉穿行,在圓石上環繞滲透。試了半晌,也沒有發現一絲裂紋。心中大奇,難道這五顆石頭當真是天然而成的麼?形狀、顏色、氣味無絲毫差異,其藥理性味難道當真有天壤之別?

 

    目光朝洛姬雅瞥去,她大眼撲閃,眼中也滿是迷惑之色。又見那十巫滿臉得意,悠然自得,似是篤定他無法辨別出來。

 

    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動:“即使這五顆圓石中,有一顆無毒,這十個妖精自己能分辨出麼?”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哈哈笑道:“是了,是這顆。這顆才是真正的七星溫玉!”竹鞭一震,其中一顆跳了起來,穩穩地落在他的掌心。

 

    留意那十巫神色,驚疑、擔憂、期待、緊張都有之,果然連他們自己也分辨不出究竟那顆才是真正無毒的七星溫玉。

 

    拓拔野心道:“管它是否有毒,就算有毒,我也用全身真氣將它逼住,裝做未中毒。等比試結束之後,再讓洛妖女解毒。”當下一咬牙,就要拋入嘴中。

 

    就在這一瞬間,拓拔野忽然瞥見姬遠玄正凝望著他微微搖頭,目光一轉,凝聚在第三顆圓石上。拓拔野一凜:“難道他知道哪顆無毒麼?”又是猛地一震:“是了!在那松樹林中,他便是以辟毒珠使得洛姬雅不能奈他何。難道他現下也是以那辟毒珠測出第三顆圓石才是無毒的嗎?”

 

    他與姬遠玄頗有一見如故、惺惺相惜之意,篤定他決計不會欺騙自己,當下精神大震,哈哈笑道:“仔細聞聞,好像又不是這顆。”將那圓石又丟了回去。竹鞭一抖,將第三顆圓石挑了起來,笑道:“是了!是這一顆!”

 

    眾人屏息凝神,緊張觀望。只見拓拔野仰頸張口,將那圓石陡然吞入。方甫微笑閉目,欣然吞下,突然面色大變,全身一震,雙手緊緊抓住咽喉,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第八卷 第二章神帝赭鞭

            眾人大驚,蚩尤彷佛當頭被敲了一板棍,全身一晃,猛地跳了起來,叫道:“拓拔!”沖了上去。洛姬雅、六侯爺等人也紛紛跳起躍上。真珠全身大震,淚眼盈盈,張大嘴發不出聲來,腦中嗡然,險些便要暈倒。

 

    靈山十巫除了巫咸、巫彭哈哈大笑,幸災樂禍之外、其餘八巫也紛紛露出不忍的神色。巫真、巫姑更是尖叫著飛奔而去。

 

    蚩尤一把將拓拔野扶住,雙掌疾拍他的後背,雄渾真氣澎湃湧入。拓拔野微微一震,長身仰頭,費力吞咽,面色登時好轉,擺手笑道:“他***紫菜魚皮,好大一塊石頭,險些將我噎死。”

 

    眾人登時舒了一口氣,笑駡不己。蚩尤笑道:“他***紫菜魚皮,你沒咽死,先將我們嚇死了!”

 

    姬遠玄微笑道:“這一局雙方又平了。五局雖然沒有結束,但前四局拓拔太子贏了兩局,平了兩局,已經提前勝出,這大荒第一藥神的名號便是神農弟子拓拔野的了。”

 

    蚩尤等人大喜歡呼。靈山十巫個個面色鐵青,說不出話來。想不到竟徹徹底底栽在這小子身上了。巫抵、巫盼悻悻將那赭鞭遠遠拋飛,喃喃道:“他***,若非這狗屁赭鞭,我早就贏了這臭小子。”

 

    洛姬雅笑吟吟道:“我們雖然已經贏了,但這第三局、第四局的賭注還沒有著落,只能在第五局中一併決定。不知十位老妖精還敢不敢比這第五局呢?”

 

    巫抵叫道:“他***,臭丫頭,這小於拿了赭鞭自然占盡上風,這般比試太不公平。不比了,不比了!”

 

    靈山眾巫紛紛叫道:“太不公平,不比了!”

 

    洛姬雅拍手笑道:“早知靈山十妖又膽小又無賴,輸不起了。”成猴子等人限著起哄,嘲笑不已。拓拔野與蚩尢心中均想:“倘若不決出第五局勝負,烈煙石的怪病就無法醫治了,當下也跟著叫起來。

 

    靈山十巫氣得暴跳如雷,巫咸、巫彭哇哇叫道:“他***,靈山十巫乃是天下第一神醫,難道會怕你們這些乳臭小子嗎?”

 

    巫真叫道:“若是要再比第五局,俊小子就得丟開那赭鞭,和我大哥、二哥公平比試。”眾巫紛紛附和。

 

    拓拔野大喜,與洛姬雅使了個眼色:心領神會,故意裝做滿臉為難之色,沈吟半晌,方勉強道:“既然仙女姐姐開口,那麼拓拔野就不用師父這赭鞭,與你們比試一回吧!”

 

    眾巫大喜,巫咸、巫彭眼珠亂轉,又叫道:“倘若要比試第五局,你們的賭注還得加上一加!”

 

    洛姬雅怒道:“什麼?說好之事,又想耍賴嗎?”

 

    巫咸、巫彭道:“臭丫頭,你那藥神鼎怎能與我們伏羲牙匹配?倘若加上你們那赭鞭還差不多!”

 

    拓拔野用這竹鞭比試了四局,知道這竹鞭殊無靈力,見他們眼饞此物:心中暗暗好笑。洛姬雅滿臉不情不願,與十巫爭執了半晌,方才大呼倒楣,做出重大讓步,同意以這神帝赭鞭替代藥神鼎,做為第五局的賭注。靈山十巫眉飛色舞,暗自歡喜。

 

    當下眾人坐回原位,重新開始第五局的比試。姬遠玄又將規則重新說了一遍,雙方將賭注各自壓上。拓拔野神色恭敬地將那竹鞭捧過頭項,口中念念有詞,端端正正地放在左側。十巫目光發直地盯著那竹鞭,滿臉貪婪。

 

    巫咸、巫彭雙手揮舞,一顆三尺長的青色獠牙緩緩飛到眾人面前,光澤隱隱,敲之有青銅聲響,顯是洛姬雅志在必得的伏羲牙。

 

    巫咸、巫彭冷笑道:“臭小於,倘若這五顆藥草你也能分辨得出來,我就服了你啦!”話音未落,草地突然裂開,五棵幼綠的嫩芽從裂縫之中緩緩地鑽了出來,在夜風中簌簌抖動。細枝擺舞,嫋娜上升,逐漸變大;枝幹上突然長出嫩枝,迅速生長,瞬間綠葉繽紛開放。

 

    月光如水,這五株幼嫩的細草瞬息之間就長成了三尺高的蔥籠藥草。

 

    眾人無不瞧得目瞪口杲。一陣風吹來,五棵草輕輕搖擺,細枝上忽然次第長出淡紅的花蕾,無數花瓣徐徐張開,奼紫嫣紅。又一陣涼風吹來,落英繽紛。那紅色花瓣紛紛凋零,掉了一地。

 

    真珠輕呼一聲,撿起一片花瓣,眼中滿是惋惜的神情。突然夜風拂面,滿頭青絲飛揚卷舞,漫漫落紅從她眼前、耳邊飛過,黏在她的髮鬢與肩頭,略作停頓,又隨風飄搖。

 

    那五株花草在風中急速蔫萎,刹那之間花落葉枯,垂落在地。只有細枝上懸了兩顆豔紅色的小果子,輕輕搖晃,色澤鮮豔依舊。

 

    這五株花草從發芽、生長、開花、結果直至枯萎,竟不過一盞茶的工夫。

 

    拓拔野心中突起悵惘之意,忽然想起當日在玉屏山中峰天湖小亭中,看見的《刹那芳華》的歌詞來。“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這花草枯榮于刹那,人生縱有百年,相比浩瀚時空,不亦複如是?心中驀地一陣悲涼,怔怔不語。

 

    洛姬雅道:“老妖精,從哪兒尋來這‘刹那芳華’?”

 

    拓拔野一震,心道:“原來這花果真也叫‘刹那芳華’!”

 

    卻聽巫咸得意道:“臭丫頭,你號稱大荒第一毒女,當真是浪得虛名了。這五株花草中只有一株是‘刹那芳華’,另外四株乃是‘彈指紅顏老’。”

 

    洛姬雅大吃一驚道:“彈指紅顏老?”

 

    巫姑、巫真歎道:“不錯!相傳這是仙界才有的奇花,與‘刹那芳華’外觀絲毫沒有差別,但是果實中卻有劇毒。傳說是天上仙子犯了天規,要被謫落凡塵時所化的魂魄寄生草,因此這果實中都是怨毒。”

 

    洛姬雅眯起眼睛,凝視那五株花草,將信將疑。“彈指紅顏老”乃是傳說中的異草,不想卻當真出現在眼前。

 

    拓拔野見姬遠玄望著那五株藥草,皺眉不語,滿臉惑然。心道:“想來這仙界奇花之毒,就連人間神器辟毒珠也無法辨別出了。”

 

    巫真、巫姑凝視著拓拔野,蹙眉道:“俊小子,你可要想清楚啦!這‘彈指紅顏老’乃是仙界奇毒,人間可沒有解救之藥。即便是在這靈山上,也找不出一味可以稍稍緩解的藥草。倘若你選錯了,姐姐想救你也救不得了。”

 

    眾人間言無不大凜。拓拔野見洛姬雅與那姬遠玄滿臉都是擔憂惶急之色,微微一笑:心想:“這‘彈指紅顏老’,大荒毒神洛姬雅不知,懷揣辟毒珠的黃帝少子不知,即便是《百草注》中也尋不著。天底下除了這十個妖精,只怕再沒有知道的人了。倘若當真選中‘彈指紅顏老’,那也是上天亡我,無話可說。”他适才見那花草瞬間凋零之後,觸動感懷,心緒大為低沈,一時間竟似對生死大為淡薄。當下微笑道:“紅顏既已老,要解藥何用?”便欲隨便選擇一株。

 

    眾人大急,蚩尤傳音怒道:“他***紫菜魚皮,烏賊你瘋了麼?輸了便輸了,十日鳥送給這十個小侏儒,不消幾日就飛來找我們了,八郡主的病可以到其他地方……”

 

    拓拔野微笑傳音道:“魷魚,既已答應比試,又豈能臨陣脫逃?換了是你,你會麼?”蚩尤登時語塞,急怒之下猛地一掌拍在地上,“轟”地一聲,登時將草地打出個巨大的裂縫來。對著靈山十巫厲聲喝道:“他***紫菜魚皮,這小子若是有個閃失,我將這鬼蛋靈山連帶你們這十個妖精一齊燒個乾淨!”

 

    靈山十巫冷笑道:“原來輸不起的是你們,想要耍賴嗎?”

 

    拓拔野哈哈笑道:“誰說我們要耍賴?我兄弟說的只是氣話。生死有命,與你們何干?與這花草何干?我就要這一棵啦!”施施然彎腰,隨手將一株花草的紅果摘下,往口中送去。

 

    眾人齊齊驚呼。拓拔野扭頭望去,見六侯爺、成猴子、蔔運算元、辛九姑滿臉憂懼;洛姬雅面色蒼白;真珠緊咬嘴唇,淚眼迷蒙;蚩尤橫眉怒目,又急又氣。心道:“原來我拓拔野的生死,竟有這麼多人為我擔憂,縱然死了,也是值了!”腦海中突然又閃過雨師妾的含淚笑靨與那白衣女子的身影,然後是纖纖春花似的笑容。在這刹那間,他突然將許多似乎已經遺忘的事情盡數想起,十幾年的時間浮光掠影,瞬息閃過。耳旁響徹的,都是白衣女子寂寞淡遠的簫聲。

 

    拓拔野微微一笑,將那紅果送入了口中。

 

    一股奇怪的滋味在舌上泛開,先是清甜,繼而酸澀,轉為辛苦,又變為麻辣。當那果肉吞入咽喉,唇齒留香,餘味則是淡淡的酸甜。

 

    眾人見他閉目站立,微笑不語:心中極是緊張。

 

    忽聽巫真、巫姑歎道:“傻小子,你贏啦!”眾人間言大喜、狂呼跳躍。蚩尤仰天長嘯,十日鳥在那狂吼聲中沖天飛起,嗷嗷盤旋。真珠淚水洶湧,心中激動得迸爆開來,突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奔上前去,從背後緊緊地抱住拓拔野,但終究不敢。

 

    洛姬雅笑道:“原來如此。那五株想必都是‘刹那芳華’吧?你們這些老妖精想嚇唬我的情郎麼?”

 

    巫咸、巫彭翻了翻白眼道:“他***,老子又不是神仙,哪兒摘‘彈指紅顏老’去?”

 

    卻聽拓拔野喃喃道:“甜酸苦辣,果然是刹那飽嘗人生滋味。”睜眼笑道:“再來一顆成不成?”眼見眾人歡悅,适才心中那悲涼森寒之意也登時消散,重新談笑風生起來。

 

    洛姬雅格格笑道:“好啦!現在輪到我們出題了。”從袖中取出五株鋸齒長葉的藥草,橫鋪在草地上,甜聲笑道:“這五株草中,四株是斷腸草,只有一株是無毒的斷愁草。你們能分辨得出麼?”

 

    斷腸草號稱天下至毒之草,即便是當年神農,也險些死於這斷腸草下。但這奇毒藥草偏生又有三種同屬同形但卻無毒的姊妹草。想要分辨出彼此,實是極為困難之事。

 

    靈山十巫圍繞在那五株草藥面前嗅聞不己。嘰裡咕嚕地商議了半晌,巫鹹冷笑道:“臭丫頭,你也想詐我們哪?這五株都是斷腸草。我們自然不敢吞服,這臭小子敢嗎?”

 

    洛姬雅笑道:“這麼快就認輸了?好情郎,讓他們輸得心服口服!”將第三株草藥憑空拋向拓拔野。

 

    拓拔野心道:“他***紫菜魚皮,今天也不知吃了幾根草,都快變成山羊了。”微笑接過,放入口中咀嚼吞服。滋味辛寒苦澀,入喉如刀割,但臉上卻是笑容不減。

 

    靈山十巫緊張地望著他,見他過了許久仍是臉色如常,心中沮喪失望,登時紛紛跌坐地上。

 

    六侯爺等人齊聲歡呼。洛姬雅撿起那伏羲牙悠然道:“這伏羲牙乃是靈山至寶,你們竟連它也輸了,當真是愧對祖宗呢!”

 

    十巫鬱怒懊悔,無以復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巫謝、巫禮仰頭長歎道:“噫乎兮!斯可痛……”“矣”字還未說出,突然被巫咸、巫彭齊齊跳起,分別當頭擊中,口中喝道:“他***,老子讓你痛!”巫抵、巫盼也跳了起來,渾水摸魚,卻被巫即、巫羅猛地指住脖子,扭做一團。一時間,八兄弟氣急敗壞地扭打在一處,“劈撲”之聲大作。“嗟夫!”“噫乎兮!”不絕於耳,只有巫姑、巫真跺足呼叫不己。

 

    拓拔野走到洛姬雅身旁,微笑道:“仙子,我只答應你到此處搜集三百六十種天下奇毒。你的目的已經達到,這伏羲牙就還給他們吧!”

 

    洛姬雅笑吟吟地瞟著他,紅撲撲的蘋果臉上酒窩深深,甜聲道:“你倒心軟得很!好吧!反正這勞什子蛀牙也不是我想要的東西,就送了你做人情吧!”竟果真將那伏羲牙遞送給拓拔野。

 

    拓拔野想不到她如此乾脆,倒是一時楞住,正要伸手去接,洛姬雅突然又將伏羲牙稍稍一縮,笑道:“是了,這等寶物,也不能白白送了給你,你需得拿一樣東西與我交換。”

 

    拓拔野笑道:“什麼?”

 

    洛姬雅側頭冥想,突然燦然笑道:“眼下你還沒有,等到日後你有了,我自然會向你要的。”

 

    拓拔野心想:“眼下我沒有的東西?那又是什麼?”他心中自覺友情、愛情這一切最為在乎的東西,現在皆有。眼下所沒有的東西也並非是他想要之物。因此即便那時這妖女當真跑了來取,送她也無妨。當下笑道:“一言為定!”

 

    洛姬雅抿嘴微笑,搖頭道:“傻小子,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嗎?那就是太過心軟,也太容易輕信人啦!這般隨口答應,知道將來會後悔嗎?”嫣然一笑,將伏羲牙遞了給他。

 

    拓拔野雲裡霧中,見她背著雙手,一蹦一跳地走開,微微一笑,不再多想。轉頭笑道:“十位前輩,想要回這伏羲牙嗎?”

 

    靈山十巫聞言登時跳了起來,盯著他齊聲道:“自然想要!”

 

    拓拔野笑道:“那麼你們需得答應晚輩一個條件。”

 

    巫咸、巫彭喜道:“他***,別說一個,十個我也答應。”

 

    拓拔野微笑道:“只要你們答應從今往後,免收任何草藥,盡心盡力地為所有到山下問診的病人看病,這伏羲牙我便雙手奉還。”

 

    靈山十巫哇哇亂叫,爭吵了半晌方才平靜下來。巫咸、巫彭瞪眼道:“他***,那些草民的命豈能抵得上這些珍稀藥草?”見拓拔野揚眉而笑,連忙收嘴,喃喃道:“倘若大荒所有病人部跑來找老子看病,老子豈不累死?”

 

    拓拔野笑道:“這有何難?你們不能立書講學,讓你們弟子幫你們為百姓看病麼?”

 

    十巫面面相覷,紛紛大喜道:“是極是極!”

 

    ※※※明月朗朗,夜風簌簌。拓拔野、蚩尤等人在兩株手掌巨樹之間徘徊,等候真珠與烈煙石的消息。巨樹洞中光芒晃動,人影伸縮,拓拔野的心也隨之跳動。

 

    六侯爺歎道:“想不到真珠瞧起來嬌嬌怯怯,關鍵時刻竟如此勇敢決斷。”瞟了拓拔野一眼傳音笑道:“現在她為了你舍卻一切,你可不能再負她了。”

 

    拓拔野沈默不語,耳中迴響的滿是龍神那句“若無呷蜜意,切勿攀花枝”。突然又想起适才洛姬雅搖頭歎息道:“傻小子,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麼?那就是太過心軟……”。雖然那日與雨師妾重逢之後,他心意已決,但面對真珠如此深情、如此拋棄一切的生死追隨,他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來。

 

    适才真珠隨著巫抵、巫盼進入那巨樹之時,他幾次三番想要將她叫住,但突然想起那日纖纖因受拒而羞憤自刎,這人魚羞怯嬌弱,倘在此時決意拋棄一切時遭拒,豈不是更加……心中煩亂,終於還是沒有喊出聲來。

 

    蚩尤皺眉歎道:“他***紫菜魚皮,你這烏賊……”又氣又惱,說不出話來。心道:“當日對纖纖忍心拒絕,今日卻不忍拒絕這人魚,這小於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當是時,突聽成猴子叫道:“真珠姑娘出來了!”拓拔野心中一震,回頭望去。只見真珠低著頭嫋嫋娜娜地走出。六侯爺“咦”了一聲訝然道:“你……你沒有換一雙腿嗎?”

 

    眾人紛紛凝注她那雪白纖巧的雙足,絲毫分辨不出。但心想:以六侯爺對女人肢體的眼力,應當決計不會看錯。拓拔野心中又驚又喜,不知她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真珠低頭不答,紅著臉從眾人中間穿過,突見巫抵、巫盼從她身後追出,吵吵嚷嚷道:“喂!怎地又不換了?他***,是不相信我的醫術麼?”

 

    巫抵埋怨道:“都是你,那雙腿上的腿毛也沒有刮乾淨,豈不是嚇壞這美人魚嗎?”

 

    巫盼怒道:“他***,沒刮毛的自然是最新鮮,難道拿一雙去年的陳腿嗎?”

 

    巫抵道:“錯了錯了!誰說長毛的最新鮮?難道發黴長毛的東西也新鮮嗎?”兩人面紅耳赤爭論不休,忘了去追真珠。

 

    拓拔野見真珠低頭朝林中走去,連忙大步追上。見她低頭疾行,雙頰暈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登時驚道:“真珠姑娘,怎麼了?”真珠聽他關心發問,登時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拓拔野憐心大起,抓住她的手,低聲道:“是那兩個精靈嚇壞了你嗎?”真珠咬著唇接連搖頭,淚水一顆顆從尖尖的下巴上滴落。

 

    拓拔野最看不得女人掉淚,連忙伸手輕輕地擦拭她的臉頰。真珠全身顫動,輕輕撥開他的手,朝後退了一步,紅著臉低聲道:“別……”

 

    拓拔野微微尷尬,微笑道:“對不住,我輕浮了。”

 

    真珠連連搖頭,低頭半晌,幾次欲語還休,終於鼓起勇氣低聲道:“不!我……我……我喜歡……”聲音細不可聞,臉羞紅得如熟透的蘋果,全身顫抖,那一個“你”字終於還是沒敢說出來。

 

    拓拔野心中一蕩,湧起無限柔情,微笑道:“我知道。”

 

    真珠“啊”地一聲,*在一株樹上,羞不可抑,不敢抬頭望他一眼。突然眼圈又是一紅,低聲道:“拓拔城主,真珠真是自私,你一定討厭我了吧?”

 

    拓拔野大奇,訝然道:“真珠姑娘何出此言?”

 

    真珠低聲道:“拓拔城主的心裡只有雨師姐姐一個人吧?”

 

    拓拔野一呆,腦中突然又閃過那白衣女子的身影,一時間竟無法回答。

 

    真珠道:“真珠知道,喜歡……喜歡一個人,是應該不計較自己,全心全意地為他好,讓他快樂。”話音細微顫動,實是鼓足了萬分的勇氣。

 

    “但是真珠明知拓拔城主心中只有雨師姐姐,卻依然自私地想要……想要……想要陪在拓拔城主身邊,甚至連爹爹、姥姥、鮫人國的鄉親百姓都不顧……卻沒有想到,這樣會讓拓拔城主多麼地為難。”說到此處,已是珠淚簌簌。

 

    拓拔野想要開口,真珠急忙搖頭道:“拓拔城主,你先聽我說完。”擦了擦眼淚,柔聲道:“真珠又膽小又懦弱,許多話憋在心裡不敢說出來。但是,但是今日再不說,只怕拓拔城主就要越來越討厭我啦!”她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雖然依舊羞紅著臉,但已經勇敢了許多。

 

    “真珠在那龍鯨肚子裡第一次瞧見拓拔城主的時候,就像……著了魔一般,不知道害羞,每天每夜腦海裡,心底裡,都是你的笑臉和聲音。姥姥說我是人魚,這樣的念頭荒唐可笑,讓我不要再想了。我知道她說得對,但是……但是就像魚兒離不開水,真珠實在無法讓自己不想你。”她不敢抬頭,怯生生道:“拓拔城主,我這樣不知羞恥地胡說八道,你會瞧不起我麼?”

 

    拓拔野雖然早已知道這人魚的情意,但第一次聽見她不顧羞澀與矜持,勇敢地朝自己吐露心事,仍不免心神大震,又是憐惜又是感動,當下搖頭微笑道:“自然不會!真珠這麼勇敢,讓我好生敬佩。”

 

    真珠紅著臉道:“謝謝你。”似乎更增勇氣,頓了頓,又道:“你和蚩尤大哥來到大荒以後,我的心就空蕩蕩的,好像連魂魄也飄散了。雖然鮫人國複國了,爹爹重定了;我也搬回了宮裡。但是我的心裡,一點也不歡喜。那天候爺笑嘻嘻地來找我,說龍神陛下要我們去大荒找你和蚩尤大哥,我聽了好生快樂,恨不能立時飛到大荒去。今天想來,多半是候爺在騙我吧!候爺,他這麼做也是為了讓我開心吧?看他平時那麼風流放浪,其實卻是個又細心又溫柔的好人。”

 

    真珠低聲道:“候爺從龍神陛下那裡拿來‘天足丹’,問我願不願意忍受一些疼痛。拓拔城主,只要……只要能見到你,就算每天在刀尖上行走,真珠也願意。”

 

    拓拔野見她低頭紅臉,將心事一點一點地吐露,心中大為感動,忍不住想要將她摟入懷中。

 

    真珠道:“在雷澤城見到你,我好生歡喜,那些疼痛都絲毫感覺不到了。拓拔城主,我知道你的心裡只有雨師姐姐,何況,何況即使沒有雨師姐姐,你還有纖纖聖女。真珠從來沒有奢望能……能與拓拔城主……如何。只要能默默地跟在拓拔城主身旁,遠遠地看著你,聽聽你說話的聲音,真珠就歡喜不盡了。即使你始終沒有注意我,也不打緊。

 

    “這些日子,真珠跟著你走了好些地方,無論颳風,還是下雨:心裡始終快樂得很。這是十幾年來,真珠最為幸福的日子了。真珠多麼想,能永遠這麼跟隨在你的身邊,哪伯到天涯海角,哪怕進火海刀山。”

 

    她的眼淚忽然又一滴一滴落了下來,低聲道:“适才在那樹洞中,當那兩位精靈前輩要為真珠換上一雙真正的腿時,真珠的心裡又是害怕又是歡喜。姥姥說過,人魚倘若要變成人,要受無窮的苦病,還要減少幾十年的壽命。但是真珠害怕的,卻不是這些。倘若要變成人,那麼真珠就將永遠地離開鮫人國,再也回不去了!爹爹、姥姥、那裡的百姓,真珠再也見不著了!自私地放棄一切的真珠,會不會成為拓拔城主討厭的負擔呢?”

 

    拓拔野正要說話,真珠含淚搖頭道:“你聽我說完,否則我就沒有勇氣繼續說下去啦!拓拔城主,真珠這般一廂情願地喜歡你,從來沒有其他的奢望。我只希望能天天看到你的笑臉,心裡就像你一樣快活了。但是真珠倘若當真自私地放棄一切,不知羞恥地跟在拓拔城主的身邊,即使拓拔城主不會厭憎我,真珠也會瞧不起自己的。真珠不想做一個讓你討厭的人,更不想因為自己,讓你和雨師姐姐變得不快樂。”

 

    *在那樹上,眼睫潮濕,滿臉淚痕,彷佛沾了雨露的夜草,在風中搖擺,瞧得拓拔野不住地心疼。

 

    真珠擦擦眼淚,靦腆微笑道:“我當真不害臊,竟然向拓拔城主說了這些沒趣的事。只希望拓拔城主心裡,不要看不起真珠才好。不過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啦!明日起,真珠便要讓候爺帶真珠回東海,回到真珠的世界裡去,以後再也不會拿這些話來讓拓拔城主心煩了。”

 

    拓拔野大吃一驚,道:“真珠姑娘,我可絲毫沒有討厭你。我……”他雖然巧舌能辯,但這一刹那也想不出說些什麼才好。

 

    真珠咬唇微笑道:“那我就放心啦!真珠回到東海,會將這些記憶好好地埋藏在心裡,希望拓拔城主能儘快地救出纖纖聖女,早日和雨師姐姐團圓。”淚珠滾動,低聲道:“大荒四處都是危險,你也多多保重。”低頭疾行,從拓拔野身邊走過。

 

    拓拔野心亂如麻,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難過又是疼惜,猛地伸手抓住真珠,道:“真珠姑娘,你……”真珠全身顫動,淚水洶湧而出,突然無聲哭泣著踮起腳跟,在拓拔野的嘴上迅速地親了一親,顫聲道:“拓拔城主,我喜歡你,我好生喜歡你……”掙脫怔住的拓拔野,忍住雙足刀割般的劇痛,和心中碎裂的撕疼,朝外狂奔。

 

    拓拔野怔怔地望著她纖弱的身影消失在密樹濃蔭之後,心中百味翻雜。忽聽不遠暗處,有人笑道:“想不到這小妮子平素害羞嬌弱,到了這等時刻倒勇敢果斷得很。臭小子,你還不及她呢!”聲音甜美,正是洛姬雅。

 

    拓拔野适才全神貫注,竟沒有發覺她也在附近。想到真珠這一番話全讓她聽在耳中,心中不由微有恙意。

 

    卻見洛姬雅背負雙手,笑吟吟地從黑暗處走出,長辮飄飄,黃裳飛舞,手中依稀拿了一條細長之物。

 

    拓拔野眼尖,立時辨出她手中之物正是露山十巫拋棄不用的“赭鞭”,突然心中一動,靈光霍閃,腦中一片雪亮。失聲道:“是了!原來你費盡心機想要拿到的,不是那三百六十種奇毒,也不是伏羲牙,而是這神帝赭鞭!”

 

    洛姬雅豎起食指立於唇前,笑道:“噓!!別讓那十個老笨蛋聽見。”

 

    拓拔野恍然道:“其實這場‘藥神之爭’無論哪方勝負,你都並不在意,能不能贏得什麼賭注,你也不在意;你在意的只是讓靈山十巫相信他們手中的赭鞭是假的,而我這‘神帝弟子’手中的赭鞭才是真的,我說得沒錯吧?”

 

    洛姬雅格格一笑道:“錯了!我固然想要這赭鞭,但這‘藥神’的尊號我在意得很,如果還能贏到賭注,那我便更加開心了!”

 

    拓拔野見她滿臉純真無邪的笑容,彷佛一個全無心計的爛漫少女,但卻將自己,以及靈山十巫全都耍得團團亂轉。他素來開朗,心中著惱之餘,卻又忍不住覺得滑稽好笑,歎道:“他***紫菜魚皮,你說得不錯,我就是太過心軟,太過輕信別人了。”皺眉道:“只是我還有些不太明白,在我中毒昏倒之時,你大可以將我懷中的《百草注》取走,自己上這靈山與十巫比試,為何還要費盡心力,讓我替你比試呢?”

 

    洛姬雅微微一笑道:“原因多得很。第一嘛,那《百草注》是他送給你的東西,雖然我很想占為己有,但卻不能違逆他的意思。即便是看上一眼,我也不願意。”

 

    拓拔野心中大奇:“他?難道這個他指的竟是神帝麼?這妖女說道‘他’時,語氣這般奇怪,難道……”突然心中一震,又想起那日中毒,被洛姬雅綁縛在懸崖青松時,她所說的那句話來,“不錯,我與你素昧平生,你又討嫌得很。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你此刻早已死了七、八百遍啦!”她所說的“那個人”,指的也是神帝嗎?

 

    洛姬雅道:“第二嘛!你是他的傳人,由你來奪回這‘藥神’名號,順理成章,他如若知道,想必也歡喜得很。”

 

    拓拔野心道:“果然。這個”他“便是神帝。”心中驚奇詫異,不知這妖女與神帝究竟有何關係?

 

    洛姬雅道:“第三,這靈山十巫狂妄自大,倘若是我來比試,他們多半不會輕易上當;但見你這麼個毛頭小子,決計不會相信你有什麼了不得的草藥知識。一旦你輕而易舉勝了他們,他們一定篤信全是你手中‘赭鞭’的功勞。既然你的赭鞭是真的,那麼他們手中的,自然就是假的啦!”她嫣然一笑道:“你別瞧他們活了幾百歲,終究是木頭裡蹦出來的,木頭疙瘩一塊,笨得緊呢!”

 

    拓拔野道:“是了,既然他們手中的赭鞭是真的,為什麼又測試不出你出示的草藥性味呢?”

 

    洛姬雅得意地笑道:“這才是計畫中最為關鍵的部分。除了第四場比賽中的那五株草藥以外,我帶來的這些草藥,每株都是費了三年時間,用多種異草嫁接,在上百種劇毒藥水中養大的。然後再用北海冰絲蠶的絲加上西海瓊島相思蠟,將所有藥草密密地封住,赭鞭打在這些藥草上,隔著蠶絲與相思蠟,自然什麼也感應不到了!無論那十個老妖精挑中哪株藥草,都是劇毒之物。他們自然就輸定了。”

 

    拓拔野大驚,道:“那麼每輪結束時,你挑選的給我吞服的藥草也是有毒的麼?”洛姬雅白了他一眼道:“自然是啦!你要是不吞下,他們怎麼會相信其中有一株沒毒?”

 

    拓拔野大駭,念力凝集,真氣四掃,卻沒有發現體內有任何異樣。洛姬雅甜笑道:“傻小子,前幾日我給你下的那幾百種劇毒,除了是‘千里相思蠱’的解藥外,也是今日這二十種奇毒藥草的解藥,你吃了自然不會有事啦!”

 

    拓拔野心中一寬,微微一笑道:“原來仙子在松樹林中見到我之時,便已計畫好所有之事。”想到她迅疾縝密的思路與毒辣手段,不由既驚且佩。

 

    洛姬雅得意道:“若不是你小子自投羅網,仙子還不能這般順利地將這赭鞭贏回來呢!”突然幽幽一歎道:“我在樹林中聽說你是拓拔野時,心裡又驚又喜,心想:定是他在仙界助我,將你送到我的身邊來啦!每次困難之時,總有他相助,沒想到即便他不在了,也不例外。”

 

    拓拔野聽她話語又是溫柔甜蜜又是枯澀淒涼,情致綿綿,真情流露,與她平素那裝扮出來的純真無邪少女情狀渾然不同,心中暗道:“難道這妖女與神帝之間竟……,只是她至多不過三十許,神帝生前已是二百多歲,這可有些奇怪了?”但轉念又想,感情之事原便是難以理解,即便她當真與神帝有些什麼瓜葛,也未必是不可能之事。

 

    洛姬雅歎了口氣,道:“臭小子,見到你我好生歡喜。大荒傳說他在羽化之前將眾事託付給一個流浪兒,我還在想這流浪兒究竟是怎生模樣?現下見了你,就知道他的眼光果然一點也不錯,你果然好得很。”說到最後一句時,臉上又恢復了純真無邪的笑容,目中滿是狡猾捉狹的神色,道:“有時我忍不住想,你究竟是不是他轉世化身,為何許多地方都與他相像得緊?”

 

    拓拔野聽她話中有調侃之意,不知她所說的相像是指什麼,當下微笑不語。

 

    洛姬雅柔聲道:“臭小子,多謝你啦!不過以後可別這般心軟、輕信旁人了。是了,這靈山之上有一條暗道可到千里之外,明日你若不想與那王亥衝突,便讓那十個妖精帶你從那暗道出去吧!”格格一笑,將赭鞭往袖中一藏,翩然從拓拔野身邊走過,逕自往山下而去。

 

    拓拔野微微一楞,道:“仙子,你去哪兒?”

 

    洛姬雅回首嫣然道:“心願已了,自然是回流沙山了,難道你想留住我嗎?”見拓拔野嚇了一跳,“噗哧”一笑道:“臭小子,說不定哪天仙子我覺得沒趣了,想你了,又會出現在你面前呢!仙子可不像那條小人魚,你可要擔心啦!”說罷嫣然而去。

 

    拓拔野聽她言語,竟似有淡淡情意,一時呆住,只覺頭皮發怵。心想:“倘若這妖女當真纏將上來,那可是厲鬼間診——了(療)不得。”又暗自猜想這妖女與神帝之間的糾葛,她竭心殫力,為神帝從靈山十巫手中搶回赭鞭與“藥神”尊號,其心可謂良苦。想到此處,對她的些許畏懼厭憎也不由漸漸淡去。

 

    見她嬌小的身影逐漸隱沒于幽暗叢林,玉兕角聲滿山激蕩,越來越遠。想起一路同風雨,不知此後是否還能相會?心中不免淡淡地惆悵。       

第八卷 第三章相煎何急

            拓拔野從林中出來,蚩尤、六侯爺、辛九姑等人就紛紛圍上,七嘴八舌。六侯爺皺眉道:“發生了什麼事?怎地真珠竟突然說要回東海去了?是不是你小子說了什麼讓她難過的話了?”拓拔野早知眾人會有如此疑問,苦笑不語。六侯爺對他性情也頗瞭解,又對真珠瞭若指掌,見他這般神情,心下了然,歎道:“罷了罷了,或許這樣對真珠更好些。”

 

    拓拔野道:“明日一早,候爺你便帶著真珠,與九姑、柳浪、猴子、蔔運算元一道先回東海吧!”

 

    辛九姑聞言大急,道:“沒有救出纖纖,我死也不離開大荒!”

 

    成猴子與柳浪等人初回大荒不久,還未玩夠,哪肯如此回去?當下也紛紛各找藉口。

 

    拓拔野搖頭道:“眼下大荒動亂四起,土族似乎又發生了什麼大事,我們這麼多人一起行動,太過引人注目,反倒不利輕便行軍。你們先回東海,與陛下好好計議。最好能在我和蚩尤救出纖纖之前,先反覆滋擾木族沿岸城市,找到並協助雷神東山再起,使得句芒老妖疲於奔命,無暇顧及火族之事。”

 

    柳浪點頭道:“不錯。眼下最可怕之事便是句芒老妖坐穩木族局勢,與水妖以及火族烈碧光晨等人聯合。倘若有了水木兩族的支援,烈碧光晨想要動什麼手腳,就更方便了,即便烈候爺與祝火神也奈何他不得。一旦烈碧光晨控制火族局勢,必定要以纖纖和祝火神做為墊腳石,爬上赤帝之位。那時纖纖便危險得緊了。”

 

    拓拔野道:“所以我和蚩尤必須儘快取回七彩土,將琉璃聖火杯粘合,搶在烈碧光晨有所行動之前,將赤帝從塔中解救出來。而你們必須儘早回到東海,不斷打擊、擾亂木妖、水妖與火妖的計畫,證他們不能順心如意。”

 

    辛九姑等人見他所言極有道理,一時也無話可說,雖然心中仍是老大不情願,但也無可奈何。想到他們因為假道靈山,已經耽誤了幾天時間,眾人心中都憂急起來。

 

    當是時,忽聽山下遠遠地傳來地動山搖的響聲。眾人掉頭望去,卻見火炬漫漫,那數萬土族大軍穿梭調動,互為犄角,正緩緩朝這靈山腳下行進。天空中怪叫如潮,昂首望去,四面八方有無數大鳥盤旋飛來,鳥上有不少勁裝衛士,瞧那打扮,也是土族兵士。

 

    眾人見來者不善,心中大奇,紛紛猜想:“難道是那靈山十巫沒有將姬遠玄帶來之人的病情治好,姬遠玄一怒之下,竟下令進攻靈山嗎?”正胡亂猜想,忽聽姬遠玄叫道:“拓拔太子!”從那巨樹下昂首走來。

 

    拓拔野對他先前暗中相助頗為感激,見他走來,連忙迎上,微笑道:“适才多謝姬兄鼎力相助。”

 

    姬遠玄微笑擺手道:“拓拔兄言重了,姬某還欠兄台一條性命呢!”兩人相視哈哈而笑。

 

    拓拔野見他笑容中略帶凝重,眉宇之間滿足憂慮之色,便道:“姬兄有什麼為難之事嗎?”

 

    姬遠玄目光開動,躊躇片刻,突然彎腰行大禮,歎道:“姬某正有要事懇請拓拔兄相助。”

 

    拓拔野連忙將他扶起道:“不敢當!姬兄有事只管講來。”

 

    姬遠玄望了拓拔野身後眾人一眼,面有為難之色,柳浪等人識趣、紛紛道:“走!咱們瞧瞧八郡主好了沒有。”只有蚩尤巍然不動。

 

    拓拔野笑道:“姬兄,這位蚩尤,乃是我的兄弟,你有什麼事儘管開口。”

 

    姬遠玄朝蚩尤微笑行禮,待要開口,皺眉凝神,似乎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微微一笑道:“你瞧見山下那千軍萬馬了嗎?”

 

    蚩尤嘿然道:“這麼浩大的聲勢還能瞧不見嗎?姬公子的排場果然大得很。”

 

    姬遠玄微笑道:“蚩尤兄弟,不是姬某排場大。王亥將軍所帶的這三、四萬精兵雖是土族英雄男兒,但這次卻是來要我姬遠玄命的。”

 

    語出突然,拓拔野與蚩尤齊齊驚咦一聲。姬遠玄微笑道:“姬某雖然是黃帝少子,但現下卻是土族全族通緝追殺的要犯。土族三十萬大軍在遍地追緝我,明日晌午之前,至少還會有兩三萬大軍從附近趕至這裡。”

 

    拓拔野奇道:“為什麼?”

 

    姬遠玄苦笑道:“你可知我讓靈山十巫救治的病人是誰嗎?是我父王,當今土族黃帝陛下。”

 

    拓拔野與蚩尤又齊齊大吃一驚。天下五帝之一的黃帝竟然死了!難怪這一路上總是瞧見披掛孝帶的土族軍士,難怪連日來土族境內劍拔弩張,氣氛詭異。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想道:“木族雷神蒙冤,火族聖杯破裂,赤帝被困,眼下黃帝又突亡,時間上如此之巧,難道與水妖、木妖等都有關係嗎?”心中波濤洶湧,寒意森森。

 

    姬遠玄道:“拓拔兄,蚩尤兄弟,姬某知道你們此次來我土族境內,是為了七彩聖土。”拓拔野二人又是微微一驚,姬遠玄微笑又道:“實不相瞞,前些日我與父王便在雷澤城中。那夜無塵湖底大戰,我們便在觀戰之列。甯姬慘死,琉璃聖火杯失蹤,拓拔兄拼死相助雷神,我們都瞧得清楚分明,心裡好生景仰佩服,當時姬某便極想與拓拔兄結交。可惜當時局勢混亂,我們身份又極是特殊,終於未能相識。不想幾日之後,卻在本族境內邂逅,果真是有緣。”

 

    他頓了頓,又道:“當時我便想,纖纖姑娘被火族抓走,拓拔兄、蚩尤兄弟不往赤炎城,卻和火族八郡主一道朝西北土族而來,那又是為什麼?想來想去,難道竟是那琉璃聖火杯破裂了嗎?拓拔兄為了救回妹子,必定要粘合聖杯,洗刷她的清白。八郡主也只有粘合聖杯,才能將赤帝從琉璃金光塔中救出。而天下唯一能粘合聖杯之物,便是本族七彩土。”

 

    拓拔野心中佩服,微笑道:“姬兄英明,一猜便中。卻不知姬兄當日與黃帝駕臨雷府,卻為何沒有人提及?”

 

    姬遠玄嘿然苦笑道:“本族與木族芥蒂日深,雷神壽慶雖然廣發請帖,但土族許多城邦都是悄然前往,不敢讓長老會得知。父王與雷神交情甚篤,但由於身份特殊,為了避免長老會的阻攔,才與我,以及二十多個親信喬裝為普通土族使者前往雷澤城賀壽。”又歎息道:“在無塵湖底,父王目睹雷神被奸計所陷,卻不能施加援手,心中鬱怒至極。幸好雷神前輩福澤深厚,又有拓拔兄相助,終於從容脫身。但是,誰想僅僅兩天之後,父王自己便道奸人毒手!”

 

    拓拔野皺眉道:“姬兄與黃帝既是喬裝身份,隱密而行,又怎會遇此不測?”

 

    姬遠玄慘然笑道:“再好的田地都有裂縫。我們的行進路線雖然保密,但自然有人能夠得悉。”

 

    蚩尤心中一動,沈聲道:“是家賊內奸麼?”自從當日蜃樓城被宋奕之出賣,他便銘心刻骨,極為敏感。

 

    姬遠玄歎道:“不錯!倘若姬某沒有猜錯,應當是家兄姬修瀾受奸人挑唆,做出這等逆倫之事來!”

 

    蚩尤吃驚道:“姬修瀾?”黃帝長子姬修瀾乃是大荒十神之一的“黃龍真神”應龍的弟子,七歲之時便曾空手降伏蔓蕖山馬腹獸,十四歲時以念力拔出朝歌山上的“纏龍逆天槍”,十五歲時一槍擊敗土族大將軍侯尹芝,十六歲官拜土族十大將軍之列,勇冠三軍,被全族上下視為昔年土族大神蠻勝轉世。乃是大荒年青一輩中超一流的人物。即便勇悍桀騖如蚩尤,亦頗為激賞。

 

    姬遠玄慘然笑道:“家兄長我十歲,又非一母所生,彼此之間原已不甚親近,偏偏又有小人在他身旁挑唆,捏造是非,近年來,他與我更加形如陌路。三個月前,長老會再次提出設立太子,大長老白駝與家兄乃是翁婿,便提出由家兄為太子。家兄原本就聲名卓著,族人敬佩,若非他母親是水族中人,三年前早已成為太子。眼下水族在北側虎視耽耽,族人極為擔心,更加不敢奉家兄為太子。因此便有一些長老提出立姬遠玄為太子。議言一出,立時有小人造謠生事,說家兄不能為太子,都是我姬某在暗處所為。嘿嘿,姬某雖然不是聖賢人,也想登位大子,但豈能做這種卑鄙下流之事?

 

    “家兄聽信讒言,與我裂痕更深,父王擔心兄弟之爭使得族內原已不平靜的局面更為生亂,遂將立太子之事擱置下來。一月以前,父王得知雷神壽誕,決定暗自前往慶賀,對外則稱病不出。家兄身為土族大將軍,肩負族人安危,近來又是多事之秋,自然不能由他陪同。於是父王便讓我帶了親信隨行,一來拜會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前輩,二來也好長些見識。豈料這隱密消息不知怎生走漏,又讓家兄得知。家兄只道父王偏心,更加生氣,半夜間入我府中怒斥責怪,憤然離去。他素來沈默寡言,如此震怒極是少見。”

 

    姬遠玄道:“我生怕父王擔心,此事便未向父王提及。”突然重重一拍身旁巨樹,歎道:“倘若我將此事告知父王,多加防範,只怕就不會有這局面了。父王對外稱病,暗地裡與我們一道來了雷澤城,偏巧就遇上了那驚天之亂。那日情形詭詐,巧合之事實是太多,水族聖女、木神句芒、火族吳回這些人竟然盡數在場,實在太過蹊蹺。父王目睹雷神蒙冤,鬱怒至極,第二日便啟程回陽虛山。”

 

    姬遠玄沈聲道:“豈料我們還未出木族邊境,便陷入重圍。所有伏兵都是來自五族的一流高手,我們苦鬥許久才終於突圍。一日之內,連遇七支阻兵,不下千人。我所帶的二十余名親信戰死近半,父王也身受重傷。那重重阻兵,雖然本領極高,但畢竟來自不同族別,彼此不相信任,又深伯被我父王瞧出身份,許多絕招並未使出,是以我們才得以一再逃脫。”

 

    拓拔野那夜在松樹林中與姬遠玄邂逅時,所遭遇的幾十名黑衣人無不如此,雖然身手極為厲害,但都相互猜忌,掩掩遮遮。聽姬遠玄這般說,心有戚威焉。

 

    姬遠玄道:“當夜到了欽山之時,突然遭遇六個超一流高手。姬某不敢妄自揣測,但這六人無一不是五族仙級以上的人物。以父王之威,亦難敵六人之力,終於被他們封住經絡,動彈不得。那六人將我們制服之後,竟以我的鈞天劍將父王剁成十六段!”

 

    拓拔野、蚩尤齊齊失聲驚呼,半晌方道:“以你的鈞天劍行兇?想來是要嫁禍於你了?”

 

    姬遠玄目中泣然,沈聲道:“不錯!那六人殺了父王之後,立時揚長而去。我悲痛中突然記起所攜的煉神鼎,連忙乘著父王的元神依舊附著於鈞天劍時,將散逸的元神收納入煉神鼎中。只要元神未散,軀體就算斷碎,也終究有法子複合。”

 

    拓拔野點頭道:“是以姬兄便護送黃帝的軀體,到這靈山上來請求十巫救治?”

 

    姬遠玄點頭道:“不錯!所幸這一路行來,沒有遇見像那六人一樣的超一流高手。在那松樹林中,被流沙仙子與那群追兵狙擊時,又幸得拓拔兄相救,得以從容脫身。進入土族境內後,本以為已過險境,不想一日之內接連遇見四支掛喪軍隊,才知道父王駕崩的消息已經傳遍土族。嘿嘿,這弑君兇手自然就成了姬遠玄我了。

 

    我們星夜兼程,避開自家軍隊,趕到靈山。在山腳下不巧邂逅一支偵兵,洩露了行蹤。不過半日工夫,王亥將軍便調集了三萬軍隊將靈山重重包圍。“

 

    拓拔野二人聽到此處,來龍去脈已大致清楚。黃帝、姬遠玄父子一行秘密前往雷澤城之事,除了他們自身之外,只有姬修瀾知道。能對他們路線瞭若指掌,並派遣諸多一流高手沿途狙殺的,只有姬修瀾、白駝等人。倘若白駝與姬修瀾果真勾結水妖,就更容易解釋何以狙擊的高手來自諸族。

 

    拓拔野沈吟道:“姬兄,黃帝眼下狀況如何?”

 

    姬遠玄搖頭歎息道:“靈山十巫雖有通天之能,將父王軀體縫合如初,但由於父玉是被鈞天劍所斬,想要傷口重新癒合,除了法術之外,還必需要以本族朝歌山七彩土黏合……”

 

    “朝歌山七彩土!”拓拔野與蚩尤心中劇震,突然明白姬遠玄想要他們相幫的是什麼了。

 

    姬遠玄目光炯炯地望著他們,沈聲道:“不錯!拓拔兄,蚩尤兄弟,眼下我們三人想要的東西都是一樣的。而且姬某相信,此次父王遭害,必定是水妖等外賊勾結家兄周圍的小人所為。神帝羽化之後,天下無主,五帝會盟在即,妖魔小丑自然都按捺不住要粉墨登場,是以近年來五族中都是動亂頻頻。蚩尤兄弟,令尊喬城主當年也是被水妖所害,才家破城亡;拓拔兄,龍族歷來被水妖欺壓,眼下水妖又層層進逼,衝突在即。無論怎樣看來,你我三人都是同仇敵愾,為何不一道取回七彩土,聯手挫敗水妖的陰謀呢?”

 

    他這一番話簡單明瞭,鞭辟入裡,與拓拔野、蚩尤二人心中所想完全一致,兩人對望一眼,哈哈大笑,突然高高揚起手掌。姬遠玄大喜,也高高地揚起手掌,三人對視大笑,擊掌互鳴。

 

    六侯爺、柳浪等人遠遠地瞧見他們歡喜擊掌,都大為詫異。

 

    忽聽山下傳來震耳欲聲的喊聲,似是無數軍士以號角同時喧奏:“逆賊姬遠玄,陰鷙奸詐,挑撥君臣,黨同伐異。竊國陰謀敗露,挾黃帝而潛逃,欲與木妖雷某狼狽為奸,劫難天下。雷梟潰滅,孤立無援,竟殘殺君父,喪盡天良,滅絕人倫。天地俱怒,人神共憤……”

 

    數萬軍士浩浩蕩蕩從四面八方,朝著靈山步步逼近,距離山腳已不過五裡。漫漫火炬,閃閃刀戈,獸騎似海,旌旗如林。

 

    六侯爺等人聽到呐喊之聲,無不震驚。六侯爺嘿然道:“妙極妙極,太子殿下最為擅長的便是結交‘逆賊’,今日果然又結交了一個。”

 

    又聽那山下的萬千聲音又齊齊喊道:“靈山聖地,豈容逆倫奸賊藏匿?十巫聖駕,萬請縛賊山下。山上人等,黎明前未下山者,均視為姬遠玄亂黨。一經抓獲,格殺勿論。”

 

    成猴子喃喃道:“他***,格殺勿論?怎地咱們總是捲入這等倒楣之事?”

 

    蔔運算元愁眉苦臉道:“可惜可惜,今日十卦都己算過,無法再蔔上一卦啦!”

 

    忽聽巨樹上傳來巫咸、巫彭的怒吼聲:“他***,老子在這裡動手術,這群稀泥混蛋大呼小叫的,存心讓老子出錯下不了臺嗎?快快叫他們滾蛋!”

 

    巫羅、巫即等人嘰裡咕嚕地應答一通,從那樹洞中悠悠飄下。

 

    八巫怒氣衝衝地禦風飛到崖邊朝下眺望。土族萬千大軍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警示話語,山腳下等候明日問診的病人被那排山例海的氣勢震懾,魂飛魄散,紛紛向外逃離,只有少數人依舊躲在山腳帳篷之中。

 

    巫抵、巫盼怒道:“他***,把老子的病人全嚇跑了,老子讓你們全變成病人!”

 

    巫羅、巫即道:“病人,不好,看病,我們累。死人,好,不累。”兩人顛三倒四地重複了兩遍,指尖一彈,一道金光彌漫,凝集為兩支細小的號角,徐徐落到他們手上。

 

    巫羅、巫即輕搖腦袋,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稍作醞釀,兩腮突然一鼓,“劈——嗚——嗶”,號角登時發出刺耳嘈雜的尖銳雜訊。眾人嚇了一跳,彷佛千萬隻螞蟻在心頭攢動,又如同千萬隻貓爪在喉嚨輕輕抓撓、說不出的麻癢難受。心中齊齊閃起一個念頭:生平聽過的難聽雜訊,以此為最。忙不迭地將雙耳塞上。

 

    拓拔野心道:“雨師姐姐的號角蒼涼淒厲,洛姬雅的號角詭異淒寒,但至少還有跌宕迴旋的韻律,這兩個妖精卻是全無章法,和他們說話一樣顛三倒四,不可理喻。”

 

    那嘈雜刺耳的噪音忽大忽小,恣意跳躍,聽得成猴子等人哭喪著臉,恨不得以頭撞樹,只有靈山八巫喜笑顏開,拍手叫好。巫禮、巫謝搖頭歎道:“噫乎兮!五弟六弟之管樂也,直可驚天地兮泣鬼神。九轉繚繞而上青空,迴旋變化若黃河。此曲當自天上來,吾等有幸聆聽之,幸何如哉!幸何如哉!”

 

    雜訊變化莫定,每一聲都彷佛要將人的耳膜撕裂:心肺挖開。漫山遍野突然響起各種怪吼怒嘯聲,起初寥落尖利,片刻之間便如海嘯雪崩,此起彼伏,聲浪震天。細細辨去,少說也有數萬隻猛獸在一齊呼嘯。勢如滾滾風雷,登時將數萬大軍的號角壓了下去。

 

    巫禮巫謝又贊道:“嗟夫!此非天籟之音乎?五弟、六弟之管樂也,感天動地,激發天籟之音,天若有情,也應淚下如雨。噫嘻!巍巍乎高山,湯湯兮流水,令人間之茶飯不思,肉味不識……”長篇大賦,滔滔不絕,比之那聒噪號角,還要令成猴子之屬痛恨發狂。

 

    巫咸、巫彭齊齊探出頭來,大怒道:“老子叫你讓他們閉嘴,你們倒和他們比嗓子嗎?他***,巫禮、巫謝再唧唧歪歪,老子打得你們屁滾尿流,湯湯乎流水,證你他***茶飯不思,肉味不識!”

 

    成猴子等人聞言大快,齊聲歎道:“嗟夫!此非天籟之音乎?”

 

    ※※※天空中“僕僕”亂響,無數怪鳥從山林中沖天而起,黑壓壓地在空中盤旋穿梭,鳴啼怪叫不絕於耳。無數黑色之物簌簌掉落,密集如兩,腥臭彌散,正是漫天鳥糞。

 

    六侯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他***紫菜魚皮,果真是‘感天動地,激發天籟之音。天若有情,也應淚下如雨’。噫嘻!”

 

    空中怪烏越來越多,隨著那噪音起落高低盤旋,環繞霆山上空飛翔不息。黑漆漆的山谷中突然光芒綻放,五光十色,閃爍不定。原本被萬千火炬映得桃紅的夜空,倏然變幻顏色,橫空掠過的無數鳥影也鍍上了瞬息變幻的層層色彩。

 

    山谷中獸吼如狂,蹄聲震動。腳下的山峰彷佛也在急劇晃動,彷佛隨時會崩塌。轟然聲響遍山響徹,到處都是樹木折倒拖曳之聲。蚩尤青光眼凝神望去,瞧見無數猛獸湖水似地從密林中沖出,將一切阻擋物撞飛,在穀內彙聚如滔滔大江,澎湃洶湧,朝著靈山下發狂似地席捲而去。

 

    拓拔野當年在萬里荒原上,曾經目睹雨師妾以蒼龍角禦使萬獸奔騰,後來又曾與科汗淮等數百遊俠縱橫千里,迎面衝擊發狂的萬千獸群;但二者都是在平原之上,不似今夜,萬獸自高山猛衝而下,挾帶狂瀾氣勢,席捲萬物,宛如山洪爆發。另有一番驚心動魄的感覺。

 

    目睹群獸呼嘯奔騰,從狹長的穀中沖瀉而出,朝著山下鐵桶似的土族大軍閃電衝擊,拓拔野等人都大感痛快,縱聲長嘯。高亢嘯聲與那尖利噪音交相呼和,群鳥驚飛,朝外翱翔怒舞,與環繞於靈山上空的土族空中騎兵層層衝擊,登時悲啼四起,羽毛漫天紛揚,無數鳥屍與土族軍士紛紛從高空趺落,淒聲慘呼。

 

    姬遠玄皺眉不語,輕輕一掌拍在身旁大樹上,目中滿是沉痛之色。拓拔野心下了然,道:“姬兄是在可憐這些土族軍士嗎?”

 

    姬遠玄沈聲道:“他們都是土族的英雄男兒,大荒一等一的好漢。我們姬家兄弟之爭,卻要連累他們拋頭灑血,姬某心中不安。”

 

    拓拔野心道:“這姬遠玄身在逃亡,卻有王者仁心,假以時日,必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更起激賞敬佩之心。

 

    卻見萬千獸群滾滾洶湧,刹那之間便如巨浪般席捲到土族大軍之前。土族大軍肅穆嚴整,龍馬騎獸都已黑幕蒙眼,耳中塞棉,不知周圍究竟。

 

    王亥青銅大旗緩緩轉動,土族大軍立時變換陣形:中路騎兵快速後撤,迅疾而不慌亂;兩翼戰車朝中移動,擋在陣前;層層曼疊三排青銅戰車綿延近五裡,將山谷出口包攏住:戰車上軍士將長矛卡在卡口之中,萬千長矛筆直挺立;弓箭手高低層壘,錯落四排,彎弓待命;投石車與烈焰車也緩緩地駛上前來,等待就緒。

 

    青銅大旗朝右下一轉,登時亂箭怒射,巨石如雨,朝著洶湧獸群不停攻襲。萬獸中不斷有猛獸被巨石砸中,悲吼倒地,瞬間被後湧上來的獸群踐踏而死。也不斷有猛獸被長箭接連射中,終於不支倒地,轉眼化為肉泥。血肉迸濺,腥味彌散,獸群怒吼,沖勢益狂。

 

    轟然聲響,百餘隻巨大的劍牙猛獁率先衝撞土族大軍,密集的長矛立時沒入猛獁體中。猛獁悲聲狂吼,戰車被控得退了丈餘,複被後面的戰車卡住,終於穩住。但由後沖上的獸群撞在那被長矛刺死的猛獁上,登時又將猛獁連同戰車朝後撞退。如此反覆撞擊,戰車不住地朝後滑退。

 

    有些兇猛的猛獁負傷狂吼,長鼻卷舞,悍然將整架戰車卷起,拋甩到遠處去。車上戰士慘呼疊聲,不是被長矛刺穿,便是被沖湧而上的獸群撕成碎片。

 

    插翅豹、獅虎、刀牙獅等善於奔躍的猛獸紛紛從前方受傷垂死的野獸身上越過,接連不斷地撲到戰車上,與車上軍士扭打嘶咬。但再要躍起之時往往被第二排戰車上的軍士亂箭射死。

 

    蛇頸毒獸、斑紋兕等大型毒獸更為兇殘悍勇,縱然被亂箭射得猶如豪豬,依舊狂吼噴毒,觸者無不尖聲慘叫,橫死當場。

 

    獸群中許多見所未見的奇怪凶獸奔騰飛躍,怒哮撲剪,極是兇猛。一隻兩肋長了三對長刀似的尖翅的猛獸狂呼著飛入土族大軍,蜻蜓點水般在眾人頭上穿行,六翅霍霍,如刀揮舞,所到之處人頭四飛,鮮血噴湧。被土族數十名軍士長矛齊齊刺穿,依舊怒吼跳跟,揮翅將長矛齊齊斬斷,斬殺六、七人後方才倒地身亡。

 

    拓拔野等人站在崖頂,眺望群獸狂奔,前仆後繼地衝撞土族大軍的慘烈局面,心中都不免微感惻然。

 

    巫抵、巫盼眉飛色舞道:“他***,妙極妙極!滿地都是殘肢斷臂,嫁接的材料一年半載也不愁了!”

 

    巫姑、巫真蹙盾道:“五哥、六哥,這些人死得好生難看。我看倒不如叫些蟲子,給他們全屍吧!”

 

    巫抵、巫盼大急道:“萬萬不可!再來一些斷腿!”

 

    巫羅、巫即不理,閉目搖頭,鼓腮吹奏,滿臉怡然自得。巫禮、巫謝亦隨之閉目搖頭,擊節讚賞。

 

    空中漫漫鳥群將土族空中騎兵沖得潰散淩亂,盤旋俯衝,朝著土族大軍宛如密雨般沖去。青銅大旗緩緩轉動,後方土族軍士朝上次第彎弓,箭石朝天激射,鳥屍紛紛墜落。但更多的鳥群閃電般衝擊而下,拎起摔不及防的土族軍士呼嘯而去,啄破腦殼,吸食腦漿,而後丟下萬丈高空。

 

    青銅旗前後擺動,突然“呼呼”之聲大作,數十面金黃色的幡傘旋轉騰空,金光縱橫交錯,旋轉飛舞。天上疾撲而下的鳥獸撞著這金光,登時嘶聲悲啼,屍落如雨。正是土族的“收魂幡傘”。

 

    土族大軍在王亥指揮下,迅速恢復鎮定,前方大軍井然有序地阻擊衝撞而來的如潮凶獸,後方大軍則按部就班對付漫天衝擊而下的鳥群。人獸對戰,仍是土族大軍穩占上風。

 

    號角聲忽轉嘶啞嘈雜,尖利難當,彷佛瓦礫刮掃琉璃,眾人雖掩耳,仍覺心癢難搔。

 

    李九姑突然發出一聲大叫,繼而真珠尖叫一聲,一路逃到拓拔野身邊。眾人忽覺腳下冰涼,似有什麼冰冷黏滑之物從腳上爬過,低頭望去,只見無數的毒蛇迤邐蜿蜓,從林中游出,夾雜著萬千古怪的蟲子,由眾人腳間穿行而過。只有靈山八巫周圍沒有蟲蛇穿梭。

 

    拓拔野微微一笑,正想將真珠抱起,真珠卻眼眶一紅,雙頰似火,朝六侯爺等人退去,在六侯爺身邊站定,閉起雙眼,不敢下望,全身簌簌發抖。

 

    六侯爺看了拓拔野一眼,笑道:“如此美差便由我來做吧!”不顧真珠尖聲驚叫,將她猛地扛起,抱到懷中。真珠面紅耳赤,怯生生地瞟了拓拔野一眼,想要掙脫而下,但瞧見地上層層湧進的蟲蛇己厚達一尺,到了六侯爺小腿,登時面色發白,閉上眼睛不敢亂動。

 

    拓拔野微微一笑,但心中卻有些莫名的失落。

 

    眾人站在數尺厚的蟲蛇流中,毛骨悚然。滔滔蛇蟲翻江倒海,宛如瀑布似的落下懸崖,在山谷中與四面八方圍聚的蛇群匯合,朝著穀外河流般湧去。獸群、蛇群宛如兩條平行的大河,在那刺耳難聽的號角聲中,開始了新的一輪攻擊。

 

    土族大軍見無數毒蟲潮水似地湧來,登時起了小小的騷動。青銅大旗揮舞兩次,軍陣方才穩定下來,無數火箭“咻咻”破空,直射蛇群。轟然聲響,在大軍與蛇群之前,燃起了漫漫火海。

 

    蛇群竟絲毫不懼,逕自遊行。火光熊熊,青煙騰繞,風中滿是燒焦的蛇肉氣息。但那蛇群湧過,大火隨之熄滅,無數的蟲蛇在厚厚的毒蛇屍體上繼續蜿蜓前行。

 

    終於,蟲蛇如流水般從土族大軍的下方鑽入,所經之處,馬獸悲嘶若狂,青銅車上戰士紛紛慘叫例下,戰車嚴整的防線開始潰亂。

 

    獸群歡騰,發瘋似的狂猛衝擊,波濤般一浪接一浪地越過戰車,朝著後方的土族軍士撲去。天上漫漫鳥群密雨俯衝,劈頭蓋臉地猛擊。收魂幡傘在群鳥接連不斷的瘋狂撲擊下,“撲嗤”連響,破裂了十餘面。登時露出了些許空隙,鳥群乘隙猛衝而下,巨翼狂風,不斷將土族軍士摔得飛到數丈開外。

 

    青銅大旗繞轉揮舞,兩翼的軍士不斷地朝中間補充,填補缺口,鐵桶似的將獸群重新格擋在周邊。但對於無孔不入的洶湧蛇蟲,土族一時也沒有尋到良方妙計,只得一面慢慢後撤,一面派出大量軍士在第一道防線與第二道防線之間迅速掘了幾尺深、近丈寬的長溝,填入燃料與青色的岩溶土。

 

    等到第二道防線所有青銅戰車都已集結完畢,第一道防線的戰車、軍士交替後撤,退入第二道防線預留的近百個小缺口,然後再自動融入第二道防線。但撤退的過程中,雖然井然有序,交錯掩護,仍然被那獸群沖湧得傷亡過半。

 

    獸群、蛇群漫漫洶湧,窮追不捨。將近那長溝之時,火箭“嗖嗖”破空飛掠,紛紛射入那長溝之中,“砰”地爆響,一條五、六裡長的“火龍”登時躥跳起來,熊熊火焰將蛇群與獸群暫時阻隔在周邊。長溝之中,那青色的岩溶土彷佛液體一般湧動,隨著火光一起跳躍。

 

    號角“支嘎”刺耳,獸群咆哮衝撞,沖過火陣。猛獸雙足一旦觸及那岩溶士,登時化為枯骨,慘叫著宛如爛泥般擁軟,直至完全陷入岩溶土中。刹那間無數的野獸悲呼癡倒,消失於沸騰的漿士中。

 

    但獸群數目極多,奔跑太快,後湧上的獸群踩著尚未完全陷入岩溶土的獸屍飛掠而過,朝著土族大軍繼續衝擊。而蛇群亦不顧一切地穿行烈火、岩溶土,從厚積的屍體上沖過。

 

    土族大軍依法炮製,再次徐徐後撤,在獸群與蛇群面前,又留下了漫長的深溝岩溶火陣。如此反覆,山腳下的樹林、平地上,留下了不計其數的猛獸、蟲蛇以及土族軍士的屍體。

 

    姬遠玄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到靈山八巫前,躬身行禮道:“八位前輩,他們只是想要姬某的性命,並無對靈山不敬之意,還請前輩手下留情,將這些神獸神蛇盡數召回。”

 

    巫即、巫羅依舊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吹著金號,巫姑、巫真歎息道:“俊公子,瞧你儀錶堂堂,怎地是個呆子?人家說你是逆賊亂黨,要拿你的人頭呢!你倒替他們說情?真是傻得沒譜啦?”

 

    姬遠玄道:“仙子,想要拿我人頭的,並不是這些軍士,姬某不忍他們枉送性命。”

 

    巫抵、巫盼瞪眼道:“他***,臭小子,你道我們是替你出頭嗎?姥姥的,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竟敢跑到靈山腳下搗亂,不給點教訓那還成嗎?”

 

    拓拔野微笑道:“兩位說的是!這等狂徒豈能不好好地教訓教訓?”姬遠玄一楞,不想拓拔野會說出這番話來。巫抵、巫盼正點頭微笑,拓拔野又道:“只是靈山上的靈獸神蛇都是極為珍貴的寶物,那些狂徙的賤命連草菅也比不上,若是用這些珍貴神獸去教訓他們,豈不是太過可惜了嗎?”

 

    靈山八巫齊齊一楞,道:“那倒是!”

 

    巫即、巫羅正躊躇不決,忽聽山下傳來一個女子清脆悅耳的聲音:“青要山武羅拜會靈山十巫。”

 

    眾人面色一變,姬遠玄失聲道:“武羅仙子!”

 

    武羅仙子乃是土族聖女,素以公正嚴明著稱,居於青要山上,不輕易下山,想不到今夜竟也來到靈山。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土族大軍潮水似地朝兩旁分湧開來,一個淡黃色豹斑長裳的美貌女子踏空而行,衣帶飄飛,翩然出塵。身後兩個俏麗女童懷抱長劍,禦風相隨。當她飄然掠至獸群上方時,洶湧呼嘯的獸群突然停頓安靜下來,就連那漫漫蛇蟲也突然停止了遊動。

 

    武羅仙子三人禦風疾行,刹那之間便已到了這懸崖之上。

 

    蚩尤傳音道:“烏賊,這武羅仙子據說與你的雨師姐姐乃是死敵,你可小心了。”

 

    拓拔野大奇,待要相問,武羅仙子已經飄然眼前。當下凝神觀望,見她眉如柳葉,眼似新月,肌膚瑩白如冰雪;雙耳一對金石耳環,燦燦生光;腰肢纖細柔軟,彷佛一隻手掌就可以握住一般;嘴角眉梢雖微含笑意,卻有不怒自威的凜然之態。

 

    姬遠玄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道:“姬遠玄參見聖女仙子。”

 

    武羅仙子淡淡一笑,道:“你闖得好大的禍!”聲音如玉石激撞,說不出的悅耳動聽。六侯爺與柳浪但是心神盡醉,目光恍惚。

 

    姬遠玄恭聲道:“聖女仙子,姬遠玄從未做過任何惡事,無愧天地良心。”抬頭坦然凝視武羅仙子。

 

    武羅仙子凝望他半晌,微微一笑,轉身向巫姑、巫真微笑道:“兩位仙子姐姐久日不見,越發年輕美麗了。”

 

    巫姑、巫真大喜,摸著臉頰笑道:“是嗎?小妹妹你也越發俏麗了!”

 

    巫抵、巫盼、巫即、巫羅四人木楞楞地望著她,滿臉癡迷,說不出話來,連號角也忘了吹了。

 

    武羅仙子微笑道:“此行倉促,來不及準備禮物,特帶了十六瓶‘荀草雪膚霜’給兩位仙子姐姐,還請笑納。”兩個女童彎腰將兩個玉石盒子放在巫姑、巫真的面前,退了回去。

 

    那玉石盒中裝了十六個精美的瑪瑙瓶子,每一個都將近巫姑、巫真那般高,巫姑、巫真大喜,笑道:“好妹妹,多謝啦!”

 

    武羅仙子微笑道:“聊表心意而己。”朝著巫即、巫羅微微一笑道:“兩位前輩,山下敝族將士,只是奉命到此請姬公子回宮而已,並無不敬之意。如有冒犯,還請前輩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巫即、巫羅如夢初醒,結結巴巴道:“沒有,我們,生氣不,高興,高興。”

 

    武羅仙子燦然笑道:“那便多謝二位前輩了。”朝著靈山十巫微一行禮,又轉身對姬遠玄道:“姬公子,此次白大長老代表長老會,請我將你帶回陽虛山。為了避免無辜生靈遭受塗炭,請姬公子隨我走一趟吧!”

 

    姬遠玄身邊眾黃衣男女突然一齊拜倒,哭道:“姬公子受奸人陷害,蒙不世奇冤,還請仙子明察!”

 

    姬遠玄正容道:“聖女仙子,姬遠玄清白一身,坦蕩無愧,原本應當隨聖女仙子即刻返回陽虛山。但眼下奸賊環伺,父王生死一線,倘若姬遠玄貿然回宮,被定罪問斬是小事,貽誤父王生機卻是萬悔莫及的大事!還請仙子諒解。”

 

    武羅仙子蹙眉道:“你說什麼?黃帝陛下還有轉生的可能嗎?”

 

    姬遠玄點頭道:“多虧靈山十位前輩施以妙手,才挽回一線生機。”

 

    武羅仙子全身一震,沉吟片刻,道:“姬公子,請隨我來。”腰肢擺舞,朝著樹林中走去。姬遠玄整理衣裳,隨著那兩個女童大步跟上。

 

    眾人面面相顱,都覺姬遠玄這般貿然隨行太過冒險,倘若被武羅仙子擒住綁回陽虛山,豈不是萬劫不復?那些黃衣男女的臉上閃過憂懼之色,只有六侯爺渾然不覺眼前之事,猶自喃喃道:“好白的牙齒,像是雪玉石雕成;難怪……難怪說話聲音這般清脆動聽。”       

第八卷 第四章清冷九鐘

            眾人遠遠地瞧見武羅仙子與姬遠玄在密林中傳音對話,姬遠玄面色凝重,侃侃而談;武羅仙子則時而微微搖頭,時而蹙眉不語。雖然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但也可料知姬遠玄必是將近日發生之事如實相告,武羅仙子多半只是將信將疑。

 

    巫即、巫羅吹響刺耳號角,將漫山遍野的獸群蟲蛇迅速召回。巫抵、巫盼則又以武羅仙子喜歡的究竟是誰展開殊死辯論,口沫橫飛,終於忍不住掐住對方脖子,扭打一團。巫禮、巫謝見狀悲呼“噫乎兮!斯可痛矣!紅顏禍水可以斷言也!”但目光也忍不住緊盯武羅仙子,咽了一口口水。

 

    拓拔野傳音蚩尤,詢問何以武羅仙子與雨師妾是死敵?蚩尤嘿然道:“烏賊,你聽了可別發酸。當年在唇樓城裡聽水族遊俠說過,龍女雨師妾喜歡的一個男人,喜歡上了土族聖女武羅仙子。雨師妾一怒之下曾經孤身逕闖青要山,與武羅仙子打了一架,自此就結下了極深的梁子。”

 

    拓拔野心裡果然有些發酸,笑道:“這倒像是雨師妹子的作風。”心中尋思,不知雨師妾當年喜歡的男人究竟是誰?現又在何處?想要問蚩尤,又想他多半不知,只怕還要被他嘲笑吃醋,當下作罷。

 

    過了片刻,武羅仙子與姬遠玄並肩從林中走出。武羅仙子歎息道:“你所說的,我會向長老會轉達;但是其中荒唐之處實在太多,縱然我相信你,長老會也多半不會相信。”

 

    姬遠玄行禮道:“多謝仙子。姬遠玄問心無愧,即使世人皆不相信,也有日月天地相信。”

 

    武羅仙子微微一笑,道:“你不隨我回去,眾人更加認定你畏罪之心。你想以一己之力與全族對抗嗎?”

 

    姬遠玄搖頭道:“姬遠玄就算千夫所指,也毫不在乎。自有水落石出之日。但父王生機性命,卻是一刻也不得耽誤。”

 

    武羅仙子淡淡一笑,道:“那就隨你了。”轉身朝眾人微笑道:“武羅告辭了。”與那兩個女童一起乘風而起,翩翩向山下飄去。月光斜照,山谷如籠輕紗淡煙,朦朧之中,她如夢中仙子,飄然而來,飄然而去。

 

    忽聽巨樹上傳來巫成、巫彭哇哇亂叫的聲音,眾人這才霍然驚醒。拓拔野與蚩尤心中猛地一震:難道八郡主出了什麼事嗎?對望一眼,齊齊騰空躍上樹洞,眾人也紛紛跟隨。

 

    冰心洞中燈光明亮,眾人奔到那水晶牆前,朝裡眺望。只見正中木臺上,烈煙石安詳仰躺,面色紅潤,似已無大礙。旁邊一個火爐熊熊燃燒,上懸的丹罐不斷地散發出五顏六色的氣體,繚繞騰空。巫咸、巫彭在室內一邊翻箱倒櫃,一邊跳踉大罵。眼見其他八巫趕到,立時轉身怒吼道:“他***,誰取了老子的‘清冷九鐘霜’和‘清冷淵苦淚魚膽’?”

 

    巫抵、巫盼見他們暴怒,連忙叫道:“不是我!”

 

    巫即、巫羅也口吃道:“是,不,我們,不是!”

 

    巫姑、巫真紅著臉,忸怩半晌道:“大哥、二哥,前些日子,我們的‘十合美容霜’還差一味‘秋霜’,我們就把‘清冷九鐘霜’拿去了。對不住,你們別生氣好不好?”

 

    巫咸、巫彭見是九妹、十妹,又聽她們撒嬌求饒,登時沒了脾氣,頹然歎道:“下回記得先和我們說上一聲。”

 

    巫禮、巫謝見他們語氣鬆動,連忙歎道:“嗟夫,吾心愧矣。吾‘苦菊茶’獨缺清苦藥引,故不得己取兄之‘清冷淵苦淚魚膽’,望兄海涵。”

 

    巫咸、巫彭登時暴跳道:“他***!原來是你們這兩個老醋精!你道老子的藥是給你們這兩個酸菜幹泡茶的嗎?姥姥的!”雙手一彈,“轟”地一聲,巫禮、巫謝的高帽登時被一團烈火燒著,兩人“嗟夫!”聲中把頭鼠竄,逕自逃出樹洞去。

 

    眾人莞爾,巫抵、巫盼更是幸災樂禍,竊笑不已。

 

    巫咸、巫彭氣哼哼地盤腿坐在地上,瞪著拓拔野與蚩尤,過了半晌,悻悻道:“他***,臭小子,不是老子救不了這小丫頭,只是最重要的兩味藥都被我弟弟和妹妹糟蹋了。姥姥的!”

 

    拓拔野、蚩尤心下大驚,駭然道:“那眼下八郡主的情形究竟如何?”

 

    巫咸、巫彭道:“他***,這小丫頭究竟招惹誰了?體內有一個極為厲害的元神……”

 

    蚩尤大驚,厲聲道:“什麼!南陽仙子的元神果真又附著她身上了嗎?”

 

    巫咸、巫彭道:“什麼南洋、北洋,老子不知道。不過那狗屁元神古怪得緊,雖然在她體內,卻好像被封印沉睡,一時半刻醒不過來。”

 

    巫鹹道:“***,老子生平頭一回見到這麼古怪的事情。這狗屁元神定是從封印她的神器逃入小丫頭的體內。但是她為什麼能從神器中逃出?又為什麼能直接進入這丫頭的體內?簡直他***亂七八糟,一場糊塗!”

 

    蚩尤心中大震:“是了!必是在我離開帝女桑的一瞬間,南陽仙子附著入八郡主身體。南陽仙子說過:八郡主能在扶桑樹外瞧見她的元神形貌,是因為彼此同出一脈,元神相互契合。因此她能借八郡主的軀體做為新的封印神器,逃離帝女桑!”

 

    拓拔野道:“前輩,那這元神何時會醒轉?醒來之後、八郡主又會怎樣?”

 

    巫咸、巫彭道:“他***,倘若她醒來,那這丫頭的麻煩就大了!”見拓拔野與蚩尤臉色驟變,又道:“嘿嘿,倘若只有這個狗屁元神那也罷了!偏生這小丫頭的身體竟然還有極為猛烈的三昧紫火和情火。他***,這兩種狗屁火現下已經融入她經絡骨血之內,想要清除是狗屁可能也沒有了。”

 

    眾人大駭,蚩尤驚怒交集,一時說不出話來。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是其他庸醫自然沒法子,不過到了大荒第一神醫靈山十巫手中,就算是死了三、五年,也能醫活過來。”

 

    巫咸、巫彭滿臉得意,哈哈笑道:“臭小子不愧是神農弟子,到底知道些道理。”咳嗽幾聲,道:“所幸這小丫頭乃是天生火靈,可以吸納駕禦火屬靈力。只要先用我天下第一神醫獨門配製的‘天下舞霜丹’鎮住體內熱毒,避免周身經絡被情火和三昧紫火燒壞,然後通過運氣調息,借助‘天下舞霜丹’的藥力逐步將情火與三昧紫火化為自己的真氣。他***!不但無害,反而有利。”

 

    眾人大喜,拓拔野與蚩尤舒了口氣道:“那麼……南陽仙子的元神呢?”

 

    巫咸、巫彭瞪眼道:“他***,你當老子的‘天下舞霜’是普通藥丸嗎?自然可以將那狗屁元神鎮住,讓她三年五載無法醒轉。嘿嘿,等她醒來之時,早就被丫頭的元神吸納得一乾二淨了!”得意洋洋,哈哈大笑。突然頓住笑聲,滿臉沮喪,恨恨道:“他***,可惜老子的‘天下舞霜丹’還差了兩味藥料,都他***被……”

 

    見巫姑、巫真淚汪汪地瞧著他們,登時又歎道:“罷了罷了!你們想要救這小丫頭,就得儘快找到‘清冷九鐘霜’和‘清冷淵苦淚魚膽’,與這爐中的丹藥研磨一處喂服。”

 

    蚩尤沈聲道:“在哪裡可以找到?”

 

    巫成、巫彭還未回答,卻聽姬遠玄朗聲道:“豐山。清冷淵。九鐘亭。”

 

    ※※※紅日冉冉,朝電流舞。碧空澄靜,白雲飛揚。七隻火紅色的巨鳥嗷嗷怪叫,從白雲中倏然穿過,閃電般朝著西邊翱翔而去。

 

    巨鳥上分別坐了十幾個少年少女,為首的乃是三個少年。一個俊逸灑脫,腰間斜插珊瑚笛;一個英挺桀騖,懷抱一個紅衣少女;一個豐神王朗,眉宇神色凝重。最末一個少年身邊還放了一個巨大的紫鱗木箱,正是拓拔野、蚩尤與姬遠玄。

 

    蚩尤哈哈笑道:“他***紫菜魚皮,那王什麼亥的,在靈山腳下不知還要等上多久?”

 

    拓拔野笑道:“等我們取了七彩土,再回去與他們打聲招呼好了。”眾人哈哈大笑。

 

    原來靈山上有一處天然密道,地下蜿蜓近百餘裡,直抵大隗山腳,相傳為伏羲胃腸所化,只有極少數人方才知道。拓拔野聽流沙仙子臨別前提起,因此便詢問靈山十巫。靈山十巫見他竟連這“腸道”也知道,都大為驚駭、更覺驚佩。於是眾人在靈山十巫帶引下,連夜從那腸道繞行到大隗山下,輕而易舉地逃出王亥大軍的重重包圍。

 

    在大隗山下,六侯爺、真珠等人與拓拔野分別,騎乘三隻太陽烏趕往東海。拓拔野、蚩尤與姬遠玄一行則趕往豐山,去取那清冷淵中的苦淚魚膽和九鐘亭裡的九鐘寒霜。

 

    相別之時,真珠欲言又止,只是紅著眼圈望了拓拔野半晌,笑容羞怯動人,眼神卻是哀傷淒絕。當她隨著六侯爺乘鳥東去,於半空中悄然回首,一顆淚珠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在風中破碎飛舞。

 

    那一刻,凝望著她迅速回轉的背影,想到從今往後,與她再無任何瓜葛,他的心裡忽然一陣莫名的疼痛。想起昨夜她的表白、她的淚水和她那顫抖的吻,心中更為酸苦枯澀。“拓拔城主,我喜歡你,我好生喜歡你……”那聲音在他耳邊一遍遍地迴旋,深深地銘刻在他的心底。他的心裡,又開始變得迷糊起來,對這溫婉羞怯的人魚,他是不是也有著某種難以割捨的情意呢?

 

    晨風撲面,他們背向而飛,終於越行越遠。但是這樣的結局、對彼此來說,或許才是最好的吧?

 

    拓拔野正悵然回憶,忽聽姬遠玄朗聲笑道:“拓拔兄,蚩尤兄弟,你們真是姬遠玄的貴人!不瞞兩位,姬遠玄也正打算先去一趟豐山九鐘亨呢!”

 

    拓拔野與蚩尤大奇,笑道:“竟有這等巧的事?”

 

    姬遠玄歎道:“可不是嗎!可見你們二位定是老天派來助我土族渡此難關的。”

 

    拓拔野與蚩尤哈哈大笑,拓拔野心中的悵惘逐漸消散開來,微笑道:“不知姬兄去豐山九鐘亭做什麼?”

 

    姬遠玄微微一笑,傳音道:“向清冷淵耕父神借一口鐘。”

 

    拓拔野二人大奇,道:“借清冷九鐘裡的一口鐘嗎?”姬遠玄點頭微笑。

 

    蚩尤揚盾道:“難道那鐘能救黃帝的命麼?”

 

    姬遠玄輕撫那紫鱗木箱,搖頭笑道:“那倒不是,但是卻關係到土族安危存亡,日後兩位便明白了。”突然歎了一口氣,悵然道:“我倒希望這清冷鐘永沒有用著的時候。”

 

    拓拔野二人心中好奇,但見他不肯說,知道必有他的道理,當下按捺不問。拓拔野道:“是了,适才姬兄說的耕父神又是誰?”

 

    姬遠玄肅然道:“清冷淵耕父神乃是本族僅次於帝女神仙的真人級第一號人物,武功仙法都極是厲害;所創的歌舞陣天下聞名,實是本族罕見的奇才。當年也是長老會長老,只因太過好酒好樂好色,被稱作‘三好長老’,而最終被取消長老資格。”

 

    拓拔野笑道:“原來如此。”忽然搖頭道:“可惜可惜。”

 

    蚩尤、姬遠玄齊齊道:“可惜什麼?”

 

    拓拔野道:“可惜我讓六侯爺與柳浪先回東海了。否則,以我的好樂,加上蚩尤的好酒,再加上那兩人的好色,與這耕父神豈不是有得一比麼?”三人大笑。

 

    談笑間,太陽烏嗷嗷鳴叫,朝下俯衝;白雲離散,風聲呼嘯,一片雄奇高峭的山脈撲入眼簾。耳邊突然聽見淡淡的鐘聲,清雅遼遠,悠然迴旋,眾人心中但是一震:到了!

 

    山高萬仞,雲橫霧鎖。被朝陽鍍照,彷佛滾滾波濤中的金山玉島。太陽烏鳴啼聲中繞著群峰盤旋飛舞。群峰環立,中有深谷,其中最高峭的一座山峰南側如利斧所劈,巍然峭立,一條白練似的瀑布從峰頂飛瀉而下。

 

    姬遠玄道:“這座山峰便是豐山主峰清冷峰,那峰頂上的亭子便是九鐘亭。”眾人順著他的手指朝前望去,只見那清冷峰上碧樹茂密,彷佛綠色雲海,隨風起伏。綠林之中,可以看見一個銀白色的九角亭傲然矗立,那鐘聲便是從亭中傳出。

 

    太陽烏歡聲鳴叫,展要朝著清冷峰滑翔而去,瞬息之間,清冷峰已撲面而來,鐘聲浩蕩,極為動聽。

 

    越過清冷峰對面的山巔,飛至山谷上方之時,眾人陡然覺得一股徹骨森寒從下轟然而上,遍體生冷,那幾個黃衣少女情不自禁地打起寒顫,牙齒“咯咯”作響。

 

    拓拔野向下望去,群峰環立,瀑布飛瀉,中間幽暗森冷。千仞之下波光搖曳,白氣騰騰,似是一個水潭。姬遠玄道:“你們所要的苦淚魚便是在這清冷淵底。”話音未落,太陽烏已經越過清冷峰崖石,將深谷拋在身後。

 

    綠林碧樹翻騰如浪,在下方瞬息湧過,轉眼間眾人已乘鳥飛到九鐘亭上,環繞盤旋。

 

    九鐘亭雖名為亭,卻是個不小的宮殿;銀白色的琉璃瓦在朝陽下折射著刺眼的光芒,九個簷角高高彎曲翹起,簷下無數白玉風鈴叮噹作響,伴著那空遠的鐘聲,煞是清脆動聽。九根雪白的冰璃柱雄偉矗立,淺藍色的水晶簾葉在冰璃柱之間交疊垂落,隨著晨風與鐘聲韻律地擺動。亭中不斷地傳出悠揚的樂曲聲,以及談笑聲。

 

    拓拔野心中詫異:“難道那耕父神大清早便在九鐘亭裡玩賞歌舞嗎?”

 

    姬遠玄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這清冷九鐘清晨必結寒霜,霜起之時,鐘聲最為好聽!所以耕父神必定是每日淩晨在亭中聽鐘賞舞。”

 

    卻聽亭中傳來一個雄偉浩蕩的笑聲:“貴客臨門,何不進來一同欣賞美人、鐘聲?”

 

    那水晶簾葉紛紛卷起,聲音“叮咚”如山泉。眾人眼前一亮,只見亭內寬闊,淡藍色的海底水晶石鋪滿地面,九個銀白色的大鐘懸掛在九個角落。數十美女身披輕紗,胴體曼妙,一覽無遺,在亭中隨著悠揚的樂曲與鐘聲節奏翩翩起舞。四周九張玉案,各坐三、五人。北面中央的玉案後,坐著一個雄偉高岸的金髮男子,雖然兩鬢微斑,但顧盼神飛,氣勢昂然。想必就是那“三好長老”耕父神。

 

    席間美酒醇香,繚繞鼻息。蚩尤間到濃郁的酒香,心中大喜,哈哈大笑道:“美人音樂倒也罷了,但這等美酒卻不能不嘗!”第一個跳下太陽烏,抱著烈煙石大步而入。

 

    拓拔野笑道:“美酒美人倒也罷了,但這般美妙的鐘聲卻是不能不聽!”與姬遠玄等人緊隨而入。

 

    亨中滿座人物都紛紛望來,見這三個少年氣宇軒昂,各有風流,都暗自奇怪,不知五族哪個世家的俊彥到此?姬遠玄雖然近年族內聞名,但耕父神隱居豐山已近十年,府上清客又多是附庸風雅之輩,甚至是酒色之徙,對於姬遠玄倒是無一人認得。他進入九鐘亭之前,又將鈞天劍等神器收藏妥當,是以沒有一人認出。對於拓拔野與蚩尤則更加無人知曉了。

 

    耕父神笑道:“妙極妙極,兩位好酒好樂,便可算是我的知己!”擊掌三聲,早有人上前擺好玉案,斟滿美酒,引領拓拔野等人次第入席。

 

    蚩尤喉嚨乾渴,聞著那清冽醇厚的酒香早已按捺不住,指尖一彈,將那酒罈封蓋打開,張口吸飲,碧綠色的酒漿立時破空倒流,湧入蚩尤口中。蚩尤“啊”了一聲,只覺一股清甜香冽的甘流瞬息之間滑過咽喉,在腹中奔流繚繞,“轟”地熊熊燃燒,濃烈甘香直沖腦項,彷佛周身毛孔瞬間同時打開,說不出的酣暢痛快。

 

    蚩尤大喜,源源不斷地張口吸飲,刹那之間便將一整壇美酒喝得精光。唇齒留香,舌間滿是清冽甘甜之味。笑道:“妙極!妙極!再來一壇!”轉眼又將一壇酒吸得一乾二淨。

 

    眾人見他方甫坐下,便急不可待地將整整兩壇酒刹那吸光,面色不變,意猶未盡,都不由大驚。如此酒量,果真少見得很!

 

    耕父神大喜,笑道:“好朋友來了!快端上美酒!”幾個大漢扛著六、七壇美酒擺放在蚩尤身邊,蚩尤也不客氣,哈哈大笑,轉眼又喝了兩壇,連呼痛快。

 

    西側一個眉清目秀的黃衣男子斜著眼道:“朋友,你這般牛飲了四壇酒,分辨得出這四壇酒究竟是什麼酒嗎?”

 

    蚩尤從小便嗜飲烈酒,但因其時糧食並不豐裕,釀酒實是奢侈之極。蜃樓城雖遠比大荒許多城邦富庶,但主要以海魚為食,藏酒實在不多。所幸段狂人時常從大荒帶回許多陳年佳釀,瞞著喬羽,半夜偷偷地叫上蚩尤,到海灘邊豪飲。段狂人帶回的酒五花八門,蚩尤喝得多了自然也就分辨出各種年份以及釀酒水質,對於辨別美酒,倒也有一定經驗。只是流亡東海之後,一則起初無酒可釀,二則一心復仇,對於美酒品鑒沒有什麼長進。

 

    眼下聽這黃衣男子出言刁難,心中登時激起好勝之心,舌頭回卷,仔細回憶辨別,嘿然笑道:“第一壇酒清冽甘香,水質清甜,必定是十五年以上的水妖白沙城‘松竹梨花膠’;第二壇酒醇厚香濃,多半是二十年以上的‘五糧春’;第三壇清香平淡,但是回味極佳,是小鹹城的‘春水回’;第四壇……第四壇……”皺眉不語,一時辨別不出,道:“他***紫菜魚皮,這第四壇酒清寒幽香,有點像是北海的‘玄冰凍露漿’,但有多了點清甜……”

 

    耕父神大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小子你年紀輕輕,不僅酒量奇佳,還有如此品鑒!難得之極!這第四壇酒乃是我用清冷淵的初春雪水,按照北海‘玄冰凍露漿’的方法釀制,大荒之下,只此一家,你第一次喝自然說不出啦!”

 

    眾人哈哈大笑,那黃衣男子目中也不禁露出敬服之色,舉杯微微笑道:“在下高梁山杜九,幸會了!”一飲而盡。蚩尤微微一楞,當年曾聽段狂人說過,大荒中有幾個極能喝酒、品酒的人物,其中一個便是土族高粱山杜九。此君萬事不管,只管喝酒,終日背一大葫蘆,倒騎狸雉獸遊歷天下,四處取原料釀美酒,就地掩埋。他日重游之時,再掘出痛飲。當年聽了頗覺有趣,不想今日竟在這清涼山上偶遇,當下微笑回敬。

 

    耕父神笑道:“小子,這席間美酒每一壇都有不同滋味,因此喝一壇酒,就得依據這酒的味道,聽不同的音樂,賞不同的美女,這樣方能得其真髓。”

 

    拓拔野笑道:“蚩尤,你牛飲得太快啦!适才第一壇酒,應當聽長笛;第二壇酒,應當聽編鐘;第三壇酒,應當聽桐木箏;第四壇酒,應當聽玉笙。”

 

    耕父神大喜道:“說得對極!這位好朋友果然是樂中高人!”轉頭四顧,詫異道:“今日是什麼日子,竟有這等知己登門!”眾人齊聲大笑。

 

    拓拔野、蚩尤也放聲大笑,都覺這耕父神果然是豪爽可親的性情中人,值得結交。

 

    耕父神大聲道:“斟美酒,奏佳樂,上美人!”絲竹齊奏,觥籌交錯,粉黛穿梭。姬遠玄傳音微笑道:“這耕父神對朋友最是豪爽,與你們一見如故,妙極!”

 

    ※※※這時晨風吹來,鐘聲清揚,風鈴叮噹。亭內絲竹聲聲,樂曲飄蕩,眾美女婆娑起舞,春色無邊。拓拔野聽得心曠神怡,心道:“這耕父神倒當真懂得享樂,遠離塵囂,在這高山之上,呼朋喚友,飲酒聽樂賞美人。”心中忽然有些羡慕。他素來喜好自由隨意,這等悠閒逍遙的日子大對其脾胃,但自蜃樓城破以來,與蚩尤兩人身負重任,不知何時方能大功告成,如此逍遙快活?突然心中一凜,想起此行目的,正要傳音蚩尤,卻聽他大聲道:“耕父神,多謝美酒款待!但蚩尤來此,乃是另有他事,懇請耕父神幫忙。”

 

    耕父神輕輕擊掌,眾美女徐徐退下,轉身望著蚩尤笑道:“我這清冷峰上,除了美酒之外,只有美女與這清冷九鐘。你既不是為美酒而來,難道是為了美女與清冷九鐘而來麼?”突然又搖頭道:“你懷中抱著如此美人,多半也不是為了美人而來。她體內真氣燥熱淩亂,必有內傷,想來是要這清冷九鐘的寒霜了?”

 

    拓拔野微微一楞,心道:“這耕父神好銳利的思路。”

 

    蚩尤也是一楞,道:“不錯!我正是來懇請耕父神賜予‘清冷九鐘霜’和苦淚魚膽的。”

 

    耕父神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苦淚魚在清冷淵三百丈深處,水底寒冷無比。小子,你若是有能耐,想捕幾條都由得你。但是這清冷九鐘,嘿嘿,不是我耕父小氣,而是這九鐘乃是本族神器,當年耕父行為荒唐,長老會讓我在這清冷峰頂看守九鐘,任何人也不許將這九鐘上的寒霜帶不山去。若是我耕父之物,你這等知己朋友,送你又何妨?但本族神器,長老會有令,只好對不住了。”

 

    姬遠玄等人面色微微一變,拓拔野哈哈笑道:“耕父神,神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我們狂妄,只是此鐘不僅關係到這姑娘性命,還關係到眼下大荒安危,因此無論如何也必須借清冷九鐘一用。”

 

    此言一出,亭中譁然。耕父神揚眉笑道:“有趣有趣。看來你不僅想要這九鐘寒霜,還想將這九鐘一道搬回家去嘍?”

 

    拓拔野笑道:“九鐘倒不必,一個就足夠了。”

 

    眾人哈哈狂笑,一個矮胖漢子喘著氣笑道:“好狂的小子!他當這裡是自己家麼?”

 

    耕父神似乎大感有趣,哈哈笑道:“妙極妙極!小子,你若是想要這清冷九鐘也可以,只要能在限定時間內將這九鐘從這亭中橫樑上解下,你要幾個都盡數拿去。”

 

    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一起站起身笑道:“一言為定。”

 

    蚩尤將烈煙石交給姬遠玄等人,與拓拔野一起走到亭中,環首四顧。那九鐘兩兩相距十丈,懸掛在九鐘亭九個角落的橫樑上,似是以極為堅固的混金屬鏈條栓住。九鐘銀白厚重,不知是什麼金屬製成。每一個都有蚩尤那般高,想來重量當在三千斤以上。

 

    耕父神笑道:“兩位且慢心急!如此盛大之事,豈能沒有歌舞助興?”輕拍手掌,一群大漢將玉案美酒撤離到水晶簾之外,管弦樂手、亨中眾人也隨之紛紛退到亭外,將雙耳以冰蠶絲棉塞上。只有耕父神依舊橫案坐在亭中,自斟自飲。九個大漢魚貫而入,在九個角落各點起一根三尺高的香柱,然後手持青銅椎,站在九鐘下方。三十余美女徐徐而入,嫣然而笑,將拓拔野、蚩尤圍在中心。

 

    耕父神笑道:“倘若你們能在這香柱燒完以前,將這九鐘從橫樑上解下,我就當作什麼也看不見,隨你們挑揀。但是,倘若解不下呢?”

 

    拓拔野笑道:“隨你處置。”

 

    耕父神拊掌大笑:“快人快語!”突然揮手道:“奏樂!”

 

    九個大漢齊齊擊推九鐘,鏗然長吟,亭外管弦齊奏,綺靡華麗,如春風過江南,百花齊放。那三十余名美女身上輕紗曼然飄舞,雪足如雨點,在淡藍色的水晶石地上瞬息變幻,圍繞著拓拔野與蚩尤翮然起舞。

 

    耕父神笑道:“清冷九鐘,嬌媚美人,是為清冷天魔舞。兩位好朋友血氣方剛,正好適合。”

 

    曲樂悠揚,華靡冶蕩,彷佛蝴蝶翮翩,春水迴旋,似錦繁花幹裡次第開放。洞簫吞咽,琴弦綿綿,夾雜那清脆風鈴,猶如少女低語,聲聲呢喃。拓拔野只聽了片刻,便覺得心旌搖盪,似乎無數女子在耳邊柔聲私語,吐氣如蘭。

 

    那二十餘名妖冶女子翩然穿梭,隨著那綺靡曲樂韻律起舞,眉眼盈盈似水,笑靨絢爛如花;雪臂如蛇扭舞,酥胸似浪起伏;腰肢折轉,雪臀款擺,玉腿交錯,赤足飄飛,彷佛煙柳隨風,花絮逐浪。

 

    蚩尤雖不似拓拔野善於音律,易於感動,但聽了片刻,也覺得心中說不出的麻癢舒服,熱血如沸。周圍美女嫣然迴旋,輕紗薄如蟬翼,纖毫可見,飛揚之間,素胸玉腿咫尺鼻息,濃香撲鼻。他雖然並不好女色,但終究少年血性,見三十余個近乎全裸女子在身邊輾轉起舞,節奏又與那靡靡之樂渾然契合,更加血脈賁張。

 

    突然鐘聲鏗然,九道森冷兇猛的真氣閃電攻來,冰川傾瀉,雪山崩塌。拓拔野、蚩尤二人正沉浮于那萬種風情、陰靡之音,摔不及防,大駭之下,齊齊分身錯步,避讓開去。

 

    鐘聲悠然回蕩,九道真氣交錯穿梭,閃電般迴旋劈斬,森冷陰寒之氣瞬息籠罩九鐘亭。拓拔野、蚩尤耳中仍是那綺靡樂聲,眼前猶是玉體橫陳,周身上下依舊被那節奏所控,利那間竟被無形繩索所縛,掙脫不開。心中大驚,齊齊大喝,真氣爆然膨脹,雙掌揮處,青光怒卷,登時將那九道真氣轟然炸開。

 

    “哧哧”之聲大作,白氣騰繞,冰屑飛舞。耕父神拊掌笑道:“妙極!果然是少年英傑!”

 

    拓拔野二人聽見姬遠玄傳音沈聲道:“這是耕父神自創的‘清冷天魔陣’,以妖豔蠱惑的美人天魔舞,擾亂你的視聽,控制你的節奏。然後再以清冷九鐘極寒極冷的鐘聲真氣予以突襲,使你體內真氣岔亂,寒熱交加,動輒有經脈傷毀之虞。你們幹萬小心了!”

 

    拓拔野心中一凜:心想:“是了,我素好音律,相較之下更容易受這天魔樂的干擾。”想要將雙耳塞上,又想:“那豈不是讓這九鐘亭外的人瞧不起嗎?”當下傳音道:“魷魚,莫管這歌舞音樂,速戰速決,儘快突圍將清冷九鐘取下。”

 

    兩人凝神聚意,腦中澄淨,充耳不聞,視若不見,猛地高高越起,兵分兩路,淩空踏步,朝著東西兩翼的清冷鐘掠去。

 

    耕父神哈哈笑道:“哪有這麼容易?”金剛筷在王案上輕輕敲擊,九個大漢猛地疾捶九鐘,清越鐘聲接連不斷地回蕩激旋,重疊交織,震耳欲聾。亭外眾人雖塞緊雙耳,依舊覺得耳中嗡鳴,胸悶氣堵,說不出的難受。一個漢子“哇”地一聲,仰面而倒,噴出一口酒水血箭。

 

    拓拔野、蚩尤身在半空,突覺四周狂風卷舞,氣浪激旋,刹那之間,彷佛成了網中之魚。森冷真氣白白濛濛,漫漫一片,陡然朝他們籠罩收縮。當下大喝一聲,兩道青光沖天飛起,九鐘亭中碧光一閃,眾人鬚眉皆綠。

 

    無鋒劍與苗刀挾帶驚天氣勢霍然怒斬。眾人無不驚咦失聲,想不到這兩個少年竟有如許強盛的真氣。眼力銳利者立時看出這兩柄神器的來歷,更是大聲驚呼。

 

    耕父神放下唇邊的酒杯,訝然道:“苗刀無鋒?”

 

    “蓮”然巨響,冷氣森寒,清冷九鐘急劇搖晃,聲聲清鳴連綿不絕,更猛更強的九鐘真氣四面八方地衝擊而來。“叮叮”聲響,簷角諸多風鈴突然迸裂飛散,被晨風卷舞到澄藍晴空之上。

 

    兩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突然想起當日在日華城外的樹林中,與勾芒血戰的情形來。當時勾芒以轉生輪施展“風生浪”,借他們的真氣反擊,他們進攻越猛,受到的反擊之力反而越大。眼下情勢彷佛,受困這九鐘亭中,清冷九鐘將他們包圍其中,他們的狂野真氣爆放發出,反倒激起清冷九鐘更大的反擊真氣。九鐘本身只是神器,並無生命,無論他們以多麼強的真氣攻擊,都不能傷其分毫。如此下去,想在香往燒完之前將九鐘鏈鎖斬斷,殊無可能。

 

    兩人心有靈犀,齊齊傳音道:“無風不起浪。”凝神沈氣,在九鐘真氣之間穿梭閃避。拓拔野傳音不絕,將“因勢利導,隨形變化”的感悟臨時說與蚩尤聽。蚩尤登時了悟,當下與拓拔野一道在縱橫交錯、氣勢兇猛的九鐘真氣之間飄忽跌宕,借力迴旋。但他素來崇尚剛烈霸道的真氣駕禦法,對這以柔克剛之道始終沒有拓拔野那般隨心所欲,變化無形。

 

    亭外眾人起初還帶著嘲諷地微笑觀看,但看到拓拔野二人以苗刀、無鋒對抗九鐘之時,已是大驚,再看到兩人在淩厲洶湧的九鐘真氣中跌宕沉浮,貌似危險卻安然無恙時,心中更是又驚又奇。姬遠玄等人緊張的心情也開始慢慢放鬆下來。

 

    樂聲一變,如月夜春江,纏綿歡悅。美人輕紗盡解,玉體橫陳,嘴角眉梢春情無限;指尖勾點,赤足轉舞,眼神治蕩勾人魂魄。

 

    二十六個雪白浮凸的美女隨著那妖冶放浪的節奏穿梭交錯,每一次回眸、每一次頓足、每一次扭腰,都與那洞簫、玉笙、長短笛聲聲契合,令人目眩神迷,欲火如沸。那低切渴盼的笑聲、沙啞甜蜜的呻吟,合著箜簇弦琴,從耳中一路癢到心裡,讓人熱血賁張,情難自已。

 

    拓拔野、蚩尤凝神于九鐘真氣,因勢利導,竭力周旋。偶爾放鬆之時,聽見那妖媚曲樂,瞥見如花美人,登時刹那失神,依順于那天魔樂的節奏。而九鐘真氣彷佛遊弋在外的九把淩厲快刀,一旦他們稍微不慎,便霹靂閃電似地攻襲而入。饒是兩人反應敏捷,真氣超卓,在這清冷天魔陣中也頗感吃力。一時間只有閃避迴旋之力,根本無暇斬斷那九鐘鐵索。

 

    清冷九鐘激蕩迴旋,鐘聲忽快忽慢,節奏變化多端。九鐘真氣隨之錯舞盤旋,威勢淩厲。拓拔野、蚩尤每每剛要動身去斬斷九鐘鐵索,就被這莫測的鐘聲真氣瞬息之間封住所有道路。

 

    拓拔野心道:“這天魔舞以淫樂搭配妖舞,雖然不能傷人,但是節奏強烈,擾亂心志。因此節奏是其根本。倘若能……”心中一動,傳音道:“魷魚,意守丹田,一齊大吼,將他們節奏打亂,然後分頭砍斷九鐘鐵索!”

 

    蚩尤點頭。兩人突然氣運丹田,仰天狂吼;真氣澎湃,宛如晴天霹靂,焦雷滾滾。水晶簾葉叮噹飛舞,風鈴搖曳脆響,九鐘卻依長鳴,無數道白色真氣縱橫交錯,朝著兩人呼嘯而來。而亭外絲竹悠揚,曲聲綺麗依舊,沒有瞬間頓挫;亭內美人長舞,乳波臀浪,媚笑嫣然,亦沒有絲毫錯亂。

 

    拓拔野、蚩尤大駭,這三十余個舞女與那亭外管弦樂手,瞧來平平常常,難道竟有如此定力,被自己這般驀然狂吼,亦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驚駭之中,那九鐘反震的滔滔真氣已經交錯攻到。兩人轉身錯步,背*背,瞬間調具真氣,大吼聲中齊齊雙掌拍出,綠光爆然飛舞,將那森冷真氣硬生生迫退,冰屑簌簌掉落。九鐘真氣迴旋碰撞,與那九個大漢陡然擊推所發出的新一輪九鐘真氣相互激蕩融合,形成更為兇猛的氣浪,縱橫怒卷,四面攻來。

 

    耕父神大笑道:“這三十六個美人與四十九個管弦樂手都是聾子,你們就算將天喊塌了,他們也聽不見!”

 

    “什麼!”拓拔野、蚩尤大驚失聲。這渾然天成、絲絲入扣的華麗音樂、韻律契合、節奏鮮明的妖冶舞步竟是由聾子演繹的?

 

    兩人凝神望去,亭外管弦樂手搖頭晃腦,怡然自得,亭內輕紗裸女韻律起舞,搖曳生姿,怎麼也不像是聽不見音樂與節奏的聾子。

 

    耕父神嘿然道:“樂手與舞者必須心無雜念,才能將音樂舞蹈完美無缺,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我創造這‘清冷天魔舞’已近十年,起初無論是怎樣技藝高超、意志堅定的樂手和舞者,聽到周圍聲音,仍然難免有些許雜念,影響了這‘清冷天魔舞’的完美演繹……”

 

    拓拔野脫口道:“所以你便找了聾子來訓練嗎?”

 

    耕父神一楞,哈哈大笑道:“天生的聾子又怎能知道旋律與節奏?嘿嘿,我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我將精挑細選的三十六個美女、九個鐘椎手和四十九個樂手的耳朵全刺聾了。聽不見聲音,就不會有雜念,沒有雜念,就不會受任何干擾。所以你們今日才能欣賞這純淨完美的音樂歌舞。”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拓拔野、蚩尤聽他為了歌舞的完美,竟將樂手與舞女的雙耳刺聾;言談及此,毫不愧疚,反倒得意洋洋,二人心中大為震驚。原本覺得這耕父神豪爽好客,親切隨和,雖然恣意享受,卻是善於享受的性情中人。但此時頓覺此人之自私虛偽、兇殘冷酷當真世間少有。見周圍妖嬈裸女笑意盈盈,翮翮繞舞:心中惻然難過,驚駭之餘,對這“三好長老”登時起了狂怒憎惡之意。

 

    耕父神沒有瞧見他們臉色突變,依舊怡然自得,輕敲金剛筷,笑道:“可惜可惜!像這般絕色的才藝女子太過難找,否則我再找上百來個,一齊刺聾了,跳這清冷天魔舞,那將何等壯觀完美?”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可笑可笑!像你這等卑鄙小人,也配談什麼純淨完美的音樂歌舞嗎?”

 

    蚩尤森然怒笑道:“不如我們也將他的狗耳刺聾了,讓他心無雜念,體會體會完美純淨的音樂。”

 

    刹那間,兩人心中怒火如沸,燃起熊熊鬥志。       

第八卷 第五章豐山之盟

            晨風吹舞,水晶簾叮噹飄卷,風鈴交錯。陽光斜斜照在亭內眾人身上,香煙嫋嫋,九根香柱只剩下不到一尺高。

 

    眾人見拓拔野二人突然口出不遜之言,殺氣畢現,無不大驚。

 

    耕父神微微一楞,不怒反笑道:“年輕人果然是血氣方剛。”又歎息道:“原本打算與你們忘年結交,一起品酒聽歌賞美人,可惜可惜。”金剛筷在玉案上輕輕敲打,“篤篤”響聲中,九個大漢奮力揮椎,敲打清冷九鐘。驚濤駭浪似的九鐘真氣層層洶湧,瞬間將拓拔野二人包圍。

 

    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動:“是了!那九個大漢、三十六個舞女、四十九個樂手既是聾子,自然也聽不見曲樂聲,他們彼此能配合得完美無間,甚至隨時改變節奏,除了訓練有素之外,多半還有其他玄妙之處。”

 

    凝神四顧,突然發覺鐘亭九面水晶簾、頂梁冰璃柱以及銀白色琉璃瓦上,都有一道藍色光芒與一道紅色光芒在不斷跳躍。曲樂韻律與舞女節奏與那紅色光芒完全契合,隨著紅光的跌宕變化而折轉改變。九個大漢擊打清冷九鐘的時機與節奏則與那道藍光完全吻合。

 

    順著那紅光與藍光的折射方向望去,卻是耕父神輕敲玉案的那雙金剛筷!左手那支金剛筷上鑲了一顆幽藍的寶石,而右手那支金剛筷上則鑲了一顆豔紅的寶石。

 

    拓拔野恍然大悟,無怪乎他們能這般默契配合,不斷變化,原來全由耕父神指揮掌控。當下心中大振,瞧見四周舞女髮髻上斜插的寶石簪釵,登時有了主意。哈哈大笑中,從兩個妖嬈舞女之間穿過,手如閃電,將她們發上簪子摘下,霎時青絲飛舞,如瀑布傾瀉。

 

    拓拔野十指夾住六、七支寶石發簪,在九鐘真氣中自如穿梭,雙手恣意揮舞,笑道:“蚩尤,還不動手?”

 

    水晶簾、冰璃柱與琉璃瓦上登時光影閃動,紅光、綠光、藍光縱橫飛舞,眼花了亂。樂曲聲嘎然吞咽,登時雜亂無章,說不出的剌耳難聽。三十六個舞女惶惑茫然地站立在亭中,驚慌四顧,赤裸的嬌軀顫動不己,極是害怕。那九個大漢也楞楞地手持青銅推,茫然相覷。

 

    這華麗綺靡、天衣無縫的清冷天魔舞竟被拓拔野以幾支簪子瞬間擊破。

 

    亭外眾人盡數楞住,姬遠玄大喜,霍然起身,大聲叫好。

 

    蚩尤哈哈大笑,猛地縱身躍起,苗刀如狂雷驚電,朝著東面第一個清冷鐘的鐵鍊怒斬而去。

 

    耕父神又驚又怒,想不到自己費盡心血編排的完美舞陣竟這般輕而易舉地被破解,猛然起身一腳將玉案踢飛,喝道:“狂妄小賊!竟敢如此放肆!”金髮蓬然,目皆欲裂,暴怒已極。“嗖嗖”聲響,手中那雙金剛筷如閃電般怒射蚩尤後背。

 

    亭中眾舞女見他暴怒,無不嚇得花容失色,簌簌發抖。有幾個膽小的登時坐倒在地。亭外眾樂手更是指尖顫動,牙齒打顫,那樂曲聲忽高忽低,尖銳嘶啞交相混雜,比巫即、巫羅的金號還要難聽。

 

    蚩尤狂笑道:“老賊,終於丟掉斯文面紗了嗎?”半空踏步旋轉,腳尖在清冷鐘上輕輕一點,回身一刀。青光爆舞,“當”地一聲,那雙金剛筷登時斷為四截,“鏮啷”聲中撞破琉璃瓦,沖天飛去。

 

    拓拔野見眾女面色雪白,珠淚縱橫,哀憐恐懼,心中又是憤怒又是同情。可知這些女子、樂手平素稍不留神,必遭其淩虐,是以才會這般畏懼。這耕父神號稱好樂好美女,對待樂手與美女卻是如此暴虐兇殘。當下怒極反笑道:“你號稱‘三好長老’,卻連對音樂、美人的愛護疼惜也不會,沒地辱沒了世間音樂、美人!”彎腰將癱軟在地的一個少女抱起,拖著另外一個女子的手,將她們拉出九鐘亭。

 

    姬遠玄與眾侍從紛紛入內,將那些怔怔呆立的舞女扶出亭外。

 

    耕父神哈哈笑道:“狂妄小賊,老夫浸淫歌舞曲樂八十年,精通所有樂器,創造六十六種舞陣,你竟敢說老夫辱沒了歌舞音樂?”

 

    拓拔野揚眉冷笑道:“樂者心聲。像你這樣自私卑劣的小人之心,縱使會所有樂器,所發之聲也與豬哼狗吠沒有絲毫差別。”

 

    蚩尤大笑柑掌道:“正是!”亨外眾人間言面色慘白,紛紛朝後退卻,只有那杜九自斟自飲,渾然不覺。

 

    耕父神抱著酒罈,昂然闊步走來,到西北角落,從那微微顫抖的大漢手中將青銅椎一把抓過,飛起一腳將那大漢踢落六丈外的山崖,嘿然道:“這些廢物!”

 

    那大漢在空中嘶聲慘叫,狀極淒烈。其餘大漢駭得紛紛狂奔而走。

 

    眾人驚怒交集,蚩尤吹聲口哨,七隻太陽烏登時展翅盤旋,朝崖下猛衝而去。片刻之後,太陽烏歡聲鳴啼,馱著驚魂未定的大漢飛回清冷峰頂。那大漢被放在亭外草地上,全身簌簌發抖,半晌也爬不起來。

 

    朝陽暖暖地照在九鐘亭中,淡藍色的水晶石板泛著森冷的光澤。涼風拂面,水晶簾的倒影在石板上搖曳晃動,鐘聲清寒曠遠。

 

    耕父神歎息道:“這麼美好的早晨,就被你們這兩個不知情趣的狂妄小賊破壞了。”抱起酒罈猛灌幾口,將那酒罈隨地一仍,喝道:“小賊,今日讓你們聽聽真正的清冷天魔樂!”

 

    “當!”地一聲清鳴、嗡嗡不絕,九面水晶簾陡然迸散,朝外飛濺。拓拔野與蚩尤只覺一股森寒清冽的真氣宛如激旋快刀呼呼閃電斬到,蚩尤大喝一聲,苗刀當空怒劈,“咚”地一聲長鳴,那道真氣倒卷而起。

 

    這一瞬間,耕父神已經閃電竄至第二個清冷鐘前,猛然擊椎。又是一聲鏗然長鳴,第二道銳利真氣飛斫而至。他身影飛閃,在九鐘之間鬼魅穿梭,鐘聲激蕩,竟宛如同時響起。道道真氣縱橫交錯,氣勢洶洶,比之先前那九個大漢推擊發出的真氣不知強了多少倍!

 

    鐘聲錯落有致,跌宕迴旋,忽然密如狂風暴雨,忽然疏如曉風殘月。

 

    拓拔野當日在東海龍宮與哥瀾椎、班照的海王編鐘、龍神鼓對決之時,那兩人雖然勇力蓋世,但並不善於音律,乃是借助兩大神器的驚天威力,方才將拓拔野一度逼得險象環生。但今日在這清冷峰九鐘亭中,耕父神不僅真氣雄渾,更精擅音律,這土族神器被他椎將起來,不僅氣勢驚人,更有極為強烈的節奏與韻律,使得拓拔野與蚩尤一時心亂神迷,被他節奏所控。

 

    亭外眾人只覺氣浪飛卷,森寒撲面,彷佛無數冰柱旋轉飛舞,四下亂撞。周圍樹木傾搖擺舞,樹幹與枝葉上刹那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眾人大駭,紛紛退卻。真氣稍弱者還未來得及起身,便被逸散出的九鐘真氣撞得口噴鮮血,飛到數丈開外,全身冰霜,簌簌發抖。

 

    只有姬遠玄十餘人將那紫鱗木箱與烈煙石團團園住,盤腿而坐,堅如磐石。鈞天劍插在姬遠玄身旁地上,一大團淡黃色光圈將他們盡數罩住。白色的九鐘真氣撞到那黃色光圈上,登時結為冰霜,又化為清水,緩緩流下。

 

    那鐘聲層層迴旋,節節攀高,宛如海嘯狂潮,一浪高於一浪;嗡然回音滔滔不絕,震得眾人腦中麻痹。鐘聲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促,如冰山傾崩、風雲狂舞,無數道白色真氣在九鐘亭內外繚繞急舞,團團盤旋,宛如春蠶吐絲結繭。刹那之間,九鐘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每一次鐘聲激蕩,就有無數的白氣從中騰散繚繞。

 

    山風呼嘯,鐘聲在群山間回蕩,聽在眾人的耳中,竟是徹骨的清寒。夏日清晨的陽光在這萬仞高山之巔,竟感覺不到些許暖意。太陽烏在九鐘亭頂嗷嗷啼鳴,環繞飛翔,只有當它們的翅膀掃過頭頂,眾人才感覺到瞬息的溫暖。

 

    姬遠玄凝神聚意,借著鈞天劍與煉神鼎的盡力形成強大的真氣罩,默坐其內,想要穿透那重重濃霧似的九鐘真氣,觀察亭內情形,但看見的,只是閃爍不定的隱約人影。耳中聽到拓拔野與蚩尤哈哈大笑聲,以及接連不斷的真氣對撞形成的爆炸聲。心中暗暗有些焦急,不知他們能否在那剩餘的香柱燒完之前,將清冷九鐘一一解下。

 

    忽聽拓拔野哈哈笑道:“老匹夫,這便是你的‘清冷天魔樂’麼?蚩尤,讓他聽聽你的‘燒烤魷魚曲’!”

 

    蚩尤大笑聲中,忽然“哐啷!”脆響,彷佛驚雷崩爆,在山中嗡嗡迴響。亭外幾個漢子原已喝得頭昏腦脹,被這麼一震,登時一頭撞倒在地,口中猶自傻笑道:“好酒好酒!”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

 

    蚩尤笑道:“又聽我用苗刀在這清冷鐘上拉弦琴。”話音未落,眾人只聽得“吱嘎!!”一聲悠長不絕的尖銳噪音,刺耳激烈,說不出的難聽。

 

    兩人談笑風生,各種奇怪尖銳的噪音忽東忽西,層出不窮。想來是蚩尤在九鐘亭內四處奔竄,以苗刀在清冷九鐘上發出諸種怪聲。

 

    眾人大為詫異,不知這兩個少年此欲何為?姬遠玄突然擊掌笑道:“妙極!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心道:“适才耕父神以天魔舞擾亂拓拔野與蚩尤的節奏,現下他們也以這噪音擾亂耕父神的節奏,使得他無法靜心敲奏。”但不知兩人何以能在九鐘亭內,那狂風暴兩似的清冷真氣之中自由穿梭,敲擊九鐘?

 

    耕父神怒極,大吼道:“小賊!竟敢干擾我這完美無缺的天魔九鐘樂!”突地鐘聲轟然齊鳴,震耳欲聾,急促狂暴,如山石迸裂,怒水決堤。九鐘亭外森森白氣陡然膨脹,冷風逸舞,絲絲作響;眾人寒噤連連,紛紛朝後退去。周圍樹木銀裝素裒,一陣山風吹來,冰屑紛揚灑落。

 

    卻聽拓拔野長笑道:“老匹夫,我讓你聽聽什麼才是真正的音樂。”笛聲悠然響起,清雅歡悅,彷佛初春寒梅枝頭綻放,冰河解凍春水潺潺;在那急風暴雨的鐘聲中,清亮婉轉,猶為悅耳,眾人頓覺精神一振。

 

    亭外耕父神眾清客中,多為好酒好樂之人,聽到這笛聲無不心曠神怡,忍不住想要大聲喝彩。

 

    忽聽鏗然鐘鳴,如夜半滾滾春雷;笛聲急促歡愉,宛如春風吹窗,細雨綿綿,繼而漸轉清越高揚,跳躍跌宕,猶如春暖花開,鳥鳴蝶舞。

 

    那排山倒海、冷意森森的鐘聲,在眾人耳中逐漸淡了下去。倒是那偶爾響起的尖銳嘶啞的刀鋒磨鐘之聲,頗為刺耳。笛聲溫暖歡悅,如竹林日影,山谷春色,又如萬里平川,繁花碧野。或低婉纏綿,或高昂開闊,但都是愉悅跳脫,讓人寒意盡消,如沐春風。

 

    清冷九鐘的森寒鐘聲越來越淡,越來越輕,慚漸也轉為悠遠空曠、浩蕩連綿。彷佛早春草原,呼嘯卷過的風聲,雖然微帶寒冷,但卻帶來了春的消息。

 

    九鐘亭外那盤旋繚繞的白色真氣漸漸消散,四周樹木花草也逐漸停止奇異的擺動,冰霜逐漸消融,順著葉梢、樹幹絲絲滑落。綠葉紅花沾著微微滾動的霜露,在陽光下更顯嬌豔。

 

    姬遠玄心中大喜,看來耕父神已經被拓拔野的笛聲節奏所控,不知不覺之中清冷九鐘所發出的聲音也變得陽春白雪。正自歡喜,卻聽九鐘亭中傳出耕父神狂怒的吼聲:“小賊敢爾!”突然九鐘齊鳴,重新發出那狂暴森冷的洪聲巨響。

 

    拓拔野長笑道:“既然你不知悔改,那便讓你聽聽純淨完美的音樂吧!”又聽得蚩尤縱聲大笑,繼而“哐啷”巨響,彷佛清冷峰瞬間爆炸開來一般。眾人但是耳中嗡然,眼前一黑,登時朝後摔倒。

 

    “哐哐”巨響連綿不絕,九鐘亭內傳出耕父神撕裂人心的慘叫,繼而“砰”地一聲,鐘亭琉璃瓦崩射飛散,一條人影沖天飛去。

 

    “當——當——”聲響,似乎有什麼千鈞之物重重摔在地上。笛聲嫋嫋,終於細不可聞。

 

    陽光耀眼,綠樹如浪。九鐘亭外白霧似的真氣逐漸消散。群山之間依舊響徹著空暄清冷的鐘聲,悠遠而又漫長。

 

    眾人從地上爬起來,驚疑不定地朝裡望去,只見清冷九鐘全部落在地上,將淡藍色的水晶石板砸得粉碎。拓拔野與蚩尤坐在兩個清冷鐘上,身上寥寥落落幾處傷痕,鮮血滴落在地。亭角的九根香柱猶未燒盡,香煙嫋嫋。

 

    姬遠玄大喜,跳將起來,大步走入,笑道:“好一曲陽春笛!”

 

    拓拔野與蚩尤跳下鐘來,哈哈大笑。拓拔野笑道:“那老匹夫被蚩尤用清冷鐘震聲了雙耳,不知道逃到哪個深山老林裡感受純淨完美的音樂去了。”姬遠玄想到此人乃是土族鎮守清冷九鐘的真人,但咎由自取,落得如此下場,也不禁有些黯然。

 

    耕父神眾清客樹倒猢猻散,紛紛下山。杜九歎息道:“不知明日還能喝到這般的瓊漿玉露嗎?”對著蚩尤微微一笑,背起大葫蘆,牽著那狸雉獸低歌淺唱,緩步下山,狀甚潦倒孤單。

 

    清冷峰頂頃刻之間冷冷清清,拓拔野見那三十六個美女披著輕紗在陽光中簌簌顫抖,茫然四顧,神色又是恐慌又是淒涼:心中大為難過:心道:“我趕走了耕父神,對她們究竟是好還是壞呢?”想要詢問她們家住何處,卻想起她們根本無法聽見,心中更為難受。

 

    姬遠玄瞧出他的心思,歎息道:“拓拔兄放心,眼下姬某雖然流亡天下,無法照料這些女子。但在距此八百里的光山,卻有我的忘年交;我可以將這些女子暫時託付他照顧。”

 

    拓拔野大喜,笑道:“如此甚好!”

 

    蚩尤將九鐘上寒霜刮下,放在靈山十巫裝盛“天下舞霜丹”的玉匣裡,吐了口氣道:“現下只差那苦淚魚膽了。”

 

    姬遠玄輕拍清冷鐘,目中露出猶豫不定的神色。歎息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個高二寸,直徑一寸的青銅小鼎,放在地上。拓拔野心想:“難道這便是那神器煉神鼎嗎?”

 

    姬遠玄默念法訣,雙手環繞著煉神鼎緩緩轉動,兩道黃色的真氣從他掌心發出,螺旋環舞,將那煉神鼎慢慢帶動。過了片刻,煉神鼎中發出一道渦漩黃光,筆直地照在一個清冷鐘上。那清冷鐘迅速晃動,突然一震,被那黃光吸起,越來越小,旋轉著納入那煉神鼎中。

 

    姬遠玄將煉神鼎收入懷中,親自扛起那紫鱗木箱,轉身對一個少年侍從道:“石三郎,將這剩下的八鐘重新掛起來吧!”石三郎恭聲領命,帶著眾侍從入亭掛鐘。

 

    拓拔野、蚩尤則抱起烈煙石,與姬遠玄一道向清冷淵而去。太陽烏歡聲啼鳴,在地上大步奔踏,兩翼開路。

 

    清冷淵被豐山群峰環繞包圍,在千仞崖底。四人騎乘太陽烏飛翔于群山之間,向下眺望。依稀看見水波搖盪,森冷白氣騰騰彌散,寒意徹骨。

 

    拓拔野翻開《大荒經》,讀道:“清冷之淵,水深三百丈,淒寒刻骨而不冰凍。下有苦淚魚,味美,膽汁極苦,可入藥。有清神固魂之效。”

 

    蚩尤嘿然道:“三百丈?他***紫菜魚皮,不知那水下面還有些什麼東西?罷了罷了,管它龍潭虎穴,我先去也!”將烈煙石拋到拓拔野懷中,騎著太陽烏朝下閃電俯衝,瞬間沒入森冷白霧之中。突聽“撲通”一聲,水花激濺,只剩下太陽烏鳴啼不己,在白霧之中盤旋繞舞。

 

    拓拔野笑道:“這廝好生心急。”與姬遠玄一道駕禦太陽烏朝下俯衝。峭壁忽閃,寒風勁舞。冷霧撲面,白氣聚散。彷佛刹那問從盛夏進入冬天。突然瞧見一大片深綠色水面搖曳波蕩,撞入眼簾。以拓拔野真氣之強,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兩人身上、眉毛都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太陽烏鳴啼撲翼,在清冷淵水面盤旋。水潭直徑將近三、四裡,霧氣蒸騰。四面峭壁堅陡,滑不留手。太陽烏的叫聲在四壁回蕩。瀑布飛瀉,在兩百丈外的岩壁前隔起漫漫水簾。仰頭上望,白露繚繞,青天一角,彷佛坐井觀天。

 

    忽然水浪沖天,一道人影高高躍起,跳到太陽烏背上,哈哈大笑,叫道:“他***紫菜魚皮,快走!”正是蚩尤。

 

    話音未落,清冷淵水面突然爆炸,無數條銀白色的觸角飛彈曲伸,朝拓拔野四人抓來。迅疾如閃電,刹那間將拓拔野、姬遠玄攔腰纏住。拓拔野、姬遠玄嚇了一跳,閃電拔劍,將那觸角斬斷。

 

    鮮血噴射,那斷觸角稍稍後縮,突然水花噴舞,又有更多的觸角暴彈而出。拓拔野三人哈哈長笑,駕禦太陽烏沖天飛起。轉頭望去,蒼茫白霧之中,碧浪奔騰,銀色觸角條條張舞,彷佛深秋怒放的白菊。

 

    蚩尤縱聲長嘯,回頭笑道:“原來這清冷淵底,還藏了和你我一樣的烏賊魷魚。”

 

    拓拔野哈哈大笑,笑聲中四人七鳥已經沖出了群山頂顛,在藍天下盤旋。陽光刺眼,白雲悠悠,心情似乎好久沒有這般放鬆。

 

    ※※※中午時分,眾人將九鐘亭收拾乾淨,在崖邊搭架燒烤。蚩尤、拓拔野將烈煙石橫放在九鐘亭內,開始喂藥。

 

    拓拔野將“清冷九鐘霜”與苦淚膽魚研磨後,按照靈山十巫所囑咐的比例加入那“天下舞霜丹”中,然後以真氣化成半溶藥漿,送入烈煙石口中;剛一入喉,她滾燙的肌膚立時變得涼爽起來,體內烈火也瞬息冷卻。拓拔野、蚩尤大喜,當下將真氣疏導入她體內,將她體內散亂的真氣重新導入經脈,循序旋轉。如此片刻,她體內那狂亂逸散的情火與三昧紫火逐漸化散,流轉為真氣,在全身經絡暫時隱伏下來。

 

    再過了片刻,烈煙石嚶嚀一聲,徐徐張開了眼睛。碧眼有如幽潭,滿是困惑迷亂的神色,低聲道:“我……我這是在哪兒?”

 

    蚩尤喜道:“他奶奶……你可算是醒了!這是豐山清冷峰。”

 

    瞧見蚩尤驚喜交集的笑臉,烈煙石微蹙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心中“咯登”一響,泛起歡喜甜蜜之意,忖道:“原來……原來他這麼關心我。”念頭剛起,突然“啊”地一聲,身體內彷佛有十七、八處火焰同時熊熊燃起,疼痛欲死。

 

    拓拔野與蚩尤齊齊大驚,連忙四掌齊拍,真氣滔滔輸入,將那體內烈火鎮壓下去。

 

    當下蚩尤將那日發生之事一一道來。他不善表述,說起來難免有些磕磕絆絆,但烈煙石卻渾不在意,碧眼凝望,唇邊微帶淡淡笑意。蚩尤原本說得便有些尷尬,見她似笑非笑地凝視自己,更加覺得不好意思,心中納悶:“他***紫菜魚皮,她笑什麼?難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烈煙石那日被南陽仙子元神附體,雖然起初元神崩散,但過了會兒就重新聚結凝合,對後來所發生的事情,其實卻是記得分明。南陽仙子說的每一句話她也記得一清二楚。想到當日被附體之後,依偎在蚩尤的懷中,間著他身上的氣息,撫摩他的身體,心中登時酸甜交加,又是害羞又是歡喜。體內情火登時又燃燒起來,喉嚨乾渴,心跳如狂,癡癡地望著蚩尤,嘴角微笑,心中卻在想著當日的旖旎情景。

 

    拓拔野在一旁瞧得分明,他不似蚩尤對男女之情極為鈍感,看見這般光景,心中一動,驚忖道:“他***紫菜魚皮,這木面美人喜歡上魷魚了嗎?”心中大覺不可思議,但是又暗暗為蚩尤歡喜。他這兄弟對纖纖的情意,自己何嘗不知?但纖纖那刁蠻倔強的性子,想要轉變喜歡蚩尤,卻是絕無可能。倘若這八郡主能讓蚩尤嘗到兩情相悅的滋味,也未必不是好事!想到此處,嘴角不禁露出微笑,當下乘著兩人不注意,起身走開,逕自到九鐘亭外與姬遠玄眾人一起燒烤那苦淚魚與那巨大魷魚怪的觸角。

 

    蚩尤好不容易將這幾日發生之事講完了,籲了口氣道:“所以你從現在起,每天都必須運氣調息,將體內情火與三昧紫火化入經脈;還必須集調念力,將南陽仙子附在你體內的元神化為自己的元神。是了!關於化轉吸納元神,我有一點經驗,可以教你。”

 

    自與烈煙石在宣山帝女桑烈焰中共患難之後,他對這火族八郡主的印象稍有轉變,同時又有愧疚之意。若不是當日從帝女桑內沖出時未加留神,她也不會被南陽仙子元神附著,更不會被那麼多情火與三昧紫火擊中。因此見她醒轉,快慰之餘,想盡力幫她儘快痊癒。

 

    但他的關懷與愧疚,到了烈煙石的眼中心裡,卻變了另外一番滋味。她心甜如蜜,淡淡微笑。陽光燦爛,太陽烏在亭外歡啼不已。山頂午風吹來,風鈴叮噹,簾影搖曳,她似乎也要隨之飄起。

 

    鐘聲回蕩,一聲聲撥弄著她的心弦。體內的情火越燒越烈,疼痛己極。但她的心中,卻是無限的歡喜。

 

    眾人圍坐在九鐘亭外吃著魷魚串與苦淚魚,紛紛對拓拔野的手藝護不絕口。當是時,忽然聽見山谷中傳來奇怪而恐怖的叫聲,彷佛山猴被獅虎吞噬時發出的淒慘呐喊。那叫聲在穀中回蕩,撞到清冷九鐘,登時發出嗡嗡不絕的恐怖聲響。

 

    姬遠玄侍從中的幾個黃衣少女臉色突變,面面相覷;眾人紛紛起身,四下探望。太陽烏驀地嗷嗷亂叫,展翅飛起,高低交錯,朝著斜對面山峰飛去。

 

    眾人望去,只見那峭壁之上,有一株橫空曲松,突兀斜伸。樹枝上坐了兩隻似猿非猿的怪物,周身黃毛,雙眼血紅,嘴如紅色鳥喙,朝著他們齜牙大吼。那恐怖而淒烈的叫聲便是由它們發出的。

 

    蚩尤奇道:“他***紫菜魚皮,這是什麼怪物?”

 

    姬遠玄面色凝重,搖頭歎息道:“果然是亂世多凶兆。這怪獸叫做‘雍和’,乃是凶兆異獸,倘若出現,則代表此地必將發生極為恐怖兇殘的事情。”

 

    拓拔野點頭道:“我們這一路行來,途中不斷遇見凶兆異獸,看來現在的大荒,只怕是不會太平了。”

 

    蚩尤冷冷道:“四年前,我爹在東海擊殺‘藍翼海龍獸’時,大荒四處便在傳言天下大亂。嘿嘿,以我瞧來,這些凶獸出現不出現,有什麼龜蛋關係?不過是正好給那些蓄謀作惡的人找了一個藉口而已。”

 

    姬遠玄歎道:“不錯!水伯天吳當年便是以此為藉口,悍然圍攻蜃樓城。當時其餘四族不願為了特立獨行的蜃樓城與水妖翻臉,又豈能知道,水妖便是在那時開始,部署了今日天下大亂的格局?燭龍老謀深算,厲害之極。”

 

    拓拔野點頭道:“水妖佔領蜃樓城,做為打入東海的楔子。這四年間,逼令東海大半番國臣服,氣勢極盛,想要外王內聖,威服天下,在五帝會盟中占得上風。水妖佔據了這些海島,還可以對木族形成犄角合圍之勢。一旦發生衝突,幾面夾擊,輕而易舉!”

 

    姬遠玄嘿然道:“但是這些年水妖處心積慮做的最為卑劣兇險的事,卻不是這些。”

 

    倘若幾個月前,拓拔野聽到這句話,可能還有些雲裡霧中,但這數月來縱橫大荒,耳聞目睹幾起陰謀,已是深有體驗,道:“不錯,倘若是明刀明槍地和其他四族生搶,水妖未必就能占得上風;因此水妖便處心積慮地分化瓦解其他四族,在各族族內製造矛盾,證各族動亂紛爭,它在一旁養精蓄銳,大佔便宜。”

 

    姬遠玄負手踱步道:“眼下木族大亂,雷神被水妖和木妖……”看了烈煙石一眼,見她側頭凝望著蚩尤,渾不在意,便道:“……以及火族中某些奸人聯手扳倒。即使勾芒能如願以償地當上青帝,這幾年之內他也要忙著收拾爛攤子,防止雷神舊部和其他勢力反抗。木族可謂元氣大傷,無力與水妖爭雄。”

 

    拓拔野道:“而火族琉璃聖火杯失竊損壞,赤帝受因,火神被囚,大長老烈碧光晨即便陰謀得逞,在五帝會盟前當上赤帝,得到最大好處的依舊是水妖。少了赤帝與火神,火族想要與水妖爭神帝、爭天下,實在是太難了!”

 

    烈煙石似乎此時才聽到,淡淡道:“那也未必。烈碧光晨心機深沉,決計不肯依附水妖之下。倘若他當了赤帝,自然也有與水妖爭奪天下的打算。以他的本領,加上戰神刑天,水妖想要討得好去,也不容易。”

 

    她雖然明知烈碧光晨奸惡,但畢竟是自己六叔。況又她素來維護火族尊嚴,聽到拓拔野此語,忍不住抬杠駁斥。

 

    蚩尤揚眉道:“是嗎?水妖四大水神、十大水仙,高手之多是火族的四倍有餘。倘若火族少了赤帝和火神,嘿嘿……”

 

    烈煙石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也不說話。蚩尤只道她會反駁,豈料她淡然一笑便沒了下文,倒覺得有些詫異。拓拔野暗覺有趣,咳嗽一聲,道:“即便我們能及時將聖杯粘合,將赤帝從琉璃金光塔中釋放出來,火族也少不了一場內戰。縱然赤帝獲勝,火族也是元氣大傷。所以無論火族事態最終怎樣,得益最多的,依舊是水妖。”

 

    姬遠玄苦笑道:“木族、火族遭了暗算,接下來自然就是我土族了。水妖勾結白長老、蠱惑家兄、殺害父王、挑起內亂,姬某雖然孤身流亡,但說心底話,土族中支援我的長老與將軍也為數不少;倘若姬某當真要與家兄同室操戈,只需振臂一呼,自然會有呼應的大軍。但是這樣一來,就如拓拔兄所言,無論哪方獲勝,都是水妖樂於見到的結果。”

 

    蚩尤揚眉道:“既然如此,那你有什麼打算呢?”

 

    姬遠玄沉吟不決,歎道:“我也一直在猶豫,倘若再不有所動作,白長老與家兄必定會將支援我的人全部以亂黨論處,或者用其他罪名禁錮,那時我孤立無援,也只能束手就擒了。冀望於奪取七彩土,救活父王,終究是大過冒險。但是,要我召集同志,與家兄對決,我卻怎麼也下不了決心……嘿嘿,總是希望他能霍然覺悟,一起把臂握手,對付水妖奸謀。”

 

    拓拔野心道:“手足相殘,卻是於心不忍,難怪他會這般猶豫不定。不過倘若再不決定,只伯全族都要遭殃了。”正思慮問,卻聽烈煙石淡淡道:“手足相殘確是極為痛苦;但若再不下決斷,只怕土族百姓就會遭受更大的痛苦了。”拓拔野吃了一驚,微笑不語。

 

    姬遠玄目光炯炯地盯著烈煙石道:“那麼八郡主呢?烈長老是郡主六叔……”烈煙石不等他說完,便淡然道:“倘若有機會,我會親手殺了他。”

 

    眾人見她語氣堅決,面容平淡,都微微吃驚。蚩尤心道:“他***紫菜魚皮,這惡女心狠手辣!不過換了是我,一樣是絕不手軟。”突然想起宋奕之來。這宋六叔自小便極為疼他,當他是親生兒子一般,在他心中,宋奕之也是除了父親之外最親的親人,但想不到將蜃樓城出賣給水妖的,偏生是他。那日自己親眼目睹此情此景時,心中憤怒痛苦直欲發狂,想到此處,怒火如沸,周身骨骼暴響,青筋爆然。

 

    姬遠玄猛地一拍身邊巨石,脫口道:“說得好!”眼中瞬間閃過淩厲無匹的神色。突然心中一動,笑道:“拓拔兄,昨夜在噩山上,你我三人擊掌為誓,一起挫敗水妖陰謀,合力取到七彩士。今日在這清冷峰上,又多了一位盟友……”

 

    蚩尤與拓拔野“啊”了一聲,齊齊將目光凝集在烈煙石身上。

 

    姬遠玄正容道:“八郡主,眼下大荒動亂頻仍,全由水妖一手謀劃,卑劣險惡可謂人神共憤。拓拔兄與蚩尤兄弟矢志打敗水妖,重建自由之城。姬某也立志挫敗水妖,保護土族太平無事。我們都是同仇敵愾,何不攜手同盟,一起打敗水妖,還複大荒和平世界?”

 

    烈煙石淡淡笑道:“原來你們以為,憑藉我們幾人之力便可以打敗水妖嗎?”言語中含著淡淡的嘲諷之意。

 

    蚩尤最看不得她這冷漠孤傲之態,揚眉傲然道:“不錯!拓拔是龍神太子,背後有龍族鼎立相助,又有湯谷群雄做為生力軍,在東海上已足以與水妖抗衡。姬兄倘若能平定亂黨,就可以凝集土族力量,與水妖對抗。如果加上火族,三大力量融合,自然就可以打敗水妖!”

 

    烈煙石見他滿臉桀騖自負的神情,心中早己一片迷亂,他說的什麼反倒沒有聽得清楚。溫柔地望著他,微笑不語。

 

    拓拔野微笑不已,心道:“原來她當真喜歡上魷魚了。只是魷魚也是個榆木疙瘩,不知道會不會喜歡她?”

 

    姬遠玄見她有所鬆動,微笑道:“八郡主,水妖力量強大,要是其餘四族單獨與它對抗,絕無勝算,只有團結一致,才能將其擊潰。令兄烈候爺,姬某曾有幸結交,一見如故。姬某知道他對水妖所為也深為不平,既是同仇敵愾,自當連理同枝……”

 

    烈煙石淡淡一笑,深深地望著蚩尤,突然道:“好!”乾脆俐落,再無二話。

 

    姬遠玄大喜,笑道:“妙極!那麼我們就在這豐山清冷峰盟誓,土族、火族與龍族,團結一致,肝膽相照,一齊打敗水妖,還複大荒和平!”

 

    拓拔野與蚩尤也極為歡喜,終於有了同道盟友,從此不再孤獨前行。

 

    當下四人在清冷峰上焚香立誓,擊掌為盟。當蚩尤的手掌覆蓋到烈煙石手背時,宛如一道電流竄過她全身。刹那間她又想起那萬丈雲層上的握手,心中甜蜜悸動,蒼白的臉上泛起嬌豔的嫣紅。

 

    姬遠玄哈哈笑道:“妙極!數日以來,就以今日最為歡喜。”目光閃動,朗聲道:“走吧!我們去朝歌山取出七彩土!”       

第八卷 第六章自投羅網

            午後時分,豔陽高照,暖風拂面,拓拔野眾人騎乘太陽烏朝朝歌山進發。

 

    拓拔野與蚩尤以“抽絲訣”編織巨網,縛在七隻太陽烏腳爪上。那三十六名舞女便坐在巨綢中。她們從未在如此高空飛翔,見腳下懸空萬丈,群山倏然掠過,耳邊風聲呼嘯,都駭得面色蒼白,緊緊抱作一團,閉上眼睛不敢下望。

 

    拓拔野、蚩尤、姬遠玄在豐山上擊掌為盟,心中都十分快意,一路談笑風生,興高采烈。拓拔野見烈煙石一雙妙目始終凝視蚩尤,原本蒼白冷漠的臉上帶著淡淡微笑、無限溫柔,心中頗覺有趣,不知她何時、何以喜歡上自己這桀騖不馴、粗枝大葉的兄弟?忍不住想要傳音告訴蚩尤,卻想這小子鑽牛角尖,倘若不喜歡烈煙石,只怕立即惱羞成怒,對著烈煙石黑臉白眼,適得其反。當下索性在一旁微笑著靜觀其變。

 

    過了小半時辰,忽聽下麵傳來“嗚!!嗚!!”的怪叫聲,如海浪洶湧,此起彼伏。眾人朝下望去,碧山深淺螺旋,星羅棋佈。一座高峻險峰上,飛瀑山溪,跌宕成河,沿著山勢洶湧而至山腳穀底,蜿蜓繚繞。河中探出無數銀白色的蛇頭,密密麻麻,光芒閃閃,對著上方齊聲嘶鳴。那嗚嗚之聲便是由這河中的萬千怪蛇發出。

 

    河水突然齊齊翻湧,無數怪蛇沖天飛起,朝他們疾沖而來。三十六名舞女雖然聽不見那震耳欲聲的怪叫聲,但驀地瞧見萬蛇齊飛,猙獰撲來的可怖場面,都嚇得尖叫不已。

 

    拓拔野見那萬千飛蛇通體銀白,都長了兩對翅膀,凶睛藍光,頗為獰惡,見了十日鳥竟然也不畏懼,大為奇怪。姬遠玄皺眉搖頭道:“這帝囷山鳴蛇已經十年沒有出現,今日竟如此狂肆,看來今年果真又是大旱。天生亂相,妖獸橫行。”微微歎息,甚是憂慮。

 

    蚩尤喝道:“孽畜找死!”苗刀一閃,口念“驚雷破春訣”,青光卷處,飛沖在前的數百鳴蛇登時悲鳴慘呼,全身爆裂,鮮血噴舞。

 

    烈煙石微微一笑,十指蘭花綻放,彩石鏈轟然飛出,絢光飛舞,眾人眼前一花。又聽“呼”地一聲巨響,半空火焰狂烈,熊熊燃燒,火苗倏地直竄到眾人眼前。空中那近千隻鳴蛇登時葬身火海,悲鳴震天,如雨墜落。

 

    眾人都猛然一驚,想不到烈煙石念力、真氣竟然如許猛烈;便連烈煙石心中也是大吃一驚,突然醒悟:“是了!定是因為南陽仙子的元神和情火、三昧紫火的緣故!”心中大喜,又驀然一凜:“如此強猛的念力與真氣倘若不能及時化歸己有,而在體內亂竄爆發,那豈不可怕之極?”她自蘇醒以來,眼裡、腦中就一直只有蚩尤,直到此時才想到自己體內寄附的元神與烈火真氣。想起族中長輩一再提起三昧紫火與帝女桑的可怖,心中不禁寒意更盛,不知自己未來,會因此而改變嗎?

 

    太陽烏見著烈火,歡聲長啼,巨翅撲扇,就要往火中鑽去。被蚩尤大聲喝止,方才戀戀不捨地繼續朝前翱翔。

 

    朝西一路飛去,碧樹綠草越來越少。過了首陽山后,土丘萬里,蒼黃大地,枯樹寥落,江湖乾涸。漫漫四野都是動物與饑民的屍體。從高空望去,田地龜裂,滿目瘡痍。依稀可以看見螞蟻似的逃難人群,沿著乾涸的大河朝東緩緩而行。方圓千里,盡是大旱景象。

 

    眾人心情漸轉沉重,拓拔野自小流浪,最怕災荒之年,見到這荒旱景象,心中頗為難受。姬遠玄訝異道:“一個月前,我與父王從陽虛山出發時,這裡還是綠野千里,怎地……怎地不到一個月光景,就成了這般景象?”眾人聞言都極為詫異,心道:“難道當真是天下大亂的妖異之兆麼?”

 

    繼續朝西飛行,過了數百里,終於漸轉青綠。經過複州山時,眾人聽見嬰兒哭泣似的聲音,破空裂雲,一聲聲淒厲詭異,鑽入耳中。在這夏季烈日之下,眾人竟覺毛骨悚然。姬遠玄霍然變色,沈聲道:“肢踵鳥!”

 

    拓拔野循聲凝神掃望,瞧見山頂一株枯死的檀樹上,一隻貓頭鷹似的獨腳怪鳥歪著頭嘶聲鳴叫,細長的豬尾隨著那淒厲鳴叫的節奏,飄蕩擺舞。蚩尤冷冷道:“倒真巧了,一路上果真妖兆不斷。這肢踵鳥出現之處,必定有瘟疫流行。”

 

    朝西飛去,果真荒無人煙,屍橫遍野,方圓百余裡的百姓似乎都已死絕。姬遠玄面色悲威,忍不住流出淚來,欲語還休;拓拔野與蚩尤也不由心生悲涼。神帝未駕崩之前,天下無為而治,富庶安樂。一旦羽化登仙,幾年之間,烽煙四起,動亂頻仍,天災人禍四處可見,太平盛世不復在了。

 

    眾人無語,朝西飛去,沿途景象莫不是荒涼慘澹;縱有人煙,也是寥落東西,毫無熱鬧景象。

 

    將近傍晚,太陽烏飛至光山腳下。名日光山,卻是草木籠蔥,碧綠千里,山脈綿延環合,漳河南橫山前,朝東迤遛奔騰。河北三裡處,一座繁華城鎮,倚山伴水,傲然而立,正是光山城。

 

    姬遠玄面上終於露出歡愉之色,微笑道:“我與光山城主計蒙乃是忘年知交,今夜就在此處休息,將這些女子托他照顧吧!”當下眾人驅烏俯衝,在城中降落。

 

    城中百姓眼見七隻烈火怪鳥嗷嗷亂叫,從天而降,巨翅煽動,炎風鼓舞,都驚慌失措,四下逃散。蚩尤一耀而下,拍拍太陽烏,笑道:“鳥兄,你們這強橫傲慢的性子需得改上一改,沒地嚇壞了旁人。”

 

    拓拔野笑道:“它們這性子不是與你像得很嗎?”

 

    眾人談笑,隨著姬遠玄朝計蒙府走去,城中眾人無不辟易。

 

    將到計府門前,衛兵遠遠地瞧見姬遠玄,登時面色大變,狂奔入府通報。過了片刻,一個老者疾步而出,不敢抬頭,逕行拜倒在地,顫聲道:“姬公子速速請回!”

 

    眾人适才見那衛兵臉色,便覺有異,此時見狀更覺不妙。姬遠玄沈聲道:“黃老,發生了什麼事?”

 

    老者不敢抬頭,低低顫聲道:“白長老和姬大公子將所有與閣下交好的長老、將軍等大人物全部召集入陽虛山軟禁,不去的皆以亂黨論處。計將軍昨日剛剛動身,現在光山城內,到處都是白長老的探子。”眾人大凜。

 

    黃老突然大聲道:“族中都在傳言陛下被姬公子挾殺,姬公子眼下是本族緝拿的第一號要犯,白長老下令,見到姬公子立時逮捕,如有反抗,格殺勿論!”言畢起身,顫巍巍道:“來人,將這逆賊叛黨拿下!”

 

    數百軍士立即從府中湧出,將姬遠玄等人團團圍住。口中呼喝,手裡刀戈輕輕刺探,被拓拔野、蚩尤等人隨意拂掃,立時“叮噹”掉落滿地,眾軍士“哎呀”大叫,也隨之紛紛倒地,說什麼也爬不起來。

 

    黃老叫道:“逆賊還不束手就擒?”拔劍沖上前來,突然一跤跌倒,叫道:“哎呀!逆賊好厲害的真氣!”

 

    拓拔野、姬遠玄等人還未動手,數百軍士已經自動摔倒在地,到處打滾慘呼。黃老大聲道:“我們奉命擒拿逆賊姬遠玄,但是逆賊叛黨太過厲害,我們想拿卻拿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逃跑了。是也不是?”眾軍士把著肚子滿地打滾,齊聲應是。

 

    拓拔野等人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姬遠玄低聲道:“多謝!”眼眶微微紅了。這些人這般做作,光山城的探子豈會瞧不出來?稍有不慎,他們便有性命之虞。他們冒死也不刀戈相向,這份情誼怎能不令他感動。

 

    當下正要大步離開,忽然想起一事,傳音道:“黃老,這三十六個女子煩請你照料。”黃老微微點頭,待到他們轉身躍上太陽烏,便爬起身呼叫著揮劍追趕。眾軍士也紛紛起身追去,張揚做作一番,見他們遠遠地飛上了天空,才放心地返回,將那群女子護送入計府之中。

 

    西邊天際,暗黑色的雲層翻湧如浪,夕陽晚霞一點點被吞噬其中。炎熱潮濕的晚風迎面吹來,說不出的鬱悶難受。眾人騎乘在太陽烏上,盤旋飛舞,眼看夜幕一點一點降臨,心中卻茫然如那漫天穿梭的蝙蝠,不知該往哪裡飛去。

 

    拓拔野見姬遠玄滿臉沉重疲怠,知他對這同室相殘的權謀奸計厭倦已極,多半還在擔心那些因為與自己交好而被軟禁的眾人安危,當下微笑道:“姬兄,令兄既將那些人軟禁,想必不會再對他們如何,你不必太過擔心了!”

 

    姬遠玄歎息道:“家兄可能不會,但白長老陰沈兇狠,就難說得很了。”

 

    石三郎怒道:“既是如此,我們便連夜趕往朝歌山,取了七彩土救活陛下,讓他出面作主!”姬遠玄目光一閃,沉吟不語。

 

    蚩尤皺眉道:“姬兄弟,你在擔心什麼?”

 

    姬遠玄搖頭沈聲道:“我突然想起,他們既然會將靈山重重包圍,多半也會在朝歌山下屯集重兵,等候我們現身。”

 

    眾人面色大變,眾侍從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石三郎失聲道:“應當不會吧?白長老又怎會知道我們前往朝歌山?”

 

    姬遠玄道:“昨日在靈山上,我和武羅仙子說過,父王被斬成數段,但經靈山十巫救治,已有復活之機。倘若長老會從武羅仙子那裡得知這個消息,必定能推算出我們急需七彩土,粘合父王屍體。依照白長老的脾性,多半會連夜派遣大軍,在朝歌山下重兵埋伏,等著我們送上門去。”

 

    蚩尤哈哈笑道:“姬兄弟,伯什麼?他***紫菜魚皮,管他幹軍萬馬,蚩尤照樣殺他個人仰馬翻!”

 

    姬遠玄搖頭道:“蚩尤兄弟,土族雖然不是五族中最為強者,但是也有不少能人異士。家兄師父應龍,便是‘大荒十神”之一的’黃龍真神“。倘若有他在朝歌山下,我們幾人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蚩尤揚眉傲然道:“那也未必!就算打他不過,我們照樣可以騎乘太陽烏,掘了七彩土殺出重圍!”

 

    姬遠玄歎息道:“但我擔心的是,此時朝歌山上上下下,只怕已經找不到一塊七彩土了!”

 

    眾人大驚,旋即又想;倘若白駝會想到派遣大軍埋伏朝歌山下,自然也會將山上的七彩土挖掘乾淨,姬遠玄縱然殺出重圍,也是空手而歸。心中都大為沮喪。

 

    拓拔野在一旁聽了半晌,突然心中一動,喜道:“是了!姬兄,不知土族一共有多少軍馬?”

 

    姬遠玄道:“獸騎兵八萬,銅車軍四萬,飛獸軍三萬,步兵十五萬,大約有三十萬。”

 

    拓拔野點頭道:“這三十萬中,又有多少是可以隨時調動的?”

 

    姬遠玄沉吟道:“我族地處金木水火四族之間,因此邊境駐紮的大軍通常是不能隨意調動的。四條遏境線各駐紮三萬大軍,陽虛城是聖城,又有兩萬大軍駐紮城外。各城邦的常備守兵大約有十萬。因此能隨時調動的大軍約莫是六萬。”

 

    拓拔野微笑道:“這就是了!此時在靈山腳下已經聚集了不下四、五萬大軍,倘若白駝要在朝歌山下埋伏,必定會將剩下的三、四萬軍隊盡數調去。”

 

    姬遠玄道:“不錯!以白駝的性子,必定還會從附近城邦甚至陽虛城抽調軍馬,組成大軍,在山下埋伏包圍。”

 

    拓拔野道:“陽虛城距離朝歌山有多少裡?”

 

    姬遠玄道:“大約六百餘裡。”

 

    拓拔野笑道:“妙極!既是如此,我們何不乘此良機,聲東擊西,轉道攻入陽虛城中?”此言一出,眾人大震。

 

    蚩尤拍腿叫道:“不錯!此時那裡兵力空虛,毫無防備,我們突然襲擊,必然能大獲成功!”

 

    眾人面面相覷,臉上都露出喜色。姬遠玄目光閃動,喜道:“是了,即便朝歌山下的大軍趕回陽虛城,六百里路至少也得一夜才能趕到。一夜時間,只要能制住白駝與家兄,說服長老會,救出軟禁在城中的諸位同道朋友,就可以控制住局勢。那時再救父王,也方便得多了!”突然眉頭一皺,望著拓拔野與蚩尤搖頭道:“不成!倘若失敗了呢?那時姬某非但無法給三位七彩土,只怕還要連累三位做階下囚,平白搭上性命。此事風險太大,即便要去,也決計不能帶上三位。”

 

    拓拔野與蚩尤哈哈大笑,拓拔野道:“姬兄,我們既已在豐山上擊掌為盟,彼此之間就已經利益攸關。又不論日後如何共同對付水妖,倘若你不能扭轉乾坤,穩定土族,我們又怎能取到七彩土?又怎能粘合聖杯?”

 

    烈煙石淡淡道:“拓拔太子說的極是,眼下你能否平定亂黨,早已不止關係土族安危,和我火族也密切相關。”

 

    姬遠玄見他們執意同去,眉頭稍稍舒展,沉吟片刻,大聲笑道:“好!既是如此,那姬遠玄就多謝各位了!”

 

    眾人大振,蚩尤縱聲長嘯,精神亦亦,太陽烏也隨之嗷嗷長鳴,馱著眾人朝著西北方向飛翔而去。天際烏雲滾滾,以極快的速度朝著他們湧來;落日西沈,尚未消散的一點餘輝將那厚重的黑雲鍍上了閃閃金邊。洶湧烏雲之上,天空流彩變幻,絢麗而又妖異。

 

    太陽烏在高空急速飛行,兩個時辰之後便已到了陽虛城上空。當下徐徐盤旋,穿過漫天翻滾的厚重烏雲,朝城中飛去。

 

    ※※※夜色已深,四下一片漆黑,只有蚩尤青光眼瞧得最為分明。波光閃閃,兩條大河從西而東寂靜奔流,將陽虛山夾在其中。陽虛山雖然只有兩三百丈高,但山勢極為陡峭,山的西面筆直斜立,如被刀劈,極難攀緣而上,可謂天險;南側稍稍平緩,樹木茂密,有山路蜿蜓而下。

 

    山腳下便是土族聖城陽虛城。高培迤邇,城樓險峻,面積頗大。城外一道寬四、五丈,深不見底的裂溝沿著城培蜿蜓包攏,一直延伸到陽虛山西面絕壁之下。蚩尤聽長輩說過,土族陽虛城的護城溝深近兩百丈,一旦趺入:水不能出。溝底佈滿如意士;這如意士乃是由土族第一聖土“息壤”中提煉出的奇士,與其他諸種神土混合而成,可以根據土族絕密法術,突然生長增殖,或者突然消減濃縮。因此這護城深溝可以在瞬息之間被底部如意上填滿,成為平地;也可以在敵軍攻擊之時,突然化為深溝。

 

    城中漆黑,只有寥落燈火。凝神望去,可以看見街道縱橫,房舍鱗次櫛比,街上空無一人,顯是宵禁甚嚴。

 

    陽虛山半山腰上,巍峨宮殿連綿成片,倚借山勢,懸空而建。宮殿中燈火輝煌,人影開動。姬遠玄指著那宮殿道:“那便是黃帝宮與長老會,現在燈火通明,多半正在開會,白駝與家兄一定在其中,我們必須以最怏的速度將他們制住。”

 

    太陽烏低俯盤旋,姬遠玄指著城中四角的四個高大培樓說道:“那是駐兵樓,平時約有一萬士兵駐在其中。”又指著城外四個單獨的巨大圓形城樓道:“除此之外,四星城中平時還有兩萬精兵駐紮。”

 

    眾人掃望,那駐兵樓與四星城上,只有幾個士兵巡迴走動。

 

    太陽烏悄然盤旋,風聲獵獵,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深巷中偶爾傳出的犬吠,顯得格外的清晰刺耳。偌大的陽虛城竟彷佛是空城一般,在這黑暗中塾伏如巨獸。淒迷的燈火搖曳不定,透著森森詭異之氣。

 

    拓拔野低聲道:“奇怪,怎地城中一個人也瞧不見?如此非常時刻,應當有人巡夜才對。”

 

    姬遠玄皺眉道:“是了,怎麼連飛獸巡邏兵也瞧不見?難道白駝將整城的兵都調往朝歌山了麼?”

 

    眾侍從都大覺古怪,這陽虛城上空,原本有三千飛獸巡邏兵晝夜不停,圍繞著陽虛山四周繞行。但今夜,除了這九隻太陽烏,空中再無任何飛禽的身影。

 

    烈煙石淡淡道:“只怕是他們已經設好了埋伏,等著我們自投羅網。”

 

    眾人心中一凜,都生起莫名的寒意。蚩尤的心中卻變得說不出的興奮,熱血沸騰,嘿然道:“既已來了,即便是有天羅地網,也要撞他個魚死網破!”

 

    眾人被他這般一說,登時豪氣陡增。

 

    拓拔野心中卻頗有悔疚之意,聲東擊西,轉道攻擊陽虛城,乃是他的建議。倘若這城中當真埋伏了千軍萬馬,那豈不是累了姬遠玄嗎?心道:“這白駝等人都是老奸巨滑之輩,我這般托大,未免有些小瞧天下英雄了。”

 

    姬遠玄似乎瞧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拓拔兄,倘若這陽虛城中當真設了天羅地綢,朝歌山上就更加插翅難飛了!這是我們眼下唯一的法子了。”

 

    拓拔野見他殊無怪責之意:心中感激,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助他制住那白駝與姬修澗。當下微笑道:“說的是。姬兄,你已經決定了嗎?我們唯你馬首是瞻。”

 

    姬遠玄霍然起身,站在太陽烏背上盤旋下沖,望著那迅速迫近的黑暗城市:心中波濤洶湧。突然昂首挺胸,縱聲高呼:“陽虛城父老百姓,我姬遠玄回來啦!”聲音浩蕩嘹亮,在這一片死寂之中顯得格外清楚,回聲激蕩。

 

    蚩尤等人熱血沸騰,也紛紛起身拔刀,仰頭高呼。七隻太陽烏嗷嗷啼叫,如烈火般呼嘯卷過,朝著半山腰的宮殿閃電掠去。

 

    “轟”地一聲爆響,一道七彩的光彈沖天飛起,劃過漆黑夜空,刹那間將天地照得一片雪亮。

 

    “嗚!!”一聲蒼涼的號角在山巔破空而去,繼而號角四起,戰鼓咚咚,漫山遍野響起雷鳴般的吼聲。

 

    漫漫黑暗的陽虛城突然亮起了一片燈火,繼而一蓋一盞地亮了,迅速蔓延開來,刹那之間就成了一片燈火輝煌的光之汪洋。

 

    無數的人影從城樓、民舍、山腳樹林中湧出,手持火炬與明晃晃的刀戈,宛如瞬間解凍的滔滔江河,向著陽虛山腳彙集而去。刀光與火光交相映襯,耀眼奪目。黑壓壓的人頭聳動攬集,少說也有兩、三萬之眾。

 

    拓拔野等人站在太陽烏上,迎著呼嘯狂風急速飛掠,下方是瞬息例掠的漫漫火光、滔滔人海,耳中滿是號角戰鼓、震耳欲聲的如潮呐喊,禁不住豪情激湧,齊聲呼嘯。熱血滾滾,將生死恐懼盡皆拋在腦後。

 

    他們是自投羅網,但他們要將這網硬生生撞破!

 

    “咻咻”之聲大作,無數火箭密集如雨,四面八方朝他們攬集怒射!

 

    拓拔野哈哈長笑,聚意凝神,腹中定海神珠急速飛轉,道道真氣瞬間爆放,四處射來的火箭登時猛一頓挫,在空中逆轉,朝著相反方向電射而回。慘叫連聲,火光四起。

 

    蚩尤長嘯聲中,與烈煙石齊齊揮臂,青光紅光瞬間怒放,“轟”的接連爆炸,火箭四下崩散,流火飛竄。“轟隆”一聲,幾座高樓登時燃燒起熊熊烈火。樓上的弓箭手慘叫著紛紛墜落。

 

    姬遠玄鈞天劍陡然出鞘,黃光沖天而起,繼而他丹田處亮起一道橘黃色的光芒,倏地綻爆為巨大的光圈,將周圍幾隻太陽烏一起護罩其中。火箭射來,撞到那光圈登時斷裂熄滅,簌簌掉落。

 

    七鳥歡聲長鳴,忽高忽低,俯衝高揚。俯衝之時巨翅橫拍,掃過之處,狂風炎烈,無數土族軍士周身轟然著火,悲呼不迭。

 

    七道紅影閃電飛掠,朝著陽虛山呼嘯而去。

 

    號角長吹,陽虛山頂突然爆炸似的沖起無數黑影,在空中交錯盤旋,劃過無數道圓弧,閃電似的朝拓拔野等人沖來。

 

    石三郎叫道:“飛獸軍!”

 

    話音未落,那無數黑影已經狂飄般席捲而來。“唆唆”聲中,箭石迎面怒射,力道沉雄迅猛。沖在最前的一個姬遠玄侍從避之不及,“撲”地一聲,當胸被一箭貫穿,登時後仰摔了下去,被下麵萬千長矛霍然刺穿。

 

    拓拔野四人的護體真氣光罩瞬間綻放,箭石四下亂撞飛濺。

 

    怪吼震天,幢幢黑影在眾人身邊急電閃過,刀光霍閃,矛戈如雨,在錯身的刹那狂亂刺來。真氣之強猛、速度之迅疾,比尋常軍士不知強了多少倍。

 

    土族陽虛城飛獸軍乃是從土族所有軍隊中幹裡挑一,並由土族各將軍輪流訓練的精銳之師。他們座下飛獸也是精挑細選的極為兇猛的靈獸,又經特殊培訓,見著十日鳥這樣的凶獸竟絲毫沒有畏懼退縮之意。

 

    拓拔野、蚩尤大喝聲中,一左一右,自兩翼沖出。苗刀、無鋒風吼雷鳴,青光怒舞,兩道綠色光波蓮然旋斬。“轟隆”巨響,交錯飛過的六個土族飛獸軍慘叫掉落,兵器連著手臂被斬落,血光飛灑。緊隨沖來的兩隻鉤翼龍被蚩尤苗刀餘勢橫掃,斬為兩段,哀鳴悲啼,轟然掉落。

 

    碧木真氣淩厲縱橫,青光眩目,刹那之間,兩翼沖過的三十餘名飛獸軍士殘肢橫飛,血霧噴灑,慘叫翻落。

 

    姬遠玄居中在前,他不忍與本族軍士相殘,只是以鈞天劍和煉神鼎發出強大的真氣光罩,將迎面沖來的飛獸軍撞得四下踉蹌跌落。

 

    烈煙石居中殿后,紅衣飄舞,蒼白的臉上淡淡微笑,翠綠的雙眼之中燃燒起烈火般熊熊熾熱的殺意。體內的情火與三昧紫火,彷佛被四周的火光與縱橫的火箭瞬間點燃,尤其當她瞥見蚩尤立鳥橫刀,神威凜凜,如入無人之境時,喉嚨心肺猶如火燒炙烤,那股熾熱的真氣從經絡潛伏處轟然跳躍,化成滔滔不絕的力量從她的雙手逸出。掌心中浮起淡紅色的火焰,妖異地跳耀著,彩石鏈在她雪白的手腕上自動地旋轉。

 

    當那些從他們上下兩翼錯身而過的飛獸軍紛紛盤旋扭轉,閃電似地疾追而來時,烈煙石嫣然一笑,雪白的臉上突然飛過紅霞,彩石鏈絢光流舞,盤旋飛出;她掌心突然噴出玫瑰色的紅光,與那彩石鏈繚繞交織,轟然呼嘯。

 

    “砰!”彩石鏈突然爆炸開來,與那玫瑰紅光交錯飛舞,在空中化為一隻巨大的鳳凰。鳳尾綻放,眩目繽紛。迎面沖來的十餘名飛獸軍淒聲慘嚎,從火鳳凰中繼續穿行飛出,變成十幾具人獸白骨,前沖兩三丈後突然粉碎,被狂風吹得無影無蹤。

 

    烈煙石心中興奮狂喜,這“赤炎火風訣”原本還要再練十年方能使出,而且即便使出,威力也遠沒有這般強猛。南陽仙子的元神與兩大火族聖火真氣,使得她的念力、真氣幾日之內便強猛了五倍!殺機更盛,皓腕揮舞,素手招展,那只火鳳凰在空中飛翔怒舞,所向披靡。

 

    火光熊熊,殺聲震天。太陽烏鳴啼聲中,翱翔穿越,距離那黃帝宮已不過兩百丈之遙。

 

    蚩尤已經殺紅了眼,哈哈狂笑道:“天地春雷!”苗刀斜下疾斬,全身陡然爆起綠光,一道碧綠色的光線沿著經脈直沒苗刀,在刀鋒處亮起一道弧形翠光,“轟”地一聲,脫刀怒舞而出,瞬息爆漲,化為四丈餘長的光刀,呼嘯旋轉。

 

    “轟隆隆!”憑空如驚雷達爆,右翼沖在最前的三個四翼雪鷲騎兵,哼也來不及哼上一聲,突然連人帶鳥四下迸爆!鮮血、腦漿、斷肢、殘羽一齊飛散開來,紅白繽紛,飛揚灑落。

 

    綠色光刀繼續急速飛舞,倏地怒卷,其後六、七名飛獸軍慘嚎一聲,胸膛齊齊崩炸開來,血箭沖天飛射。碧光餘勢未衰,旋轉急舞,直破下方人群。登時轟然巨響,慘叫迭聲,斷頭飛舞,血霧濛濛。那條小巷突然化為一道深坑。

 

    突聽號角連吹,戰鼓停息。滿城呐喊之聲登時停頓。前仆後繼,蜂擁沖來的飛獸軍也突然在空中轉向,遠遠地掉頭朝著陽虛山頂飛去。

 

    刹那之間,沸騰的陽虛城偃旗息鼓,寂靜無聲。狂風呼嘯,無數火炬“劈陂”作響,太陽烏歡聲啼鳴,此外再無任何聲響。

 

    一個男子長聲道:“姬遠玄,你逆倫弑君殺父,給交奸黨,勾結外族,興亂反叛,天地不容。今夜竟敢引領外賊,突襲本族聖城,屠戮族人,更加罪不可赦。放下兵器,立時自縛請罪,便留你全屍。”

 

    姬遠玄朗聲道:“白長老,你說我弑殺父王,以我之力,能殺得了父王嗎?倘若是我殺的,我又為何要將他送往靈山救治?此外,姬某想請教白長老,又為何一路派遣軍隊阻截?難道不知道父王危急,片刻也延緩不得嗎?到了靈山之上,為何又費盡心機加以阻撓?”

 

    白駝道:“姬遠玄,陛下英明神武,若非身邊至親之人,怎能將他謀害?你大逆不道弑殺君父,明知陛下無法復活,就惺惺作態,想要掩蓋罪行。長老會一致決定將你緝拿問罪,白某與諸位將軍才興兵申討。嘿嘿,罪證確鑿,還想抵賴反咬一口嗎?”言辭淩厲,語氣平緩,果然是個厲害人物。

 

    太陽烏越飛越近,拓拔野已經可以清楚地看見半山腰的黃帝宮。懸空平臺上,一群黃衣高冠的長老正憑欄而立,當中一個高瘦男子長須飄飄,風度灑脫,正是白駝。

 

    姬遠玄道:“父王經靈山十巫妙手醫治,復活在望;倘若你我都問心無愧,為何不等他醒來之後問個一清二楚呢?”

 

    一語既出,全城譁然;隱隱聽見滿城軍士都在悄聲議論。

 

    白駝哈哈笑道:“姬遠玄,倘若陛下當頁能夠復活,在靈山之上,聖女與王亥將軍便當瞧見。你妖言惑眾,想要拖延時間,等待亂黨援兵嗎?”

 

    姬遠玄斜抱紫鱗木箱,朗聲道:“今日陽虛城中的四萬黃土神軍,都可為你我作證!!倘若白長老問心無愧,請取出三兩七彩聖土,姬某立即粘合父王聖軀,等他醒轉道明真相!”

 

    白駝冷笑道:“好生狡猾的奸賊!你悄悄派遣亂党大軍,昨日之前己將朝歌山上聖土盡數採掘乾淨,今日便這般大言不慚地信口開河,想要陷我白駝於不義嗎?”

 

    拓拔野等人大驚,果如姬遠玄所言,這白駝不但已將七彩土盡數掘走,還倒打一耙,栽贓姬遠玄。如此一來,想要以七彩土救活黃帝,幾無可能!姬遠玄眾侍從憤怒己極,紛紛大聲怒斥。

 

    姬遠玄輕輕擺手,面色凝重,沈聲傳音道:“多說無益,我自有分寸。”眾侍從這才安靜下來。拓拔野、蚩尤見他這等時刻還能鎮定自如,心下佩服。

 

    太陽烏盤旋飛舞,已到黃帝宮琉璃瓦頂。那黃帝宮倚山懸空,氣勢恢弘,外觀古樸厚重,顏色素樸,沒有多餘修飾,但卻顯得格外浩大壯觀。簷角平直寬闊,金色琉璃瓦在萬千火炬映襯下光芒閃爍。主殿巍峨,黃鋼岩砌成的懸空平臺上,站立了兩百餘人,其中一百個乃是精壯侍衛,橫刀持矛,虎視耽耽地抬頭上望。白駝等百余長老倚欄上眺,神色各異。人群中還站了一個淡黃色豹斑長裳的美貌女子,正是土族聖女武羅仙子,新月似的美目凝視姬遠玄,深如幽潭。她的身旁昂然站立一個九尺男子,金冠玉帶,木無表情,但眉宇之間自有一股凜冽奪人的殺氣。

 

    姬遠玄聳然動容,朝著那金冠男子行禮恭聲道:“大哥!”那男子沉默不語,但目中陡然亮起寒芒,冷冷地暴射在姬遠玄的臉上。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心道:“這就是土族黃帝大公子姬修瀾麼?”

 

    太陽烏徐徐降落,在那平臺上站定,巨翅撲扇,扭頭鳴啼,炎熱狂風驀地卷起,眾土族侍衛紛紛搶身站在眾長老之前,凝神戒備。

 

    烏雲翻滾,黑壓壓地在頭頂奔騰。大風呼嘯,空氣潮濕悶熱,眾人都覺彷佛被什麼罩住鼻息,壓住心肺,煩悶得喘不過氣來。

 

    滿城火光漫漫閃爍,無數軍士仰首眺望,寂靜無聲。突然一道閃電劈過,天地一片雪亮,驚雷滾滾。

 

    姬遠玄將懷中紫鱗木箱恭恭敬敬地橫放在地上,伏身叩了三個響頭,眼眶突然微微泛紅。眾人也朝著那木箱紛紛拜倒,有人忍不住痛哭失聲。

 

    姬遠玄擦擦眼角,起身朝著眾長老朗聲道:“諸位長老,當今大荒風雨飄搖,動亂頻仍。土族天災不斷,又添人禍。倘若在這非常時刻,不能摒除成見,消絕朋黨,團結一致,必要遭受滅族之難!”

 

    一個矮個長老冷笑道:“姬公子,天災好辦,人禍難消。眼下我族這空前的人禍大難便是由你引起,只要將你論罪問斬,自然就能團結一致,度過難關。”

 

    幾個長老紛紛應和,怒道:“姬遠玄,你滅絕人倫,還敢惺惺作態?倘若還有一點羞恥之心,便當在陛下聖體之前自刎謝罪。”

 

    白駝眼中閃過得意神色,大有幸災樂禍之態,淡然道:“姬遠玄,你聽見了麼?你滅絕人倫,千夫所指,快快交出本族兩大神器,在這四萬人前自刎謝罪吧!”

 

    下方漫漫人群中突然有幾個人振臂高呼:“將這個逆倫狗賊淩遲處死!”聲音零落回應,越來越多,片刻之後,四萬人齊聲怒喊:“將姬遠玄淩遲處死!”聲震天地,四下回蕩。

 

    姬遠玄昂然道:“姬遠玄磊落坦蕩,無愧良心,無愧天地。倘若當真要姬遠玄一死,才能換取全族團結安定,姬遠玄死又何妨?但姬遠玄現在卻絕不能死!姬遠玄不怕死,姬遠玄怕的是,陛下冤屈血恨不能大白天下,怕的是小人得道,舉族滅亡!”他氣運丹田,擲地有聲,壓過那如潮聲浪,清清楚楚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白駝猛地一拍黃鋼石欄,厲聲陽道:“無恥奸賊,巧言令色,混淆視聽!石三郎!將你一路所見如實說來!”

 

    石三郎“撲通”一聲,雙膝跪地,磕頭如搗蒜,顫聲道:“各位長老,石三郎雖為姬遠玄侍從,但一直以來親眼目睹他倒行逆施,卑劣行徑,心裡一千一萬個看不起,不敢與他同流合污……”

 

    眾人大吃一驚,姬遠玄眾侍從又驚又怒,厲聲道:“奸賊!你……你胡說什麼!”

 

    拓拔野與蚩尤也猛吃一驚,拓拔野突然忖道:“是了!倘若姬遠玄身邊沒有內賊,白駝與姬修瀾又怎麼知道黃帝路線?姬遠玄一路上又怎會接連不斷地遭受阻截?白駝在這陽虛城中設下埋伏,多半也是他通風報信。”

 

    蚩尤最恨內賊,雙眉倒豎,殺氣畢現,忍不住便想將石三郎一刀斬斷。但想到如此一來,反而落人口實,說是殺人滅口,當下強行忍住,“呸”地一聲,恨恨唾了石三郎一口。石三郎後背被他唾沫擊中,登時如道重擊,痛入骨髓。猛地一晃,險些連話也說不出來。

 

    姬遠玄雙目閃過驚訝痛悔的神色,旋即變得微波不驚,極是平靜。只是冷冷地盯著石三郎。

 

    石三郎顫聲道:“……一個月前,姬遠玄對我們說,陛下想要立大公子為太子,他必須採取行動。那日陛下到姬遠玄府中,姬遠玄讓人下了極為強猛的蠱毒,將陛下制住,威逼陛下立他為太子。陛下痛心疾首,死也不答應……”

 

    他每說一句,姬遠玄眾侍從便要“呸”上一聲,怒喝道:“狗賊含血噴人!”白駝等人則冷笑不止。

 

    石三郎道:“姬遠玄無計可施,又怕罪行敗露,一不做二不休,將陛下綁架,帶著我們連夜趕往木族雷澤城。姬遠玄說,那雷澤城的雷神,乃是他的援黨,只要由他保護,挾陛下發號施令,就可以慢慢控制土族局勢。豈料……豈料那雷老賊偷竊火族聖杯的事情敗露,被火族中人逼問之下,惱羞成怒,與木神、火正仙等人大打出手,結果一敗塗地,逃之夭夭。姬遠玄見雷老賊大勢已去,驚慌失措,又帶著我們到處逃竄。到了欽山,陛下醒來,大罵姬遠玄逆倫妄為,姬遠玄惱羞成怒之下,竟然用這鈞天劍將陛下斬成十幾段!”

 

    眾長老登時譁然,紛紛怒駡。

 

    石三郎擦了擦額上的汗,膽戰心驚地瞥了姬遠玄一眼,發抖道:“姬遠玄殺了陛下之後,心慌意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突然又想了個法子,讓石七郎趕回族中,四處召集那些平素和他結交的亂黨,證他們配合起事,一起篡奪大權。安排妥當之後,姬遠玄又惺惺作態地帶領我們去靈山,故意做作示人,他要救活陛下。然後又到處散播謠言,說是大公子與白長老指使人殺死了陛下。”

 

    白駝冷笑道:“果然是賊喊捉賊,用心險惡。”姬修瀾冷冷地盯著姬遠玄,目光森寒。

 

    石三郎道:“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決定就算是死,也要將這惡賊的奸謀告知天下。

 

    姬遠玄突然淡然道:“請問你一直在我身旁,是如何將我的奸謀告知天下的呢?是用這‘相思犀角’嗎?”右手高高舉起,指尖上懸掛了一個一尺長的淡黃色犀角。

 

    石三郎大吃一驚,猛地一摸袖子,失聲道:“怎地……怎地到了你手裡?”

 

    姬遠玄朗聲道:“白長老,這‘相思犀角’乃是你三年前在昆侖山下收來的寶貝,怎麼會到了石三郎的手中?難道這犀角竟有翅膀,能自己飛到石三郎手中,讓他給你通風報信嗎?”

 

    石三郎臉色大變,汗水涔涔而下。白駝冷笑道:“小賊,不錯,這‘相思犀角’是我瞧出你狼子野心,早就交給石三郎,囑咐他你有異動之時告訴長老會。起初念你舊情,他一直不敢大義滅親;但後來實在忍無可忍,才用這犀角將你的無恥逆行盡數轉告。”

 

    姬遠玄微笑道:“是嗎?原來是你早就給他的。”

 

    白駝冷笑道:“你還想反咬一口嗎?石三郎,還有什麼?乘著今日長老、聖女都在,一股腦兒全講出來!”

 

    石三郎顫聲道:“然後……然後……姬遠玄便證那些亂黨逆賊趕往朝歌山,將山上的聖土盡數掘走,徹底斷了陛下的生路。他……他又與火族逆賊與龍族逆賊以及蜃樓城餘黨勾結,想要糾集亂黨,一路殺入陽虛城,將諸位長老以及大公子全部殺了,篡奪大權。”

 

    白駝厲聲道:“姬遠玄!現在你還有什麼可說!”數萬軍士高聲怒喊,震得眾人耳中轟鳴。

 

    姬遠玄微笑不語,徐徐掃望那沸騰狂怒的人群,眼中映襯著那熊熊火光,又是憤怒又是哀傷。

 

    拓拔野對蚩尤傳音道:“只要一有異常,就立時動手,先將姬公子救離此地。”蚩尤點頭。

 

    當是時,突聽遠處一聲轟鳴,一道黃光沖天飛起,在烏雲之中爆炸開來,彩光四射。城外響起幾聲雄渾的號角,繼而戰鼓轟隆,吼聲震天,似乎有千軍萬馬正朝陽虛城圍攏而來。

 

    城樓上一個哨兵尖聲驚叫:“叛軍來啦!城外來了好多叛軍!”       

第八卷 第七章七彩聖土

            突然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天際,轟雷滾滾。黃帝宮中眾人的臉容瞬間被照得雪亮,白駝等人驚怒交集,抓起千里鏡朝城外探望。

 

    拓拔野、蚩尤等人心中大喜,紛紛凝神遠眺。城外天地蒼茫,無數的火炬高高舉起,火海湧動,千軍萬馬有條不紊地渡過兩條大河,彙集一處,朝著陽虛城聚攏而來,沿著護城溝外岸,層層疊疊列隊周邊。號角高亢破雲,鼓聲轟隆震天,獸吼聲、蹄聲、軍士呐喊狂呼聲此起彼伏,聲威之盛,遠在城內四萬兵士之上。

 

    那吼聲越發整齊分明,聽在眾人耳中清清楚楚、了了歷歷:“奸賊白駝,結黨營私,搬弄是非,勾結外賊,謀弑黃帝,栽贓賢良,囚殺異己,大逆不道,罪不可赦!”

 

    有人叫道:“槐江城英招……”另一人叫道:“和山泰逢……”又一人叫道:“驕山龜圍……”又一人叫道:“岐山涉馱……”接連不斷,約莫有十七、八人大聲自報姓名,最後才齊聲叫道:“共討奸賊白駝,以行天道,以平民怒!”

 

    每有一人自報姓名,白駝臉色便難看一分,聽到最後幾乎已憤怒得扭曲起來。這一十八人都是土族極為重要的城邦領主,手握重兵,其中六、七人更是土族仙級、真人級高手。白駝為了防止姬遠玄聚眾作亂,早已將平日與他交好的眾將軍、領主盡數軟禁。原以為其他城主既非姬遠玄黨羽,當不會叛亂,不想他們竟然在這當口引兵聚結,公然支援姬遠玄。眼下自己的精銳部隊與頂級高手大半都在朝歌山,來不及回檔;即便及時趕回,城裡城外的軍隊相加也不過八萬之眾,而這十八人所帶軍隊亦有八、九萬之巨,勝敗難料。心中之憤怒恐懼幾乎將要爆炸。猛地一拍欄杆,指著姬遠玄厲聲喝道:“小賊!你妖言惑眾,結黨叛亂,現在還想狡辯麼?”

 

    姬遠玄扶欄遠眺,熱淚盈眶,哈哈笑道:“妙極!果然是公道自在人心!白長老,你囚禁我的至交好友,以為就能囚禁天下人心麼?”

 

    拓拔野與蚩尤大喜,烈煙石那雪白冷漠的臉上也露出微笑,眾侍從更是大聲歡呼不已。

 

    白駝喝道:“來人!將這逆賊叛黨拿下!”那百多精銳侍衛大聲呼喝,潮水似地湧將上來,刀光閃動,將拓拔野、姬遠玄等人團團圍住。山腳下的軍士也紛紛呐喊著湧了上來,層層疊疊包圍黃帝宮。

 

    蚩尤哈哈大笑道:“這些臭魚爛蝦怎麼經飽?”探手將七、八支猛刺而來的長矛抓住,猛地連人帶矛拎了起來,重重地摔打在欄杆上。血光迸濺,慘叫悲呼。四、五個侍衛來不及反抗便被打得腦漿迸裂,血肉模糊。另外幾個被撞斷肩骨腿臂,慘叫著鬆手掉下欄杆,登時撞在懸欄下的凸石上,骨斷腦裂,紅白飛濺,橫死當場。

 

    蚩尤將手中長矛霍然甩出,“嗖嗖”怒舞,四、五個侍衛立時便被長矛貫穿,倒飛而出,釘死在培壁上。

 

    烈煙石淡然微笑,素手揮舞,彩石鏈四下激射,從六、七個侍衛咽喉、大腦穿過,呼嘯盤旋,又從五、六個侍衛的後腦穿回,刹那間重新凝結為石鏈,回到她纖弱雪白的手腕上。那十余個侍衛鮮血噴射而出,瞪著雙眼自己看了片刻,才慘叫一聲僕倒在地。

 

    兩人談笑之間便斃殺了二十余個驍勇侍衛,眾土族長老無不變色,紛紛朝後退卻。眾侍衛也驚駭失色,只是圍集在外,呐喊刺探,不敢輕易上前。

 

    拓拔野心中一動:“這白駝乃是此中首惡,奸謀大半出自他手,倘若能將他立時拿下,叛黨便群龍無首,這四萬軍士也毫不為懼。”當下笑道:“白長老,城外的將士這麼想見你,你是不是該出城與他們見上一面?”大步朝白駝走去。

 

    眾侍衛刀光閃動,矛戈揮舞,紛紛攢刺而來。拓拔野雙掌飛舞,青光爆射,氣浪澎湃,刹那間將他們盡數打飛。微笑著飄然穿入長老群中,探手往白駝抓去。

 

    突然聽見一人冷冷道:“你以為這黃帝宮是什麼地方?”一股雄渾氣浪迎面拍來,如驚濤呼卷,山嶽壓頂。拓拔野微微一驚,笑道:“黃帝宮是光明坦蕩之地,所以容不得這種小人。”真氣爆放,猛地一掌拍出。

 

    “轟”地一聲巨響,一團黃綠色的氣芒爆炸開來,拓拔野只覺全身一震,彷佛被雷電劈中,鼻息窒堵,氣息翻湧,不得不朝後倏然退去。

 

    凝神望去,一個金冠男子昂然而立,冷冷地望著他,目中開過陰鷙的神色。渾身上下綻放出淡黃色的真氣,光芒隱隱,氣勢淩厲,整個人宛如一杆銳利長槍,鋒芒直指鼻息。正是姬遠玄長兄姬修瀾。拓拔野心中一凜:“這廝好強的真氣!”

 

    姬修瀾冷冷道:“你就是近來那極為囂張的龍神太子嗎?”

 

    拓拔野哈哈笑道:“囂張不敢,但是龍神太子確是區區在下!”大步而上,再次探手往白駝抓去。

 

    姬修瀾目中寒芒暴漲,喝道:“回你東海去吧!”一掌拍出,手臂上突然黃光繚繞,一道螺旋氣芒“呼”地一聲朝拓拔野怒射而來。與此同時,手掌一轉,掌心吞吐,“吃”地一聲,一杆螺旋龍頭青銅槍突然出現,從那黃色的螺旋氣芒之中反向旋轉,暴沖而出!

 

    姬遠玄失聲道:“雙旋裂天槍!拓拔兄小心!”

 

    蚩尤心中一凜,閃身向拓拔野沖去。

 

    這姬修瀾號稱土族大神蠻勝轉世,擅使的兵器便是當年蠻勝的神兵雙旋裂天槍。雙旋裂天槍又稱纏龍逆天槍,遠古之時,土族境內有雌雄兩條凶龍肆虐作惡,土族大神蠻勝與雙龍血戰七晝夜,將之擒服,以西海沈砂銅將雙龍封印,在火族三昧紫火中煉為螺旋長槍,故稱“纏龍逆天槍”;又因為此槍刺出之時,槍身與外旋氣芒逆向旋轉,有驚天裂地之勢,因而又稱“雙旋裂天槍”,號稱大荒七大名槍之二,也是土族九大神器之一。

 

    蠻勝羽化登仙之前,為防雌雄逆天龍突破封印再次作惡,此槍被他刺入朝歌山七彩岩,直沒到底。近幹年來,始終無人能將此槍拔出。而十五年前,年僅十四歲的姬修瀾竟以念力將纏龍逆天槍從七彩岩中輕而易舉地拔出,震動全族。這素來難以駕禦使用的纏龍逆天槍在他手中竟是得心應手,威力無窮。自此,他被稱為蠻勝轉世,名揚大荒。十五年來,姬修澗苦練雙旋裂天槍,又經“黃龍真神”應龍悉心調教,氣候大成。近年來,他已可將這纏龍逆天槍收放自如,使得隨心所欲。

 

    拓拔野只覺氣息窒堵,兩道狂猛已極的氣旋逆向飛轉,形成難以想像的巨大鋒芒銳力,朝自己電刺而來。心中微凜,哈哈笑道:“旋木年輪掌!”聚意丹田定海神珠,氣如潮汐瞬間洶湧而起,雙手霍然逆向交錯旋轉。

 

    “轟”地一聲,滔滔真氣經由定海神珠直灌掌心,刹那爆發,兩道弧形真氣在他雙掌之間閃電迴旋,逆向飛轉,直接撞上纏龍逆天槍的雙旋氣芒!

 

    “砰!”兩道青色光弧閃電般破入兩道黃色光芒之中,登時轟然巨震,爆炸開來。彩光眩舞,氣浪飛卷,拓拔野與姬修瀾齊齊後退,圍立附近的十余個侍衛慘呼飛趺,登時暈死。眾人胸悶氣堵,紛紛後退。

 

    一道人影卻如疾風入林,箭也似地沖入那爆炸開來的光波之中,雷霆般的大喝道:“吃我一刀!”青光飄舞,彩色光波霍然炸開,那道碧翠氣芒已驚天裂地之勢朝著姬修瀾怒斬而下!正是蚩尤。

 

    眾人大驚,姬遠玄叫道:“蚩尤兄弟,手下留情!”

 

    蚩尤疾身撲入,迅雷揮刀,將尚未來得及喘息的姬修瀾徹底隔離拓拔野,使得拓拔野可以從容擒拿白駝。

 

    姬修瀾厲喝道:“好刀!”身形未穩,竟悍然挺槍電刺,雙旋氣芒轟然飛舞,槍尖到處,突然爆開橘黃色的光浪,倏地化為兩條巨大的黃色龍頭,交纏飛旋,怒目狂吼,龍鬚飛揚。

 

    “轟隆!”苗刀狂冽氣浪陡然劈入那雙龍氣旋之中,再次爆開七彩光波。蚩尤宛如當頭被劈中一棍,劇痛攻心,朝後翻去,口中狂笑道:“好過癮!”那姬修瀾也悶哼一聲,朝後疾退。

 

    刹那之間,黃帝宮中,當世三大年青高手已經閃電交鋒。姬修瀾雖然勇悍威猛,但與拓拔野與蚩尤兩大高手交迭對抗,卻也強捺不住。适才尚未調順真氣,被蚩尤這般全力怒斬,一連退出十余步方才站定,心中驚駭莫名。

 

    拓拔野使出“旋木年輪掌”時,早已計算好方位,蓄勢後退。被巨震的氣浪一推,因勢利導,順勢朝右後方退去。就在蚩尤強行沖入,揮刀與姬修瀾悍然對決之時,他腳下一轉,鬼魅般穿入長老群中,真氣飛舞,將搶身格擋的眾人轟然震開,探手一抓,己將白駝衣領抓住。右手一拍,抵在白駝後心,哈哈笑道:“白長老,請大家住手如何?”

 

    電光石火之間,白駝竟然已被他制住。變化之快、之易,連拓拔野都覺得有些詫異。黃帝宮內眾人都己楞住,城中的士兵也登時沉寂下來,只有城外那如雷呐喊、澎湃戰鼓響徹依舊。

 

    白駝冷冷道:“小子,你以為能這般輕易地抓住我嗎?”話音未落,拓拔野忽然覺得心中猛然一跳,周身寒毛瞬間豎起。一股深不可測的浩浩真氣從後上方朝自己壓迫而來,彷佛萬噸泰嶽陡然壓頂,又彷佛突然沉溺于汪洋深處,全身壓迫,幾將擠爆。那喜氣浩蕩無邊,刹那間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將他全身上下緊緊包圍住,只要他稍有不慎,立時就會破體而入,將他徹底擊潰。心中大駭,不知來者是誰?

 

    耳旁聽見城中四萬軍士雷鳴般的歡呼聲:“黃龍真神!黃龍真神!”拓拔野心中大凜,難道這以念力和真氣陡然壓制住自己的神秘人物竟是大荒十神之一,姬修瀾的師父,土族黃龍真神應龍嗎?他驀地想起蜃樓城城破當日,被水伯天吳以念力、真氣瞬間制住的情景。微微後悔,不該如此大意。

 

    當下凝神聚意,默念“幻光訣”,輕吐一口氣,氣凝為鏡。透過那幻光鏡,瞧見後上方,一個金髮長眉、顏骨高聳的黃衣老者飄然半空,褐色眼珠冷冷地盯著自己,嘴角紋路奇異扭曲,森寒刻骨。衣裳鼓舞,枯瘦的雙手斜斜下舉,兩道黃光從掌心綻放,縱橫交錯,將自己全身罩住。

 

    姬遠玄面色微變,微笑道:“應真神,白長老的性命也在拓拔太子手中,不如你們一起鬆手,如何?”

 

    白駝冷笑道:“這小子的真氣能一下將我擊死嗎?只要他稍稍動彈,應真神就讓他挫骨揚灰,連寒毛也不剩一根。姬遠玄,想要救你朋友,現在就交出神器,領罪受死。”

 

    拓拔野哈哈笑道:“姬兄,我這骨頭硬得很,想要化成灰還難著哩!你放心吧!”瞥見蚩尤眼色,心中了然,微微點頭。

 

    突聽蚩尤喝道:“十日齊飛!”苗刀轟然劈斫,碧綠色的光芒倏地飛出四丈有餘,急電般破入應龍雙掌真氣之中!七隻太陽烏嗷嗷狂吼,夾引火焰狂風猛撲應龍!

 

    “乓!”苗刀青光斷切應龍真氣,立時彈起劇烈反震。蚩尤“呼”地被那倒撞氣浪瞬間擊中,高高飛撞橫樑。

 

    “轟隆!”橫樑頓時斷折,屋頂猛地向下一沉,塵土彌漫。眾人失聲驚呼。

 

    那浩浩真氣被苗刀破斬,稍一波動,拓拔野立時因勢利導,將周身真氣陡然沈灌雙足,借助應龍那強壓下的山嶽真氣,猛地躺倒,從白駝胯下倏然穿過。“碰啷!”一聲,他原先站立處的黃鋼石地板驀地被應龍真氣洞穿,碎石迸飛。

 

    應龍雙掌交錯,霍然揮舞。無數道黃光爆然怒放,猶如孔雀開屏,光芒眩目。七隻太陽烏嗷嗷亂叫,被黃光擊中,紅羽紛揚,盤旋飛舞。

 

    拓拔野剛從白駝胯下穿出,立時翻身耀起,嗆然一聲,斷劍橫亙白駝脖頸之上。但劍鋒剛剛觸及白駝皮膚,白駝便突然被一道黃光吸納,朝著應龍方向,閃電似的倒退飛出。

 

    與此同時,兩道黃光從白駝身後穿出,轟然交織,擊在無鋒劍斷刀上,氣勢萬鈞,斷劍嗡然龍吟。拓拔野登時朝後飛退,重重撞在黃帝宮另一個橫樑上。他因勢利導,立時繞著橫樑纏繞飛舞,將力量卸去大半。饒是如此,仍然痛入心肺,腹內翻江倒海,真氣險些岔亂。

 

    眾長老遠遠退開,面露微笑。姬修瀾從地上緩緩站起,臉上殺氣更盛,但嘴角卻牽起冰冷的微笑,充滿了嘲諷譏誚之意。城中四萬軍士高聲狂呼:“黃龍真神!黃龍真神!”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將城外的鼓聲、號聲壓了下去。

 

    轟雷滾滾,黑雲壓頂。漫漫雲層彷佛就在黃帝宮簷角之上。風,依舊潮濕而悶熱地鼓舞。

 

    應龍飄然半空,面無表情,眼珠深邃如無底洞;雙掌斜斜下舉,黃光吞吐不定;金髮飄舞,衣裳獵獵,身在十丈外的空中,那無形的山嶽氣勢卻迫在眉睫,如影隨形,彷佛濃霧彌漫,潮濕而壓抑,令眾人喘不過氣來。

 

    拓拔野輕飄飄地躍下,與蚩尤並肩站在一處,面露微笑,滿不在乎地凝望著應龍,心中卻是頗為駭然。蚩尤目中火焰熊熊,揚眉傳音道:“他***紫菜魚皮,這龜蛋好像比那木頭勾芒還要強上幾分!”

 

    拓拔野知他又動了好勝之心,但眼下形勢不妙,不能戀戰纏鬥,正要傳音,卻聽蚩尤大吼一聲,再次閃電般拔身沖起,淩空踏步,轉眼間沖到應龍三丈之距。雙手握刀,霍然倒卷,十字電劈,一記“神木刀訣”朝應龍狂瀾斬去。

 

    姬遠玄大吃一驚,叫道:“蚩尤兄弟小心!”拓拔野見蚩尤不顧生死,竟敢沖到應龍如此近距相戰,也是駭然大驚,猛地調集真氣,氣聚湧泉穴,怒箭似的電射而出。

 

    嗆然龍吟,斷劍倏地閃起一道青芒,陡然爆漲,從斷刀處鼓舞怒射而出,“轟”地變成一道三丈餘長的碧光,沖天而起。

 

    拓拔野真氣呼卷,氣劍互禦,刹那間人劍合一,從左斜側方向朝著應龍呼嘯電射而去。

 

    與此同時,紅影開動,烈煙石翩翩禦風飛舞,彩石鏈“碰”地怒射彈飛,一道紅光從她掌心電射沖出,與那彩石鏈交錯飛揚,“轟”地一聲,在半空中幻化為巨大的火鳳凰,朝著應龍的右斜側方猛擊而下。

 

    刹那間,三人幾乎同時朝著應龍發出全力猛挈。

 

    “轟!”天空中突然響起一個驚雷。閃電將空中四人照得雪亮分明。

 

    應龍褐色雙眸閃起兩點金光,嘴角紋路陡然扭曲,全身突然冒起一圈黃光金邊,頓了一頓。“呼”地一聲、周身爆射出刺眼的金光,無數道金黃色真氣從他丹田處亂竄飛舞,倏然奔至掌心。“噗噗”兩聲輕響,掌心中的黃光驀地大盛,霍然飛卷,形成兩柄三尺長的金光彎刀。

 

    姬遠玄大喝道:“小心金光交錯刀!”猛地高高躍起,朝著應龍踏空沖去。鈞天劍嗆然出鞘,黃光沖天射起,劍鋒指處,烏雲突然變成慘碧色,四下崩散。

 

    應龍低喝一聲,眼中金光霍然暴閃。雙掌交錯,真氣光刀光芒爆舞,齊齊斬上蚩尤怒劈而來的苗刀。“轟”地一聲爆響,蚩尤悶哼一聲,面色慘白,斷線風箏般地飄搖墜落,一道血線從他口中噴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弧。

 

    太陽烏尖聲鳴叫,交錯俯衝,將急速墜落的蚩尤及時托住。

 

    拓拔野、烈煙石驚聲大叫中,那金光交錯刀又旋轉飛舞,電光石火間撞上拓拔野的無鋒劍。拓拔野想要因勢利導,卻來不及計算那迅雷急電似的真氣力量與方向,只能聚意丹田定海珠,爆引全身真氣,與之殊死對撞。

 

    “轟隆!”眩光流舞,火星四濺。

 

    拓拔野只覺兩股雄渾真氣從劍尖瞬間破入自己雙掌,沿著經脈狂肆攻襲而入。體內真氣還來不及調集到最大,便被封堵在自己經脈之內爆炸開來。全身五臟六腑彷佛瞬間變成粉碎,骨架也似乎頃刻搖散,剛一張口,喉間那股腥甜之意便化為血箭噴出。就連意識也彷佛被瞬間擊碎。腦中只閃過一個念頭:“不知魷魚怎樣了?”便也朝後翻身墜落,如浮萍般在風中飄忽。耳旁聽到太陽烏的鳴叫聲,背上撞到溫暖之物,似是被太陽烏淩空接住,然後便昏迷不覺。

 

    應龍微微一震,目中閃過訝然神色。金光交錯刀急速迴旋,在空中“轟”地一聲,交錯扭舞,化為一個巨大的黃色龍頭,呼嘯怒舞,猛然撞上烈煙石的火鳳凰。

 

    轟然巨響中,火鳳凰登時化為片片紅光,彩石崩散。烈煙石嘴角沁出一口鮮血,翻身退卻。若非應龍的金光交錯刀連斬蚩尤、拓拔野兩大高手,真氣已如強弩之末,她只怕也要立時重創。但這餘勢之威已令她痛入骨髓。

 

    彩石霍然倒卷,在她皓腕上集合為鏈。“蚩尤!”她強忍尖銳疼痛,騰空嘶喊:心中驚駭、恐懼、悲傷如浪潮洶湧,相形之下,那徹骨疼痛倒絲毫算不得什麼。淩空擰身踏步,閃電般掠到那太陽烏背上。

 

    眼見蚩尤昏迷不醒,面色慘白,她心如刀絞,張惶失措,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接連不斷地滴在蚩尤的臉上。體內情火霍然跳躍,熊熊燃燒,體內越發疼不可抑。猛一咬牙,不顧周圍一切,調息拍掌,為蚩尤輸運真氣。

 

    風聲呼嘯,轟雷滾滾,城內四萬軍士歡鳴鼓舞。

 

    七隻太陽烏馱著拓拔野三人,在姬遠玄身邊環繞盤旋,嗷嗷鳴叫。姬遠玄淩空橫劍而立,望著應龍,瞳孔漸漸收縮。一滴冰涼的雨點打在他的額頭,急速滑落。繼而是第二滴、第三滴。豆大的雨點不斷地打落。

 

    又是一陣發狂似的雷鳴,震得眾人雙耳嗡嗡。接連幾道閃電將城裡城外照得亮如白畫,姬遠玄心中悲涼苦澀,徐徐環視。雨越來越大,密集的白線交錯斜舞,迷蒙之中,他望見黃帝宮中,眾長老欣悅歡喜,竊竊私語;望見白駝陰冷而得意的眼神;望見姬修瀾冰寒刻骨的眼睛;看見武羅仙子嘴角淡淡的笑意;看見城中漫漫火光跳躍如光海;看見每一個軍士狂喜迷亂的神情。

 

    轉身望去,太陽烏悲聲鳴啼,拓拔野與蚩尤重傷昏迷,猶未醒轉;烈煙石為蚩尤輸氣療傷,滿臉水珠縱橫滾滾,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雨水;而陽虛城外,號角裂雲,戰鼓震天,十八路援軍潮水般地聚合,隨時準備度過長溝攻城。

 

    暴雨滂沱,鬱熱潮濕蕩然無存,森冷寒意透過那萬千雨箭穿入他的心中。

 

    白駝大聲道:“姬遠玄,你大勢已去,逃不出陽虛城了。倘若你還有丁點愧疚悔改之意,就應當就地投降,說服城外的叛軍散去;否則你不但有弑君殺父的大罪,更是挑唆本族分裂內亂的萬惡罪人!”突然一拍欄杆,喝道:“來人!將亂當揪拿出來!”

 

    山腳眾兵轟然應諾,一群甲兵提擁著五、六十人走到黃帝宮下的空地上。那五、六十人蓬頭亂髮,衣裳襤褸,周身傷痕累累,琵琶骨與腳踝上都被混金屬穿過,無法直身行走,只能在泥濘之中跪膝前行。其中幾人已經奄奄一息,無法挪動。旁邊甲兵立時怒聲呵斥,飛起一腳,將他踢倒,拽起他的頭髮在泥濘中拖曳而行。

 

    姬遠玄凝神望去,大驚失色,淚水洶湧而出,叫道:“計大哥!包長老!公孫將軍……”一連喊了五、六十個名字,怒火欲沸,心如刀割。這五、六十人無一不是與他平素交好的族中大人物,這幾日被白駝召集到陽虛城軟禁。沒想到白駝如此狠毒,竟將他們折辱至此,心中悲憤狂怒,無以復加。

 

    白駝冷笑道:“姬遠玄,倘若再不認罪投降,我就在此將這些亂黨就地正法!”

 

    姬遠玄全身顫抖,憤怒得說不出話來。但他知道白駝此言絕非恫嚇。那五、六十人紛紛哈哈大笑,費盡全力道:“姬公子,你莫管我們,趕快逃走!號令天下義士,剿除這些亂党,為陛下、為我們……報仇雪恨。”眾甲兵拳打腳踢,這段話斷斷續續半晌才說完。

 

    姬遠玄心中狂怒,喝道:“住手!”白駝冷笑著揮揮手,眾甲兵退到一旁。

 

    武羅仙子柔聲道:“姬公子,事到如今,你就不必猶豫不決了。難道你當真願意看到,土族因為此事紛爭迸裂:永無寧日嗎?”

 

    姬遠玄悲從心來,仰天哈哈大笑。突然頓住笑聲,長聲道:“好!我姬遠玄認輸了!”聲音浩蕩,穿透雨聲喧嘩、號角戰鼓,清清楚楚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天地突然寂靜,號角、戰鼓陡然停息。雨聲嘩嘩,不知過了多久,城內才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姬遠玄眾侍從跪倒在地,痛哭失聲。

 

    姬遠玄又大聲道:“姬遠玄可以立即交出神器,自縛投降。但是有三個條件。第一,將這些無辜之人立即釋放。我這三位受傷朋友,也請立即放他們離開此地。第二,城外十八路軍隊,一概赦為無罪:永不追究。第三,我要與我大哥單獨面談半個時辰。只要長老會答應姬遠玄這三個條件,姬遠玄便任由長老會處置!”

 

    眾人譁然,議論紛紛。黃帝宮中,眾長老稍稍談論片刻,白駝轉身道:“好!一言為定。”森然道:“倘若你敢耍詐,我就將這幾十個叛黨淩遲處死。城外的十八路叛軍,也休想有一個活命。”

 

    姬遠玄冷冷道:“一言為定。”躍到拓拔野三人所在的太陽烏上,朝著猶自昏迷的拓拔野與蚩尤恭恭敬敬拜了一拜,黯然道:“兩位好朋友,對不住了。”轉身又對烈煙石恭敬行禮道:“多謝八郡主鼎力相助,此情此意,姬遠玄永銘在心。”

 

    烈煙石冷冷道:“你就這般認輸送死麼?你以為他們當真會守承諾麼?蚩尤和拓拔野的血不該為你這懦弱的人而流。”

 

    姬遠玄微微一楞,慘然笑道:“生死由命,倘若姬遠玄註定不能逃過此劫,那也是天亡我也。白駝當著這四萬軍士承諾,想來也不至於反悔。八郡主,你們快快離開此地,回到火族去吧!”再次向三人拜了一拜,哈哈大笑,飄然躍起,朝著黃帝宮飛掠而去。與烈煙石錯身之際,突然閃電般丟了一個小匣子在她的懷中。

 

    雷聲轟鳴,暴雨傾盆。滿城的火炬逐漸熄滅,只有星星點點的三昧火炬依舊在黑暗中跳躍。

 

    姬遠玄在那黃帝宮懸欄邊上站定,回首眺望,微微一笑。又朝著裝盛黃帝屍首的紫鱗木箱拜了三拜,這才起身,與姬修瀾一前一後走入通往黃帝宮密室的甬道之中。

 

    ※※※拓拔野迷迷濛濛之中,聽見驚雷滾滾,在耳邊轟然連奏。狂風夾著密集的雨點迎面抽打著,臉頰隱隱生疼。混沌中想要激發護體真氣,將密雨擋開,但剛一運轉真氣,經脈便火辣生疼,真氣岔亂狂奔。這才想起自己與黃龍真神對決之時,被他的金光交錯刀震傷經脈,勉力張開雙眼,滾滾黑雲在頭頂急速奔騰,一道閃電突然亮起,將黑雲劈成兩半,眼前猛地一陣雪亮。風聲怒吼,雨如白箭密集穿梭,拓拔野登時明白,原來自己在太陽烏的背上,於暴雨狂風中急速飛翔。心中蕞地一凜:适才不是在陽虛城中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眼下正往哪裡去?

 

    突然聽到咫尺之距,烈煙石驚喜顫聲道:“蚩尤!你醒了嗎?”又聽見蚩尤“哎喲”一聲,恨恨道:“他***紫菜魚皮,骨頭被這老黃龍打斷了幾根。”烈煙石柔聲道:“不要緊,我已經幫你接好了。”

 

    拓拔野念力掃探,發覺自己的肋骨果然也斷了兩根,但是烈煙石顯然沒有理睬。大覺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一笑之下,真氣亂竄,撞著震傷的經脈與斷骨,痛徹心肺,登時又忍不住呻吟起來。

 

    蚩尤聽見他的笑聲,大喜道:“烏賊!你還好吧?”拓拔野喘息笑道:“好得很……”原想說:“……只是沒人幫我接骨頭。”但瞧見烈煙石那蒼白中透著嫣紅的臉色,覺得與她開這般玩笑不妥,便又微笑住口。

 

    蚩尤雖然受傷最重,但由烈煙石運氣調理了許久,傷勢大為好轉,一骨碌爬起身來。奇道:“我們這是在哪裡?”

 

    烈煙石淡淡道:“姬遠玄已經認輸了,束手就擒,我們現在回赤炎城。”

 

    “什麼?”拓拔野、蚩尤大吃一驚。當下烈煙石將他們昏迷之後發生之事簡單描述,蚩尤又驚又怒,叫道:“他***紫菜魚皮,這龜蛋瘋了嗎?”

 

    拓拔野心中一動:以烈煙石的性子,以及赤炎城眼下的危急形勢,沒有取到七彩土,她又怎會離開陽虛城,返回火族?當下脫口道:“八郡主,七彩土呢?你拿到了麼?”

 

    烈煙石微微一怔,碧眼微眯,凝視著拓拔野,淡然一笑道:“在這裡。”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匣子,道:“姬遠玄進入黃帝宮之前,將這一匣子的七彩土給了我。”

 

    翡翠八角匣,玲瓏剔透。閃電亮起,隱約可以看見淡綠色的匣中有色彩繽紛的軟土。這便是他們費盡周折想要得到的朝歌山七彩土嗎?

 

    蚩尤失聲道:“什麼?”又驚又喜,突然大怒,厲聲喝道:“你!你拿了七彩土,就不顧別人死活了嗎?”

 

    烈煙石淡然道:“他好端端地自己去送死,我能攔得住嗎?”蚩尤語塞,但想當時情境,且不論四萬軍士,但就一個黃龍真神,烈煙石就莫能奈何。

 

    拓拔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但一時之間又無法說出。心中思緒混亂,忖道:“姬遠玄是什麼時候拿到這七彩土的呢?既然已經有了七彩士,為什麼不救活黃帝,卻自投羅網,甘願認輸?”重重疑竇瞬息湧來。突然靈光一閃,叫道:“魷魚、八郡主!我們立即趕回陽虛城!”

 

    烈煙石淡然道:“此刻趕回去已經大遲了。”

 

    拓拔野微笑道:“不遲!倘若鳥兄飛得快些,咱們還來得及看上一出好戲!”

 

    蚩尤皺眉道:“什麼好戲?”

 

    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我猜得不錯,便是忠良義士昭雪、亂臣賊子伏誅的好戲。”

 

    蚩尤聽得雲裡霧中,他素來相信拓拔野的判斷力,當下大聲呼叫太陽烏。烈煙石心中微微一動,刹那之間,也明白了這匣七彩土所代表的全部意義,但是心中,仍然有些許懷疑。

 

    太陽烏在風雨之中突然轉向,歡聲鳴叫,穿透濛濛雨幕,朝著西北陽虛城方向全速翱翔。

 

    太陽烏順風飛翔,速度極快。不到小半時辰,三人七鳥便已飛到了陽虛城外。

 

    雨勢轉小,但放眼望去,仍是天地蒼茫,煙雨濛濛。黝黑的陽虛山蹲距於黑暗之中,城裡火光寥落,星光點點,歡呼之聲卻是震耳欲聾。城外十八路大軍密集包圍,偃旗息鼓,一片死寂。火光跳躍,城外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片哀戚沉重。

 

    拓拔野吐了口氣,微笑道:“妙極!咱們趕上了。”太陽烏長啼聲中,紛紛越過陽虛城高峻雄偉的城培,再一次沖入這土族聖城之中。

 

    城中軍士聽見嗷嗷怪叫,紛紛仰頭。見這七隻怪鳥橫空飛掠,紛紛叫駡:“稀泥***,不想活了嗎?”“姥姥的,宰了他們給姬逆賊陪葬!”

 

    但是黃帝宮中一片寂靜,無人理會這去而複返的不速之客。既然沒有命令,城中軍士也只管叫駡,不敢動手挑釁。

 

    太陽烏在陽虛城上空盤旋飛舞,拓拔野三人居高臨下,瞧得分明。黃帝宮的懸空平臺上,香柱焚燒,煙霧嫋嫋。眾土族長老圍著那紫鱗木箱團團環坐,白駝、武羅仙子與黃龍真神坐在木箱兩側。周邊是百余個侍衛,持槍佇立。人人面色肅穆凝重,似乎都在等待重要時刻。這懸空平臺乃是土族長老會通知重要法令與決議的地方,眼下眾長老、聖女、真神畢集,自是為了懲處姬遠玄。

 

    通往密室的甬道口外,兩個身高九尺的刀斧手,赤膊提刀,昂然而立。臉上以紅血塗成獰惡可怖的鬼臉。顯然,他們便是即將對姬遠玄行刑的劊子手。

 

    蚩尤皺眉道:“姬小子還沒出來麼?烏賊,你說的好戲又在哪裡?”

 

    拓拔野微笑道:“只要姬公子一出來,好戲自然就開場了。”

 

    過了片刻,黃帝宮中突然有人長聲叫道:“逆賊姬遠玄己到!”

 

    眾長老紛紛轉頭,城中軍士騷動沸騰,紛紛狂呼呐喊:“殺了姬逆賊!殺了姬逆賊!”

 

    拓拔野三人屏息觀望,只見甬道銅門打開,姬遠玄昂然而出,臉上依舊掛著鎮定從容的微笑。姬修瀾在他身後緩步而出,木無表情地斜步走到長老群中。兩名刀斧手將姬遠玄押送到眾長老圍坐的圓圈中央,讓他面對裝盛黃帝屍首的紫鱗木箱跪下。

 

    白駝冷冷道:“答應你的三個條件都已經實現,你現在可以認罪受死了。”起身大聲道:“奸賊姬遠玄,大逆不道,弑君殺父,勾結外賊,挑動內亂,罪不可赦,當淩遲處死!”他每說一句,眾長老便轟然應諾,城中軍士便狂呼叫好,說到“淩遲處死”之時,城中歡騰如沸,兩個刀斧手大步上前,就要將姬遠玄朝平臺外側拖去。

 

    忽聽有人沈聲道:“且慢!”聲音如驚雷暴響,每個人的耳中都是嗡然一震。眾人大驚,又聽“轟!”地一聲,黃帝宮平臺正中的紫鱗木箱突然爆炸開來,一個人影從中飄然躍出!

 

    眾人譁然,突然有人尖聲叫道:“黃帝!是黃帝陛下!”刹那間整個陽虛城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凝聚在那人身上。

 

    香煙繚繞,那人負手巍然而立。金裳飄舞,臉如紫玉,絡腮長須飄飄若飛。長眉入鬢,細眼微眯,滿臉微笑,氣勢凜然,不怒自威。

 

    眾長老面色大變,驚喜交集,齊齊拜倒,顫聲道:“拜見陛下!”城中軍士目瞪口呆,慌不迭地紛紛拜倒,齊聲高呼道:“拜見陛下!”這四個字平素也不知說了多少遍,雖然事起倉皇,出乎意料,但依然說得整齊劃一,聲浪震天動地。

 

    城外十八路援軍瞧不見城中情景,聽見這呼喊之聲,又驚又喜,亂作一團。有人縱聲長笑狂呼,號角紛亂,戰鼓咚咚。片刻之後,才在幾聲尖銳號角的指揮下,一齊排山倒海地歡呼道:“拜見黃帝陛下!”

 

    蚩尤驚喜交集,叫道:“黃帝不是要用七彩土才能……”突然想起姬遠玄給烈煙石的那一盒七彩士,猛地一拍自己的腦袋,笑道:“他***紫菜魚皮,我這腦袋快比得上龜蛋了!姬遠玄既然已經有七彩土,自然早就用七彩土複合了黃帝的屍體。但他是什麼時候得到七彩土的呢?

 

    黃帝宮中形勢陡然巨變,白駝面色慘白,突然轉為激動歡悅的神色,哽咽道:“太好了!自傳說陛下遇險以來,我們都心如刀絞,度日如年。大公子更是難過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現在陛下安然無恙,簡直像做夢一般……”

 

    黃帝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不知這夢是美夢呢?還是噩夢?”白駝吃了一驚,正要說話,黃帝已經轉身望著那面色蒼白的姬修瀾,微笑道:“修瀾,臉色為什麼這般難看,瞧見我像瞧見鬼麼?”

 

    姬修瀾目中閃過羞怒的神色,昂然抬頭,冷冷道:“只是吃驚罷了!”

 

    黃帝哈哈大笑道:“吃驚?寡人也吃驚得很!想不到我親生兒子竟會夥同奸黨,勾結外賊,對我下這般毒手!”一語既出,白駝與姬修瀾的臉色登時變得鐵青。

 

    白駝面色變幻,嘿然道:“不錯!姬遠玄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舉族上下無不震驚!”眾長老也齊聲應是。

 

    黃帝嘿然微笑,轉身對著拜伏在地的姬遠玄淡然道:“遠玄,可有此事嗎?當著眾長老、聖女、真神,以及這麼多軍士的面,你都老實說了吧!”

 

    姬遠玄拜道:“是!兒臣不敢有絲毫隱瞞。”徐徐起身,臉上歡喜,眼圈卻是通紅。轉身朝著黃帝宮外走去,瞧見拓拔野三人騎著太陽烏在空中盤旋,微笑示意,似乎早料到他們會返回一般。

 

    姬遠玄從懷中掏出那煉神鼎,雙掌黃光吞吐,將煉神鼎輕輕交錯旋轉。一道白光沖天而起,一口銀白色的小鐘緩緩旋轉,自鼎中飛出。越轉越快,越變越大,飛到半空之時,已經變成一口巨鐘。

 

    眾長老變色道:“清冷九鐘!”

 

    姬遠玄朗聲道:“不錯!這便是本族神器,豐山清冷九鐘中的一口神鐘。諸位想必都清楚得很,清冷鐘內寒霜具有極為神奇的作用,凝結之時,可以將周圍聲音凝固在寒霜中。只要敲響這清冷鐘,就可以將當時的聲音絲毫不差地還原出來。适才在密室之內,我用‘凝霜訣’將大哥與我的談話盡數凝固在這清冷鐘寒霜裡,現在就請大家聽個明白。”

 

    姬修瀾全身巨震,面色瞬間慘白,白駝見狀,登時也是面色陡變。

 

    姬遠玄手指一彈,一道黃光急射清冷鐘,“噹啷”清鳴,悠悠不絕。嗡然長吟中,突然響起清晰的對話聲,響徹百里,了了在耳。眾人凝神傾聽,第一個聲音赫然便是姬遠玄。

 

    “大哥,這裡再無旁人,有些話我需要與你說個明白。”

 

    鐘聲長鳴,響起姬修瀾冷冷的聲音:“說吧!”

 

    姬遠玄沈聲道:“你我太子之爭時,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我無不忍氣退讓,為的便是兄弟和睦,全族安寧。但你為什麼要勾結水妖、火妖、木妖,截殺父王,做出這大逆不道的事?又為什麼要栽贓嫁禍於我?”

 

    又聽姬修瀾厲聲喝道:“住口!若不是你在父王面前爭寵,挑撥離間,我早就是太子了!又何必和你針鋒相對?何必……何必對父王做出這等事來!這一切全是由你引起!”

 

    眾人譁然,眾長老驚怒交集,紛紛朝姬修瀾望去。姬修瀾面色蒼白得接近透明,木無表情,那雙陰寒刻骨的眼睛緊緊盯著姬遠玄,充滿了狂冽陰森的仇恨。

 

    蚩尤大喜,笑道:“原來姬小子取這清冷鐘竟有這等妙用!他***紫菜魚皮,這你能算得出嗎?”

 

    拓拔野微笑道:“這可出乎我的意料了。”突然想起飛往清冷峰的途中,姬遠玄悵然所說的那一句話來:“我倒希望這清冷鐘永沒有用著的時候。”想來在那一刻,他已經布好今日之局了。他竭力避免兄弟相殘,但終了還是不能擺脫這樣的命運。

 

    姬遠玄神色黯然,淩空彈指,黃光電舞,清冷鐘鏗然而響。鐘聲中聽見姬遠玄道:“我知道你雖然恨我,但是對父王,一定下不了這樣的狠心。勾結外賊,狙殺父王,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你還做不出來,一定是白長老挑唆你做的,是也不是?”

 

    姬修瀾冷笑不答。姬遠玄歎道:“大哥,你道白長老當真是為你著想嗎?你雙手染上父王鮮血,在他手中,這就成了日後要脅你的最大把柄。他勾結外賊,扶持你登上太子之位,不過是要將你做為傀儡罷了!倘若你敢逆拂他意,他必定會將今日之事盡數推在你的身上。到了那時,你以為土族百姓會讓這勾結外賊,弑君殺父的逆子奸臣做太子、做黃帝嗎?那時他可以策動長老會,輕而易舉地將你廢去,由他歡喜再立一個新的太子。”

 

    姬修瀾冷冷道:“你當我傻子麼?想要挑撥離間?白長老對我恩重如山,你便死了這條心吧!”

 

    姬遠玄歎息道:“大哥,你怎地就如此冥頑不化?白長老連父王都敢謀害,日後還不敢對你下手嗎?這種奸惡之徙,你竟認為他對你恩重如山?”

 

    姬修瀾森然道:“住口!白長老設計殺死父王,還不是被你所逼?難道我們眼睜睜看著你挑撥離間,進讒陷害,坐視不理束手待斃嗎?你勾結族中小人,朋比為黨,白長老不得已之下,才與水族、木族、火族義士聯繫。今日格局,都是由你造成!”

 

    聽到此處,眾人無不大嘩。四萬軍士沸沸揚揚,有人叫道:“殺了白駝、姬修瀾這兩大逆賊!”登時數千人跟著起哄,繼而全城兵士雷鳴般地齊聲大吼。長矛長戈的杆柄整齊劃一地跺在地上,形成富有節奏的呐喊。城外十八路援兵也齊聲呼喊,交相呼應。

 

    拓拔野、蚩尤三人騎乘太陽烏在空中盤旋,眼見城裡城外合二為一,同心同力,都是說不出的振奮歡喜。

 

    黃帝望著白駝與姬修潤,微笑道:“你們現在還有什麼可說麼?”

 

    白駝臉色青白不定,見事已至此,索性冷笑道:“你們父子二人聯手設計圈套,誣陷忠良,我又有什麼可說的?”

 

    黃帝哈哈大笑道:“果真是卑劣無恥,無以復加。”

 

    姬遠玄微笑道:“若不是武羅仙子看穿你們的卑劣詭計,將七彩士送到靈山之上,父王與我只怕都要被你奸賊所算。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上蒼總算是幫著正義之士。”

 

    拓拔野此時方才恍然。原來武羅仙子那夜奉長老會命令到靈山上勸降時,己將七彩土送與了姬遠玄,想必那時姬遠玄也己知道自己的親信侍從中有內奸,所以絕口不提此事,故意將計就計,透露風聲假稱需要七彩土,借內奸之口,誘使白駝將大軍調往朝歌山。然後轉道豐山取清冷鐘,突襲陽虛城。

 

    拓拔野突然想到,傍晚在光山城外,自己提出聲東擊西突襲陽虛城時的情形來。此刻想來,當時姬遠玄早已有調虎離山,突襲陽虛城的計畫,見自己與他不謀而合,便不動聲色,順水推舟。轉念又想,或許姬遠玄當時便是故意引導自己的思路,幫他做出這個決定也未可知。想到此處,不知為何,拓拔野的心中升起不太舒服的感覺來。

 

    是了,城外的十八路援軍多半是他之前已經策應好的。或許當真如石三郎所言,是那叫石七郎的侍從四處奔走聯繫;又或許,便是武羅仙子四處召集而來,以她的身份與地位,做這事情應當易如反掌。倘若陽虛城防守薄弱,他便可以引領大軍控制住局勢。那時白駝派遣在外的諸多軍隊群龍無首,也只有俯首稱臣。

 

    即便陽虛城內重兵埋伏,姬遠玄也有備用之計。那便是與白駝等人周旋,故意提出與姬修瀾單獨面談的條件。一方面使得姬修瀾放鬆警惕,當他是垂死之人而將真相和盤托出;一方面以緩兵之計拖延時間,等到黃帝醒轉。然後再以清冷鐘將姬修瀾招認的真相告知大眾,使得他們眾目睽睽之下無處遁形。

 

    拓拔野想道:“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嗎?白駝的計謀鋪墊了這麼久,終於還是百密一疏,被姬遠玄抓著機會,瞬間翻盤。”但隱隱之中,又覺得似乎沒有那麼簡單。白駝的陰謀夥同四族,環環相把,理應沒有破綻。但是相較之下,似乎姬遠玄更為深謀遠慮、成竹在胸。在這樣的奸謀算計之中,竟然能如此鎮定,部署全域。

 

    遠遠地瞧著沸騰的漫漫人海,瞧著黃帝宮中的姬遠玄,拓拔野突然覺得離他們好生遙遠。不知為何:心中原先那歡喜雀躍之意逐漸消散,竟轉變為一種莫名的不安。

 

    烏雲消散,雨勢漸止,但那陰霧卻依舊籠罩上方;身在高空,冷風吹來,極覺徹骨侵寒。       

第九卷 第一章迫在眉睫

            前方是一條狹長的山谷,兩壁黃上紅岩,樹木茂密,山西南折返東南,繞成一個彎曲的弧線。烈煙石淡淡道:「過了這紅黃裂谷,就是本族境內了,距離赤炎城不過六百里。」拓拔野與蚩尤俱大喜。

 

    當是時,突聽紅黃裂谷中傳來淒厲的獸吼聲,此起彼落,交相呼應。暖風迎面吹來,滿是腥臭之氣,如濁浪陣陣撲面,令人煩惡欲嘔。

 

    又聽「轟隆隆」的巨大聲響,從西南面狹長的山谷中傳來,宛如錢塘大潮,奔騰將至。眾太陽烏極是興奮,盤旋繚繞,嗷嗷亂叫。拓拔野凜然道:「看來又有許多獸群來了。」

 

    大荒中倘有大量不同族種的獸群一齊狂奔,通常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有極大的自然災害。其二,有慘烈的戰事發生。將近赤炎城,突然聽見萬獸齊奔的蹄掌聲,三人不由均生不祥寒意,當下緩緩降落在裂谷北面的山坡上,察看究竟。

 

    狂風卷舞,腥臭逼人,滿山的樹木傾搖擺舞,長草起伏如浪。三人站在山坡上,向下眺望,隱隱覺得萬獸狂奔的強烈震動,經由腳下山坡傳導體內。心跳如狂,血液也仿佛隨著那狂猛的節奏洶湧流動起來。

 

    吼聲震天,蹄聲越響。南側山谷突然冒起滾滾煙塵,一大群獅虎、角鹿、羚羊等野獸混雜著驚嘶狂奔。

 

    「蓬」地飛出幾十株斷木,枝葉紛飛;百餘隻巨大的兕象龍獸猛衝而出,長鼻甩舞,將斷樹與中小型猛獸不斷地重重拋出,尖利的兕角上還殘留著皮毛血肉。緊接著成千上萬的兕象龍獸洶湧沖出,無數的野獸被它們拋撞在兩側的山石上,血肉兕象籠獸群怒吼狂奔,每一隻龍獸上,都騎坐了一個惡醜巨漢;個個禿頭黃毛,闊嘴撩牙,赤身裸體,尾部都有一條斑斕豹尾,身上也有淡淡的豹紋,只有私處掛了一個紅布囊,或是系了幾張綠葉。奔行之時,綠葉翻動,長尾起伏,極為醜怪。

 

    豹形巨漢嘶聲狂叫,嘶啞難聽,似乎在歡呼,又像在怒吼。手持巨型彎弓,箭如長矛,「嗖嗖」怒飛,將兕象龍獸拋摔出的猛獸陡然穿透。矛箭在空中染血嗚嗚飛舞,突然盤旋轉折,回到眾豹人手中。豹人身後,龍獸背臀上,橫堆了許多動物屍首,顯是一路劫掠所得。

 

    煙土滾滾,萬餘豹人族的龍獸騎兵如怒海狂浪,從山谷中呼嘯穿行,朝著東南方向狂奔而來。

 

    烈煙石面色雪白,冷冷道:「這些都是南荒豹人,被赤帝限定生活在南荒林原,不知為何今日竟敢越境闖入。」

 

    其時大荒,除了金木水火土五大族外,也有諸多蠻族,或臣服五族,或游離境外。這南荒豹人族便是極為兇殘剽悍的蠻族,善於禦使猛獸,以兕象龍獸為坐騎,曾經縱橫南荒,所向披靡,也是火族的一大邊患。一百多年前被赤帝打得大敗,又慘遭火族「烈火將軍」烈十苗的滅族屠戮,幾乎一蹶不振,徹底臣服,自此隸屬南荒林原部,由現下的火族「火蛇將軍」統領,一向不敢異動。不知為何,今日竟敢大張旗鼓,越境肆虐。

 

    突聽號角嗚嗚怪響,「霍霍」之聲大作,豹人怪叫聲中,無數矛箭破空怒射而來。豹人族龍獸騎兵已經發現了盤旋於上空的七鳥三人。

 

    蚩尤哈哈笑道:「他***紫菜魚皮,你當我們是這些牛羊馬鹿,任你宰割嗎?」呼嘯聲中禦鳥俯衝而下,太陽烏見獵心喜,嗷嗷怪叫紛紛閃電撲擊。拓拔野心中也不由起了少年頑性,這些豹人族騎兵氣焰兇狂,教訓教訓也好,當下也與烈煙石禦鳥俯衝而去。

 

    青光爆舞,矛箭紛紛斷折,沖天激撞。太陽烏巨翅橫掃,炎風紅光如颶風卷席。兕象龍獸悲吼聲中,被巨翼狂風拍得翻飛而起,無數豹人咿呀怪叫著摔落在地,被萬獸蹄掌踩得肚破腸爛,登時殞命。

 

    蚩尤縱聲長嘯,苗刀碧光怒放,橫掃千軍;鮮血激射噴舞,濺得兩壁紅岩黃土斑點血紅。龍獸悲嘶,豹人慘叫……當他哈哈大笑著禦鳥沖天飛去時,豹人族騎兵已經亂做一團。

 

    狹長的山谷中,最前的騎兵突然紛紛被斬成兩段,斷頭龍獸朝前狂奔十餘丈,撞在兩壁山谷,頹然倒地,血柱從斷口噴湧不息。

 

    巨屍堆積,血流成河。轟然連聲,驚吼怒叫,龍獸騎兵相繼撞在一處。無數豹人被撞得朝前拋出,飛到半空時正好被後面怒射的如雨矛箭穿透,流星般飛舞,紛紛釘在遠處岩壁上,懸掛搖擺。

 

    烈煙石打從見著這豹人族騎兵的一刻起,心中就突然有些不祥之感。心想:豹人族千里輾轉,自西南穿繞紅黃裂谷,奔向東南方,其目的地必是赤炎城無疑!難道赤炎城發生了什麽變故嗎?心念一動,俯身探手,猛地抓起一個豹人,與拓拔野、蚩尤一道沖天飛去。

 

    太陽烏嗷嗷歡鳴,盤旋繞舞,沖上高空。如雨矛箭呼呼追射,到了半空紛紛掉落。豹人族驚叫怒駡了半晌,無計可施,只好移開前方屍體,繼續奔行趕路。但氣焰已大為收斂。

 

    蚩尤、拓拔野哈哈大笑,心情暢快。見烈煙石用手掐住那豹人,用奇怪的蠻語冷冷逼問,那豹人啞啞亂叫,極是兇悍。烈煙石臉色突然微變,目中閃過疑慮之色,猛地鬆手,將那豹人丟下萬丈高空。轉頭望著拓拔野二人,淡淡道:「這蠻子說,是烈碧光晟讓他們趕往赤炎城的:除了豹人族外,還有南荒八支蠻族,也都在近日調兵趕往赤炎城。」

 

    拓拔野二人面面相覷,心中齊齊閃過一個念頭——赤炎城必有大變!心中大凜,當下刻不容緩,騎乘太陽烏朝赤炎城急速飛去。

 

    太陽烏穿行極快,刹那間將下方的豹人族遠遠地拋在後頭。

 

    飛到距離赤炎城三百里的淩暝山時,突然瞧見數以千計的百姓在火族騎兵兩翼護送下,朝著東北鳳尾城方向緩緩撤離。人群綿延數裡,老弱婦孺占了大半,俱都張惶憂懼,心事重重。

 

    三人心中驚疑更甚,當下盤旋俯衝,想向火族騎兵盤問究竟。

 

    山谷中眾人聽見太陽烏嗷嗷叫聲,紛紛抬頭上望。火族騎兵勒馬盤旋,認出鳥上騎坐的烈煙石,登時面色大變。一個衛宮厲聲喝道:「是叛賊烈煙石!她果然來了!」一聲令下,箭矢紛紛怒射而上。

 

    烈煙石又驚又怒,駕鳥俯衝而下,勢如狂風,箭矢辟易。太陽烏嗷嗷怒啼,巨翅橫掃,立時將那衛官連人帶獸一齊拍飛,重重地摔在十餘丈的草地上。那衛宮跌跌撞撞地爬起身來,正要逃跑,太陽烏擦身飛過,狂風凜冽,登時又是一跤坐倒。

 

    烈煙石探手一抓,拎住他的衣領直沖藍天。

 

    風聲呼嘯,那衛官只往下看了一眼,立時便魂飛魄散,閉起眼睛全身打顫。

 

    烈煙石淡淡道:「我現在問你話,你回答時只要有一個字是假的,我就將你丟下去。」烈煙石的脾氣在火族乃是出了名的外冷內爆,那衛官早有耳聞,閉眼顫聲道:「小的不敢。」

 

    烈煙石道:「誰說我是叛賊?」語氣森冷。

 

    衛宮牙齒格格亂撞,道:「烈長老說八郡主、烈候爺和祝火神交結湯谷叛黨和龍族妖賊,又和雷老妖勾結,盜走了琉璃聖火杯,乃是……乃是本族十惡不赦的亂臣賊子。」

 

    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心中大凜:「烈碧光晟果然陰狠,終於還是搶先動手了!」原以為烈碧光晟尚不至於懷疑烈炎與烈煙石,即便懷疑,也不會這麽快下手。纖纖可以暫時由烈炎保護。但是,現下烈炎身為階下囚,纖纖豈不是大為危險嗎?

 

    「是了!」拓拔野低呼一聲,陡然醒悟——既然土族白駝亂黨與烈碧光晟等人也有勾結,自然早有人將烈煙石與自己、蚩尤一道相助姬遠玄,取得七彩土的情形透露給烈碧光晟。以他的老謀深算,當然可以猜測出他們取七彩土所為何事,所以才搶先動手,阻止他們將複合的聖火杯送回赤炎城!

 

    烈煙石冷冷道:「赤炎城裡發生了什麽事?你們將這些百姓帶往哪裡去?」

 

    衛宮道:「火正仙……啊,不!吳火神兩日前觀測星象地理,測算出明日淩晨子時,赤炎山將會蘇醒噴發。長老會說赤炎神震怒,乃是因為族中叛賊勾結外人,盜竊走聖杯;因此……因此烈長老決定由吳火神舉辦祭神大典,將那盜走聖杯的處女纖纖做為祭奠聖山火神的祭品,投入赤炎山口……」

 

    「什麽!」拓拔野與蚩尤齊聲驚呼,蚩尤一把掐住那衛官的脖子,吼道:「你***紫菜魚皮!你說什麽!」衛官登時面紅耳赤,吐出舌頭,赫赫亂叫,眼白直翻。

 

    赤炎城之所以為火族聖城,乃是因為城中赤炎山是大荒境內屈指可數的火山之一,相傳為火族遠古大神赤炎神死後所化,自上次大噴發以來,它已經沈寂了三百六十六年。恰逢每次噴發之時,族中必有重大之事,所以有「赤炎神震怒」之說。

 

    拓拔野連忙拉開蚩尤,沈聲道:「你掐死了他,找誰問去?」貴尤一凜,恨恨鬆手,面目猙獰,怒火欲噴。

 

    那衛官被他瞪得肝膽俱裂,尿水涔涔,滲透了半邊褲子,抓著脖子說不出話來,半晌方啞聲顫抖道:「今夜子時,吳火神要在赤炎山口設立典壇,進行祭神大典。烈長老擔心祭奠失敗,赤炎山又要大噴發,因此讓城中百姓全部撤離。」

 

    烈煙石淡淡道:「烈候爺和祝火神呢?」

 

    衛官牙齒格格亂撞,搖頭道:「不……不知道。他們應當是囚禁在赤炎大牢中,烈長老還未下令將他們處死。」

 

    烈煙石淡然道:「看來你只知道這些了。繼續趕路吧!將百姓帶到安全地方去。」手指一松,那衛官登時往下掉去,手足亂擺,嘶聲狂叫,險些暈死;突然發覺已經穩穩當當地騎坐在原先的馬獸上,絲毫末損,這才知道烈煙石手下留情,力道用得恰到好處。

 

    驚魂未定中,顫聲拜謝道:「多謝八郡主!」帶著瞠目結舌的眾士兵,策馬前行。

 

    蚩尤咬牙道:「今夜子時!我們現在只有不到五個時辰了!」大喝道:「走!」驅鳥疾飛,朝著赤炎城閃電般地飛去。拓拔野與烈煙石禦鳥追上,並肩翱翔。

 

    狂風獵獵,白雲飛散:三人倏然穿行,瞬息千里。

 

    拓拔野思緒如飛,忖道:「那烈碧光晟知道我們取得七彩上,必定要想方設法阻撓我們救出赤帝。但他會怎麽做呢?在琉璃金光塔附近埋伏重兵等待我們現身麽?除了這個笨法子外,他還會有什麽法子呢?……為什麽會預測出赤炎山爆發,遣散百姓呢?」突然靈光一閃,失聲道:「不好!」轉頭問烈煙石道:「八郡主,請問琉璃金光塔在何處?」

 

    烈煙石道:「在赤炎山山腰。」

 

    拓拔野沈聲道:「倘若我猜得沒錯,烈碧光晟不是要祭奠赤炎神,阻止火山爆發。恰恰相反,他是想要引爆赤炎山!」

 

    蚩尤訝然道:「引爆赤炎山?那烈龜蛋瘋了嗎?」

 

    烈煙石面色瞬間蒼白,緩緩道:「不錯!他定是想要搶在我們趕回赤炎城之前,引爆赤炎山,藉助無堅不摧的火山熔岩,將琉璃金光塔徹底毀滅!」她極為瞭解六叔,适才聽說烈碧光晟將百姓調離赤炎城之時,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妙,被拓拔野這般一說,方才恍然醒悟。

 

    蚩尤大駭,道:「他***紫菜魚皮,這老賊為了做赤帝,連聖城聖塔都敢盡數毀了嗎?」這念頭實在太過荒唐,但烈碧光晟既然敢聯合外族,盜走聖杯,這種瘋狂之事想必也做得出來。

 

    烈煙石低聲道:「赤炎城現在必定已經空空湯蕩,我們想找一個人做公證也是不成了。」

 

    他們原本計畫趕回赤炎城長老會,將聖火杯出示給眾長老,眾目睽睽之下,烈碧光晟想要扣下或毀壞聖火杯都絕無可能。但眼下烈碧光晟以赤炎山即將爆發為由,將城中的貴侯長老、軍士百姓盡數遣散,城中留下參加祭神大典的,必定都是他的親信高手。即使拓拔野三人在赤炎山爆發之前拿著聖火杯趕到,也無人為他們做公證,只不過是自投羅網罷了。這一招釜底抽薪可謂陰毒之極,徹底斷絕了拓拔野三人的後路。

 

    拓拔野緩緩道:「他明知我們必定要想方設法解救纖纖,所以故意以纖纖做為誘餌。烈候爺與祝火神已被囚禁,單憑我們三人的力量,在這等緊迫的時間裡,想要開啟琉璃金光塔,同時又救出纖纖,實在難於登天!」

 

    蚩尤又急又怒,事關纖纖安危,腦中登時一片混亂,忽然想起一事道:「是了!赤炎山既然已經沈寂了三百多年,烈老賊又怎能將它引爆?」

 

    「倘若以本族的紫火冰晶混合其他火族聖物,投入火山中,再以仙級以上高手的赤火法術與真氣激化,就可以在火山內部引爆極大的能量,促使岩漿大肆噴發。」烈煙石碧翠的雙眼凝視著蚩尤二人,蒼白的臉透明如冰雪,低聲道,「這定然就是今夜祭神大典的真正目的。」

 

    三人心中寒意森森,背上沁出顆顆冷汗,狂風吹來,遍體侵寒。饒是鎮定如拓拔野、狂傲如蚩尤,這一刻也是恐懼茫然,手足無措。

 

    此時此刻,赤炎城內必定已經戒備森嚴。他們三人能在短短幾個時辰中,扭轉幹坤,救出纖纖、赤帝、祝融、烈炎,阻止赤炎山爆發嗎?

 

    拓拔野聚意凝神,努力摒除腦中纖纖如花笑靨、銀鈴笑聲,心中不住地對自己呐喊:「靜下心來!決計不能亂了方寸!」但纖纖的笑臉與聲音是如此鮮明,一次又一次地鑽入腦海,讓他幾乎要失控狂吼,過了半晌,方才逐漸平定下來。閉眼沈思,嘴角習慣性地露出微笑。

 

    蚩尤全身火燎火燒,心中焦躁狂怒,想要嘶聲怒吼,但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覺胸口仿佛堵了一塊東西,鬱悶已極,恨不能伸手將心肺盡數掏將出來。眼見拓拔野逐漸鎮定,微笑沈思,他焦躁如狂的心態才開始漸漸平穩。

 

    三人神色各異,滿懷心事,禦鳥飛行。

 

    拓拔野沈吟半晌,突然睜眼道:「他們既然以纖纖為祭品,多半會將紫火冰晶捆縛在纖纖身上,用她做為引爆赤炎山的引子。所以我們要阻止赤炎山爆發,就必須先搗亂祭神大典,救出纖纖。」

 

    烈煙石淡淡道:「那麽赤帝呢?」

 

    拓拔野道:「倘若火山不爆發,琉璃金光塔自然就安然無恙。因此破壞祭神人典,救出纖纖才是關鍵。」

 

    蚩尤脫口道:「不錯!只要阻止火山噴發,烈老賊的陰謀就得逞不了!」

 

    烈煙石猶豫半晌,緩緩點頭。拓拔野見她沒有異議,精神一震,道:「但是我們在救纖纖之前,卻必須要虛張聲勢,解救赤帝。烈碧光晟最怕的便是我們將赤帝放出來;只要琉璃金光塔附近一有風吹草動,他定然就會調集大量高手防護,那麽祭神大典的防守力量自然就會相對削弱,我們要救出纖纖自然就容易些。」

 

    烈煙石蹙眉道:「但以我們三人之力,想要騷擾琉璃金光塔,聲東擊西,救出纖纖姑娘,只怕是飛蛾撲火。」

 

    蚩尤眉頭一擰,正要發話,卻聽拓拔野微笑道:「不錯,單憑我們三人,確實難了點,所以我們必須先救出祝火神和烈候爺!我們五人聯手,想要阻止烈老賊就有五成勝算。況且現在烈老賊忙於防守琉璃金光塔和祭神大典,對他們的防護必定最小。」

 

    蚩尤、烈煙石心中一振,烈煙石突然眼睛一亮,道:「是了!還有一個人……」

 

    拓拔野脫口道:「赤霞仙子!」

 

    烈煙行徐徐道:「不錯,我師父赤霞仙子!」

 

    赤霞仙子乃是火族聖女。聖女專司族中祈天祭地的典禮聖事。烈碧光晟以赤炎山即將爆發為由,驅散貴侯軍民,但卻獨獨不能請走聖女。即便今夜的祭神大典由新任火神吳回主持,也少不得有赤霞仙子在場。

 

    赤霞仙子素以典雅穩重,公平慈愛著稱,又是烈煙石的授業恩師。倘若烈煙石能將事情真相告白,說服她相助,立時便勝算大增。

 

    三人心中登時振奮起來,眼見豔陽西斜,時間不多,紛紛長嘯催促太陽烏。太陽烏怪叫聲中,振翼高翔,朝著兩百多裡外的赤炎城急速飛去。

 

    將近赤炎城時,為避免被人覺察,三人駕禦太陽烏沿著山勢低空疾飛。樹影橫掠,石崖撲面,穿過幾個高峭的山頭,終於看見了火族聖城赤炎城。

 

    透過奼紫嫣紅的花樹枝頭,遠遠眺望,青丘起伏,綠林如海。群山之中,一座高峻的碧翠山峰巍然矗立。山頂參天摩雲,白雪皚皚,黑煙繚繞。半山赤樹紅花,絢爛如霞,風吹而動,又如火焰跳躍,漫漫一片,正是火族赤炎聖山。

 

    赤炎山下,城樓險峻,暗紅色的磚牆在綠樹掩映下顯得分外奪目。遠遠望去,如一條火龍在群山之間婉蜒穿梭。赤炎城面積極闊,環山而建,氣勢雄偉,足有陽虛城十倍之大。

 

    其時大荒有「至險昆侖山,至深海龍宮,至富雷澤水,至雄赤炎城」之諺,蓋因赤炎城倚借四周山勢而建,雄偉高峻,中立赤炎山,更添威霸氣勢。赤炎城的牆磚又都是取自赤炎山冷卻的浮石、熔岩,塗上火族特製的「赤龍血」之後,只需點上一把火,整個赤炎城的外牆頓成漫漫火海,而且永不會將岩石本身灼壞。倘若有敵軍想要攻城,面對這熊熊火焰的城牆,也是無計可施。所以赤炎城才被稱為「天下十三名城」中的第三名城。

 

    此時紅日西斜,已是接近黃昏。如血殘陽、似海藍天映襯之下,這赤炎山更顯得說不出的雄偉壯觀。

 

    拓拔野三人騎乘太陽烏,環繞赤炎城緩緩飛行,尋找入城的隱密路徑。烈煙石素手遙指,低聲介紹城中主要建築及其佈防。

 

    城牆上士兵寥落,想必除了撤離的大部軍士外,烈碧光晟都已將可信賴的精銳衛士調往山頂和琉璃金光塔了。整座火族聖城,幾乎已經成為一座空城。

 

    烈煙石指著赤炎山南面山腰的一座白塔道:「那便是赤帝閉關修行的琉璃金光塔。」拓拔野、蚩尤一凜,凝神眺望。那白塔屹立於豔紅如火的赤樹紅花之中,高約十丈,共分十層。式樣古檏無奇,玲瓏剔透,瑩白如冰雪,全由雪璃石砌築而成。塔頂八個簷角彎彎朝上,塔尖如梭,宛如雪蓮綻放。陽光下,瑩白塔身反照四周火雲赤霞似的花樹,金光流離,如仙界寶塔。此時塔下山坡刀戈晃眼,林木叢中站了數百個勁裝衛士;白塔上空十餘隻三頭怪鳥盤旋飛舞,尖銳的叫聲清楚地傳入他們的耳中。

 

    蚩尤眯起雙眼道:「將琉璃聖火杯放到那塔尖上,就可以打開這塔了嗎?」

 

    烈煙石搖頭道:「開啟這琉璃金光塔需有專門的法訣。除了帝、女、神之外,族中只有我知道這法訣。」頓了頓道:「只是我從未試過。」

 

    拓拔野仰頭眺望那赤炎山巔,心中默默測算琉璃金光塔與山頂的距離。

 

    環繞赤炎城飛翔了三圈之後,拓拔野與蚩尤已將赤炎城的建築佈局與方位牢記在心。三人尋著一處衛兵稀少、頗為隱密的城牆,準備入夜時分從那裡越入。

 

    日薄西山,彩霞漫天,蝙蝠在空中茫然飛舞。

 

    眼看著夜色一點一點地降臨,晚風漸冶,拓拔野、蚩尤的心中,卻越來越發熾熱。

 

    黛藍色夜空中,淡淡的星辰已經寥落出現,赤炎山頂的白雪在星光下折射著幽冷的光芒。一條紅光跳躍的火線沿著山腰,徐徐向山頂蜿蜒繞行,鼓樂聲斷斷續續,蒼涼而詭異。

 

    烈煙石道:「祭司和巫神們開始上山了。」拓拔野與蚩尤心中一緊,蚩尤啞聲道:「纖纖……纖纖也在裡面嗎?」

 

    烈煙石見他這般緊張,心中微微妒怒,淡淡道:「通常祭禮三天前便已沐浴更衣,焚香入匣,放到山口中了。」

 

    蚩尤大怒,喝道:「什麽?那她豈不是三日沒吃沒喝了嗎?」

 

    烈煙石淡然道:「為了確保祭禮潔淨,自然不能契喝。你們放心,三日前她就已經被聖藥昏迷,不吃不喝也不會有事。」

 

    蚩尤聽她說得如此輕描淡寫,語氣冷漠,更為惱怒。想到纖纖已經昏迷三日,心中焦慮更盛,恨不得立即駕禦太陽烏飛到赤炎山頂,將纖纖救離險地。

 

    拓拔野心中亦疼如刀割,纖纖素來嬌慣,到這大荒之後備經磨難,原本以為還原聖杯之後,可以輕鬆將她救離,豈料反倒使她身處險境。也不知這些日子被火妖如何折磨?心中不敢去想,咬牙握拳,仰眺山巔,暗自心道:「好妹子,今夜我們一定將你救出來!」

 

    蟲聲密集,流螢飛舞,赤炎城已經完全籠罩於夜色之中。赤炎山頂燈火通明,山頂冰雪堆積處,無數道彩光沖天射起,光柱在深藍的夜空中縱橫交錯。鼓樂喧嘩,隱隱可聞。

 

    拓拔野霍然起身道:「走吧!」三人翻身騎上太陽烏,穿過急速拂動的長草、橫斜淩亂的樹木,無聲無息地朝著那赤炎城飛去。

 

    這時明月剛剛升上東方的樹梢。        

第九卷 第二章心如磐石

            明月初升,清輝普照。七隻太陽鳥貼著山頭高低起伏,在樹影中低低飛掠,轉眼便到了赤炎城牆下,突然展翅滑過牆頭,鬼魅般穿入城中。

 

    拓拔野三人輕飄飄地躍下鳥背,蚩尤將太陽鳥封印入苗刀,隨著烈煙石高竄低掠,在屋舍街巷之間閃電穿梭,朝著城西赤霞仙子的“棲霞山苑”飛掠而去。

 

    偌大的赤炎城中空蕩無人,長街冷落,空巷清幽。兩側房舍高低錯落,夜風吹窗,柴扉搖盪,寂靜得如同夢魘。月光照在瓦頂、巷牆,清冷如霜,三人影子倏然穿過。

 

    烈煙石對赤炎城瞭若指掌,穿掠拐折,一氣呵成毫不停頓。轉眼之間便已到了城西棲霞山苑外。

 

    棲霞山苑坐落於城西的兩座小丘上。山上碧樹密集,綠草如織,山溪迤邐;山丘頂上珊瑚樹如火如荼,爛漫成片,仿佛雲霞棲山,因而得名。珊瑚樹高低交錯中,兩座暗紅色的沉香木宮苑巍然而立,簷角彎曲,仿佛火苗跳躍。晚風拂面,帶來陣陣幽香。

 

    拓拔野三人足不點地,直接自街巷牆頭禦風飛掠,斜斜穿入山丘西面的暗影中。幾個縱躍,便已到了棲霞山苑中。

 

    苑中紅牆起伏,碧樹錯落,珊瑚叢立,石徑蜿蜒,頗為幽深雅致。

 

    一陣夜風吹過,花木簌簌,流螢飛舞,沉香木宮的燈火突然一盞盞亮了起來,四周響起一片悠揚的音樂。殺氣鋒寒,芒刺在背,三人周身的寒毛陡然豎起!

 

    三人心中驀地一沉!難道赤霞仙子竟也是烈碧光晟的同黨嗎?刹那間心如沉到穀底。

 

    突聽周圍響起一片哈哈狂笑聲,其中一個女子格格而笑,笑聲妖冶淫蕩,騷媚入骨,拓拔野、蚩尤登時莫名地面紅耳赤。

 

    烈煙石淡淡道:“什麼妖魔醜物,竟敢闖入棲霞淨地?”

 

    又聽另一個女子歎道:“既知是棲霞淨地,你怎敢將這外族賊人帶到此處?”那聲音輕柔和緩,極為動聽。

 

    烈煙石面色一變,低頭恭聲道:“師父!”

 

    拓拔野、蚩尤心中一凜:“這便是火族聖女赤霞仙子嗎?”

 

    絲竹聲聲,曲樂悠揚,棲霞山苑中突然燈火通明,一片透亮。牆頭上人頭攢動,每個都是極為奇怪的龜甲人,光頭尖耳,手拉長弓,但弦上卻空無一箭。幾列彩衣蠻族美女從四周紅牆圓門魚貫而入,或橫吹長笛,或懷抱弦琴,語笑嫣然,媚眼橫飛。

 

    沉香木宮的房門次第打開,六個人從中緩步而出。左首第一人乃是一個高瘦老者,不苟言笑,木無表情,正是拓拔野當日見過的火族長老米離。

 

    第二人紅衣曳地,雪膚明眸,端莊典雅的臉上滿是淡淡的哀傷,當是火族聖女赤霞仙子。

 

    第三人乃是一個姿容曼妙,妖冶豔麗的彩衣蠻族女子,彎彎的柳葉眉下,水汪汪的大眼勾魂攝魄,淺笑吟吟;彩衣如兩片薄布,以三根鳳翎穿夾,裡面空無一物,衣裳擺舞之間,豐乳雪臀若隱若現。手上提了一支五弦琴,隨著步履節奏前後搖盪。

 

    第四人長得如同一隻巨大的黑猩猩,紅眼如血,惡狠狠地瞪著拓拔野三人,長嘴不斷咀嚼,一雙毛茸茸的長臂時而撓撓胳肢窩,時而撓撓臀部。

 

    第五人仿佛一隻大鳥,周身長翎短羽,尖喙圓睛,一雙巨大的翅膀緩緩張開,稍稍撲搧,又緩緩合上。雙翅之下,一雙長臂肌肉蚪結,手中緊握兩個尖銳的銅椎。

 

    第六人也是個龜甲人,圓頭短腿,背負長弓,木楞楞地望著拓拔野三人,沉默不語。

 

    烈煙石嘴唇翕動,向拓拔野與蚩尤傳音介紹這六人身份。原來後四人都是南荒十三族的蠻族高手。那彩衣妖媚女子,便是素以歌舞著稱天下的南荒鸞鳳族三大酋長之一的曼陀鈴;擅長媚惑術與五弦琴箭,外表騷媚,卻是極為兇殘狠毒。

 

    那黑猩猩似的怪物,是南荒梟陽國的第一高手毛金光,喜食人肉,兇猛無比;狂性大發之時,骨骼蛻變,更加勇不可擋。

 

    第五人是南荒羽民國的炙天羽,羽民國與東海翼人族相同,都是天生怪異,並非因先祖罪罰而受困獸身;性情殘忍,以擄掠為生。這炙天羽是國中第二高手,行動快如鬼魅,雙錐重逾山嶽,擅長追蹤術。

 

    第六人乃是牆頭上那數百名龜甲人的族酋,南荒蜮人族的酋首射工。蜮人族擅長無影箭,箭勢無影無蹤,淩厲奇准,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射手;射工更是以“含沙射影”稱絕南荒。

 

    當年南荒各族中,以豹人族之狂肆聲威,亦不敢對蜮人族的邊境有秋毫之犯。

 

    赤霞仙子是大荒五大聖女之一,修行一百五十六年,仙法真氣無不是天下超一流高手境地。以她的本領,拓拔野、蚩尤、烈煙石想要聯手將她打敗都幾無可能;何況在陽虛城與應龍對戰之後,拓拔野、蚩尤經脈之傷還未痊癒,再加上這四個勇悍兇殘的南荒蠻人、數百蜮人射手,拓拔野三人今夜莫說救出纖纖、赤帝,想要逃離這棲霞山苑都難如登天!

 

    身陷重圍,強手環伺,拓拔野卻不怒反笑,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我與蚩尤內傷未愈,八郡主又是赤霞仙子的徒弟。以赤霞仙子一人之力就足以對付我們,但烈老賊竟然派了這麼多人,想必他對赤霞仙子還不很放心。”既然敵人有隙,想要逃離便有機會。

 

    當下施施然地環顧眾人,微笑道:“晚輩龍神太子拓拔野冒昧拜會赤霞仙子,不想竟驚動這麼多朋友。敢情各位都喜歡這棲霞山苑的風光,飯後到此散步嗎?”

 

    米離冷冷道:“拓拔太子可真會說笑話。本族赤炎大牢裡的朋友們每天愁眉不展,拓拔太子不妨到那裡給他們解解悶去吧!他們已經等你很久了。”

 

    拓拔野哈哈笑道:“如此說來,米長老天天哭眉喪眼、愁眉不展,一定是從赤炎大牢裡逃出來的嘍?”

 

    蚩尤大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便送他回大牢吧!”

 

    米離是烈碧光晟的親信,倘若先發制人,抓他為人質,不但可以沖出重圍,還可逼問出眼下的情勢。兩人心意相通,突然閃電般沖出,青光電舞,一左一右,朝米離掠去。

 

    紅影晃動,一道烈火似的真氣轟然擊來,周圍仿佛突然卷起烈焰狂風。耳邊聽到赤霞仙子柔聲道:“兩位既是來拜會赤霞,又豈能反客為主,肆意妄為?”拓拔野、蚩尤被那真氣拍擊,立時奮力翻掌,藉著衝撞之力,乘勢沖天飛起,朝著沉香木宮的屋頂掠去。口中笑道:“主人既然這般不好客,我們便只有先行告辭了!”

 

    “嗖嗖”輕響,月光中亮起無數道淡青色的光影,四面八方朝著拓拔野二人怒射而去。蜮人無影箭瞬間同時脫弦,連珠密雨,無影無形。

 

    拓拔野踏風疾旋,念力感應,借助定海神珠之力,將無影箭紛紛倒射而回;青光倒竄,繽紛奪目,蜮人紛紛縮頭,龜殼上“咄咄”之聲大作。十幾個蜮人悶哼一聲,從牆上仰頭跌落。

 

    拓拔野二人哈哈大笑,淩空踏步,躍上房頂朝南奔去。

 

    赤霞仙子淡淡道:“既來之,則安之,到寒舍喝杯淡茶再走吧!”翩翩飛起,紅袖翻飛,素手一彈,一面暗紅色的銅鏡急速飛旋翻轉,在月光下閃起一道紅芒,仿佛流霞飛舞,無聲無息,朝著拓拔野與蚩尤射去。

 

    烈煙石站在庭院之中,面色蒼白,身形微顫,失聲道:“流霞鏡!蚩尤小心!”

 

    流霞鏡乃是火族神器之一,相傳遠古大神女媧在南海觀落日流霞,心中喜歡,便以南海紅銅為鏡,將流霞緊數收入鏡中,以便時時觀賞。女媧大神登仙之後,流霞鏡也不知所蹤。

 

    七百年前,火族聖女霍坷靈在南海海底掘得此鏡,又加入紫火冰晶與逆光泠,威力更盛。赤霞仙子得此神鏡一百多年,仙法真氣多浸淫於此,對流霞鏡的掌控使用,可說古往今來無出其右者。

 

    蚩尤突聽“流霞鏡”心中登時大凜,大喝一聲,雙手拔出苗刀,回身怒斬。青光爆舞,氣浪狂烈,閃電般破入那流霞紅光之中;但是那紅光稍稍波動,繼續如水紋一般漾入,“嗤嗤”輕響,如絲帶般將蚩尤周身卷縛。

 

    蚩尤周身一緊,險些連呼吸也不能通暢,心下大駭,猛地氣運丹田,真氣四爆,想要將那紅光震開。孰料碧木真氣剛一溢爆,立時如江河入海,滔滔不絕地被吸納入那紅光之中,紅光爆漲,眩目迴旋,將他捆得嚴嚴實實,絲毫動彈不得!

 

    拓拔野大駭,登時了悟,這流霞鏡的霞光帶便如水娘子姬淚垂的水帶一般,都是借助反彈真氣,聚散無形,遇強更強。蚩尤以剛猛之力強行突圍,正好受其所制。當日自己在東海之上,能“因勢利導”反旋水娘子的定海神珠與水帶,乃是因為自己的真氣遠在水娘子之上,所以才能僥倖勝之。

 

    但赤霞仙子的真氣遠勝自己二人,又有這火族神器流霞鏡,自己即便有定海神珠,想要仿效當日之法,未必能奏效。

 

    刹那之間想不出更好的破解之道,只有傳音道:“魷魚!因勢利導,隨形轉動!”自己則禦風穿梭,躲避飛卷而來的第二道霞光。

 

    蚩尤大喝聲中,體內真氣隨著那霞光帶的旋轉方向急速飛旋。身體飛轉,刹那間從紅光之中脫身飛出,沖天而去。

 

    赤霞仙子紅衣飄飛,流霞鏡翻卷飛旋,道道霞光縱橫怒射,“嗤嗤”破風。蚩尤避之不及,刹那間又被團團縛住,從空中重重甩落。赤霞仙子低叱一聲,流霞鏡突然亮起一道眩目無匹的七彩霞光,脫鏡怒飛而出,在空中突然變形為巨大的鳳凰,朝著蚩尤當頭擊去!

 

    烈煙石與拓拔野齊聲驚呼,這正是火族的“赤炎火鳳訣”!以赤霞仙子的真氣、念力以及這流霞鏡之威,這烈火真氣形成的七彩鳳凰比之烈煙石的火鳳不知強了多少倍!蚩尤全身被縛,內傷未愈,真氣不暢,倘若被其擊中,重則殞命,輕則經脈傷毀。

 

    烈煙石魂飛魄散,叫道:“師父手下留情!”不顧一切地禦風飛掠,彩石鏈爆然飛舞,瞬息之間與她掌心迸飛出的紅光真氣交織怒放,形成紅光火鳳凰,朝著赤霞仙子那只七彩鳳凰猛撞而去。

 

    與此同時,拓拔野閃電般掠到,眼見火鳳凰已經咫尺鼻息,不及多想,猛地迎身擋在蚩尤身前。氣如潮汐,瞬息飛湧,定海神珠飛旋轉動,大喝聲中,蓬然真氣爆起綠色光球,耀眼刺目,從他雙掌中倏然沖出。

 

    “轟!”那只七彩鳳凰猛地將斜沖而來的火鳳凰撞得光碎形裂,夜空中突然綻開絢麗繽紛的彩色光暈,仿佛漣漪一般刹那間層層蕩漾開來。烈煙石“啊”地一聲,嘴角沁出鮮血,猛地朝後飄飛。

 

    七彩鳳凰稍稍晃動變形,立時又雷霆閃電般撞上拓拔野倉促間發出的碧木光波。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衝撞聲,那翠綠色的光波轟然炸裂,幾道絢光沖天射起。

 

    拓拔野悶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撞到身後的蚩尤。兩人朝後翻飛,重重地往庭院中摔去。“喀嚓”一聲,壓斷了一株大樹,摔在卵石小徑上,痛得齊齊呻吟失聲。

 

    烈煙石見蚩尤齜牙咧嘴,“他***紫菜魚皮”接連不休,心中反倒安定下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險些便要洶湧流出。

 

    曲樂大作,“咻咻”密響,蜮人無影箭再次暴雨怒射。四道人影飛沖而出,朝著躺在地上的拓拔野與蚩尤撲去。南荒四大高手适才一直袖手旁觀,直到此刻才乘隙偷襲。

 

    拓拔野二人被赤霞仙子的真氣鳳凰撞得真氣岔亂,雖然經脈並未再受損傷,但一時間也無法以定海珠將密雨似的無影箭反彈激射。當下一面忍痛凝神,真氣鼓舞,將射來的無影箭矢震落開來;一面翻身躍起,背*背,調息戒備。

 

    毛金光率先攻到,大吼一聲,泰山壓頂,兩隻巨大的手掌當頭拍下,十爪如鋼刀,銳利生風。蚩尤正怒火如沸,見這醜怪猩猩當頭撲下,紅眼猙獰,口涎涔涔,更添厭憎怒意,吼道:“滾你***大龜蛋!”猛地翻身飛腿,閃電般穿過毛金光的兩隻大爪,一腳迅猛地揣在他的醜臉上。

 

    毛金光想不到他受傷之後竟然恢復如此之快,驃悍至斯,絲毫不及閃避。

 

    “喀嚓啦!”一聲脆響,毛金光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痛吼,巨大的身軀沖天飛起。鼻樑骨和右顴骨已經被蚩尤一腳踢得粉碎,右眼珠竟然朝外擠飛,帶著血絲與綠膿劃過半空,落在一個鸞鳳族蠻女的雙乳之間;血紅色的眼珠在那瑩白粉嫩的肉球中間跳了一跳,夾在乳溝中,猙獰地瞪著那蠻女。蠻女大駭,尖聲大叫,忙不迭地丟了手中樂器,手指亂彈,將它彈飛。

 

    毛金光劇痛攻心,十爪掩臉亂抓,變形的臉上血痕遍佈,痛聲狂吼,更如瘋魔。重重地摔在一株大樹上,登時將樹幹打得粉碎。

 

    蚩尤哈哈狂笑,身形一轉,苗刀電舞,狂飆似的撞上炙天羽當空砸下的雷霆雙椎。“轟隆”巨響,嗡嗡不絕,炙天羽雙手發麻,身不由己地朝後翻了五、六個筋斗,方才頓住,急忙振翅翔空,心中大駭。

 

    蚩尤适才不明究底,被赤霞仙子制住,險些身受重傷,心中已是羞怒交集,狂性大發。被南荒眾高手乘隙圍攻,腦中更加怒火熊熊,燒得雙目赤紅。狂野真氣瞬間爆發,倍增倍長。

 

    電光石火之間,一腳踹飛體重逾千斤的毛金光,連氣也不喘,又是一刀將炙天羽震飛。驃悍狂野的氣勢,登時將庭院中眾人震住。

 

    烈煙石翠綠妙目眨也不眨地凝視著蚩尤,嘴角淡淡微笑,但淚水卻終於淌落下來。瞧著蚩尤狂野怒吼,在無影箭雨、鸞鳳歌舞之中縱橫來去,將南荒高手打得不住後退,心中暗自歡喜。

 

    突然聽見赤霞仙子傳音歎道:“冤孽!到沉香亭去,我有話要對你說。”烈煙石心中一凜,不敢抬頭望她,猛地飛身掠起,朝著庭院外飄然飛去。

 

    赤霞仙子假意叱道:“你往哪裡走?”紅影飄飄,緊隨在後。

 

    米離聞聲變色,立時也翻身越起,緊迫而去,但剛越過牆頭,卻見月光如水,四野空蕩,山下城舍街巷空幽冷寂,哪有半個人影?

 

    烈煙石禦風疾飛,刹那間便掠到半山的沉香亭中。赤霞仙子如影追隨,突然雙袖一振,“哧”地一聲,四周驀地晃動,如水波蕩漾,一道透明的光牆將二人籠罩其中。而此時遠處,米離恰好掠出牆頭,四下張望,瞧不見她們的身影,在牆外躊躇片刻,又躍回棲霞山苑中。

 

    赤霞仙子施放幻覺仙法中的“隱身牆”,四周之人在一刻鐘內瞧不見她們身影,也聽不見她們的談話。

 

    烈煙石見赤霞仙子凝視自己,臉上又是哀傷又是失望。她自小師從赤霞仙子,心底將她視為母親一般,乃是天底下唯一一個讓她敬畏的人。見她這般神情,心中登時大為惶惑緊張,跪倒在地,低聲喊道:“師父!”

 

    赤霞仙子歎息道:“煙石,你……你太讓我失望啦!”

 

    烈煙石心中委屈、難過同時一道湧將上來,淚水涔涔,顫聲道:“師父!弟子沒有叛族!六叔他……”

 

    赤霞仙子搖頭道:“我知道。”烈煙石一怔,她知道?既然知道又為何幫著米離一道捉拿他們?她失望的又是什麼?心中一陣迷惑,又驀地一跳,晃過一個念頭,蒼白的瞼頰登時變得通紅。

 

    果聽赤霞仙子淡淡道:“你體內的紫火真氣、情火真氣是怎麼來的?”烈煙石臉色煞白,嘴唇翕動,低聲回答,聲音細如蚊吟。

 

    赤霞仙子喝道:“大聲一些,我聽不見!”

 

    烈煙石全身一震,自小到大,赤霞仙子慈愛和藹,不管她做錯什麼,從未疾言厲色;她這般發怒,更是見所未見。委屈、害怕,淚水更加洶湧而出,大聲道:“我……我去了宣山帝女桑。”

 

    赤霞仙子猛地一顫,臉上閃過悲傷、痛苦的神色,緩緩道:“果然如此。”聲音低沉悲涼,竟似傷心已極。

 

    烈煙石惶恐、擔憂、難過、畏懼一齊翻湧,交相陳雜,心中突然一陣後悔,忖道:“早知師父這般難過,我便不上那宣山了……”但忽然又想起蚩尤那桀騖不馴的臉容和那憤怒的神情,心中登時一陣顫動。驀然覺得,即便是此刻時光倒轉,瞧見蚩尤冒著危險沖上熾熱的宣山,她多半還是會不顧一切地緊隨而去。

 

    見她茫然望著前方,碧翠的淚眼中閃過柔和的光澤,蒼白的臉上突然一片嫣紅,赤霞仙子心中登時“咯咚”一響,淡淡道:“你體內的元神是南陽嗎?”

 

    烈煙石微微一震,點頭應是。當下將這些日子發生之事一一講述,自己對蚩尤的微妙感覺自然略過不提。但說到“蚩尤”二字時,聲音忍不住有些波動,眼神也變得柔和朦朧起來,仿佛春水乍破,漣漪蕩漾;就連嘴角也不自覺地漾出溫柔的笑意。

 

    赤霞仙子心中大震,先前那強烈的不安在這一刹那得到了證實。八郡主自小便是愛恨兩極,強烈的極端性子;孤傲冷漠,自小除了對她與烈炎之外,從不關心其他任何人或事。她提到蚩尤時,那不自覺變化的眼神、笑容與聲音,以及念力的強烈波動,都是從未有過之事。那勇武桀贅,狂野如不馴凶獸的少年,究竟是怎樣的人物?竟能在短短十餘天之內,徹底震碎並融化烈煙石冰山似的心扉?竟能讓烈煙石方才不顧一切,甚至不惜冒犯恩師尊嚴而拼死相救?赤霞仙子的心裡忽然變得說不出的恐懼,難道一百多年前那令她悲痛欲死的一幕,註定偏偏要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刻重演嗎?

 

    赤霞仙子凝神斂意,淡然道:“蚩尤?就是你适才拼死保護的少年嗎?”

 

    烈煙石臉色“唰”地蒼白,又突然變得嫣紅一片,低聲道:“是。”從師父那平淡而奇特的語氣中,她知道自己的內心已經被其銳眼完全洞悉;害怕、愧疚、羞澀、歡喜交疊翻湧,心中說不出的緊張。

 

    但等了片刻,卻不見任何下文。悄悄抬頭,看見赤霞仙子正怔怔地凝望著自己,神色疲倦,竟似乎在刹那間蒼老了許多。烈煙石心中難過、惶惑,低聲道:“師父?”

 

    赤霞仙子歎了口氣,搖頭道:“從今往後,我不再是你的師父。你走吧!和那蚩尤走得越遠越好,今生今世,永遠不要回來了。”

 

    烈煙石宛如當頭挨了一棒,腦中轟然作響,心中迷亂,哭道:“師父!我……我絕不離開你!”

 

    赤霞仙子淡淡道:“在你心中,你還當我是你的師父麼?”

 

    烈煙石哭道:“我自然當你是師父,我……我……”淚水洶湧,喉嚨堵住,想說卻不知說些什麼,心中仿佛要被撕裂了一般。

 

    赤霞仙子目中突然泛起一絲淚光,厲聲喝道:“既然當我是師父,我說的話你怎麼一句也記不得?我告訴你多少次,決計不要去宣山,決計不要*近帝女桑!可是你聽了麼?”

 

    烈煙石泣聲道:“我……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赤霞仙子怒道:“知道錯了有什麼用?眼下南陽的元神,還有那紫火、情火都已經到了你的體內,你知道從今往後,要受多少苦痛折磨麼?”說到最後一句時,忍不住流出兩行清淚。

 

    烈煙石此時方知師父乃是擔心自己,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愧疚又是羞慚,哭道:“師父……”

 

    赤霞仙子瞧著烈煙石哭得這般難過,心中憐惜疼愛,歎道:“你……好生糊塗啊!”探手輕撫她的頭髮,搖頭道:“一百多年來,我只收了兩個弟子。一個是你,一個便是你體內的南陽仙子。當年你師姐南陽仙子,天資遠勝於你,卻和你一樣的性子,好走極端,愛恨兩極。結果因為一段孽緣,終於落得生死兩難的下場,在帝女桑裡忍受幾百年的煎熬。難道…

 

    …難道你也要像她一樣嗎?“

 

    烈煙石全身一震,又聽赤霞仙子說道:“當日我眼睜睜看著赤帝將那孩子焚燒於三昧紫火中,仿佛那烈火也燒在我身上一般。聖女必須心如磐石,但是那一刻我卻忍不住痛哭失聲。

 

    我知道赤帝的心底比我更痛苦,但是她是亞聖女,是未來的火族聖女,一言一行都關係到全族的榮辱。她……她不能不死啊!“言語雖然依舊平靜,但是卻帶著說不出的哀痛。赤霞仙子素來典雅從容,烈煙石極少見到她如今夜這般喜怒哀樂強烈波動。

 

    赤霞仙子搖頭道:“南陽在三昧紫火中那淌著淚的笑臉,始終在我腦海中揮散不去。她為了那段孽緣,竟至死不悔!喜歡一個人,竟會讓她決斷地拋棄這世間的一切嗎?我的心中竟然有些害怕,倘若第二個弟子也是這樣呢?於是自那以後的一百年裡,我再也沒收過任何弟子。但是我終於老了,不能永遠做這火族的聖女;十五年前,我重新開始尋找合適的傳人。”

 

    赤霞仙子歎道:“但是聖女與赤帝、長老不同,必須由天生火靈的女子擔任,而這女子又必須是長相清秀,聰明伶俐的處子,最重要的是,她絕對不能像南陽那樣!我在全族少女中足足挑了三年,才在你父母的葬禮上發現了你;那時廳堂中一片悲傷,你哥哥烈炎伏在父母的靈柩上痛哭不己,而你卻筆直地站在一旁,眼中沒有一滴淚水。我非常驚訝,心想:”

 

    只有這樣堅強冷漠的女孩,才能做心如磐石的火族聖女。‘於是我選中了你。“烈煙石心中微震,又想起蚩尤幾次三番說的話。難道自己當真是一個冷漠而自私的人嗎?心中刺痛難過。

 

    赤霞仙子道:“我將你帶回棲霞山苑,傳給你所有的仙法、武學以及聖女的禮儀。十二年來,看著你一點一點成長為亞聖女,我的心裡說不出的欣慰、驕傲。只希望你能儘快地替代我,做這火族一百零六城的聖女。”

 

    烈煙石哽咽道:“我知道……我知道師父希望我成為聖女,我也是一心一意不辜負師父的期望……”

 

    赤霞仙子的瞳孔漸漸收縮,搖著頭淡淡道:“但是你還是辜負了我的期望,步南陽後塵,捨棄全族,捨棄聖女的責任,喜歡上了一個男子……”

 

    烈煙石思緒狂亂,淚水一顆顆掉落,幾乎立時想要答應師父,從此再不惦念蚩尤,但話到唇邊,立時心痛如刀割,險些岔過氣去。只覺得倘若今生今世當真再也無法見著蚩尤,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這一刹那,周身的情火突然沸騰起來,燒得她痛入骨髓。

 

    見她迷茫苦痛,淚水滾滾滑落,赤霞仙子心中又是疼惜又是難過又是憂懼;多麼想緊緊地抱住她,就此放手,不再逼迫她啊!但是事關全族榮辱,眼下又值火族存亡時刻,決計不能感情用事。當下硬起心腸,淡然道:“你一貫堅強,見了他之後,就變得這般脆弱嗎?難道你忘了做為火族聖女,必須心如磐石嗎?”

 

    烈煙石腦中飛閃過十幾年來的一幕一幕,赤霞仙子亦母亦師的教誨,殷切期望,從前的點點滴滴都在這瞬間變得如此鮮明,仿佛繩索一般將她緊緊捆縛,無法動彈,不能呼吸。她點著頭,張開嘴,卻發不出聲;淚水一顆顆流入口中,在舌間迅速泛開,是那麼地苦澀。

 

    赤霞仙子強忍心中的難過,凝視著烈煙石,一字字道:“你是聖女傳人,是未來的火族聖女。我決不能讓你像南陽一樣,為了一個異族男子,拋棄全族!”

 

    她從袖中緩緩地掏出一個小巧的瑪瑙玉鎖,低聲道:“孩子,為了你,為了火族的神聖尊嚴,為了火族一百零六城的百姓,我要將你的心永遠鎖上。”

 

    棲霞山苑中,拓拔野、蚩尤與南荒眾凶激鬥正酣,逐漸控制了戰鬥局勢。

 

    蚩尤狂野剽悍之性已經被完全激起,苗刀狂舞,青光縱橫。庭院中的樹木隨之韻律擺動,絲絲脈脈的綠光從四面八方湧入苗刀之中,刀光越來越強猛,每一次揮出都如風雷呼嘯,地裂山搖。眾凶節節後退。

 

    數百名蜮人在牆頭不住地射出密集的無影箭雨,準確無誤地穿過眾人身形交錯的空隙,往拓拔野、蚩尤的身上射去。倘若是旁人,對付這無影箭未免有些吃力,但拓拔野借助腹中定海神珠之力,反擊得輕巧自如。

 

    道道淡光激射反彈,仿佛長了眼睛般射回原處,逼得眾蜮人每發一箭,就必須將腦袋縮入龜殼中,直聽得“咄”地一聲,箭矢擊回在龜殼上之後,才敢重新探出頭來。但拓拔野反擊時的力道遠遠強於來勢,因此許多蜮人雖然縮頭及時,但被一箭擊中後,仍然從牆頭飛跌而下,震得暈厥不醒。

 

    如此過了一陣,牆頭的眾蜮人越來越少,餘下的縮頭縮腦,威力也大大減小。

 

    鸞鳳族眾妖女在外游離不定,曲樂妖媚,擾亂拓拔野與蚩尤的意志,時而以樂器中隱藏的暗器與兵器突然襲擊。但她們曲樂的媚惑力遠不如清冷峰上眾失聰美女的“清冷天魔舞”,暗算突襲雖然兇殘毒辣,但對拓拔野二人亦沒有多大威脅。

 

    拓拔野憐香惜玉,不忍對這些女子痛下殺手,經常是在身形交錯時,將彼等經絡穴道封閉,令其動彈不得。但蚩尤狂性已發,顧不得是男是女!苗刀刀氣及處,常常有鸞鳳族女子被當場斬殺。拓拔野瞧得不忍,索性清嘯一聲,沖入眾女群中,十指如風,將她們如木頭般一一封穴擊倒。

 

    片刻之間,庭院中滿地橫七豎八地躺滿了鸞鳳妖女,牆頭上也只有零零落落的幾個光頭伸縮。南荒四凶雖然兇狂,但此時也不禁露出畏怯之意;唯有毛金光被蚩尤一腳踢碎了半邊臉,怒發如狂,嘶吼激鬥。

 

    拓拔野見赤霞仙子與烈煙石消失這麼久還未回來,心道:“以赤霞仙子的本事,要擒住八郡主無須這麼久。難道……”嘴角泛起微笑,倘若自己先前猜測無誤,赤霞仙子應當是友非敵。當下振奮精神,仰望明月,笑道:“魷魚,咱們時間不多了。將他們全收拾了,去找八郡主!”

 

    蚩尤長嘯一聲,突然周身急速旋轉,如同陀螺般沖天而起,揚眉喝道:“我先宰了這只小麻雀!”嗡然龍吟,青光怒舞,閃電般劃過一道圓弧,朝著炙天羽怒斬而下。炙天羽怪叫聲中,奮然揮錐,兩隻尖錐“嗚嗚”聲響,黑光飛舞,猛然格擋。

 

    “當唧!”青光飛處,那兩個大錐招架不住,轟然倒下,炙天羽一聲慘叫,已被自己雙錐擊中腦袋。“喀啦”

 

    一聲脆響,顱骨迸裂,腦漿橫飛。繼而那道青光繼續急電般當頭劈落,銅錐如西瓜般裂開,在空中翻成兩片,重重砸落在地。青光揮過一道弧線,帶著幾滴血珠虛劈當空。

 

    炙天羽的身形在空中頓了一頓,突然裂成了兩半,鮮血朝天怒射。

 

    蚩尤哈哈狂笑,空中踏步,朝著射工喝道,“龜兒子,現下到你了!”射工駭得魂飛魄散,倏地朝後疾退,挽弓搭箭,“咻咻”連響,無影無形疾射蚩尤面額。蚩尤哈哈笑道:“牛毛細雨,一吹就散。”青光眼碧光怒放,默念“開落花訣”,突然“哧”地一聲輕響,一道淡淡青光射到他眼前時驀地頓住,猛地翻成數瓣,彷佛香蕉皮般朝後剝落。蚩尤猛一鼓腮,吹了一口氣,那青光登時“嗖”地朝著射工飛去。

 

    射工連忙空中翻身,光頭與四肢刹那間縮入龜殼之中。“噗哧”一聲輕響,青光沒入那龜殼中,穿透飛舞,一直洞穿了兩株樹木,才在紅牆上頓住,嗡然震動。

 

    射工痛吟一聲,一道血箭從龜殼中噴出。龜背朝下,“當”地掉在地上,滴溜溜轉動半晌,突然伸出腦袋,在地上一頂,翻過身去,飛也似地竄上了牆頭,逃之夭夭。滿牆的龜甲人也紛紛尖叫,消失得一乾二淨。

 

    拓拔野青光爆舞,將曼陀鈴的五弦琴箭瞬間震散,碧光一閃,斷劍輕輕地架在曼陀鈴的脖頸上,笑道:“美人還是專心唱歌跳舞來得可愛。這刀呀劍的,可別再沾手了。”

 

    曼陀鈴花容失色,格格笑道:“小哥哥嘴甜手辣,真討人喜歡,姐姐還會找你。”嬌軀一擰,彩蝶般翩翩飛舞,刹那間消失在紅牆外、夜色中。

 

    毛金光突然仰天狂吼,雙手不住地捶擊胸膛,獠牙森森,口涎滴落。“喀啦啦”一陣連珠爆響,他的骨骼突然暴長了兩倍有餘!骨節渾隆,長毛密集,全身上下倏地閃過一道褐色的金屬光澤。十爪如三尺彎刀,在月光下閃著冷冷光澤,交錯閃舞,朝著蚩尤大步沖來。

 

    拓拔野正要上前,蚩尤笑道:“烏賊,這猩猩還是歸我!”將苗刀緩緩插回後背,昂然而立,雙拳緊握,骨節爆響。

 

    毛金光嘶吼著狂沖而來,每一步踩下,都是轟然巨響,地動山搖。待他沖至一丈開外時,蚩尤吼道:“這回是你的左臉!”猛地淩空飛起,閃電般踢出一腳,整個人如利箭似地穿透毛金光十爪的雷霆夾擊,再一次重重地踹在這黑猩猩的左臉上。

 

    “喀嚓”脆響,毛金光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左臉登時粉碎。左眼珠與數十片碎骨一道射入後腦,衝破顱骨,帶著絲絲腦漿一齊飛出。

 

    蚩尤右腳再順勢一踩,朝後翻身落下,狂飆似地沖入毛金光肋下,真氣爆舞,齊聚右拳,大吼一聲:“回你的林子裡去吧!”轟然電擊而出。

 

    “當”地一聲脆響,仿佛擊在鋼板銅石上一般,蚩尤登覺拳頭刺痛鑽心。毛金光嘶聲悲吼,沖天飛起,朝著山下急速飛去;身在半空,左肋突然裂開,幾根雪白的斷骨驀地刺穿黑毛,淩厲交錯體內,然後周身響起裂骨碎聲,皮膚紛紛裂開,黑毛叢中突然長出無數綠色的藤蔓,以驚人的速度生長繚繞,將他緊緊束縛。但是在這些藤蔓將他勒死之前,他已經被那道可怕的氣勁打碎了心肺,魄散魂飛。

 

    米離木無表情,站在牆角,眼見南荒群凶的重圍在拓拔野、蚩尤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以他一向的沉穩鎮定,此刻也不由感到森寒懼意,面色大變,正要騰空逃離,忽聽赤霞仙子淡淡道:“這便是你們請來的南荒高手嗎?”

 

    紅衣飄舞,赤霞仙子霞光帶纏卷著烈煙石從紅檣外翩然躍入,明眸掃望庭院狼藉場面,微露詫異之色;她沒想到以南荒四凶、數百蜮人之力,竟會這麼快一敗塗地,對這兩個少年更為刮目。烈煙石低著頭,眼眶微紅,蒼白的臉上又恢復為最初冷漠的神情。

 

    米離大喜,不顧她語中的譏誚之意,朗聲道:“這兩個小賊凶頑異常,請聖女將他們擒下。”

 

    蚩尤殺意淩厲,與拓拔野並肩而立,哈哈笑道:“回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他适才被赤霞仙子瞬間制住,兀自羞怒交集,眼見她回來,決計無論如何也要一雪此恥。

 

    忽聽烈煙石傳音淡淡道:“我師父已經知道烈碧光晟的奸謀,要和我們一道阻止。你們裝做失手被擒,她就可以將我們押送到赤炎大牢裡,救出我大哥和祝火神。”

 

    拓拔野大喜,自己的推測果然不假,微笑傳音道:“此計大妙!”朗聲道:“仙子,适才我們兄弟念你是火族聖女,所以才謙讓於你,這一次絕對不會客氣了。”對蚩尤使了一個眼色,朝著赤霞仙子踏步而去。蚩尤一楞,強忍怒氣,哈哈大笑,也裝腔作勢沖上前去。

 

    兩人呼喝聲中,穿花蝶舞,圍繞著赤霞仙子激鬥不休,苗刀無鋒光芒爆舞,在月色中亮起一道接一道眩目綠光。氣勢驚人,瞧得米離眼花繚亂,他的武功法術都稀疏平常,以他眼光看來,三人確在殊死決鬥無疑。

 

    突然霞光流彩,“哎呀”連聲,拓拔野與蚩尤齊齊被赤霞仙子霞光帶縛住,動彈不得,口中猶自憤憤大罵不絕。

 

    米離大喜,心道:“赤霞仙子畢竟是族中頂級人物,這兩個小賊絲毫不是對手。”又想:“先前竟然想以那南荒四凶和幾百蜮人看住赤霞仙子,實在是忒也小瞧她了。”老臉微紅,大聲道:“還請仙子將幾個小賊捆往赤炎大牢,等到今夜祭神大典之後,聽從長老會發落。”

 

    拓拔野、蚩尤大喜,口中怒駡不已。赤霞仙子淡淡道:“這三個賊子已經束手就擒,還請米長老向長老會通報一聲。”

 

    米離臉上露出難得的微笑道:“是,辛苦仙子了。”

 

    赤霞仙子不答,牽起三人,朝外走去。

 

    米離突然想起一件極為重要之事,心中一凜,叫道:“且慢!”大步上前,念力四掃,在拓拔野、蚩尤與烈煙石三人身上搜查一遍,卻沒有感應到琉璃聖火杯,心中驚怒,正要喝問,卻聽拓拔野哈哈笑道:“你找聖杯麼?倘若在我身上,我還敢這麼大搖大擺地進這赤炎城嗎?”

 

    米離大怒,赤霞仙子淡淡道:“到了大牢之中,自有人會問出聖杯下落來;米長老不必費心了。”

 

    米離微笑道:“不錯,只要進了赤炎大牢,就是石頭也要說話!”當下恭敬行禮道:“仙子請吧!”

 

    望著赤霞仙子四人出了棲霞山苑,消失在幢幢樹影之後,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冰冷而猙獰的微笑,喃喃道:“只要你們進了大牢,有沒有聖杯又有什麼打緊?”

 

    他抬頭瞭望夜空,明月如鉤,懸掛在東山梧桐樹梢,距離祭神大典已不到兩個時辰了。       

第九卷 第三章矯龍難縛

            赤霞仙子紅衣飄舞,三條霞光帶吞吐飄忽,纏縛著三人朝著城中高峻的赤炎山走去。

 

    長街空蕩無人,月光斜照,青石板大道都成了慘白色。潮濕悶熱的夜風吹來,寥落的落葉在街巷之間翻飛不已,偶爾一隻黑貓倏然穿過,無聲無息。遠遠地聽見赤炎山頂傳來的悠遠樂聲,斷斷續續,隱隱約約,伴隨著四人空洞的腳步聲,顯得說不出的寂寥落寞。

 

    赤霞仙子淡然傳音道:“不要出聲!這城中到處都是菌人,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落入他們的耳朵裡。”

 

    拓拔野三人心中一凜!南荒菌人聞名已久,但卻從未見過。相傳在南荒桂林八樹形成的萬里參天密林中,生活著數以百萬計的菌人。菌人外表為人形,身不盈寸,卻有著極強的生命力與繁殖力。生活在叢林巨樹之中,是極為貪婪的肉類掠食者;大到猛獁,小至螞蟻,無不是他們的腹中食物。

 

    生性兇殘多疑,耳目聰靈,對千里之外的風吹草動也瞭若指掌。行動快捷,善於團隊合作,能從口中噴出各種毒霧,手指如毒爪,是天生殺人利器。菌人是南荒蠻族中最小卻也是最為難纏的一族,當年火族傾盡全族之力,也不能將他們消滅,反倒因此損失慘重,不得已只有招降加以利用。

 

    想不到烈碧光晟竟然將他們招入赤炎城中,做為最獨特的偵兵部隊。蚩尤青光眼綠光流離,四下掃望,果然發現半啟的門扉、搖曳的窗子以及那巷牆的陰影之中,都有極小的身影瞬間忽閃而過。

 

    拓拔野心想:“适才進城時雖然小心翼翼,定然還是讓這些菌人瞧見了。有這些附骨之蛆跟蹤,行動大大不方便。”

 

    正尋思間,耳旁聽到烈煙石的傳音。原來适才在那沉香木亭中,她已將烈碧光晟勾結水妖、木妖、土妖之事告知,並將複合的聖火杯交與赤霞仙子。但赤霞仙子早已猜到此事,只是赤炎城中大半都是烈碧光晟的勢力,祝融與烈炎又已被囚禁,她勢單力孤,難以扳倒烈碧光晟,是以唯有裝聾作啞,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靜候時機。然而烈碧光晟對她依舊十分疑忌,藉故不讓她插手祭神大典,而由吳回主持。

 

    烈碧光晟猜到烈煙石、拓拔野三人進城之後必定會去找赤霞仙子援手,便令米離調集南荒高手緊隨赤霞仙子;倘若她與烈煙石三人聯手,就立時將他們一道拿下。是以适才在棲霞山苑中,赤霞仙子不得已才對他們動手。

 

    赤霞仙子淡然傳音道:“你們猜對了一半,但是烈長老的目的還遠不止於引爆赤炎山、謀弑赤帝。”

 

    拓拔野、蚩尤心下大奇,難道那烈老賊還有什麼比這更為出格的陰謀?

 

    赤霞仙子傳音道:“赤炎山內的赤銅盤封印了本族千年前的圖騰凶獸赤炎金猊……”

 

    烈煙石與蚩尤腦中靈光一閃,齊齊失聲,不由對望一眼;兩人目光對視的刹那,烈煙石面容瞬息蒼白,翠眼中突然閃過悲戚欲絕的神色,別過頭去。蚩尤微微一楞,心想:“她的神情好生古怪,見了她師父之後反倒變得這麼傷心嗎?”

 

    拓拔野不知這赤炎金猊獸究竟是何方神聖,愕然四顧;蚩尤傳音稍加解釋。原來那赤炎金猊獸是千年前大荒的十大凶獸之一,肆虐火族南荒,使得火族千里焦土,十年大旱。戰曆六四八年,火族赤帝等三十六位頂級高手與之激戰九日九夜,終於將它制服,封印入火族神器赤銅火玉盤的赤銅盤裡,鎮在赤炎山中。赤銅火玉盤是子母神盤,由赤銅盤與火玉盤契合而成,彼此感應,威力無窮。赤銅盤封印赤炎金猊獸,被鎮在赤炎山中;而火玉盤則做為解印神器與封印訣一道被藏入金剛塔中。

 

    赤霞仙子傳音道:“火玉盤與封印訣一直藏在金剛塔中,由火神祝融守護;但自從火神被長老會以勾結外賊盜竊聖杯的罪名囚禁之後,火玉盤與封印訣就不翼而飛。本族之中,能在金剛塔內來去自如的人,除了火神、赤帝與赤霞之外,只有烈長老。因此這火玉盤與封印訣定然是他乘著火神被囚之時取走的。”

 

    拓拔野心下凜然,點頭傳音道:“赤炎山一旦爆發,赤帝駕崩,赤炎城成了一片焦土,赤炎金猊獸重新肆虐,南荒蠻族乘勢劫掠,火族又要陷入空前劫難,那時烈老賊以火玉盤封印赤炎金猊獸,收服入侵的南荒九大蠻族,平定大亂,自然可以建立空前威信,由他出任赤帝也就順理成章。”

 

    蚩尤大怒,傳音道:“他***紫菜魚皮,敢情這些南荒蠻族竟是烈老賊故意招來搗亂的!”

 

    赤霞仙子傳音道:“烈長老當年曾任南荒將軍,這些蠻族對他極為畏懼。此次由他親准入境,夷蠻自然樂得乘火打劫。”

 

    四人一邊傳音交談,一邊禦風飛掠,轉眼間距離赤炎山不過兩三裡距離;山勢險峻,迎面壓迫,仰望如此高山,自身渺小之感油然而生。

 

    遠遠望去,半山燈火輝煌,琉璃金光塔在月光與燈光的交相輝映下,金光閃閃,流彩變幻。樹影濃蔭之間,刀光耀眼,漫漫一片,鎮守兵士似乎比黃昏時多上一倍。

 

    拓拔野傳音道:“仙子,眼下城中的兵力部署究竟如何?”

 

    赤霞仙子淡然傳音道:“烈長老此次蓄謀已久,志在必得;除了將南荒九大蠻族招入赤炎城外,還調遣了各地數十位一流高手。眼下琉璃金光塔由本族兩大仙級幻法師因乎和不廷胡餘,以及十幾位南荒凶人鎮守。”

 

    聽到“不廷胡餘”與“因乎”這兩個名字,蚩尤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旋即露出興奮之色。這兩人乃是火族七仙中的兩位極富盛名的仙級幻法師,成名極早,在荒外南海,也被貢為海上諸神之列。

 

    “不廷胡餘”精擅赤火仙法,武功超卓,居住在南海一個小小的沙洲上,但方圓一千二百海裡的島國都要對之朝貢,所行禮儀不下於朝貢赤帝。“因乎”號稱“南風大仙”,居住南海極風島,傳說每當他吹響“紫炎風螺角”,則南海之上便要刮起南風。這兩人都是極為狂妄自大的人物,想不到烈碧光晟竟能將他們同時招撫。

 

    蚩尤傳音道:“那麼赤炎山頂上呢?,又有什麼高手?”

 

    赤霞仙子道:“烈長老、火正仙吳回、火浣仙紅袍、玉勾雙真,以及南荒蠻族高手。”

 

    赤霞仙子輕描淡寫,將她所知的城中兵力部署一一道來,三人越聽越是震驚。僅就她所知,赤炎山頂便有不下二十名一流、超一流的高手,近三千名剽悍蠻軍;琉璃金光塔下兩大超一流高手、十餘一流高手,以及近兩千名蠻軍。以這樣的兵力,單憑他們四人,決計難以救出赤帝或是纖纖來;心中都更加覺得,最為穩妥可行的方法,便是潛入赤炎大牢,救出祝融與烈炎。磨刀不誤砍柴功,有祝融與赤霞仙子相助,火族四仙便不足懼。

 

    拓拔野心道:“烈碧光晟為了今夜的‘祭神大典’,藉故遣散城中軍民,將‘火族四仙’與南荒九大蠻族盡數調來,部署周密,對我們防範有加,定然經過了詳密計畫……”突然之間,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不安,越來越發強烈。總覺得适才米離讓赤霞仙子將他們帶往赤炎大牢時太過爽快。難道在那赤炎大牢中,也已經安排好了圈套嗎?一念及此,登時冷汗涔涔。

 

    但是倘不能將祝融救出,即便有赤霞仙子相助,以四人之力要徹底破壞烈碧光晟的周密陰謀,對付這諸多高手,勝算仍然不高。況且眼下萬千菌人虎視眈眈,勢如在弦之箭,不得不發;即使那裡是火海刀山,也只有閉眼往裡跳,搏上一搏了!又想:眼下赤炎大牢中的防守必定最為薄弱,即便烈碧光晟猜到他們最先營救祝融,也不敢做此豪賭,將大部分兵力埋伏在赤炎大牢中。思及此,心中稍定。

 

    這時,聽見赤炎山頂傳來一聲怪異刺耳的號角,繼而鼓樂陣陣,密集如雷雨,跳躍如火焰,高低跌宕,伴著嗚嗚咽咽的刺耳號角,妖邪詭異;拓拔野幾人無不聽得心中發癢。

 

    赤霞仙子澄淨明眸中飄過一絲陰雲,臉上微微露出驚異之色,淡然道:“他們將時間提前了。”

 

    拓拔野、蚩尤聞言大駭,赤霞仙子道:“現在山頂已經開始祭神大典的前禮,推算起來,我們只有不到一個半時辰的時間了。”

 

    眾人心中急怒交加,寒意森冷;耳中鼓聲激越,密集如雨,仿佛一聲聲捶擊在他們心上。

 

    當下四人急速飛掠—片刻之後出了街集,到達赤炎山西側山腳。

 

    既出街集,四周房屋寥落,樹木增多;大路逐漸轉為崎嶇小路,凹凸不平,兩旁野草荒蕪。

 

    沿著山勢蜿蜒而上,怪石嶙峋,犬牙交錯,時有巨石突兀橫斜,擋住去路;兩旁古樹密集,濃蔭綿綿,月光透過枝椏葉隙,斑點灑落;流螢飛舞,蟲聲如織,山頂的樂鼓聲被山石隔擋,反倒淡遠模糊起來。

 

    繞過一個峭壁陡崖,終於來到了火族關押重犯的赤炎大牢。身在險崖,山風凜冽,萬丈裂谷橫亙前方,裂谷中紅光吞吐,映照著兩側山壁。對岸壁立千仞,中有玄冰鐵索懸橋連接,峭壁上,一個巨大的石洞森然豁開,上書“赤炎大牢”四字,紅光閃閃。石洞中,一扇玄冰鐵門正往上徐徐打開。

 

    數十名紅衣衛士疾奔而出,在石洞外拜倒,齊聲道:“恭迎仙子聖駕。”

 

    赤霞仙子淡淡道:“起來吧!”翩然而行,拖著拓拔野三人從那玄冰鐵索懸橋上走過。懸橋搖曳,叮噹作響,一股熾熱炎氣直沖腦頂。裂谷下突然響起驚濤駭浪似的怪吼聲;拓拔野朝下望去,只見那裂谷中火焰熊熊,無數蛇蠍糾纏盤繞,密密麻麻地蠕動,數十條巨大的火蟒突然箭般地怒射而上,長信卷舞,似乎想將他們卷落,但始終構不著,當空墜落,吼聲益響。

 

    四人從懸橋而過,逕直穿入石洞,朝裡走去。數十名衛兵緊隨而入,玄冰鐵門“鏗唧”一聲緊緊合上,四人的心中猛地一緊,洞壁上的兩排火光隨之驀地一暗,重新跳躍奔竄。

 

    前方幽深曲折,燈火竄躍,明暗不定。刹那間,四人心中都閃過一絲茫然與寒意。他們究竟是走了一條捷徑呢?還是自投羅網?但此時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就算前面是地府鬼殿,也只有拼死一闖了。

 

    洞壁凹凸不平,光影跳躍;腳步聲聲,回音響亮。洞中五步一人,十步一哨,盡是極為雄壯驃悍的精兵,瞧見赤霞仙子紛紛拜倒。前方玄冰鐵門次第打開,轉眼間便過了六道厚達兩尺的閘門。

 

    拓拔野與蚩尤一面行走,一面留心觀察,將所有經過的閘門以及路線牢記於心;大約每兩百步便有一個兩尺厚的玄冰鐵門,每道門都有二十名精壯衛士護衛。洞壁兩側每隔幾丈便有一個由玄冰鐵杆隔攔的深穴,穴中必有一隻極為狂猛的凶獸,聽見眾人腳步聲,立即狂吼著沖到玄冰鐵杆前,跳騰嘶叫。烈煙石低頭不語,蒼白的臉上木無表情,一路行去,猶如行屍走肉一般。

 

    一個衛士快步上前,彎腰隨行,恭聲道:“仙子,這些要犯關押何處?”

 

    赤霞仙子道:“他們與祝融、烈炎是一夥的,將他們關在一起,待到今夜慶典之後,一起發落。”

 

    那衛士連聲應是,搶在前面引路,帶著眾人曲曲折折,往山腹深處行去。

 

    “鏗啷”連聲,玄冰鐵門在身後次第關閉。

 

    過了片刻,石洞漸寬,燈火明亮,又過了一扇玄冰鐵門後,四人便來到了一個極大的廳堂中;廳堂四壁各有兩條甬道,幽深延伸,廳中坐了百餘名精壯衛士,瞧見赤霞仙子連忙起身行禮。

 

    赤霞仙子四人隨著那衛士朝著西側的甬道行去;甬道狹窄,只容一人通過,兩壁都是青黑平滑的玄冰鐵,在燈光映照下閃爍刺眼的白光。赤霞仙子將霞光帶驀然收起,押送三人隨著那衛士往裡走去。

 

    眼看即將見到祝融與烈炎,四人心中都不由得緊張起來,決意只要一見到祝火神與烈炎,便立刻救出他們,殺出重圍。

 

    衛士突然站定,恭聲道:“到了。”—人隨之在狹窄的甬道中站定。那衛士伸手在牆上輕輕地拍了拍,“當當!”空洞的聲音清脆響亮。

 

    不知為何,拓拔野的心中突然升起強烈的不祥預感,周身寒毛陡然豎起。

 

    正要提醒三人,忽然一凜,眼花繚亂,頭頂似有千鈞巨力陡然壓下!繼而腳下驀地一空,摔不及防,立時掉了下去;眼前一花,耳中聽到蚩尤等人的驚呼聲,心下大駭,立時拔身疾躍,卻已不及!一頭撞到冰冷堅硬的玄冰鐵壁上,腦殼仿佛要炸裂開來一般,劇痛攻心,重重地摔在地上。

 

    拓拔野又驚又怒,猛地翻身躍起,火目凝神,四下掃望,只見四周漆黑一片,依稀可以看見身處斗室六壁渾然合一,竟是一個毫無縫隙的大匣子;手指彈擊,鏗然脆響,盡是厚逾兩尺的玄冰鐵壁。

 

    突然聽見有人笑道:“四位辛苦了,烈碧光晟恭候多時。”聲音親切和藹,彷佛就在耳邊激蕩。

 

    拓拔野心中猛地一沉,終於還是被老奸巨滑的烈碧光晟候了個正著!刹那間,心中沮喪、懊悔、恐懼、憤怒交相混雜,大喝一聲,猛地拔出斷劍,激爆周身真氣,重重地砍在玄冰鐵壁上。鏗然脆響,火星四濺,玄冰鐵壁卻是毫髮無損。

 

    他震退一步,跌坐在地上,心中寒意森冷,仿佛刹那間掉落深不見底的懸崖,心中自責懊悔,恨不能狠狠地搧自己一個耳光。自己自恃聰明,但與這老謀深算的奸人相比,終究相差太遠。自己謀劃的每一步,無不都落在烈碧光晟的算計中;他不費一兵一卒,利用他們急功近利的心理,僅以一個甬道機關,就將他們盡數擒獲!

 

    又聽見烈碧光晟笑道:“赤霞仙子,你以聖女之尊竟然勾結外賊,盜竊聖杯。現在聖杯就在你身上,可謂人贓並獲。等到今夜祭神大典之後,烈某便會請長老會給你一個了斷。”

 

    突然哈哈笑道:“是了!倘若你們活不過今晚,被赤炎山神懲罰處死,那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他話音剛落,就響起嗡嗡嘈雜之聲,像是赤霞仙子的聲音,似乎又交雜了蚩尤的怒吼聲,但雜亂模糊,聽不真切。

 

    拓拔野又氣又怒,想到眼下距離祭神大典不過一個多時辰,纖纖即將被這群奸人做為祭禮投入火山,登時如遭重錘,恐懼悲痛,猛地跳將起來;嘶聲狂吼,眼淚竟然忍不住流了出來。

 

    悲怒之下,真氣如海嘯狂潮,洶湧澎湃,拳打腳踢,青光爆舞,接連不斷地撞在玄冰鐵壁上。火光爆射,“磅啷”轟響,震耳欲聾。真氣在斗室之中反彈激射,大部分又回擊到他的身上。但那火燒火燎的劇烈疼痛,竟比不上他心中萬一。淚水滾滾,狂呼怒吼,連嗓音都變得嘶啞起來發狂似地打了半晌,只覺身心交瘁,精疲力竭;喘著氣,頹然坐在地上,汗水與淚水一齊從面頰上流下。拓拔野呆呆地坐了半晌,想著纖纖的笑臉,心中抽疼,一下接著一下,如此強烈而迅猛,仿佛心被一瓣一瓣地撕裂開來,烈火在喉嚨熊熊燃燒,乾渴而疼痛;弓起身子,捧著頭在黑暗中無聲痛哭。

 

    好多年了,好多年沒有像今日這般失控無助過。這一刻,他似乎又變成了從前那迷茫無助的孩童。當他父母雙亡,初次在山林中流浪,迷失於荒涼而陌生的暗夜時,他也是這般抱著頭無聲痛哭。

 

    滾滾熱淚滑過臉頰,腦中不斷地閃過纖纖的音容笑貌。她調皮俏麗的笑靨,插著腰說話的霸道神態,溫柔癡情的眼神,撒嬌時可憐巴巴的神情,還有那夜傷心欲絕、迷亂苦痛的眼睛……拓拔野喉嚨窒堵,哭不出聲,喘不過氣。心中不住地想:難道又要失去她了嗎?但這回倘若是死於火山烈焰之中,就算他有通天之能,收齊天下回生神草,也不能將她救回來了!

 

    心中痛不可抑,猛地站起身來,調整呼吸,將岔亂狂暴的真氣逐漸收納回攏。心道:“拓拔野!倘若你再這般婆婆媽媽痛哭流涕,又怎能救出纖纖來?”狠狠地摔了自己一個耳光,大吼道:“纖纖!我要出去!我要救你出去!”這般怒吼了幾聲,心中那抑鬱悲痛之意才煙消雲散。

 

    拓拔野深吸一口氣,綻開一個笑容,嘿嘿乾笑幾聲。然後又哈哈大笑,笑聲越來越響,由起初的枯澀乾涸逐漸變得圓潤歡悅起來。哈哈大笑了一陣,心情登時大為輕鬆,微笑道:“烈老賊,你用這麼個鐵籠子就想困住拓拔野嗎?”

 

    心想:“是了!我既然是從上面掉下來的,自然就能再從上面出去。只需找到機關,或是找到裂縫,就可以貫注真氣於斷劍,將它撬開。”突然想到那日在洞庭湖底,赤松子以斷劍斬斷紫火赤晶索,震塌洞庭山的威霸氣勢,心中大振,忖道:“他***紫菜魚皮,雖然我比不上那赤老前輩,但離開這破籠子當不是什麼難事。”

 

    精神大振,決計先仔仔細細搜索一遍這玄冰鐵斗室,找出機關所在。當下氣如潮汐,瞬間湧至右手指尖,又以火族法術“燃光訣”在指尖燒起一團火焰。他雖然不善火族法術,但真氣強猛,指尖火光也頗為明亮。當下輕輕躍起,真氣蓬然,吸附在頂壁上,借著手上的光芒,一寸一寸地檢查掃視。

 

    尋了片刻,終於在頂壁與周圍四壁交接處發現細密的裂縫,心中大喜;忽然想起當日在無塵湖底,雷神便是以雷神錘猛然擊裂玄冰鐵壁的交接處,然後再以巨尾猛掃將之擊碎,沖出重圍。心中登時又是一陣振奮,連忙拔出斷劍,貫注真氣,想要插入縫隙之中。

 

    但那縫隙極為細小,試了半晌始終不得刺入,心下沮喪。

 

    當是時,隱隱又聽見烈碧光晟的說話聲,雖然聲音頗小,但卻絲絲脈脈鑽入耳中。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歡喜地險些大呼出聲,一個筋斗從頂壁上翻落,微笑著喃喃道:“他***紫菜魚皮,拓拔野你當真嚇得傻啦!既然能聽見那老賊的聲音,這破籠子就必定有透氣孔!”

 

    當下借著指尖跳躍的紅光,循著聲音來處,在斗室中細細查尋。念力畢集,很快就找到了那聲音來處。在兩面牆壁的交接處果然有三個細小的圓孔!大喜之下,又想以斷劍撬此,但劍鋒太闊,依舊插不進去。當下又想以指尖灌注真氣,將這細孔震裂,試了幾回卻殊無效用。

 

    正旁徨無計,忽聽細微的“僕僕”振翅聲在耳旁縈繞,抬頭望去,一隻小灰蛾正圍繞著他指尖的光芒盤旋飛舞。莞爾道:“蛾兄弟,你也和我一樣被關在此處了麼?”心生憐意,指著那透氣孔微笑道:“蛾兄弟,你倒可以從那裡出去。”

 

    那灰蛾依舊環繞飛舞,朝著他的指尖飛撞不已。拓拔野笑道:“你可以出得去卻偏生賴著不走……”心念一動,猛地頓住呼吸,驚喜莫名:“是了!倘若我是飛蛾豈不就可以出去了嗎?”刹那之間,心中閃過一個極為瘋狂的念頭——以“元神離體寄體大法”將元神附在這飛蛾上,從透氣孔中離開此地!

 

    心下狂喜,哈哈大笑道:“妙極!蛾兄弟,難道你竟是上蒼遣來助我脫險的嗎?”

 

    突然想到,這“元神離體寄體大法”乃是極為兇險的法術,念力極高者雖然可以將自己的元神分離出軀殼,寄據他人身體。但若九日之內不回原身,則原身壞死,永不能恢復。而且寄體元神的弱點沒有原身庇護,則弱點益弱。倘若所寄之身孱弱,對寄體元神也無庇護作用,極是危險。所以這“元神離體寄體大法”雖然了得,不到萬不得已極少人為之;像他這般想要寄體於小小飛蛾的,更加是空前瘋狂。

 

    拓拔野心道:“倘若寄體於這飛蛾之後,被一個真氣強猛的人一掌擊來,避無可避,豈不嗚呼哀哉?”這赤炎大牢之內,強手環伺,倘若運氣不佳,以飛蛾之軀命喪他人掌下,那可是冤枉之極。又或者在自己寄體元神救出自己的真軀之前,真軀已遭火妖毀滅,那麼自己豈不是成了孤魂野鬼麼?心下不由躊躇起來。

 

    沉吟片刻,突然心想:“不知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登時冷汗遍體。時間緊迫,當下不容多加思索,心道:“即便是化做飛蛾撲向烈火,也只有搏上一搏了!”更不遲疑,探手將那灰蛾輕輕攏在手心,凝神聚意,默念“元神離體寄體訣”

 

    念念有詞,耳邊轟然作響。然後一切雜音逐漸消隱,越來越寂靜,終於聽不見任何聲音。腦中一片空靈,突然之間,意識飄飄,仿佛整個人悠揚飛起,如同三月春草,隨著春風破土而去。元神積聚,似滔滔江水歡騰澎湃,順著經脈直抵指尖,又由指尖集聚於一隻小小的飛蛾體內。

 

    青光霍霍,從周圍急速閃過。他仿佛飛翔在一個深不見底的甬道中。

 

    腦中又是轟然一響,忽然聽見“噗噗”振翅之聲,然後眼前一亮,重新清醒。

 

    眼前是五個包攏的手指,而自己果然成了指掌中的飛蛾!拓拔野心中又驚又喜,但想到自己首次使用這“元神離體寄體大法”,竟然就化做一隻飛蛾,又不禁覺得滑稽。哈哈大笑,卻成了嗡嗡低哼之聲。

 

    當下從“自己”的五指之間擠了出去,振翅飛翔,繞著自己真身飛了一圈,見自己真身微笑閉眼怔怔站立,略有所思,更覺好笑。嗡嗡聲中,朝著那三個透氣孔飛去。

 

    拓拔野在一個透氣孔邊緣立住,撲打撲打翅膀,小心翼翼地鑽了進去。那數尺長的透氣孔竟仿佛成了幾百丈的狹長甬道,從彼端透來刺目的亮光。烈碧光晟的說話聲也越來越響。

 

    所幸雖然寄體飛蛾,但念力真氣都隨著元神附著這小小昆蟲之上。拓拔野聚集真氣,在通氣孔中急速行進,刹那之間便到了彼端出口。

 

    燈光耀眼,拓拔野撲打翅膀,突然升起撲向那燈火的念頭,猛地明白這乃是飛蛾本性,頓住身形,莞爾微笑,嗡嗡作響。仔細打量,這裡也是一間斗室,和适才自己所待的並無二致。只是四壁上多了四盞明燈,室內亮如白晝。

 

    斗室中盤腿坐了兩人,面對著自己的是一個溫文俊雅的中年男子,身著赭紅色長袍,長眉細眼,目光炯炯,唇上兩撇青須整齊挺秀,笑容親切和藹,令人如沐春風。而背對自己的那人披頭散髮,雙手雙腳都被玄冰鐵鍊鎖在地上,動彈不得,一時也看不出究竟是誰。

 

    只聽那中年男子說道:“……眼下大局已定,你又何苦如此固執……”拓拔野聽那說話聲音,登時驚怒交集,這風度翩翩的男子赫然便是烈碧光晟!

 

    烈碧光晟道:“炎兒,在我眼中,你始終便如同我的親生兒子一般。咱們叔侄一場,你難道竟要幫著那些不識時務的外人麼?”

 

    拓拔野猛地一喜,難道這背對自己之人,竟是烈炎麼?那人冷冷道:“從前在烈炎心中,你的確如我父親一般,對你敬愛有加;但今日在我眼裡,你卻是連一隻狗也不如!狗尚能明辨是非,忠心護主,你卻連這起碼的是非忠奸也不能做到!”聲音剛直響亮,果然是烈炎。

 

    烈碧光晟不以為忤,微笑道:“炎兒,以你看來,什麼才是真正的是非忠奸呢?三十年前赤帝閉關修行,族中無人主持大事;烈某責無旁貸,日理萬機,幾十年來,為火族安邦定國,為百姓鞠躬盡瘁。眼下這繁榮穩定的太平局面,難道不是我烈某之功嗎?我對火族究竟是忠是奸呢?”

 

    烈炎道:“你從前所為對本族貢獻極大,大家看在眼中,這功勞誰也抹殺不去。但是,六叔,你今日為何又要做出這些不忠不義、大逆不道的惡行呢?”口氣稍稍緩和。

 

    烈碧光晟搖頭道:“炎兒,你錯了!我忠於火族,但不等於要忠於赤帝。赤飆怒任赤帝近兩百年,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火族百姓過上了幾天好日子?不過是一介窮兵黷武的獨夫而已!他閉關修煉之後,我好不容易平定南荒,避絕刀兵之禍,帶著全族百姓狩獵魚耕,締造了這太平之世。難道我要眼睜睜地看著我的這番心血重新毀在他的手上嗎?忠於這種蠻勇獨夫,對本族究竟是好還是壞呢?”

 

    他這番話說得不急不緩,但卻頗有力量。拓拔野雖然不知火族之事,但見烈炎一時語塞,知道多半不是胡謅捏造。心想:“原來這老賊自以為是火族的莫大功臣,不願將自己成果拱手讓給重新出關的赤帝,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做出這等事來。”

 

    烈炎沉默片刻道:“六叔,縱然赤帝有不足之處,但他也非兇暴獨夫。你身為大長老,帶領長老會輔佐他乃是權責所至;他有不是之處,加以規勸、阻止,君臣同心,豈不是更好嗎?”

 

    烈碧光晟嘿然道:“炎兒,你想得太過簡單了!赤飆怒不適合做一個族長君王,只適合做一介武夫;在他心中,最為重要的乃是無敵天下,兩百多歲的人,仍然爭強好勝如毛頭小子。眼下神帝登仙,天下無主,燭真神野心勃勃,赤飆怒一旦出關,必定要與他爭這天下第一的名頭。嘿嘿,倘若他僥倖勝了,那也罷了;但倘若他輸了呢?難道當真讓燭真神做神帝之位麼?到了那時,本族豈不是成了水妖的藩屬?以燭真神的脾性,我火族還會有好日子過嗎?炎兒,難道全族一百零六城、數百萬百姓的前程幸福,都要縈系在一個蠻勇武夫身上嗎?”

 

    烈炎道:“六叔,赤帝閉關修行三十年,未必就像當年般好勝。再說即便他出關之後,想與燭真神爭奪天下第一,那也不過是法術武學上的比試。神帝之選,最重要的乃是德高望重,即便赤帝敗北,也不見得燭真神就能做神帝。”

 

    烈碧光晨微笑道:“傻小子,你太不瞭解赤飆怒了!倘若赤飆怒在五帝會盟時挑搠燭真神,以燭真神老奸巨滑之性,必定會誘使赤飆怒做出諸如、倘若敗北便認他為神帝。之類的承諾來。赤飆怒自以為天下第一,定然一頭栽進圈套之中;一旦敗北,赤帝所做的承諾,難道我們火族還敢不認嗎?”

 

    烈炎道:“既然長老會知道赤帝的好勝脾性,齊力阻止他挑戰燭真神便是!五帝會盟上,只要我們團結其他幾族,不以武力爭勝,推選出德高望重的前輩做神帝,燭真神又能奈我們何?”

 

    烈碧光晟哈哈笑道:“炎兒,燭真神幾年來蓄謀已久,背後也不知部署了多少奸謀,其他幾族早已被他整得元氣大傷,更有許多軟骨奸人成了他的奸細爪牙。赤飆怒在五族之中人緣素來不好,你以為他複出之後,能團結天下英雄扳倒燭真神嗎?他的權謀心智,與燭真神一比,便如孩童一般,定然要被燭真神耍得團團亂轉。”

 

    烈炎沉默不語,拓拔野暗暗心驚道:“糟糕,這烈碧光晟辯才伶俐,烈炎千萬不要被他說服了……”正暗自擔心,突聽烈炎厲聲道:“不管怎樣,你也不該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你勾結外賊毀壞聖杯,陷害忠良,眼下竟然又要引爆赤炎山,毀滅聖塔、聖城,謀弑赤帝!當今天下,動亂四起,燭老妖又虎視耽眈,你這般黨同伐異,自相殘殺,豈不是正中他下懷麼?倘若赤帝、火神當真因你而死,聖城毀滅,境內大亂,本族才是真正的元氣大傷,更加沒有和燭老妖對抗的能力!“拓拔野舒了口氣,又聽烈碧光晨微笑道:”炎兒,火族眼下的盛世是由我所創,你認為我忍心將它毀滅嗎?不錯,我的確做了這些事。但我將城中的軍民盡數遷走,你當我是什麼用心呢?聖杯已經被八丫頭復原了。聖塔、聖城毀滅了,倘若能挽救整個火族,那又算得了什麼?燭真神老奸巨滑,但也太過自大,他以為烈某只要能坐上赤帝之位,就心甘情願依附於他,為他做任何事。嘿嘿,我正是要給他這種假像,讓他當我是胸無大志的小人,瞧我不起。眼下族中雖然亂象頻繁,但實力並無多大損耗;等我坐上赤帝之位,就可以團結五族義士,一步步實行我的計畫。嘿嘿,炎兒,到了五帝會盟之時,你就會明白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的臉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細眼之中光芒閃爍。拓拔野心中一凜:“這老賊計謀深遠,忍辱負重,也不願依附燭老妖之下。他們當真是狗咬狗,一嘴毛了。

 

    也不知對於往後之事,他還做了什麼樣的佈局?“他向來自恃聰明,但見識了白駝、烈碧光晟、燭龍等人的奸謀,方才知道自己與他們相比,終究是不經世事的少年。雖然在事後能猜出真相,但倘若當真與他們即時鬥智交鋒,多半還是被他們牽著鼻子走。但他素來開朗達觀,雖然知道自己與這些老奸巨滑之徒相去甚遠,卻並不因此妄自菲薄。心中暗暗道:”從今往後,須得格外小心,不能太過輕信,著了這些奸人的道。“烈炎冷冷道:”原來六叔不僅要做赤帝,還想做大荒神帝。“

 

    烈碧光晟坦然微笑道:“不錯!當今天下,劫難紛陳,倘若沒有稱職的神帝,幾年之內,大荒將回歸戰歷時悲慘恐怖的亂世景象!難道你忍心看到天下蒼生大眾流離顛沛、屍橫遍野的場面麼?六叔我有濟世雄心,也有治世之才,自然責無旁貸。”

 

    拓拔野心中罵道:“他***紫菜魚皮,果然是厚顏無恥,大言不慚。”不知不覺中,振翅飛出,朝著牆上的一盞明燈飛去。

 

    烈炎怒道:“好個責無旁貸!當真是冠冕堂皇!難道為了救濟天下,就可以不擇手段,喪盡天良嗎?”

 

    烈碧光晟面色微變,緩緩道:“自古以來,能成大事者必定不拘小節。倘若能使大荒和平,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就算死數萬人、數十萬人,又有何妨?烈某的個人毀譽,又算得了什麼?”

 

    烈炎被他說得一時語塞,怒不可遏,卻又說不出話來。

 

    烈碧光晟溫言道:“炎兒,你是我們烈家年輕一代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一個;六叔對你,一直抱有極大期望。倘若你能助六叔一臂之力,將來六叔做了神帝之後,這赤帝之位還逃得出你的掌心嗎?那時我們烈家便是大荒第一顯赫世家……”

 

    烈炎冷冷打斷道:“倘若你光明正大地救濟天下,就算是明著與赤飆怒爭奪赤帝之位,我也會義無反顧地支援你。但是你這般耍盡奸謀,不擇手段,烈炎化作厲鬼也要與你為敵!”

 

    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再無絲毫轉圜餘地。烈碧光晟聳然動容,臉上笑容漸漸退去,眉宇之間盡是說不出的淒涼失望。半晌才徐徐歎道:“炎兒,難道你當真要幫著外人與六叔為敵?”緩緩站起身來,目光瞥向振翅飛來的拓拔野,搖頭道:“你瞧見了嗎?那只飛蛾撲火,自取滅亡。你當真要做那只飛蛾嗎?”

 

    拓拔野見他疾電似的眼光猛然瞥來,心中陡地吃了一驚,見他不過是拿自己做個比方,方才放下心來。索性展翅盤繞那盞明燈嗡嗡飛舞。

 

    烈炎淡淡道:“烈炎寧做撲火飛蛾,也絕不做投暗蝙蝠。”語氣雖轉平緩,但卻更為堅定不移。

 

    烈碧光晟身體微微一震,歎道:“好……”連說了幾個好字,再說不出其他話。當是時,有人在上方輕叩玄冰鐵壁,鏗然迴響。

 

    烈碧光晟皺眉道:“什麼事?說!”那頂壁徐徐打開一道縫隙,探出一個紅衣衛士的腦袋。拓拔野心中一緊,緊張狂喜,想要立時振翅飛出。但生怕驚動烈碧光晟,功虧一簣,當下強忍心跳,盤旋飛舞。

 

    那紅衣衛士傳音說了幾句話,烈碧光晟的面色登時一變,立時又恢復正常。拓拔野心中一動:“難道外面發生了什麼變故嗎?”突然一喜:“莫不是娘帶著六侯爺等人趕來赤炎城救助了?”心中砰砰亂跳,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太過荒唐。一時之間也猜測不出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烈碧光晟緩緩道:“炎兒,你好生考慮考慮;倘若你改變主意了,六叔隨時歡迎你回來。只是時間不多了,你多保重吧!”轉身便欲躍出。

 

    烈炎突然拜伏在地,“通通”叩了九個響頭,額上鮮血淋漓,大聲道:“六叔,這九個響頭是答謝你十幾年來的養育之恩!烈炎自小無父,十幾年來蒙你眷顧栽培,情同父子,原想好好報答於你,讓你後半輩子無所憂慮。但從今日起,烈炎與你恩斷情絕,勢不兩立!倘若今夜烈炎僥倖不死,他日相見之時,必要取你頸上頭顱!”說到最後幾句時,眼圈通紅,語聲已有些哽塞。

 

    烈碧光晟眼眶突然微紅,哈哈大笑,喃喃道:“恩斷情絕,勢不兩立!好……好!”欲言又止,淡淡道:“倘若你在仙界見著你的父親,便轉告一聲,說六弟對他不起,沒能將你撫養成材。”縱身一躍,再不後顧,大步朝外走去。

 

    拓拔野心中一凜:“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猛地聚集周身真氣,在那玄冰鐵頂壁即將關閉的刹那,振翅閃電般穿出,沖到那斗室之外。       

第九卷 第四章祭神大典

            “鏗”地一聲脆響,拓拔野剛剛飛出那斗室,玄冰鐵壁便閃電般關上;拓拔野舒了一口長氣,振翅嗡嗡飛舞,飛到甬道外的廳堂中,看著百餘名火族衛士在廳堂中來回穿梭,烈碧光晟帶著一行侍衛消失在重重閘門之後,心中砰砰直跳:“現下如何救出其他人呢?”

 

    驀地閃出一個念頭:“是了!既然我可以寄體於這飛蛾體內,自然也可以寄體於這些衛士身上!

 

    只要以‘攝魂訣’控制他們的元神,自然就可以找出開啟這些玄冰鐵密室的方法。“當下精神大振,四下掃望,發覺一個紅鬍子的衛士似乎是這裡的長官,頤指氣使,飛揚跋扈地命令周遭衛士;拓拔野心道:”妙極,就是你了!“嗡嗡地朝那紅鬍子飛去。

 

    紅鬍子正指著一個小個子衛士瞪眼喝道:“辣他***,還不快去檢查側山壁的甬道!這般磨磨蹭蹭的,想被岩漿熔成焦碳嗎?”飛起一腳,踹在那衛士尖瘦的臀上。那衛士連滾帶爬地與幾個衛士朝右側的甬道奔去。周圍衛士見了,紛紛低頭疾行。

 

    紅鬍子氣呼呼地坐在椅子上,罵道:“辣他***,你們這群龜毛灰,老子踢一腳,你們才走一步,害得老子被烈長老這般訓斥,全他***丟進蛇蠍溝裡喂火蜴子去!”

 

    拓拔野嗡嗡地飛到他的頭頂,輕輕地停在他的後脖頸上。紅鬍子兀自謾駡不休,擠成幾條肥肉的脖子顫動不已。拓拔野念力集聚,默誦“元神離體寄體訣”。

 

    青光一閃,那紅鬍子突然“哎喲”叫了一聲,全身猛地一震。眾衛士轉頭望來,見他滿臉古怪的神情,臉色變成豬肝色,抬起手掌,似乎想要拍擊脖頸但卻拍不下去。口中“赫赫”喘了一會兒,臉色方才緩轉。雙眼一瞪,喝道:“辣他***?瞧什麼!還不做事去?”眾衛士心內暗罵,紛紛走開。

 

    滿廳眾人卻不知此紅鬍子已非彼紅鬍子。拓拔野寄體其內,顧盼自雄,暗暗好笑。念力四掃,又以“攝魂術”逕自進入那紅鬍子昏迷的元神中竭力搜尋,過了片刻,終於查明祝融、赤霞仙子等人被囚禁困囿之地。原來适才自己四人走入的那條甬道機關遍佈,其下是六十間玄冰鐵壁的密室,所有要犯都被困在其中。

 

    繼續在紅鬍子的元神中追查,拓拔野越來越驚訝。原來這赤炎大牢之內格局錯綜複雜,既有一個至為堅固的安全密室,也有許多構造巧妙的斗室牢獄,那些斗室牢獄中不僅關押了祝融等人,還有一百多名反對烈碧光晟的火族長老和將軍。

 

    子時祭神大典過後,赤炎山便將劇烈噴發,那時烈碧光晟及其黨羽便立即逃入這赤炎大牢的中心堅固密室。同時將大牢*近山側的甬道機關打開,讓噴發出的岩漿從那裂口中流入,透過機關暗道,將困在大牢內的祝融、赤霞仙子等人盡數燒死。

 

    片刻之後,拓拔野已對赤炎大牢佈局瞭若指掌,起身喝道:“辣他***,烈長老有密令,你們這些龜毛灰快快跪下!”

 

    廳中眾衛士吃了一驚,紛紛轉身跪下。烈碧光晟對這紅鬍子極為信任,又時常有臨時密令,是以雖然突兀,卻並不懷疑。

 

    拓拔野道:“速將所有牢室打開,將逆賊全部提出來,趕到中廳來。等到火山噴發之時,將他們祭獻給赤炎神,”

 

    此言一出,眾人大吃一驚,面面相覷,都不敢起身領命。拓拔野喝道:“辣他***,還不快去!想讓我踹你們麼?”

 

    一個胖衛士囁囁道:“聖女幾個反賊都沒有玄冰鐵鍊捆綁,這般……這般打開牢門,我們還有活命麼?”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辣他***,你怕死,老子就不怕死嗎?倘若那些反賊生龍活虎的,老子還敢放他們出來嗎?烈長老英明神武,早已給他們下了蠱毒,此刻他們都像死狗一般趴著,你怕什麼?”

 

    眾衛士互相觀望,仍然面有懼色。拓拔野皺眉喝道:“辣他***,你是懷疑烈長老的能耐嗎?”

 

    眾人嚇得連稱不敢,一個大漢忍不住道:“烈統領,這等重要密令,為何剛才烈長老沒有提起?”

 

    拓拔野大怒道:“辣他***,那你是懷疑老子假傳命令了?”閃電般躍出,當空一腳踹在那大漢的肚子上。那大漢慘叫一聲,抱著肚子倒飛出七、八丈外,口吐白沫,昏迷不醒。拓拔野生怕露餡被眾人瞧出,故意選了族中最為平常的“熾火沖天”。

 

    豈料眾衛士面色大變,紛紛拔刀,厲聲喝道:“你究竟是誰?”原來這紅鬍子武功法術都極為稀疏平常,不過仗著是烈家中人,奸猾狡變,又善於揣測烈碧光晟的心思,才被委以重任,做這赤炎大牢中的統領。拓拔野适才所下的命令實在太匪夷所思,已經引起眾衛土的猜忌,這一腳又太過強猛,與紅鬍子迥然兩異,牢中守衛都是極為謹慎之人,登時便知道大事不妙。

 

    拓拔野心道:“糟糕,這一腳可是欲蓋彌彰了!這些衛士不足懼,但若是在救出魷魚等人以前,被他們移動機關,或是搬來救兵!那就大費周折了。需得將他們儘快擊倒!”當下哈哈狂笑,真氣雄渾震盪,在這山腹密室中更是震耳欲聾。眾衛士面色煞白,身形顫動,十幾個真氣稍弱者登時昏厥倒地。

 

    拓拔野大笑聲中閃電飛掠,在廳堂眾衛士之間穿梭如蝶。雙掌飛翻,青光爆舞,強猛的碧木真氣在廳堂中縱橫交錯,淩厲披靡;轟然震響,血光迸飛,眾衛士紛紛悶哼倒地。事關重大,拓拔野不敢有絲毫手下留情,片刻之間,這一百餘名火族衛士便被打得經脈盡碎,人事不知,橫七豎八倒了滿地。

 

    赤炎大牢內最為兇悍強猛的獄卒乃是守衛大門狹長甬道的眾衛士,這中廳之內因為已有堅固牢獄以及遍地機關,獄卒反倒不是太過剽悍,大多是忠於烈碧光晟的親信衛士。拓拔野大發神威,登時便將他們盡數撂倒。

 

    幾名真氣稍強的衛士跌跌撞撞朝外狂奔,口中胡亂呼喊。拓拔野喝道:“哪裡走!”一腳將地上的衛士挑起,再淩空抽射。“轟”地一聲,那衛士旋轉飛舞,閃電般撞在那幾個衛士身上。慘叫迭聲,骨骼爆裂之聲此起彼落,刹那間幾名衛士盡數倒斃,鮮血噴灑在青黑光滑的玄冰鐵壁上,道道血線倏然下滑。

 

    石洞甬道以玄冰鐵閘緊密相隔,聲音傳不出去,除非甬道中的衛士開門而入,否則決計不會發覺大牢中廳的變故。

 

    拓拔野環視滿廳狼藉,心中不忍。凝神聚意,念力搜索,確定廳堂之內已經沒有其他衛士,這才朝著那牢獄甬道狂奔而去。他已從那紅鬍子的元神中查得開啟各牢獄的方法,當下率先奔到蚩尤掉入的牢獄頂上,運轉直氣,輕輕拍打玄冰鐵壁內隱藏的機關,口中默念法訣。

 

    鏗然一聲,腳下的玄冰鐵壁緩緩移動,朝兩旁分開。拓拔野大喜,叫道:“魷魚!”但俯頭望去,裡面空空如也,哪有半個人影?惑然心想:“難道不是這一間嗎?”但在紅鬍子元神中反覆搜尋驗證,當是此間無疑,心中又驚又急,時間緊迫,來不及多加思索,唯有儘快將其他人救出。

 

    當下將關閉自己的那間牢獄打開、救出自己的真身、用手抵住真身後背,施展“元神離體寄體大法”,瞬息間元神回附真身之內;睜開雙眼,見一切恢復如故,自己又成了“拓拔野”,心中歡喜不已。

 

    依法炮製,將赤霞仙子的牢獄打開。玄冰鐵板剛剛移開,紅影一閃,一道雄渾真氣迫面擊來。

 

    拓拔野早有防備,閃電讓開,口中叫道:“仙子,是晚輩拓拔野!”

 

    赤霞仙子“咦”了一聲,極是詫異。飄然立定,環首四顧,見廳堂之中慘烈場面,更為驚詫,只道有什麼高手前來相救。

 

    拓拔野來不及多加解釋,匆匆將開啟牢獄機關的方法與口訣相告,兩人合力將烈炎、祝融等人一一救出。

 

    烈炎、祝融等人見到拓拔野與赤霞仙子之時,無不驚喜交集,宛如夢幻。幾個年邁長老原以為逃生無望,此時竟忍不住老淚縱橫,哈哈大笑起來。

 

    祝融真身與那日在雷澤城所見到的面色蒼白男子迥然不同,乃是一個高瘦老者,白髮如雪,慈眉善目,頷下紅須猶如山羊一般,煞是有趣。他周身上下都被玄冰混金鎖鏈緊縛,琵琶骨也被紫火赤晶鏈穿過,絲毫動彈不得。傳說中火神叱吒風雲的那對霓龍杖卻蹤影全無,想必已被烈碧光晟收走。

 

    拓拔野以那紅鬍子身上的金鑰,將祝融等人身上的鎖鏈一一解開。到烈炎身前時,笑道:“烈兄怒斥烈老賊,大義凜然,捨生取義,拓拔好生佩服。”

 

    烈炎滿臉驚訝,笑道:“難道拓拔兄有千里眼、順風耳嗎?”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我哪裡那等本事?不過化做了一隻撲火飛蛾而已。”

 

    眾人聽他竟然寄體飛蛾,從透氣孔逃離,心中又是訝異又是佩服。雖然大荒中能施展“元神離體寄體大法”的人並不在少數,但想得到、並敢於將自己元神寄託於偌小昆蟲之上的,卻是絕無僅有。這少年的膽識氣度、隨機應變的能力,令眾人無不肅然起敬。祝融歎道:“拓拔小子,從今日起,這元神離體寄體大法就境界全新,迥然兩異了!”

 

    眾人聽說烈炎在烈碧光晟軟硬兼施下,始終不為所動,與之割袍斷義,勢不兩立,紛紛動容。

 

    烈碧光晟與烈炎的叔侄情誼乃是全族聞名,想不到烈炎在這關鍵時刻,竟是如此深明大義,寧願慷慨赴死,也不願昧心享受富貴榮華。眾長老中原本有許多恨屋及烏,對烈炎沒有什麼好感的,今日無不刮目。

 

    眾人遍尋赤炎大牢,卻始終找不著蚩尤與烈煙石的蹤影。赤霞仙子蹙眉凝立,沉吟半晌,欲言又止,臉色突然變得蒼白。拓拔野心下焦急,忖道:“難道那牢獄之中,竟有什麼其他密道,他們二人早已從那逃走了麼?”

 

    時間緊迫,無法繼續搜尋。正心中志忑,忽然聽見廳堂甬道之中傳來“磅唧”巨響,那道玄冰鐵門緩緩打開。吼叫呼喝之聲登時轟然響起。

 

    眾人心中一凜,屏息凝神,紛紛調集周身真氣,滿室紅光綠氣,一觸即發。

 

    突然聽見有人沉聲喝道:“祝老鬼,給我出來!”聲如驚雷,震得眾人心中陡一悸顫,滿廳燈火瞬間暗淡。三道人影閃電飛入,筆直地撞在廳堂的玄冰鐵壁上。“喀嚓”脆響,腦漿鮮血四下飛濺,屍體滑落,委然頓地。接著又是幾道人影飛閃而入,接二連三地撞在四壁上,鮮血迸飛。

 

    一個長老大喜,顫聲道:“是刑天將軍!”眾人盡皆大喜,拓拔野心中一凜,戰神刑天的大名可謂如雷貫耳,卻不知是怎生模樣?又有人突然驚道:“他……他是來和火神火拼的麼?”諸人的臉色又齊齊大變。拓拔野心下詫異:難道刑天與祝融有隙嗎?

 

    惟有烈炎滿臉微笑,低聲道:“他果然來了!”

 

    戰神刑天少年成名,十歲時在南荒有神秘際遇。一個紅衣人贈送他失傳五百年的火族神器“蒼刑烈火干戚”,十八歲時便以這蒼刑戚連敗族中九位真人級高手。二十歲時擊敗當時的火族幽離火仙而被拜為火族上將軍,轟動天下。此後縱橫大荒,罕遇敵手。當年雖因法術不足,而未被列入火族諸仙之列,但真氣念力早已震爍全族;又曾率百十精騎,橫掃南荒萬餘蠻兵,平定暴亂,威震天下,故被稱為戰神刑天。大荒好事之人將其稱為僅次赤飆怒的火族第二高手,排名尚在火神祝融與赤霞仙子之上;此排名雖不能當真,但亦可見世人對其推崇。時至今日,雖尚不是大荒十神之一,但其真元修為,卻已經是神級高手。

 

    刑天雖勇猛好鬥,戰功赫赫,但素來孤僻驕傲,在族中人緣不佳,即使素有長者風度的祝融,也對他的目中無人越來越不能容忍,逐漸交惡。唯有烈碧光晟對他極為賞識,極力拉攏。在他舉薦下封官加爵,平步青雲,是以他與烈碧光晟交情頗深。

 

    刑天生平只敗過一次。十八年前水族俠少科汗淮孤身橫掃火族諸城,在川沙城邂逅二十一歲的刑天,兩人俱是當年風頭極健的少年高手,引領南北feng騷,領袖青年俊彥。因此那一戰有人稱之為“大荒五十年後第一人之戰”。激戰七百餘合,最終科汗淮以智計誘使刑天冒進,並以一記斷浪刀將其擊敗。此戰之後,火族中與刑天交惡者莫不稱快,火神祝融想借機規勸刑天收斂狂妄傲氣,卻反被他視為譏諷,大怒之餘竟與火神祝融結下深仇,從此勢同水火。

 

    七日之前,刑天奉長老會之命,率領麾下戰神軍團越過火木邊境,攻襲雷澤城。軍令如山,此時當在激戰之際,怎地突然折回赤炎城中?難道烈碧光晟臨時將他召回,對付火神祝融嗎?以他與火神關係之惡,此時突然出現,自然議廳堂中方甫逃脫的眾人心生寒意。

 

    刹那間慘呼之聲不絕於耳,無數衛士接連不斷地拋飛撞入,橫死當場。一道紅影一閃,眾人面前赫然多了一個紅衣人,昂首睥睨,雙手各提了一個火族衛士。瞧見眾人站立廳中,面上微露詫異神色。

 

    那人身高不過七尺,一眼望去,竟似是一個瓷器般精美絕倫的女子!

 

    黑髮淩亂飛舞,皮膚雪白晶瑩。俊秀的瓜子臉上,雙眉斜挑,大眼黑白分明,眼梢微微斜吊,傲氣淩人。嘴唇鮮豔如花瓣,脖頸修長優美。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精緻秀美,就連手指也如同春蔥一般纖長透明。只是眼神淩厲,睥睨之間自有一種狂傲霸氣,讓人瞬間忘了他的秀麗姿容。

 

    紅衣輕舞,腰上左懸青銅方盾,右懸一柄四尺長的斧式兵器,式樣古樸厚重,斧鋒淡青,光澤隱隱。在燈光映照下,人如美玉,衣似烈火;身在數丈開外,霸冽真氣卻己如刀鋒,迫在眉睫。

 

    拓拔野大奇,心道:“難道他竟是戰神刑天嗎?傳聞中刑天不是身高十尺,虯髯滿面,手持烈火干戚嗎?怎地竟是一個小姑娘似的男子?”

 

    卻聽祝融緩緩道:“祝融在此,不知戰神有何賜教?”

 

    拓拔野大震,果然是刑天!想不到傳聞中勇猛無敵的戰神竟如此秀氣,一如處子,烈炎似是看出他的驚詫之意,當下傳音解釋。原來刑天因自己長相太過俊美,不夠威懾,在交戰或與人交鋒之時,必定要戴上兇惡的人皮面具,並以真氣念力將周身骨骼倍增暴長,變成一個身高十尺,滿面虯髯的偉丈夫。

 

    刑天將手上兩人隨意一拋,冷冷道:“既已出來,還賴在這裡做甚?想等著進棺材麼?”清脆悅耳,但卻如他的瞼容一般冰冷驕傲。

 

    眾人微微一楞,難道刑天竟是專門來救祝融出去的麼?刑天與火神水火不容,祝融遭囚,危在旦夕,他原當拍手稱快才是,怎地憑空出現,硬生生闖入赤炎大牢解救祝融?

 

    祝融道:“刑將軍此刻不是該在雷澤城麼?怎地違抗軍令到此?”

 

    刑天俊俏的臉上殊無表情,聽若罔聞,朝著祝融身後的赤霞仙子與諸長老微一行禮,沉聲道:“幾日前,烈炎侯爺給刑天寄來密函,說烈碧光晟調離戰神軍乃是為了勾結外賊,弑君謀反。刑天查明,確屬實情,因此已將戰神軍全部調回。”

 

    他言語冰冷,雖對聖女及諸位長老說話,仍然頗為傲慢。但眾人早已司空見慣,聞言大喜,才知原來竟是烈炎之功。眾人原以為以刑天重義的脾性,必定站在烈碧光晟一方,不想他竟如此深明大義,不計前嫌,毅然趕回拯救祝融等人。眾長老齊聲喜道:“刑將軍投誠舉義,蒼生之幸!”

 

    祝融微笑不語。烈炎大步上前,微笑著深深鞠躬行禮道:“多謝刑將軍了。”

 

    刑天冷冷道:“刑天要多謝烈侯爺,使我免做千秋罪人。”

 

    赤霞仙子道:“刑將軍,眼下外面形勢如何?”

 

    刑天道:“南荒九族蠻兵已經層層包圍赤炎城,正與我戰神軍激戰。烈碧光晟已經提前開始祭神大典,不消多久,赤炎山就要開始爆發了。”

 

    眾人騷動,拓拔野一震,心陡然揪緊,腦中空茫一片,楞了刹那,失聲道:“纖纖!”猛地發足朝外狂奔。

 

    烈炎等人驚聲呼喊,也紛紛朝外奔去,唯有刑天凝立片刻,反倒轉身朝牢獄中走去。赤霞仙子見狀大奇,轉身道:“刑天將軍,你做什麼?”眾人紛紛佇足留步,回首觀望。

 

    刑天淡淡道:“刑天違抗軍令,私自調回戰神軍,乃是死罪。”大步走入牢獄之中。

 

    眾人大急,一個長老道:“刑將軍,你大義之舉,何罪之有?眼下形勢危急,你正當報效族人,豈能面壁自困?”眾人紛紛附和。

 

    刑天搖了搖頭,淡淡道:“烈碧光晟雖是巨奸,但對刑天有大恩。我既已有負於他,豈能再與他直面對抗?但若對他手下留情,又有負族人。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在這赤炎大牢中,等候勝者賜罪。”

 

    眾人聽他竟為烈碧光晟守義,無不焦急,紛紛婉勸,刑天卻閉目昂立,俊俏的臉上木無表情,不再說話。眼見洞壁震動,土石簌簌掉落,眾人更加著急。祝融微微一笑,道:“走吧!他是決計不會改變主意的。”率先朝石洞甬道奔去,眾人搖頭歎息,也追隨其後。

 

    烈炎朝著刑天拜了三拜,這才起身朝外沖去。

 

    燈火閃掠,飛速後退。石洞甬道之中屍體遍佈,都是被刑天一路闖入時所殺。這時甬道突然一陣震動,碎石塵土撲簌簌地掉下。

 

    拓拔野飛速狂奔,耳中聽不見絲毫聲音。心裡不住地呐喊:“快!快!我要救出纖纖!”閃電似地奔躍,片刻之間便已穿過數十道閘門,沖出赤炎大牢外。

 

    山風迎面撲來,清冷透骨,湛藍的夜空中星辰寥落,明月高懸。拓拔野禦風穿行,懸橋搖曳,叮噹脆響,瞬息之間便已沖到百丈之外。

 

    驀地想起,那祭神大典乃是在赤炎山頂,自己這般狂奔,可是往山下沖去了。猛地頓住身形,茫然四顧,一時找不到上山之路。心中焦急,忖道:“倘若魷魚在此便好了,騎乘太陽鳥瞬間就到山頂。”心中猛地一涼,也不知蚩尤眼下究竟如何?一時之間,心亂如麻,焦躁難耐。

 

    調整呼吸,凝神聚意,四下打量,只見一隻鳳翎鷹展翅滑翔,在空中劃過一個圓弧,落在對面峭壁的大樹上,撲翼邁步。心中一動:就以它為坐騎吧!

 

    當下氣如潮汐,刹那間集聚到腳底湧泉,猛一踏步,淩空飛踩,禦風飛行。衣袖翻飛,飄飄若仙,足尖在風中飛踏,須臾間便掠到那峭壁大樹上。

 

    樹枝搖曳,那只鳳翎鷹回過身來,側頭睥睨,巨翅緩緩拍動,充滿敵意地尖叫不已。拓拔野只一探手,就將它脖頸抓住,翻身躍上它的巨背,指尖在它身上輕輕一按,喝道:“去吧!”鳳翎鷹吃痛,登時尖叫撲翅,沖天飛去。

 

    天旋地轉,狂風凜冽。那只鳳翎鷹翻轉跌宕,想將拓拔野摔下萬丈高空,但拓拔野手指如鐵箍一般將它脖頸勒住,身體又宛如磁石附鐵,緊緊相貼,絲毫甩脫不得。

 

    拓拔野與十日鳥相識數年,對於靈禽鳥獸的習性瞭若指掌,知道如何令其服貼領命,聽從指揮。

 

    這鳳翎鷹不過是普通靈禽,馴服起來更為得心應手,只奮力掙扎了片刻,終於悲啼聲聲,不再反抗,老老實實地展翅高飛,朝著白雪皚皚的赤炎山頂飛去。

 

    此時,祝融、赤霞仙子等人剛剛沖出赤炎大牢,恰好瞧見拓拔野騎在那鳳翎鷹上,盤旋飛舞,朝著山頂疾翔而去。

 

    當下赤霞仙子指揮部署,由真古等將軍護送諸長老沖出赤炎城,轉移到安全之處,她與烈炎以及二十餘名火族將士趕往琉璃金光塔,竭力儘快救出赤帝;火神祝融則追隨拓拔野趕往赤炎山頂,阻止祭神大典。

 

    祝融也不遲疑,禦風飛行,真氣將盡之時便點踏峭壁尖石,提氣繼續飛行。紅衣飄飄,越來越遠,轉眼之間,已經如一細小紅點,在夜空與赤炎山壁之間繞飛穿行。

 

    真古等人領著數十名長老與十餘名將軍逕直沖下山,朝著最近的西側城牆沖去。

 

    赤霞仙子、烈炎以及那二十餘名火族將士則禦氣騰空飛掠,沿著山壁繞行,朝赤炎山那一側的琉璃金光塔掠去。

 

    身在萬丈高空,狂風撲面;險峭尖石,錯肩飛掠,橫松曲樹,鼻息咫尺。一人一鳥,繞著赤炎山急速飛翔。

 

    風聲過耳,從山頂傳來急促鼓樂,如密雨連奏;從山下傳來震天殺聲,似濤聲隱隱。

 

    火目凝神,俯身望去,赤炎城中火光熊熊,原本冷清寂寥的空城,不知何時竟變得喧嘩熱鬧起來。縱橫交錯的街道中,無數火族衛士手持火炬匆匆奔掠。如此高空望去,猶如螞蟻般密密麻麻地攢動。

 

    城外,千山繚繞,月光如雪。數萬紅衣騎兵如流水一般四面八方湧至,衝擊著赤炎城,正與兩倍於己的蠻軍慘烈交戰;應當便是戰神刑天連夜帶回的精銳軍團。

 

    那數萬蠻軍之中,有白日裡見到的豹人族,有黑猩猩般的梟陽族,還有許多見所未見的蠻軍,彼此呼應,縱橫穿梭,將戰神軍分割成幾塊猛烈圍攻,驃悍無匹。

 

    城牆上,近萬蜮人彎弓射箭,淡光交錯,戰神軍士紛紛應聲落馬,在這無影箭的偷襲下傷亡極大。

 

    突然幾團烏雲從下方掠過,黑壓壓地撲向城外。拓拔野凝神望去,竟是羽民國的蠻軍,呀呀怪叫著輪番俯衝偷襲,所到之處,戰神軍騎兵紛紛翻身落馬。

 

    刑天的戰神軍團雖是驍勇善戰的精銳之師,但陷入南荒九大蠻族的立體重圍之中,也一時有些潰亂。

 

    戰鼓喧囂,號聲破天。旌旗傾倒,戰獸如潮。雙方在赤炎城外,環繞城牆浴血奮戰。

 

    鳳翎鷹越飛越高,狂風愈冷,那遍野殺聲也逐漸淡遠,終於逸散於耳旁的獵獵風聲。

 

    而山頂上傳來的鼓樂聲越來越發清晰,鼓聲沉重而又急促,百鼓齊奏,如萬馬奔騰,千山雪崩。

 

    號角聲此起彼落,高低跌宕,伴隨著嘶啞怪異的弦聲,宛如險灘飛瀑,讓人又是心焦又是提心吊膽。

 

    拓拔野聽了片刻,只覺得心裡仿佛被萬千螞蟻咬噬,酥麻之意沿著心肺朝著喉嚨一路爬將上來,奇癢難當;焦慮如狂,恨不能將心從口裡掏出來砸個稀爛。心中一凜,念力集聚,將那狂躁鼓樂摒於雙耳之外。

 

    越飛越高,低頭望去,赤炎城細小如帶,在山下蜿蜒。火光片片,無聲跳躍。城裡城外激戰的軍團,都成了一片混沌黑色。

 

    鳳翎鷹哀聲悲鳴,速度逐漸緩慢,似乎已經無力飛高。拓拔野抬頭望去,山崖黝黑,嶸然天半,一株巨樹枝影橫空,覆蓋厚厚白雪,猶如在向他招手一般。心中默一計算,距離山頂當還有兩三百丈。、當下拍拍那鳳翎鷹的脖頸,驀地縱身躍起,朝山崖掠去。但身在如許高空,猶如無根浮萍,一陣狂風吹來,險些將他吹得翻身下墜。連忙氣沉丹田,右手翻飛,默念“抽絲訣”。崖壁上的幾株松樹登時青光飛舞,倏地結成一道綠絲索,飛到他的手中。

 

    拓拔野猛地拖拽那絲索,淩空踏步,穩穩地撲到山崖壁上。真氣從掌心滔滔湧出,如壁虎一般緊貼在峭壁上。然後腳尖一點,倏然上竄。縱橫交錯,禦風飛掠,朝著山頂沖去。

 

    拓拔野騰空翻飛,終於躍上那橫空巨樹的枝頭。樹枝一震,白雪簌簌飄落,鼓樂聲震耳欲聾。

 

    那鳳翎鷹在下方尖聲鳴叫,盤旋飛舞,見拓拔野朝它微笑揮了揮手,才舒展雙翼,朝山下滑翔而去。

 

    拓拔野從那巨樹輕飄飄地躍下,踩在厚厚的白雪中,四下掃望。

 

    月光朗朗,白雪蒼茫,矮矮的曲松在雪中寥落而立。遠處雪坡之後,鼓樂喧天,無數道彩光沖天而起,縱橫交錯,將夜空照得流彩變幻,光怪陸離。雪地上映照著那些絢麗光柱,流光異彩,變化不定。

 

    拓拔野心道:“不知纖纖現在如何?”強忍心中的緊張焦慮,收斂心神,踏雪無痕,朝著那雪坡之後飛掠而去。

 

    到了那雪坡之上,眼前陡然一亮。明月高懸,雪峰環立,刻鄰碧水,渺渺波光;前下方竟是一個縱橫各三百多丈的大天湖。

 

    天湖四岸火光閃爍,數千名紅衣人正隨著那喧囂鼓樂的節奏頂禮膜拜。每一次起身,都將某物拋入天湖中,漣漪四起。天湖上九十九顆各色彩珠懸空飄搖,散發出絢麗奪目的光芒,形成一道道光柱,沖天交錯。湖水在火光、彩光、月光、雪光的層層輝映下,閃耀著千變萬化的波光。

 

    天湖湖心有一個巨大的空心漩渦,正急速飛轉,滾滾黑煙便從那漩渦中繚繞騰空。拓拔野心下一凜:原來這天湖就是赤炎山的火山口了。

 

    天湖南岸,一個高約二十丈的白玉樓臺巍然矗立,玉台狹長,朝著湖心懸空延伸近一百三十丈。

 

    玉臺上幡旗飄飄,九十九面大鼓兩行排開,每個大鼓前都有一個紅衣大漢以同一節奏奮力敲鼓。數百名號角手和絃樂手圍坐其後。數百名紅衣衛士在外側層層衛護。

 

    臨近湖心的白玉懸臺上,橫放著一個青銅祭台,祭臺上又橫放著一個長形水晶玉匣;祭台之前,一個獨臂紅衣人緩步而走,念念有辭。周圍香火四焚,燈光跳躍。

 

    拓拔野猛地一震,那紅衣人正是火正仙吳回,那麼纖纖呢?纖纖是在那水晶玉匣之中嗎?一時心中狂跳,喉嚨乾渴,掌心滿是汗水。

 

    從四周雪峰山頂到天湖岸邊大約有五十丈高,積雪深厚。拓拔野生怕縱躍而下時沖勢太猛,使得雪塊崩落,驚動眾人,當下禦風飛行,朝著那白玉樓臺悄然飛掠。

 

    為了避免對岸眾人瞧見,他又施展“幻光訣”,在身前擋起一道白色幻光,映襯背後雪景,難以察覺。

 

    拓拔野輕飄飄地到了天湖邊的雪地上,正要朝那白玉台沖去,忽然聽見天湖中傳來驚天動地的轟響,整個赤炎山仿佛突然震動起來,只見四周雪峰巍巍震動,轟然巨響,白雪滾滾迸落,仿佛銀河奔瀉,白浪翻騰,又如同萬千匹白馬齊頭並進,從四面山巔奔騰沖下。

 

    拓拔野大凜,猛地朝前疾沖,掠至四十丈外;身後轟轟震響,回頭望時,雪霧漫天紛揚,适才站立之地已經成了厚達七、八丈的雪丘,濛濛白雪撲面而來,登時將他罩成一個雪人。

 

    湖邊眾人駭然驚叫,紛紛起身。有人顫聲尖叫:“赤炎神發怒啦!赤炎神發怒啦!”起初叫聲寥落,片刻之間無數人附和驚叫,張惶失措。天湖邊登時亂做一團。

 

    鼓樂聲轟然震天,將眾人的驚叫狂呼逐漸壓了下去。湖邊眾紅衣人茫然四顧,見四周白雪紛揚,漸漸消散,心中稍稍安定,亂哄哄地站了片刻,又重新各就各位。

 

    拓拔野貓腰疾行,剛掠出數十丈,又聽見一聲驚天動地地巨響,這一聲竟比适才萬峰雪崩更為震耳。扭頭望去,心下大駭。

 

    只見天湖仿佛突然炸開,波濤洶湧,大浪朝岸上劈頭蓋臉地打來。湖心陡然沖起數十丈高的巨浪,浪花飛湧翻裂,一道十餘丈寬的火光竟從那巨浪之中沖天飛起!

 

    巨浪翻飛,湖面仿佛突然沸騰,白汽蒸騰,無數道水浪沖天激湧。朵朵浪花開處,道道火光如紅箭倏然破空。刹那之間,天湖上縱橫交錯,都是熊熊火柱,紅光沖天,火苗仿佛在萬丈高空跳躍吞吐,舔舐夜空。

 

    天湖瞬間化為火海。九十九顆彩珠在漫漫火光中跳動,光芒互映,雪峰冰壁、湛藍夜空都被映照得姹紫嫣紅。濃淡各異的紅光在夜空、雪峰與天湖中瞬息變幻,絢麗而妖異。

 

    眾人都被嚇呆了,瞠目結舌地站著,木楞楞地仰頭望著那數百道火柱紅光。

 

    又是震天動地的一聲爆響,整個天湖仿佛迸炸開來,所有水浪都朝天傾倒,化做濛濛雨絲灑落,但到了半空便被漫漫火光蒸得蹤影全無。天湖突然乾涸了近半,千萬道火光如火蛇亂舞。

 

    眾人此時才驚聲狂呼,朝著四周潰散狂奔,任由那鼓樂聲如何發瘋似的狂奏,也不敢再回頭望上一眼。

 

    無數紅衣人朝著拓拔野狂奔而來,錯肩飛掠,連看也不看他一眼。滿臉驚怖狂亂,不住地叫道:“赤炎神發怒啦!赤炎神發怒啦!”人流洶湧,朝著四側山路會集擁簇。

 

    拓拔野呆呆地望著那萬千沖天火光,如紅龍怒舞,周身突然冷如冰窖,一陣難以形容的恐怖之意襲上心頭——赤炎山既然已經開始噴發,難道纖纖已經被投入這火山口中了麼?

 

    刹那間驚懼如狂,咽喉仿佛被誰扼住一般。朝後踉蹌退了幾步,猛地一把揪住錯身飛奔的一個紅衣漢子,厲聲喝問道:“纖纖呢!纖纖在哪裡!”

 

    他驚怒恐懼之下,俊臉都已扭曲變形,在這熊熊火光以及絢幻彩光的映襯下,猙獰恐怖如惡魔。

 

    那漢子被他單手提在半空,手腳亂舞,駭得面色青白,哭道:“什麼纖纖?我不知道!”

 

    拓拔野一楞,喝道:“你們用來做祭禮的那個姑娘呢?現在在哪裡?”

 

    那漢子指著那白玉台,顫聲道:“在祭臺上!在那祭臺上!”

 

    拓拔野耳中轟然一聲,驀地一陣狂喜,喃喃道:“還來得及!”將他隨手丟開,猛地提氣飛掠,禦風疾行。心中突然明白,這赤炎山還未真正爆發,之所以沖起這麼多火焰,多半和這幾千紅衣人适才拋入的東西有關。那些東西想來便是用以激發火山岩漿的紫火冰晶。這些火族呆子被烈碧光晟和吳回所騙,投入紫火冰晶還不自知。

 

    人潮洶湧,川流不息。天湖接連不斷地迸炸,巨浪沖天,火焰吞吐,渺渺碧水頃刻間化為滔滔火海。尖叫聲、哭喊聲、爆炸聲、水浪聲不絕於耳,與那急促密集的鼓樂聲嘈雜交織,震得每人直欲發狂。

 

    拓拔野閃電般淩空飛掠,終於躍上了那白玉樓臺。數百衛土齊聲呼喝,潮水般湧來,刀光戈影,在火光映照下,紛亂刺眼。

 

    拓拔野大吼道:“滾開!”嗆然聲中,斷劍倏地出鞘,“呼”地一聲,一道三丈餘長的翠綠色的光芒急電橫斬。

 

    沖在最前的二十餘名衛士只覺眼前綠光耀眼,猛地頓住,然後在那震天雜訊之中聽見一聲“嗤”

 

    地輕響,突然覺得自己腰部一陣冰涼。低頭望去,看見自己突然朝上飛起,而自己的下半身卻還站在原地。鮮血像那火光一樣沖天噴湧,斷裂的腸子在半空中悠揚舒張。嘶聲狂吼中,溫熱的鮮血噴濺入他們的眼睛和口中,那是他們最後一次嘗到自己鮮血的味道。

 

    拓拔野怒吼聲中,碧光電舞,劍氣沖天。慘叫迭聲,鮮血激湧飛濺,斷頭殘肢接連不斷地高高拋起,落入浪水與火海之中。此時此刻,他心中已經沒有絲毫憐憫之意,只有一個念頭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燒:救出纖纖!擋我者死!

 

    血肉飛濺,屍身橫舞,火族衛士肝膽欲裂,終於徹底崩潰,狂呼逃散。

 

    此時天湖中火光沖天吞吐,水浪卻越來越低。片刻間,偌大的天湖只剩下原來的十分之一。乾涸的湖底水分迅速蒸發,土地以極快的速度龜裂開來。

 

    四周雪峰上的冰雪急劇融化,滾滾雪水如瀑布一般飛瀉,將朝上奔逃的火族兵士毫不留情地沖卷下來。

 

    拓拔野在那狹長的白玉臺上狂吼飛奔,一顆心仿佛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了。他遠遠地看見那個青銅台,看見青銅臺上的那個水晶玉匣;吳回圍繞著那玉匣,在熊熊火光中夢魘般地繞行,道道火龍在四周沖天飛舞,豔紅色的光芒將白玉台的欄杆映照成淡淡的紅色,從他身旁兩側急速後掠。兩旁的大漢閉著雙眼,滿臉驚怖地敲打著巨鼓,樂手們那變調而嘶啞的樂聲合著滔滔風聲從他耳旁呼嘯卷過。

 

    熱火與狂風撲面而來,汗水從他額頭上滾滾流下。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距離那水晶玉匣越來越近了,他的心狂猛地跳躍著。倏然之間,他的耳中聽不見任何聲音,紅色天地瞬間寂然無聲。

 

    火光在四周無聲地跳躍著,兩旁的大漢寂靜地奮力敲打巨鼓,只有自己的心跳如此猛烈,“碰!

 

    碰!碰!“一下接著一下急劇撞擊著,整個赤炎山仿佛在隨著自己心跳的節奏劇烈震動。

 

    突然,兩道人影從左右兩翼撲閃而來,白光晃動,兩道淩冽無匹的真氣朝著他電斬而下。就在這時,遠處吳回突然飄舞衣袖,朝著那水晶玉匣射出一道眩目紅光!

 

    “轟”地一聲巨響,那水晶玉匣翻轉飛起,在漫天火光中悠揚地劃過一道弧線,朝著天湖中心那巨大的漩渦落去!

 

    拓拔野驚怒交集,狂吼道:“纖纖!”斷劍以轟天炸地之勢卷起怒爆碧光,猛然劈斬!

 

    “當”地脆響聲中,那兩人朝後疾退。拓拔野氣血翻湧,硬生生騰空縱躍,不顧一切禦氣飛掠,眼見那水晶玉匣緩慢而悠揚的翻轉,朝著湖心火光一點點墜去,心中驚怖焦狂,幾將窒息。

 

    那兩人喝道:“哪裡走!”交錯飛起,白光漫天飛舞,滔滔真氣仿佛大網將他周身罩住。

 

    當是時,聽見有人叫道:“住手!”一道紅影從眾人頭頂疾掠而過,閃電般直沖吳回而去,白髮如銀,紅須飄飛,正是火神祝融。兩條矯龍似的紅光從他掌心怒舞飛揚,迤邐穿梭,向那半空翻飛的水晶玉匣卷去。

 

    吳回的陰陽火正尺“呼呼”旋轉,驀地閃起兩道迅猛紅光,猶如快刀一般朝著祝融的真氣帶怒斫而出。

 

    “轟”地一聲巨響,光芒耀眼,四道紅光一齊崩散。

 

    吳回身形閃舞,火正尺卷起千萬道赤光,猶如開屏孔雀,翔天鳳凰,滔滔真氣巨浪澎湃,刹那間將火神祝融呼嘯卷纏。

 

    拓拔野驚怒欲狂,周身真氣洶湧奔流,瞬息畢集雙臂,雙手揮劍,吼道:“春雷訣!”青光爆舞,一道翠綠色的氣旋從劍鋒上陡然飛旋盤舞,轟然脫劍飛出,“嗚嗚”旋轉著破入那二人的白光氣網。

 

    “蓬——”幾聲悶響,那道碧綠氣旋在白光中突然爆炸開來!無數碎刀漫天飛舞,鮮血翻飛,那二人慘叫一聲,朝著兩旁跌飛翻落,掉入漫漫火海之中。

 

    水晶玉匣慢慢地轉動,朝著湖心徐徐墜落。在隱沒於沖天火焰那一刹那,拓拔野清晰地看見,纖纖安詳地躺於水晶玉匣中,俏麗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仿佛在沉睡,做著美夢一般。

 

    突然間,他想起了當年在古浪嶼上的無數個夜晚,她側躺身旁,緊抱著自己甜蜜酣睡,小臉上也滿是這樣溫柔而愜意的笑容。他仿佛聽見她格格的笑聲,看見她從床上一骨碌爬起,趴在他的身上,大眼一眨一眨地笑道:“拓拔大哥,我又夢見你啦!”

 

    刹那間他仿佛被雷電劈中,嘶聲大吼道:“纖纖!”不知從哪裡來的超人力量,竟如弩箭一般沖天射起,高高地越過激戰中的祝融與吳回,踏空飛翔,朝著湖心不顧一切地飛去。

 

    水晶玉匣在鼓樂聲中韻律地轉動,慢慢地,慢慢地沒入沖天火柱,朝著那縱橫六丈的紅黑色漩渦悠揚墜落。

 

    熱氣撲面炙烤,火焰瘋狂跳躍,水晶玉匣終於掉入那漩渦之中,瞬間無影無蹤。

 

    拓拔野狂吼聲中,如矯龍騰空入海,穿越漫天紅苗,猛地沖入那深不見底的火山口中!       

第九卷 第五章火山腹中

            四周一片漆黑。烈煙石背*著冰冷光滑的玄冰鐵壁坐著,聽著蚩尤在黑暗中怒吼狂呼,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悲涼。

 

    他們已經被困在這赤炎大牢的密室中將近半個時辰了,蚩尤始終怒獅般地不住狂吼,苗刀飛舞,在黑暗之中焦躁地奮力砍斫,暗室中閃起一道又一道耀眼的綠光。轟然巨響聲中,他嘶啞的吼聲與濁重的呼吸清晰可聞。

 

    一道碧光閃起,她忽然看見蚩尤狂亂驚怒的眼睛,就如同一隻陷阱中受傷的困獸,絕望、悲怒而恐懼。

 

    烈煙石心中陡然一震,一向桀驁不馴、驃悍無畏的蚩尤,竟然也會如此恐懼嗎?一路行來,屢有困境,但他向來遇挫不餒,在逆境之中更為頑強好勝,從未見過他如此刻這般失控與無措,竟似乎快要崩潰一般。

 

    那脆弱而悲傷的神情,令她心裡一陣悸動,刹那之間泛起洶湧的柔情,直想將他緊緊地攬在懷中。

 

    而這時,心突然開始劇烈地抽痛,經脈中的情火迅猛跳躍,那瞬間肆虐蔓延的乾渴燒灼的痛楚令她忍不住低聲呻吟。驀地,她想起在沉香木亭中師父所說的話來。

 

    “孩子,為了你,為了火族的神聖尊嚴,為了火族一百零六城的百姓,我要將你的心永遠鎖上……”

 

    那一刻,在距離蚩尤二十丈外的沉香木亭中,一顆瑪瑙玉鎖已將她的心扉緊緊鎖閉。那道九尺紅牆、二十丈草坡,註定將是她此生此世永遠無法超越的距離。從今往後,當她觸動心弦,心房跳躍擴張之時,心鎖便會緊緊地箍制收縮,讓她疼痛得無法呼吸。

 

    她站起身來,扶著冰冷的玄冰鐵牆,熱淚倏地滑過臉頰。心劇烈地抽疼,赤霞仙子淡淡的言語仿佛猶在耳邊迴旋。

 

    “有一天,這個心鎖會自然消失。你的心將如磐石,不會再有絲毫疼痛,因為那時你已將他完全忘記。”

 

    碧綠的刀光接連閃起,蚩尤的身影如挺拔虯松,稍縱即逝。

 

    有一天,她真的將不能再記起這個少年嗎?真的將忘記這短暫而大悲大喜的日子?忘記萬丈雲層中的刹那牽手?忘記宣山火海中的纏綿溫柔?忘記清冷峰上,她張開眼時看到的那張驚喜的笑臉?

 

    忘記那酸甜苦辣的痛苦與歡愉?……

 

    她的心劇烈而迅猛地抽疼,但這回不是來自心鎖,而是來自她悸動的內心。全身顫抖,淚水一大顆一大顆地滴落,她怎麼能將他忘記啊!這第一個肆無忌憚地闖入她心室的男人,桀驁、狂野,甚至連她的心事都沒有察覺。是他給她冰封的心帶來四月的暖風,給她驚雷,給她暴雨,給她從來沒有嘗過的鹹澀淚水,給她強烈而鮮明的五味。在他之前,她的世界是沉寂的黑白。但是,終有一天她要遺忘眼前的、過去的一切,相逢對面不相識……忽然之間,她倒希望這撕心裂肺的痛楚能永生永世地繼續下去。

 

    碧綠的刀芒縱橫飛舞,蚩尤嘶啞的吼聲在她耳中涸散,麻癢而疼痛。

 

    在這黑暗的斗室之中,她和蚩尤不過咫尺之距,但她為什麼覺得這般遙遠?彷佛彼此隔著蒼茫的大霧;看不見,摸不著。她為了這個狂野的少年,跌宕沉浮,受了這麼多的煎熬,然而他卻絲毫不知道。

 

    上蒼為什麼讓她系上心鎖,又讓她與這少年在黑暗中共處一室?但是如果外面的世界當真在片刻之後毀滅,他們註定在這暗室中同生共死,這種結局豈不是要比那心如磐石,相逢不識來得好嗎?

 

    她的心忽然平靜下來,嘴角露出苦澀而甜蜜的微笑。

 

    這一刻,她根本不在乎生死,不在乎赤炎山是否爆發,赤炎城是否覆沒,她只想在這世界毀滅之前,在自己將他遺忘之前,在他的懷中告訴他:自從風怕山萬丈雲層中指掌交纏的那一刹那,她就毫無保留,徹底地喜歡上了他……

 

    在這黑暗之中,在這瞧不見未來的時刻,她忘記了驕傲,忘記了矜持,雙頰滾燙如火燒,心疼痛地跳動,扶著玄冰鐵壁,微微顫抖地朝著蚩尤走去。

 

    突然“當”地一聲爆響,蚩尤猛地揮刀斬在玄冰鐵壁上,火星刺眼飛濺,他朝後跌走兩步,惡狠狠地望著那刀痕遍佈的鐵壁,又猛地飛起一腳,重重地踹在鐵壁上,發出一聲狼嚎似的絕望怒吼。

 

    苗刀上閃過一道幽碧的青光,照在他狂怒的臉上。一顆淚水從他的眼中倏然滑落,滴落在地板上。烈煙石驀地全身僵硬,似乎聽見那顆淚水撞擊玄冰鐵壁時破碎飛濺的聲音。

 

    他竟然哭了?

 

    “噹啷”一聲,苗刀掉在地上。蚩尤楞楞地站著,雙眼突然紅了,咬著牙,強忍住奪眶的淚水,仿佛忽然失去了周身的力氣,*著鐵壁緩緩地坐在地上,低聲道:“纖纖……”聲音痛楚而又恐懼。

 

    腦中轟然悶響,烈煙石全身大震,呼吸不暢,心猛地撕裂抽疼。原來他是因為那個刁蠻的少女,因為她,才如此失控,如此脆弱。他的淚水,竟也是為她而流的……

 

    烈煙石全身顫抖,淚水洶湧,*著冰冷的鐵壁,大口大口地喘氣。

 

    那酸楚刀割的裂痛恣意地淩虐,心中空茫、憤怒、痛苦、委屈、妒恨、自嘲、悲苦……猶如沸水一般翻騰著;情火燒灼,淚水剛剛流下,便被滾燙的面頰蒸騰為白汽,倏然消逝。

 

    四周如此黑暗而冰冷,這一刻,她仿佛一株彎腰的竹子,心空了,而感覺斷折。

 

    她突然無聲地笑起來,肩頭在黑暗中抽搐。自己是多麼可笑啊!這般一廂情願的默默暗戀,一廂情願地在喜怒悲苦中跌宕沉浮。為了他,險些如南陽仙子一般,捨棄一切,生死相隨。但是在他的心中,自己又算得了什麼呢?他唯一關心的,是那刁蠻的女子。

 

    突然之間,她是如此深切地痛恨自己,痛恨纖纖,痛恨蚩尤,痛恨所有的一切。心中那劇烈的疼痛化為尖銳的惡意,咬著牙,淡淡道:“原來你在擔心纖纖姑娘嗎?現在祭神大典想必已經開始了,你擔心也沒有用了。”

 

    蚩尤聽她言語中頗有幸災樂禍之意,登時狂怒,猛地跳將起來,喝道:“你說什麼!若不是你今日在瑤碧山上掉了聖杯,耽誤了半天,我們早就救出纖纖了!”

 

    烈煙石聽他盛怒之下竟然遷怪自己,心中恚怒益甚,淡淡道:“不是你們說到這大牢裡解救祝火神的嗎?倘若直接去山頂,只怕早就救出你的纖纖妹子了。”

 

    蚩尤憤怒得說不出話來,冷冷道:“罷了,和你這般冷漠自私的女人,有什麼可說的?”臉容在苗刀青光映照下,顯得冰冷堅硬如鋼鐵,眼中滿是厭憎的神情。

 

    烈煙石心中劇痛,仿佛被人當胸戳了一刀。在他心中,自己仍然是個冷漠自私而討嫌的女人!

 

    心中刺痛悲苦,恨不能就此死去;萬念俱灰,了無意義,強忍奪眶的淚水,淡淡道:“我本就是個冷漠自私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蚩尤一言既出,心中微微有些後悔。畢竟她在陽虛城中,也曾經竭力救過自己。當時自己被黃龍真神的金光交錯刀一刀斬成重傷,經脈毀損,若不是她及時輸氣修復,又怎能在短短幾日之內復原大半?但此時心中焦怒,聽她淡淡地說出這樣的風涼話,自是怒不可遏,一時間又變成在陌生人前的那冷酷姿態。雖微有悔意,但要他收回這些話卻是不能,當下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兩人就這般無言相對、倚立對壁,默默地各想心事。

 

    烈煙石的心中越來越悲涼,周身冰冷。熾熱的情火仿佛瞬間熄滅了,就連那劇烈的心痛也開始變得低緩起來。她覺得自己猶如深秋的鳳凰樹,剛剛結出的澀果就被寒霜打落,悲冷的秋風讓她逐漸僵硬逐漸冰冷,直至大雪覆蓋全身。

 

    蚩尤低著頭,全身僵硬繃緊,忽而濃眉緊鎖,忽而咬牙切齒,雙目碧光閃爍,複雜苦痛的神色浮光掠影,瞬息變化。拳頭緊握,似乎要捏出血來,神經質地一下一下地擊打著倚*的玄冰鐵壁。

 

    “碰!碰!碰!”拳頭擊打在玄冰鐵壁上,發出空洞而清脆的迴響。碧木真氣一團團地爆散開來,在黑暗中洇散開翠綠色的光暈。

 

    突然“鏗”地一聲脆響,蚩尤只覺背後一空,險些仰面跌倒。那面玄冰鐵壁竟突然朝後打開!

 

    蚩尤大吃一驚,回頭望去,一股炙熱氣體轟然撲面。一條幽深曲折的甬道豁然眼前,遠遠轉彎處,隱隱有紅光跳動。心中猛地一陣狂喜,難道自己适才這一連串的捶擊竟在無意中觸動了密室的機關嗎?

 

    烈煙石面容蒼白,碧眼中閃過訝異而困惑的神色。突然一震,失聲道:“這是通往火山內部的死亡甬道!”

 

    原來赤炎大牢之內,機關遍佈,許多暗道錯綜相連;這些秘道乃是族中的極高機密,只有掌管刑罰的大長老和大牢的總統領才清楚地知道。烈煙石曾聽說大牢的每一間密室都至少有三個出口。

 

    一個是正常的大門;一個是通往其他密室的秘道,方便獄卒儘快到達大牢的每一個獄室;還有一個便是通往火山內部的死亡甬道。那是處決要犯的秘密通道。

 

    看那甬道中紅光吞吐,熱氣騰騰,必定是通往熾熱的火山內部!

 

    蚩尤微微一楞,但見那玄冰鐵壁突然又開始緩緩合上,電光石火間,腦中閃過纖纖的嫣然笑靨,熱血轟然直灌腦頂。不及多想,猛地抓起苗刀朝甬道中沖去,喝道:“就算前面是火海,也勝於在這等死!”身形如電,瞬間穿過即將合攏的鐵壁,朝著那炙熱的甬道狂奔。

 

    烈煙石駭然叫道:“你瘋了嗎!”但見玄冰鐵壁徐徐關閉,眼看要將他的背影完全隔絕在外,心中刺痛,淚水再次洶湧而出,一咬牙,猛地閃電般穿出,翩然掠過。

 

    “噗”地一聲,緊緊閉攏的玄冰鐵壁將她的裙角夾住,登時撕裂開來,她絲毫顧不得了,炙熱的氣息如熱浪層疊拍擊,將她臉上的淚水瞬息蒸乾。蚩尤狂奔於前,亂髮飛揚,不知被那背影,還是被熱氣與火光刺痛眼睛,她的淚水不斷地湧出,不斷地化為輕煙消散。

 

    凹凸不平的甬壁在遠處火光映照下,光影變幻,顯得如此詭異而捉摸不定。迎面的氣息越來越酷熱,仿佛火苗竄躍,舔燒著臉頰。紅光逐漸變亮,猙獰地吞吐著,擴散著,像張開的巨嘴,要將他們吞噬。

 

    這是一條死亡之道,但她卻義無反顧地選擇,只是因為前面的那個狂野少年啊!那個肆虐地闖入她的心室,將一切搗亂後又揚長而去的冷酷少年;那個無情無義,對她的洶湧愛意視如不見,恣意踐踏的漠然少年。

 

    片刻之前,他剛剛將她的心撕成粉碎,但她為什麼依舊難以割捨?淚水模糊了視線,那個身影卻越來越加清晰。那身影,讓她痛入骨髓,不能呼吸。

 

    在她的耳中,轟然響著那遙遠夏日午後,美麗的陌生女子所說的話。“女人喜歡讓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愛的,卻是讓她哭的男人。”

 

    自從與他相遇,她就像暖春中融化的萬丈堅冰,所有的冷漠與驕傲都融成了洶湧淚水:融化了,流乾了,只剩下浮萍般跌宕的內心。

 

    前方,赤光跳躍著,漫漫火苗倏地從拐彎處竄出。熱風滾滾拍來,眼前一片紅光,耀眼眩目。

 

    烈煙石緊緊追隨著蚩尤,繞過漫長甬道,穿過熊熊烈火,終於來到地獄一般炎熱恐怖的火山內腹。

 

    炎風撲面,烈火燒灼,蚩尤與烈煙石猛地頓住身形。他們站在山腹內壁的懸崖上,前方是縱橫將近三裡的巨大山腹,下方僅僅二十丈處,滾滾的赤紅色岩漿如怒海一般地翻騰洶湧著!

 

    轟然巨響聲中,豔紅色的岩漿忽而旋轉,忽而歡騰,渦流似的推擠著、牽拉著,無數的氣泡冒將上來,絢麗的火浪沖天激湧,山腹四壁紅光閃耀。空氣炎熱地仿佛隨時會爆炸一般,兩人站在懸崖邊上,看那紅海湧動,赤光跳躍,臉上似乎都要迸裂開來。熱風卷來,兩人的頭髮迅速焦枯蜷曲。

 

    突然一陣雷鳴般的爆響,岩漿飛湧爆炸,道道火龍倏地高竄怒舞,猛然沖到極高處。岩漿火浪四處噴飛,蚩尤與烈煙石急速後退,山腹中迸炸飛舞出無數道亮紅色的弧線,“咻咻”聲中,閃電似的怒射在四壁。兩人身邊的岩壁白煙騰騰,刹那間被灼燒出無數個深孔,深孔中紅光亮晶晶地閃爍,仿佛寶石,過了半晌方才熄滅。

 

    每隔片刻,那岩漿就要洶湧噴炸一回,火龍赤浪沖天飛舞,紅線縱橫交錯,空氣中滿是焦臭的氣息。

 

    數以百計的紫色透明晶狀物從上方紛揚飄落,如紫雨一般灑落在沸騰的岩漿火海裡,沒入之時,每每閃耀刺眼紫光,岩漿陡然洶湧,發出悶雷似的響聲。

 

    烈煙石低聲道:“紫火冰晶!祭神大典果然已經開始了!”

 

    蚩尤驚怒交加,烈碧光晟果然以紫火冰晶投入火山之中,做為引爆火山的誘引。不知纖纖究竟如何了?

 

    烈煙石心下酸楚,淡淡道:“纖纖姑娘定然還沒有投入這岩漿中,否則這火山即刻便要噴發了。

 

    此刻吳回等人必定尚在以念力法術激發岩漿。“蚩尤心中稍定,沉聲道:”我們要如何才能出去?“

 

    烈煙石抬頭道:“唯一的出路,便是那頂上的火山口。”

 

    南人抬頭望去,三十丈高處,有一個直徑四十餘丈的裂口,山腹內沖天激湧的火龍光柱,有些便從那裂口中噴薄沖出。裂口之外,紅光眩目,依稀可以看見高遠夜空。

 

    蚩尤精神大振,雖然有三十丈高,但要禦氣飛出並非難事,何況縱然禦風術火候不足,尚有木族神禽十日鳥。只是必須在這山腹內的岩漿火浪噴爆的間隔空隙中沖出,否則一旦被岩漿火龍擊中,掉入那滾滾沸騰的火海,只怕連骨頭也找不著一片。

 

    當下凝神聚意,青光眼瞬息綻放,掃望觀察那火山口與四壁地形。突然雙眼微眯,奇道:“那是什麼?”

 

    烈煙石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山腹內那漫漫紅光火柱之中,有一個暗紅色的圓盤在急速轉動,邊緣與周圍火熱的空氣磨擦,登時爆放出藍紫色的眩目光芒。時而通體紅光爆綻,仿佛太陽一般刺眼不可逼視。心中一凜,突然升起尖銳強烈的不祥之意:難道是它?呼吸登時停頓。

 

    蚩尤見她面色蒼白,碧眼中閃過驚怖的神色,登知不妙。沉聲道:“究竟是什麼東西?”

 

    烈煙石閉起眼睛,念力集聚。全身猛地一震,朝後退了一步,碧眼中光芒大作,臉上潮紅一片,香汗涔涔,顫聲道:“是赤銅盤!”

 

    “赤銅盤?”蚩尤微微一楞!突然一凜,霍然想起這赤銅盤正是一千年前,火族赤帝等三十六位絕世高手費盡心力,用來困住圖騰凶獸赤炎金猊的封印神器!先前赤霞仙子說過,烈碧光晟今夜進行這祭神大典的另一重要目的乃是以火玉盤開啟赤銅盤封印,釋放出赤銅盤中封印千年的赤炎金猊,烈煙石低聲道:“這赤銅盤原本應當在火山岩漿深處,但現在已經快要到火山口了。倘若出了火山口,赤銅盤的封印神力就要大大減弱,即便念力不夠,烈碧光晟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打開封印!”

 

    話音未落,突然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嘶怒吼,山腹中猛烈震動,碎石密雨隕落。岩漿“轟”

 

    地爆炸開來,無數道紅色的滾燙液體如蛟龍出海,鑽入四周岩壁,白煙騰繞。

 

    蚩尤、烈煙石腳下的岩石突然崩塌!兩人驚呼一聲,朝著那狂肆沸騰的赤紅岩漿急墜而下!

 

    萬千火焰倏地從兩人身旁飛竄而起,怒吼咆哮。赤焰紅光將烈煙石蒼白的臉映照得猶如桃花海棠。原來上蒼竟是註定讓他們同葬於這滾滾岩漿之中麼?刹那間,她心中的恐懼竟忽然變成說不出的喜悅,嘴角竟牽起淡淡的笑容。

 

    蚩尤大吼一聲,左手猛地抓住她纖白皓腕,右手苗刀電舞,碧光沖天,七隻太陽鳥歡鳴怒舞,紅羽紛揚,赤影縱橫,幾隻巨爪猛地抓住兩人衣服與手臂,閃電般朝上沖去。

 

    這時,岩漿突然劇烈噴薄爆炸,紫紅色的火浪液體紛紛怒湧飛濺,在二人的腳底閃電上沖。

 

    太陽鳥嗷嗷怪叫,電光石火間竄入岩壁的甬道之中。

 

    身後轟然巨響,山腹之中一片豔紅,絢麗的紫紅色火光巨浪沖天,歡騰喧囂地沖出那火山口,在數十丈高的空中迸炸為耀眼的火浪紅雨。

 

    太陽鳥嗷嗷亂叫,在兩人之間昂首闊步,尖喙不斷地啄擊蚩尤的臉頰。蚩尤搔癢難耐,哈哈大笑。左手依舊緊緊地握著烈煙石的皓腕。

 

    烈煙石全身酥軟,綿綿無力地斜*在岩壁上,滿臉潮紅地凝視著蚩尤,突然,一大顆淚水從眼眶中滾落,刹那間化為一縷輕煙無影無蹤。正是這鐵箍似的手,當日讓她在萬里高空掙脫不得,從此再也不能擺脫?而今日,又在最逼近死亡的時刻,將她從沸騰的岩漿上救出。

 

    這一瞬間,她所有的怨怒妒火都煙消雲散。洶湧的柔情在她的心中春藤繚繞,四下蔓延。

 

    突然,上方又傳來那驚天裂地的狂吼,山腹再次迅猛震動,更多的碎石迸瀉隕落,砸入沸騰的岩漿中。太陽鳥昂首振翅,嗷嗷大叫。兩人抬頭望去,面色倏地大變。

 

    只見那飛旋的赤銅盤突然光芒大漲,眩目的白光中閃起一道赤紅色的暗影,猛然擴散,瞬間爆舞而出,在空中咆哮飛揚,赫然是一隻周身赤紅的巨大怪獸!

 

    那怪獸宛如一隻雄獅,但是十倍於獅子,通體紅光,淡淡紅鱗,紅睛巨吻,鬃髯如烈火般熊熊燃燒飛舞。張開巨口嘶聲咆哮,獠牙森森,涎水從牙隙、舌間滴落,一團火球從口中轟然噴出。尾巴上也如燃燒著火焰,橫掃之間炎風怒舞。四爪則依舊是四道赤紅色的光柱,收束於那赤銅盤中。

 

    一股狂烈炙熱的炎風隨著它的跳躍嘶吼,在山腹中雷霆掃蕩,狂風到處,岩石飛迸,烈火高竄。

 

    烈煙石緩緩道:“這便是本族圖騰凶獸赤炎金猊。”

 

    蚩尤揚眉冷笑道:“我道是什麼了不得的怪獸,原來也不過如此。”

 

    烈煙石微微一笑,柔聲道:“眼下它還困在赤銅盤中,所以威力只發揮了千萬分之一。”蚩尤微微一驚,原來這怪獸還沒有逃出封印,就已經有如此狂肆威力。

 

    果然,赤炎金倪獸嘶聲狂吼片刻,突然扭曲收縮,如一道紅光收納回那飛速旋轉的赤銅盤中。

 

    烈煙石道:“眼下這神獸已經在封印中掙扎了,說不定何時便會沖將出來。事不宜遲,我們要儘快離開此地,阻止烈碧光晟將這神獸解印出來!”

 

    蚩尤突然想到纖纖,霍然起身,呼嘯一聲,道:“鳥兄,此次又要看你們的本事了!”

 

    太陽鳥嗷嗷亂叫,昂首睥睨,煞是得意。

 

    蚩尤與烈煙石稍稍計議,決定在岩漿烈火方甫噴薄完之時,禦鳥沖天逃離。由於間隔時間極短,必須一氣呵成,瞬間飛到百丈以上的高空,方能成功逃出此地。

 

    當下二人騎乘太陽鳥,凝神聚氣,靜候時機。

 

    “轟隆隆!”一連串悶雷似的巨響,熾熱岩漿炸湧翻飛,光柱交錯,火浪沖天。就在山腹中的漫空火焰剛剛消散之時,蚩尤一聲呼嘯,太陽鳥嗷嗷怪叫,馱著二人閃電般盤旋騰空,朝著上方那火山口怒舞飛翔。

 

    火光跳躍,熱浪逼人。

 

    眼花繚亂中,那火山口已經迅速逼近,越來越大,越來越分明。他們可以清楚地看見,在那裂口之外,紅光漫天,星辰暗淡;他們甚至已經可以聽見喧囂的鼓樂聲,急促如風雷,密集似暴雨,隱隱約約還可以聽見驚恐的呐喊聲、呼叫聲,漫山遍野,此起彼落。

 

    當是時,頭頂六、七丈處的赤銅盤突然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怪聲,一道道紫紅色的妖麗光芒離心飛旋,光幻流離。

 

    “蓬”地一聲巨響,那赤銅盤朝上陡然飛高數丈,與此同時,那聲狂暴的驚天怒吼又轟然爆炸,在兩人耳中嗡然震響!

 

    亂石飛濺,縱橫急撞。太陽鳥怪叫聲中,巨翅狂風鼓舞,蚩尤護體真氣蓬然爆放,將飛射而來的亂石一一震飛。

 

    上方劇烈震動,仿佛整個山腹要崩塌一般。宏聲巨響中,一團紫紅色的光芒爆炸開來,在空中飛舞澎湃,幻然變化,登時又化做那巨大兇狂的赤炎金猊獸!

 

    狂風撲面,熱浪燒灼,那紫光晃得兩人雙眼生疼。太陽鳥不甘示弱地怒吼鳴叫,巨翼搧動烈猛炎風,縱橫飛舞,朝著那赤炎金猊獸猛然撞去。

 

    赤炎金猊獸驀地低頭掃望,赤紅色的凶睛倏地爆射出淩厲紅光,猛地張開巨口,狂吼咆哮,一團巨大的紫紅色火球從森森獠牙之間閃電射出,朝著兩人飛撞而來!

 

    火球轟然電射,狂風怒卷,風雷呼嘯。

 

    太陽鳥嗷嗷狂叫,極是憤怒。兩隻太陽鳥不等蚩尤拔刀,早已如閃電般一左一右交錯沖出,朝著那火球交錯撞去。

 

    十日鳥素來喜歡吞食火焰,這麼大的火球在它們眼中想來更是極品美味。

 

    那兩隻太陽鳥怪叫迭聲,俯衝撲翔,左邊一隻搶先沖到,猛地將火球吞入口中;轟隆一聲,那只太陽鳥突然發出紫紅色的光芒,全身一震,羽毛紛揚,歪著脖子鳴叫幾聲,似乎費了些力氣才將那火球吞入。

 

    另外那只太陽鳥頗為懊惱,對著赤炎金猊獸嗚嗚亂叫,在空中盤旋,似乎在等它發出第二顆火球。

 

    這當兒,蚩尤二人已經沖到赤炎金猊獸的身側。赤炎金倪獸狂怒咆哮,猛然回身跳躍,兩隻前爪竟然從赤銅盤中跳出,嘶聲怒吼,朝著兩人撲來;凶睛懾魂,火浪撲鼻,森然巨口瞬息咬噬。

 

    嗷嗷怪叫聲震耳欲聾,蚩尤身後又沖出兩隻太陽鳥,左右交錯,卷起赤焰炎風,朝著赤炎金猊獸撞去。

 

    轟然巨響,怪叫怒吼不絕於耳,紅羽紛揚,火光飛竄。突然一聲震天狂吼,兩隻太陽鳥怪叫退開,似乎不敵赤炎金猊獸。

 

    眾太陽鳥登時大怒,除了馱著兩人的那兩隻之外,五隻太陽鳥齊聲怪叫,撲打啄擊,朝著赤炎金猊獸發動狂猛進攻。刹那間,木族神禽與火族神獸展開殊死搏鬥。

 

    而蚩尤二人便乘著這空隙沖天飛起,禦鳥朝著不到五丈高的火山裂口飛去。

 

    那火山裂口就在眼前了!

 

    裂口外紅光火柱沖天跳躍,仿佛無數火龍在交錯怒舞。爆炸聲、鼓樂聲、呼喊聲交相混雜,聽得一清二楚。

 

    就在這時,兩人突然看見上空黑影一閃,一個水晶玉匣翻轉墜落,朝著他們迅速撞來,太陽鳥齊齊鳴啼,倏然避讓,那水晶玉匣翻轉著從兩人之間錯身墜落。

 

    突然,當那水晶玉匣錯身翻轉的瞬間,蚩尤看見一張俏麗的少女臉容,安詳地躺在黑天鵝絨布上,火光映照著她的淡淡笑容,彎彎的長睫在眼瞼間投下優美的陰影,仿佛正在作一個悠長的美夢,那是他朝思慕想,日夜牽掛的容顏。

 

    蚩尤全身大震,失聲叫道:“纖纖!”烈煙石驀地一驚,轉頭望去,看見那水晶玉匣翻轉急墜,刹那間已經從赤炎金猊獸與五隻太陽鳥身邊錯落,逕自往沸騰翻湧的岩漿火海中沖去!

 

    蚩尤肝膽欲裂,猛地大喝一聲,駕禦著太陽鳥閃電般沖下,左手翻舞,默念“抽絲訣”,身上的衣服“絲絲”作響,刹那間化為一道青光,經由他的手掌閃電般飛揚卷舞,朝那水晶玉匣纏繞而去。

 

    而此時,裂口上響起一聲驚雷似的大吼:“纖纖!”叫音未落,又有一道人影急電般墜落,朝著水晶玉匣電沖而去。烈煙石在與他錯身的一刹那,分明辨出,正是拓拔野。

 

    兩道人影前後飛掠,瞬息從烈煙石身邊沖過:她的心中驀地升起一陣微微的悲涼妒意。

 

    紫紅色的岩漿沸騰渦旋,氣泡翻騰,眼看著又要爆發噴薄。在那竄越的火苗與熱氣中,水晶玉匣突然融化,化成淡紫色的冰晶與透明的液體,朝著滾滾岩漿如雨滴落。“轟”地一聲,岩漿上爆起淡紫色的光芒,仿佛層層巨浪向上翻湧,又驀地變成泡沫,紛揚離散。

 

    纖纖翻轉身體,在火光中舒展肢體,仿佛在風中飛翔的鳥,水裡遨遊的魚。

 

    青光飛舞,蚩尤的碧木絲帶牢牢地纏住纖纖,猛地將她往上扯去。

 

    拓拔野急速下落,大喜叫道:“魷魚!怎麼是你!”狂喜之下,連聲音都已經顫抖起來。

 

    蚩尤亦是大喜,叫道:“好烏賊!你也逃出來了嗎?”不及多說,奮力拉拽,將纖纖朝上拖去。

 

    當是時,山腹中紅光跳躍,熱氣中火苗飛竄,那根碧木絲帶突然“哧”地一聲斷裂開來,纖纖嬌軀輾轉,又朝下急速墜落。

 

    蚩尤雙臂掄空,猛地坐倒在太陽鳥上,大駭若狂。拓拔野喝道:“我來!”驀地真氣灌注腦頂,猶如怒箭疾射,倏地從蚩尤身邊掠過,直沖赤漿紅海。

 

    拓拔野左手翻飛,身上的衣裳也刹那化為青光碧帶,迤邐翻飛,將纖纖陡然纏住。火苗跳躍,熱浪洶湧,纖纖的髮絲根根蜷曲焦枯,嫣紅的嬌靨香汗淋漓,眉尖輕蹙,花唇微啟,似乎在喃喃呼喊著什麼。

 

    拓拔野心中一酸,叫道:“好妹子,我來了!”電沖而下,絲帶飛卷,將她盤繞上拽。但是火勢太猛,空氣中都是炙熱火苗,那絲帶登時又“嗤”地斷裂開來。

 

    拓拔野不顧一切地疾沖而下,伸手一把抄住纖纖細腰,不及多想,真氣蓬勃爆放,叫道:“接住!你們快走!”猛地將她朝著緊隨飛來的蚩尤拋去。

 

    蚩尤猿臂舒張,登時將纖纖接住;見拓拔野避無可避,即將墜落沸騰的岩漿赤海中,而自己鞭長莫及,心中大駭,失聲叫道:“烏賊!”熱淚奪眶而出。

 

    漫漫火海,赤紅色的岩漿翻滾沸騰,渦旋急轉,熾熱的氣浪撲面而來;拓拔野腦中思緒飛閃,突然瞥見懸於自己脖頸間的那顆雨師妾淚珠墜倏然融化,從紅髮絲上滴落,眼見要蒸騰為輕煙,心中大急,猛地探出左手將它一把抄住,默念水族的“凝冰訣”,將它化為堅硬的冰晶。

 

    而這時,火焰倏地跳躍,燒著了他的頭髮和衣裳,他距離那歡騰的岩漿,已經不足兩丈。

 

    拓拔野電光石火間閃過一個念頭:那日在火族鳳尾城的鳳尾樹上,自己是以水族“千重雪”激起鳳尾樹滔天火浪,然後因勢利導逃離生天;現下唯有故技重施了!只盼自己這麼一來,不會將這即將噴發的火山提前引爆……

 

    當下大喝道:“魷魚快走!”周身真氣如潮汐瞬息調集,滔滔灌注於右掌,默念“千重浪訣”,猛地朝著晃動沸騰的岩漿紅海一掌擊下!

 

    手掌中驀地爆放濛濛冰霜白氣,夾帶著雄渾洶湧的真氣,宛如千重萬重雪白巨浪刹那崩爆,轟然撞上那赤紅色的沸騰火海。

 

    “轟隆隆!”山腹中驚雷萬響,山崩地裂,巨石橫飛怒舞。

 

    所有的岩漿仿佛盡數翻飛炸起,火光沖天,耀眼奪目,如同萬千巨龍同時怒舞騰空。到處是高竄的火光紅浪,到處是翻飛的滾燙岩漿。紅線縱橫飛舞,“哧哧”之聲大作,山腹中白煙瞬間彌散。

 

    拓拔野因勢利導,藉著這反撞產生的驚天巨力,閃電似地騰空射去,與蚩尤一起,在無數火柱烈焰之中穿行繞舞。

 

    火勢極是兇猛,岩漿飛濺。兩人護體真氣蓬然怒放,但瞬息之間,身上依舊被燒灼了不少傷痕;然而這燒灼的疼痛,比起救出纖纖的歡愉,實在算不得什麼!蚩尤將纖纖緊緊護在身下,與拓拔野一道縱聲狂呼。

 

    太陽鳥在熊熊烈火之中歡聲啼鳴,不住地吞食火球赤焰,振翅高飛。

 

    拓拔野翻身躍上飛翔而來的一隻太陽鳥,拍拍它的脖頸,哈哈笑道:“走吧!”

 

    當是時,那赤銅盤在空中轟然急轉,道道紫紅色光波離心甩脫,越來越強,飛湧而上的火柱、岩漿仿佛被利刃倏然削斷。那赤炎金猊獸也變得越來越大,紅鬃飛揚,嘶聲狂吼,團團火球從它口中爆飛而出,幾隻太陽鳥怒啼聲中紛紛敗退。

 

    眼看著那赤炎金猊後腿中已有一隻從赤銅盤中掙脫,烈煙石失聲道:“小心!赤炎金猊要出來了!”

 

    赤炎金猊獸低下頭來,血紅色的凶睛憤怒地瞪視著從漫漫火焰中飛翔而來的拓拔野與蚩尤,喉嚨中發出低沉的吼聲,獠牙交錯,涎水不住地滴落。突然震天狂吼,紅鬃猶如驀地爆炸開的烈焰,一團巨大的火焰“轟”地一聲從它的巨口中噴薄而出,朝著拓拔野三人射來。

 

    火焰狂舞,半空中突然卷起狂烈的滔滔火焰,熊熊烈浪猶如千萬座大山突然崩塌,帶著驚天動地的巨響,朝著拓拔野三人當頭壓下。

 

    拓拔野與蚩尤齊聲大喝,猛地四掌齊推,碧光爆漲,迅猛的真氣如刀鋒般迎空怒斬,破入那滔天火焰之中。

 

    “轟”地一聲巨響,碧木真氣四下崩散,那漫漫火焰爆炸開來,竟在刹那間增大了一倍有餘,洶湧的氣浪當空拍下,紅光眩目。

 

    太陽鳥尖叫怒啼,竟被硬生生朝下拍落了近丈!而拓拔野與蚩尤亦被強猛得難以想像的巨浪迎頭痛擊,只覺得眼前一黑,氣血翻湧,身形劇烈搖晃,險些仰面摔下鳥背。

 

    兩人心中大駭,自己二人內傷未愈,摔不及防,被這凶獸迫退倒也罷了,這太陽鳥之強猛,在神獸聖禽之中當屬超一流,竟也被這赤炎金猊獸瞬間擊退。兩人對望一眼,倒吸一口涼氣,這才知道當日火族何以糾合赤帝等三十六位絕頂高手之力,方能將這妖獸封印入赤銅盤中。眼下這妖獸尚未完全解印,就有如此驚人之威,一旦從赤銅盤中逃離出來,豈不是要天下大亂嗎?

 

    赤銅盤嗚嗚旋轉,紅光旋舞,紫氣縱橫,那赤炎金猊獸嘶吼掙扎,僅有一條後腿在盤中,顆顆火球從它口中怒射飛舞,所到之處,洞壁迸裂,山石激舞。

 

    通往上方火山口的道路,已經被這火族千年前的圖騰神獸完全封住。

 

    與此同時,山腹中的岩漿開始劇烈地翻滾沸騰,一大串一大串的氣泡滾滾冒出,巨大的漩渦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猛烈攪動,那紫色的光芒在岩漿之上翻騰成泡沫似的巨浪,道道火浪噴射騰空,岩漿發出“咕嚕嚕”的巨響,驀地上湧,刹那間就漲高了三、四丈。

 

    赤炎山即將徹底噴發了。       

第九卷 第六章怒火焚情

            “轟隆隆!”赤炎山頂傳來接連不斷的悶雷轟響,赤霞仙子抬頭望去,火光映紅了整個天空,看見滾滾黑煙如烏雲蔓延。眾人一時間忘了格鬥,目瞪口呆地望著山頂,都流露出驚恐萬狀的神情。

 

    突然,幾百顆豔紅色的火山彈“絲絲”破空飛揚,在空中劃過道道優美的弧線,紛揚隕落。其中一顆流星似的飛速沖來,正好沒入赤霞仙子身旁一個南荒蠻兵的頭顱。“嗤”地一聲,白煙繚繞,那蠻兵嘶聲慘叫,發狂似地伸手抓撓,翻倒在地,在草叢中打了打滾便伸腿斷氣。

 

    赤炎山開始微微震動,四周碧樹紛搖,林海起伏。那些雲霞般漫漫一片的火樹紅花,在漫天紅光映襯下顯得越加絢爛,仿佛團團烈火,在半山熊熊燃燒。琉璃金光塔如冰山雪柱巍峨矗立,在赤樹火光之中閃著金色光澤。

 

    塔下人海漫漫,刀戈如林。無數的火族衛士與南荒蠻兵潮水般包攏圍攻。

 

    赤霞仙子素來平定如止水的心中,此刻也不禁漣漪陣陣,眼看赤炎山即將爆發了,但她依舊不能沖透這些阻兵,這琉璃金光塔下的守軍,竟遠遠超出她的估算。除了那不廷胡餘、因乎兩大仙級高手外,赫然還有紅瀾城城主紅瀾刀羅遙、西海城幻法師烏金林羽、南荒二十六位窮凶極惡的高手以及至少三千名的混合精兵。

 

    苦鬥小半時辰,自己從赤炎大牢中帶來的二十幾位將士已經盡數陣亡,只有她與烈炎二人在與這些叛賊苦苦激戰。雖然敵軍亦被斬殺八百余人,南荒眾凶也傷亡過半,但她想要在火山爆發之前沖透這重重阻截,開啟琉璃金光塔,卻是難如登天。

 

    眼下烈炎被羅遙、烏金林羽、六大南荒蠻人以及數百衛士圍攻,險象環生;而她亦陷入千余衛士的包圍,周遭那矮胖的因乎與高瘦如竹的不廷胡餘如影隨形,交替進攻。因乎的“紫炎風螺角”風勢猛烈,真氣淩厲,忽而化為紫色光刀,狂風暴雨般地劈斫;不廷胡餘的那對火蛇鞭飛揚卷舞,詭異難測,動輒有致命之擊。當世兩大仙級幻法師的夾擊,即便以她的修為本領,亦覺得頗為吃力。

 

    如此苦鬥不休,縱然能安然無恙,也無法接近琉璃金光塔分毫。

 

    形勢危急,只有奮起全力一搏了!赤霞仙子輕叱一聲,素手翻飛,右掌掌心突然跳出一團青紫色的火焰,搖曳跳躍,倏地延展開來,化為一柄五尺餘長的光火劍,紅紫色的光暈閃爍奪目,吞吐伸縮。

 

    火族衛士中有人驚聲大叫:“紫火神兵!”話音未落,那光火劍紅芒爆舞,劃過數十道絢麗的圓弧,接連不斷地斬在因乎的“紫炎風螺角光刀”之上,“噗噗”輕響,紫光朵朵飛舞,氣浪澎湃,因乎悶哼聲中朝後倏地退卻。

 

    不廷胡餘大喝一聲,雙掌交錯念訣,火蛇鞭雙雙電射,朝著赤霞仙子飛去。“轟”地一聲,兩條火蛇鞭突然幻化為兩隻巨大的赤火金蟒,交錯彈舞,巨口森然咬噬。

 

    赤霞仙子翩翩禦風飛翔,紅袖飄舞。左手張處,流霞鏡閃起眩目紅光,“呼呼”聲中破空旋轉飛舞,道道流霞赤光如繽紛霓虹,倏然將那兩條赤火金蟒緊緊纏住。

 

    那光火劍在她素手中眩目旋轉,“嗤”地一聲化為一道紅光火箭,“咻”地破空激射,風雷霹靂般電射不廷胡餘。

 

    不廷胡餘默念法訣,手掌翻飛,兩條赤火金蟒卻絲毫無法動彈。眼見光火箭呼嘯怒射而來,心中大駭,猛地飛腿橫掃,一道紅光從他腿上綻爆而出,“轟”地直撞那道光火箭,“砰”地一聲爆響,紅光炸散。不廷胡餘周身一震,面色陡然蒼白,鬆開雙手,朝後疾退。赤火金蟒登時被流霞光帶纏繞著朝後飛去。

 

    赤霞仙子紅影飛閃,乘著因乎與不廷胡餘左右撤退的刹那良機,從千百人潮頭頂掠過。流霞鏡紅光電閃,無數道霞光縱橫飛舞,所到之處,兵器紛紛斷折,鮮血飛濺,慘叫迭聲。

 

    不廷胡餘喝道:“哪裡走!”掌心中突然亮起兩個金紅色的光芒,仿佛兩條金蛇跳躍纏舞。手掌交錯,旋轉摩挲,金光隱隱爆漲。

 

    赤霞仙子霞光帶纏繞的兩條赤火金蟒突然騰空飛揚,彼此交纏繞舞,猛地將霞光帶層層收卷,朝後拖去。與此同時,因乎的“紫炎風螺角光刀”嗚嗚呼嘯,閃電破空,朝著赤霞仙子的背影當頭斬下。

 

    赤霞仙子頭也不回,流霞鏡急速旋轉,“噗嗤”一聲,纏繞住赤火金蟒的霞光帶登時崩斷,赤火金蟒猛然朝後脫離飛舞。右手一翻,那道紫火神兵“呼”地變成巨大光盾,倏然防護在她頭頂。

 

    “乓!”一聲爆響,紫炎風螺角光刀朝後彈飛。

 

    赤霞仙子衣袂飄飛,紅雲般朝著琉璃金光塔飛掠而去。紫火神兵化做光盾,紫光耀眼,防護在後;流霞鏡旋轉飛舞,霞光縱橫,開路在前。

 

    因乎與不廷胡余一左一右,閃電追去;紫炎風螺角光刀與火蛇鞭光芒電舞,在夜色中綻放眩目紅光,千變萬化,刹那間又將赤霞仙子苦苦纏住。

 

    赤炎山頂,火山裂口,道道豔紅色的火山彈如紅雨火箭,密集噴射而出,在彤紅的夜空絢爛綻放,如漫天煙花,熾熱狂風鼓舞肆虐。

 

    烈煙石騎著太陽烏在上空盤旋,穿梭於一道道赤焰火箭之間,面色越發蒼白,心中驚駭緊張。倘若蚩尤三人不能及時突破赤炎金猊獸,沖出火山口,那沸騰的岩漿噴薄轟炸之時,蚩尤縱有銅頭鐵臂,也只能化為一灘鐵水!

 

    火山口外,那喧囂的鼓樂聲風雷急奏,透過爆炸聲、燃燒聲、風聲與慘叫聲,急促地敲擊在她的心頭。她嘶聲叫道:“蚩尤!乘著赤炎金猊還未解印,快些沖上來!”

 

    拓拔野與蚩尤齊齊大吼,禦鳥直沖,苗刀無鋒在山腹的漫漫火光中閃起青綠碧翠的沖天光芒,猶如兩道閃電轟向赤炎金猊獸。

 

    赤炎金猊獸伏身狂吼,五、六個火球爆射飛舞,轟然連響,夾帶著洶湧不絕的狂肆氣浪瘋狂地怒拍夾擊。苗刀無鋒的淩厲刀氣被那層疊真氣熱浪衝擊,登時潰散開來,在山腹中四下迸飛,碎石飛舞。

 

    拓拔野三人再次被那火球氣浪硬生生迫得朝下跌落。

 

    山腹中轟然巨響,岩漿迸炸著,洶湧著,仿佛無數隻紅色的巨手朝上張揚,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狂肆;片刻之間,那岩漿火海又增高了近十丈。

 

    拓拔野三人六鳥,朝著赤炎金猊獸接連不斷地衝擊,但每一次都被它的烈火與氣浪迫退。眼見那岩漿越來越洶湧,隨時都將爆發,兩人的心中也不禁焦躁起來。

 

    蚩尤怒火沸騰,喝道:“他***紫菜魚皮,這畜生!”他驀地將纖纖拋到拓拔野的懷中,叫道:“烏賊,沒有其他辦法了!我去纏住這畜生,你帶著纖纖先從旁邊沖出去!”

 

    拓拔野一楞,怒道:“你瘋了嗎!與這畜生纏鬥,即便不死,也要被這岩漿燒化了!”

 

    蚩尤吼道:“少囉嗦!你送走纖纖再來救我便是!”不等拓拔野回答,狂吼道:“紅毛狗,讓蚩尤爺爺宰了你烤肉!”駕禦著太陽烏急電上沖、苗刀如狂飆般怒斬而上。

 

    赤炎金猊大怒,震吼噴火,火光爆舞,氣浪如錘,登時將蚩尤打得噴出一口鮮血。但他怒吼叫駡,飛身撲上,竟然奇跡般地沖過一團洶湧的火球氣浪,躍到了赤炎金猊身旁。

 

    “魷魚!”拓拔野大吼聲中,淚水模糊了視線,嘈雜轟響中,他聽見上方傳來烈煙石哭泣般的尖叫聲。

 

    蚩尤朝著拓拔野怒喝道:“快走!”閃到赤炎金猊獸身側,揮舞苗刀,一式“春雷訣”朝著赤炎金猊獸雷霆萬鈞地斬下。赤炎金猊獸紅鬃怒爆,猛地轉身一爪打來,紅光電舞,蚩尤刀鋒氣芒尚未觸及妖獸,已被那一爪打中肩膀,登時橫飛後跌,猛撞在岩壁上,嘴角沁出血絲,肩膀仿佛迸裂了一般,痛入骨髓。

 

    “轟!”巨響連連,橘紅色的滾滾岩漿突然噴薄爆舞,從拓拔野身邊繽紛竄過。

 

    拓拔野咬牙道:“魷魚,我馬上回來!”抱著纖纖,叫道:“鳥兄,走吧!”那只太陽烏沖天飛起,另外五隻太陽烏則齊齊怒叫著撲向赤炎金猊獸。

 

    蚩尤叫道:“紅毛獅子狗,爺爺在此!”鬼魅般掠來,與眾太陽烏一道圍住它纏鬥。赤炎金猊獸狂怒之下,甩頭拍爪,登時將蚩尤與幾隻太陽烏打飛。

 

    拓拔野便乘此時,懷抱纖纖,禦鳥電沖。無鋒劍猛地破開赤銅盤的紫色旋光,穿過那劇烈震動的光波,沖天飛去。含淚低頭望去,蚩尤渾身血痕,正怒吼著與妖獸激鬥。下方,豔紅的岩漿瘋狂翻騰,即將狂肆噴爆。

 

    他咬牙昂首,心道:“魷魚,千萬支撐住!”抱緊纖纖,終於沖出了火山口。

 

    蚩尤見拓拔野帶著纖纖飛出那裂口之外,心中方自舒了一口長氣,赤炎金猊獸騰越狂吼,剩餘的那只後腿也即將脫離赤銅盤。狂吼聲中,回身撲剪,兩隻前爪一齊拍下,紅光氣浪迸爆開來,登時將兩隻太陽烏打得尖叫退開。那狂猛氣浪卷舞如紫風,轟然沖向蚩尤。

 

    蚩尤大喝一聲,奮盡全力揮出威力強猛的神木刀訣,但碧光尚未在刀鋒上擴散開來,那道紫色氣浪便轟然撞至。蚩尤只覺雙臂酥麻,苗刀險些脫手飛出,當胸遭受重錘,仿佛身體被打得粉碎。眼前一黑,喉中腥甜,腦中一片迷糊,周身經脈如烈火燃燒,驀地朝下墜落,耳邊聽到烈煙石的哭叫與太陽烏的悲鳴;炙熱的氣浪與火焰從下方洶湧拍來,似乎在歡呼著將他吞沒。

 

    山腹中爆響轟鳴,火光狂烈,岩漿飛濺。幾隻太陽烏猛地抓起蚩尤,在跳躍狂吼的赤炎金猊獸與滾滾沸騰的岩漿之間旁徨。岩漿節節升高,紅苗奔竄,太陽烏所能周旋的空隙越來越小……

 

    ※※※烈煙石嗓子已經沙啞,全身劇震,淚水洶湧;體內的情火從未如此刻這般猛烈沸騰,炙烤著她的五臟六腑,炙烤著她寸寸絞斷的柔腸。心室在猛烈地擴張,每一次震動都被心鎖牢牢箍束,帶來撕裂般的疼痛。

 

    赤炎金猊獸就要出來了!這赤炎山也即將爆發噴薄!那時赤炎城方圓數百里,都將成為一片荒蕪廢墟。但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世界已經被赤炎金猊封閉於這火山中,將先赤炎城而毀滅。

 

    刺眼眩目的火光劇烈地閃耀,太陽烏在火光中悲啼飛舞,那只赤炎金猊咆哮著,跳躍著,即將從赤銅盤中躍出;金紅色的赤銅盤,在那妖獸的上方緩緩旋轉,一道道紫色的光弧悠然飛舞。

 

    她有什麼方法可以阻止呢?天地轟鳴,赤炎山劇烈震動。

 

    烈煙石蒼白的臉客突然涸開嬌豔的紅暈,翠綠色的眼波變得說不出的柔和。低聲道:“蚩尤,蚩尤……”突然從太陽烏上一躍而下,仿佛一團燃燒的烈火,翩翩飛入那紅光閃爍的世界。

 

    迷糊之中,蚩尤突然聽見赤炎金猊獸一聲憤怒的狂吼,費力地睜開眼睛望去,只見那只巨大的妖獸在空中陡然扭曲,化做一道紅光收入赤銅盤中,唯有巨頭和前爪依舊在狂怒地扭舞拍打;而那赤銅盤正被一個紅衣女子緊緊地抱在懷中,流星般地朝下墜落。

 

    轟鳴爆響,火光耀目;紅影閃掠,刹那交錯。

 

    那紅衣女子從他身邊翩翩掠過,在彼此交錯的刹那,他看見那瑩白嬌豔的臉容上,一雙春水似的眼波溫柔地凝望著他,一顆晶瑩的淚水透過彎彎的睫毛,在風中飛散成淡淡的輕煙,嘴角的笑容甜蜜而又悲涼。

 

    蚩尤心中震動,突然想起她是誰了,奮盡全力伸出手,想要將她的手腕抓住,但他這次抓到的,只是一掌空茫的熱風和跳躍的火霧。

 

    烈煙石急速墜落,素手朝著他筆直地伸展,蘭花似的手指在空中慢慢的曲收,淚水一顆接一顆地湧出。

 

    蚩尤想要大聲呼叫,喉嚨中卻幹灼如火燒。眼前紅光繚亂,他的意識又漸轉模糊。

 

    火光熊熊,那淒傷的笑容、化為輕煙的淚水,終於消失在漫漫火海,但卻烙印在蚩尤昏迷前的腦海中。

 

    赤炎山頂轟雷滾滾,黑煙厚厚堆積,一道又一道橘紅色的火光破天而去,繽紛的火山彈如紅色流星雨般漫天滑落。

 

    赤炎山急劇震動起來,山腰上的衛士們面面相覷,全身顫抖。因乎喝道:“殺了這兩個叛賊,咱們立即離開此地,否則誰也別想活著離開!”眾土兵戰戰兢兢地齊聲呼應,發狂似地朝著赤霞仙子與烈炎湧去。

 

    紅光沖天,霞帶纏繞,赤霞仙子所到之處,鮮血噴射激湧,慘叫聲不絕於耳。

 

    叛賊潮水似地湧上來,無數的刀戈,無數的箭石在眼前迅速晃動;烈炎長槍飛舞,也不知挑死了多少南荒蠻兵與火族衛士,身上鮮血染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敵人的。

 

    羅遙的紅瀾刀與烏金林羽的燃眉金剪在身旁穿梭飛舞,熱浪真氣洶湧交織。烈炎已經有些精疲力竭,但胸中的怒火與豪勇之氣卻是越燃越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管有多少敵人,一定要殺透重圍,救出赤帝!

 

    山頂接連不斷地轟然巨響,半山崖上懸空的巨石突然迸裂,轟隆隆地滾落飛砸下來,一路磕磕碰碰,夾帶著越來越多的落石,跳躍著砸人亂兵群中。登時“咯咯”地壓倒了一片,鮮血、腦漿沖天激濺。

 

    兩個巨石當頭朝赤霞仙子砸來,赤霞仙子右手翻轉,紫火神兵化做巨大光盾旋轉騰空,將巨石擋飛開去。便在此時,因乎的紫炎風螺角光刀與不廷胡餘的火蛇鞭齊齊攻到,赤霞仙子流霞鏡一轉,霞光破舞,將紫炎風螺角光刀瞬息纏住,但是卻來不及避開火蛇鞭。

 

    “啪!”兩道火蛇鞭破入赤霞仙子的護體真氣,重重地抽在她的左肩與後背。赤霞仙子周身劇震,檀口微張,一道血線噴飛而出。紅衣倏地迸裂開來,露出一大塊雪白的肩膀與後背,在兩道深凹的血痕映襯下,更顯得晶瑩白膩。

 

    不廷胡余素來好色,登時欲火如焚,雙目盡赤,笑道:“原來老太婆的皮膚還光滑得很!”火蛇鞭接連飛舞,狂風暴雨般密集抽打。

 

    赤霞仙子被他兩鞭擊中,真氣崩散,雖然立時翻轉紫火神兵飛旋格擋,但仍然被他抽中數鞭,登時衣裳襤褸,寸縷飛揚。不廷胡餘哈哈淫笑,精神大振,真氣滔滔,蛇鞭縱橫。

 

    赤霞仙子大怒,念力畢集,後背衣裳複合如初。真氣洶湧,流霞鏡猛地亮起絢麗無匹的七色霞光,閃電般電射不廷胡餘。不廷胡餘不敢硬接,立時抽身飛退,但因乎的光刀卻乘勢破入,登時又將赤霞仙子迫得險象環生。

 

    赤霞仙子急怒之下,被困乎二人乘隙反制,登時落於下風。

 

    忽聽有人哈哈大笑道:“赤飆怒啊赤飆怒,原來你也有今日嗎?”聲音如驚雷連奏,幾十個火族衛士腦中嗡然一響,登時倒地昏厥。

 

    眾人大驚,回頭望去,只見琉璃金光塔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那人穿著一件破爛不堪的烏金長衫,蓬頭垢面,亂須如草,滿臉玩世不恭的笑容,雙手插著腰在琉璃金光塔下繞走;明明是個邋遢乞丐,但眉宇之間神采飛揚,眾人只看了半晌,便覺得他又分明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赤霞仙子驀地一楞,覺得此人好生瞼熟,但這危急關頭卻記不起究竟在哪裡見過。但是心中莫名地狂跳起來,充滿了強烈的不安。

 

    因乎喝道:“給我拿下!”數百個衛士狂呼呐喊,洶湧沖去。

 

    那烏衣人哈哈狂笑道:“老子在這裡拜訪故交,你們這些臭魚爛蝦搗什麼亂?”“呼”地一掌拍出,掌心爆出眩目無匹的紅光,刹那間迸炸為狂猛氣浪。

 

    “轟”地一聲,一大片紅光氣浪呼嘯卷過,周圍樹木紛紛“喀嚓”倒折,斷木飛舞;沖在最前的一百多名衛士慘叫聲中沖天飛去,四下拋落。悲呼迭起,有的被尖利的樹枝貫穿,有的逕自落下萬丈懸崖,有的被凸出的崖石撞死,血流成河,屍橫滿地。僥倖不死的,也悄悄從草叢中爬起,溜之大吉。

 

    眾人大駭,就連赤霞仙子、不廷胡餘這些超一流高手的心中,也充滿了莫名的震駭。此人僅以這隨意揮灑的一掌就可以將一百多名衛士打飛,真氣之強,竟比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要強上幾倍,那烏衣人嘿嘿笑著,環視眾人,突然望著赤霞仙子笑道:“這位仙子,不是要打開這琉璃金光塔,請赤飆怒出關嗎?眼下赤炎山就要爆炸,再這般拖延時間可就來不及了。”

 

    赤霞仙子淡淡道:“多謝提醒。”猛地朝琉璃金光塔掠去。

 

    因乎、不廷胡餘又驚又怒,喝道:“站住!”猛地疾撲而上,光刀與火蛇鞭瞬間卷起驚天動地的赤火真氣,排山倒海似地朝赤霞仙子猛攻而去。眾衛士殺聲狂吼,紛紛阻截赤霞仙子。

 

    烏衣人笑道:“這麼多鬚眉男兒一起對一個女流之輩下手麼?老子還真看不過去哩!”身影一閃,驀地沖來,雙掌一翻,紅光怒舞。

 

    “轟!”地一聲巨響,慘叫悲呼,無數人影炸飛開來,血雨噴飛。

 

    因乎、不廷胡餘隻覺眼前一晃,那人竟已沖到身前,雙手隨意拍舞,兩道紅色氣浪當空沖來,正好撞到他們的紫炎風螺角光刀與火蛇鞭。

 

    “轟隆!”一聲巨響,因乎與不廷胡餘全身劇震,面色慘白,腹內宛如翻江倒海,鬱痛已極,身不由己地朝後飛退,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方覺得胸中那窒堵之意消散開來。

 

    烏衣人訝然道:“好本事,原來火族之中又多了這許多高手嗎?”飄飄飛舞中,雙掌橫掃,紅光流轉迸揚,眾衛士斷木落葉似地四下亂飛。轉眼間又死了兩百多名南荒蠻軍與火族衛士。

 

    因乎、不廷胡餘驚怒交集,眾人也都瞠目結舌,呆呆站立,心中均想:“這人究竟是誰?”

 

    烈炎又驚又喜,此人雖然身份不明,但眼下看來似友非敵。有他相助,因乎、不廷胡餘再也不能阻止赤霞仙子開啟琉璃金光塔!

 

    赤霞仙子翩然飛舞,禦風飛行,轉眼已經掠到琉璃金光塔腳下。

 

    因乎胖臉上綠豆小眼光芒閃爍,沉聲道:“朋友,此事乃是我們火族家事,能否請高抬貴手,由我們自己了斷?”

 

    烏衣人哈哈笑道:“嘿嘿,可惜這事也是我的家事,我也想親手了斷,所以是非管不可。”

 

    因乎、不廷胡餘驚怒如沸,眼見赤霞仙子騰空飛掠,就將到達琉璃金光塔頂,倘若被她打開這聖塔,放出赤帝赤飆怒,他們還有活路嗎?當下殺氣陡生,齊聲喝道:“那就對不住了!”

 

    因乎“嗚嗚”吹奏紫炎風螺角,一道紫色炎風“轟”地一聲,從那號角中鼓舞沖出,旋轉如牛角,越來越大,越來越高;周圍樹木急劇搖擺,眾衛士面色大變,紛紛後退。地上的碎石、斷木、樹葉,以及殘肢斷體沙沙移動,輕輕跳躍,然後猛地沖天而起,四面八方彙集到那紫色炎風中。

 

    烈炎面色微變,因乎的紫炎螺風威勢強猛,一旦被其捲入,任你有通天之能,也要被絞殺成寸斷飛出!只是這紫炎螺風每用一次,對真元的消耗極大,必須精心修養三、五個月方能恢復。看來因乎此番是要與這烏衣人一決生死了!

 

    不廷胡余全身紅光隱隱,衣裳鼓舞,眼中厲芒閃爍,緩緩咬破手指,將鮮血塗在那火蛇鞭上;火蛇鞭不住地抖動,突然發出嗚嗚怪叫聲。他手指一彈,兩條火蛇鞭在空中絞扭飛舞,突然發出刺眼金光。眾人凝神再望時,兩條火蛇鞭已經變成了一條巨大的雙頭赤火金蟒,紅信卷舞,口噴烈火。

 

    不廷胡餘的火蛇鞭乃是取南海凶獸雙頭赤金蟒的兩根脊骨製成,以鮮血塗之,誦念法訣,就可以喚醒蛇骨中的凶神,並以自己的念力完全掌控蛇靈,發動兇猛攻勢。只是這法訣對元神的消耗極大,倘若元神虛弱之時,稍有不慎,反而會被雙頭赤金蟒的凶神反噬,是以不到萬不得已,不廷胡餘也不會使出這法訣來。

 

    紫炎風勢越來越猛,驀地擴張為直徑六、七丈的龍捲風,呼嘯著朝那烏衣人沖去。

 

    與此同時,那雙頭赤金蟒半空翻騰,閃起耀眼金光,突然飛竄到草地上,緊貼著起伏不定的綠草,閃電般朝烏衣人滑去。

 

    殺聲震天,兩千名衛士在羅遙、烏金林羽等人的率領下,朝著琉璃金光塔圍湧而去。箭石如雨,紛紛射向在塔頂臨風而立的赤霞仙子,而將烈炎孤身一人拋離在火樹紅花叢中。

 

    烏衣人哈哈笑道:“果然有些本事!”突然張口吐出一道耀眼白芒;白芒彈飛,逕自飛入那急速旋轉、當空壓迫而下的紫炎螺風中。那紫色的龍捲風中突然閃過刺眼奪目的白光,仿佛玉龍飛舞,銀河倒瀉。

 

    “砰”地一聲,紫炎螺風炸飛開來,無數的碎葉、斷木、碎石與殘肢暴雨般地紛飛濺射,宛如箭石一般射入那漫漫人海中。眾衛土紛紛慘叫,橫死當場。

 

    因乎兩腮陡然鼓起,仰天噴出一道血霧,重重跌坐在地,面無人色。

 

    不廷胡餘大吼一聲,那雙頭赤金蟒金光閃動,猛地將烏衣人緊緊纏住,兩個巨頭伸縮彈舞,猛地朝他噴出一團烈火。

 

    烏衣人哈哈大笑,那烈火在他身上熊熊燃燒,他竟若無其事。右肩聳動,突然從巨蟒絞纏中脫出,猛地抓住那雙頭赤金蟒的七寸;不廷胡餘“啊”地一聲,臉如金紙,吐舌不已,朝後疾退,險些摔倒。

 

    那道白芒在空中悠然翻轉,閃電般劈下,沒入雙頭赤金蟒的身軀,光芒迸爆。“喀嚓!”雙頭赤金蟒倏地斷為兩截,飛回到不廷胡餘的手中。烏衣人大笑聲中,鬆開右手。不廷胡餘面色慘白,跪坐在地,心中沮喪恐懼無以復加。

 

    ※※※當是時,只聽“轟隆隆!”接連巨響,整座赤炎山都在猛烈震動,無數的山石轟鳴滾落,密雨似的砸向山腰上的眾人。兩千名衛士慘呼聲中,紛紛被砸成肉醬血泥。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滾滾黑煙在山頂突然擴散,悶雷連響,赤炎山頂驀地噴出無數紅紫色的火焰,沖天激湧。沖天紅光中,無數道豔紅色的弧線仿佛紅色菊花般怒放,縱橫飛舞,流星雨般地滑過天空,繽紛如煙花。那赤紅色的火漿在空中擴散開來,猛地急劇落下,落在山上,沿著陡峭的山勢洶湧沖下。

 

    眾人魂飛魄散,狂呼道:“赤炎神發怒啦!”再也顧不得任何事情,數千軍士一哄而散,朝著山下沒命狂奔。

 

    因乎與不廷胡餘對望一眼,神色大喜。真氣迸爆,騰空掠起,禦風飛行,朝著城外飄飄飛去。

 

    烈炎仰望著那滾滾黑煙與彤紅色的夜空,望著那洶湧噴薄的滾燙岩漿與沖天烈火,心下大駭,祝融與拓拔野終究還是沒能阻止赤炎山的爆發!猛地轉頭望去,琉璃金光塔頂光芒耀眼,層層金色光暈擴散開來,琉璃聖火杯在金光中緩緩轉動。赤霞仙子臨風而立,紅衣飄飛,口中尚在默默念訣。烈炎不由大為焦急,心猛地吊到嗓子眼上,隨時都要蹦出來一般,暗暗不住地叫道:“快些!再快些!”

 

    山頂上黑雲滾滾翻騰,層層疊疊向上翻湧,仿佛無數黑色的巨浪在空中洶湧蔓延。豔紅色的火焰沖天跳躍,熊熊火光映照在那黑雲上,黑雲下方頓時變成亮紅色。那豔紅色的黑雲在山頂閃閃發光,翻滾著,奔騰著,越積越厚,仿佛蓄勁待發的空中巨浪,隨時要洶湧奔瀉一般。

 

    “發光雲!”烈炎心中大凜,他曾經聽長輩說過,赤炎神暴怒時,赤炎山中就會噴出這種恐怖的發光雲,其流動的速度遠遠勝過普通的岩漿,但溫度比岩漿還要高上百倍。當這熾熱的發光雲沿著山坡朝下洶湧席捲,就會像烈火颶風一樣地肆意橫掃,毀滅一切!

 

    轟雷似的爆響聲中,滾滾發光雲開始逐漸壓下,仿佛無數黑紅色的巨獸洶洶奔騰,猙獰咆哮,隨時要衝將下來。

 

    那烏衣人仰天大笑,朝著琉璃金光塔搖頭道:“赤飆怒,你讓我等了一百多年,自己竟做了縮頭烏龜麼?嘿嘿。”笑聲憤怒悲涼。突然沖天飛起,穿過漫天繽紛飛舞的道道紅線,在彤紅色的夜空下飄然飛行,轉眼不見蹤影。

 

    烈炎聽他話語好生奇怪,不知此人究竟是敵是友。但此時已無暇多想,仰頭觀測那層層壓低的漫天發光雲,不住地扭頭掃望琉璃金光塔,心焦如焚。

 

    “轟隆隆!”

 

    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響,仿佛天瞬間崩塌。烈炎心猛地一緊,抬頭望去,面色大變,驚呼失聲。

 

    那漫天發光雲黑壓壓紅彤彤地翻騰著,猛地迸炸開來,沿著赤炎山頂洶洶如狂地往下沖瀉!

 

    轟雷爆奏,仿佛海嘯巨浪,無數白熱光芒的巨大浪頭層層翻湧,咆哮奔騰,又仿佛千萬隻巨大的白馬齊頭並進,嘶鳴賓士,以颶風般的驚人速度洶湧滾下。熾熱的氣浪轟然撲面,無數的巨石、滾燙的碎屑暴雨般地傾瀉下來。

 

    烈炎心中震駭,護體真氣迸放,—頭叫道:“仙子!發光雲來了!”

 

    赤霞仙子聽若罔聞,衣袖飄飛如浪,閉著眼睛,口中念念有辭。琉璃金光塔幻光流舞,忽而金光閃閃,忽而紅光沖天,忽而白光爆射。

 

    突然天空中傳來嗷嗷怪叫,在那喧囂奔騰的滾滾發光雲前,七道紅影閃電般急掠而來。烈炎凝神望去,大喜叫道:“師父!拓拔兄弟!蚩尤兄弟!”

 

    太陽烏歡鳴怪叫,交錯翱翔,刹那間就已飛到烈炎眼前。太陽烏上坐著的,赫然正是祝融、拓拔野、蚩尤與纖纖,只是蚩尤與纖纖似乎都在昏迷之中,祝融面色慘白,仿佛受了不輕的內傷。

 

    原來在那赤炎山頂,當拓拔野飛出火山口,將纖纖放到岸邊安全處,再趕回火山口解救蚩尤時,正好看見六隻太陽烏護送著昏迷中的蚩尤從火山口騰空飛出。拓拔野四下掃望,看不見烈煙石,也看不見那狂嘶咆哮的赤炎金猊獸,心中登時猜到了大概。

 

    這時赤炎山已經開始迅猛噴薄,火山彈縱橫飛舞,岩漿洶湧飛濺。情勢危急,不容多想,拓拔野帶著昏迷的纖纖與蚩尤禦鳥逃離,穿越山頂之時,正好遇見祝融。祝融在那玉臺上與火正仙激戰,將其制服,一時心軟不忍下手,卻反被吳回所乘,打成重傷。

 

    當下四人一齊騎乘太陽烏,趕在山頂那漫天發光雲洶湧翻滾之間,飛下了赤炎山。

 

    烈炎心中一凜:八郡主呢?待要相問,卻聽祝融沉聲道:“赤帝呢?”話音未落,上方又是一陣山搖天崩,彤紅濃黑的烏雲在山頂滾滾蔓延,漫山發光雲怒吼呼嘯,層層巨浪轟然卷舞,泡沫翻騰,沿著懸崖斜坡風雷滾落。如雪崩;如瀑布;如千萬銀獅兇猛狂奔怒舞。熾熱灼燒的氣浪颶風席捲,所到之處,樹木山石“轟”地化為灰燼,四下崩散。一大塊橫斜半空的崖石突然碎裂,在那濛濛白浪中化為無數沙礫,瞬間消逝。

 

    那光雲雪浪高低跌宕,翻騰滾進,倏地掀起百丈高,崩山裂地地沖瀉而下,眼看就要將他們迎面吞沒!

 

    眾人大駭,拓拔野叫道:“快走!”一把將烈炎拉上太陽烏,太陽烏齊聲歡鳴,朝著城外展翅怒飛。烈炎回頭叫道:“仙子!”

 

    忽聽一聲迸雷似的爆響,震得眾人驀地一抖。轉頭循聲望去,見那琉璃金光塔沖天飛起,塔下紅光紫氣蓬勃飛舞,一道人影急電般沖出!赤霞仙子紅衣飄飛,橫斜禦風而來,明眸熠熠,臉上又是歡喜又是倦怠。

 

    眾人大喜,琉璃金光塔終於打開了,心中又是一緊,那人便是赤帝嗎?

 

    “轟隆隆!”巨響聲中,崩雲雪浪雷霆萬鈞沖瀉而至,無數白色怪獸似的浪頭咆哮著猛撲而下,包卷吞噬那閃閃發光的琉璃金光塔。

 

    只見那人在空中縱聲怒吼,聲如狂雷,山石迸飛。雙掌翻飛,一道狂猛紅芒陡然迸爆,沖天狂舞,“轟”地一聲,在空中化為一條巨大的火龍獸頭,呼嘯著撞向那洶湧澎湃的發光雲浪。

 

    祝融緩緩道:“是他!”語氣中掩不住歡喜激動。烈炎、拓拔野盡皆大喜。

 

    “轟!”地一聲驚雷爆響,那百丈高的滾滾雲浪竟然被那道紅光打得朝後崩散飛舞,撞到後湧而至的滔滔雪雲,登時轟然連響,在空中掀起數百丈高的恐怖巨浪,綿延翻滾,如千萬白龍騰空躍舞,在半空稍稍停頓,突然狂沖而下。

 

    那人哈哈大笑,就在發光雲浪停頓的刹那間,雙手舞訣,全身綻開姹紫嫣紅的絢麗光芒。那琉璃金光塔猛地金光爆舞,倏地化成三尺來長的小塔,閃電般向那人飛去。

 

    那人長嘯聲中,將琉璃金光塔收入袖中,與赤霞仙子一道朝外急電飛翔。兩人紅影飄動,瞬息間便飛到數百丈之外,宛如紅霞流雲,不知所蹤。

 

    滾滾發光雲狂嘯著洶湧席捲,在山腰猛地崩炸開來。地動山搖,雷鳴滾滾。拓拔野眾人騎鳥翱翔,回頭望去,漫漫無邊盡是滔天雲浪,轟然四爆,千里崩雪。

 

    漫山遍野、數百丈高的光雲雪浪,以颶風海嘯之勢,在他們身後翻騰追湧,在彤紅色夜空與黑紅色滾滾鳥雲映襯下,猶如銀獅怒馬,崩雪春江。

 

    炎風炙浪鋪天蓋地,火光紅線縱橫閃舞,轟然雷鳴中,眾人長聲呼嘯,騎乘太陽烏沖天翱翔,刹那間已飛到十餘裡外。       

第九卷 第七章百年情仇

            轟雷不斷,熱風呼嘯鼓舞,無數約麗紅豔的火山彈“咻咻”破空,在拓拔野等人身邊縱橫飛舞,將他們的臉容映照得紅光跳躍。

 

    回頭望去,距離那赤炎山已有數十裡之遙。血紅色的夜空中,滾滾黑雲從赤炎山頂爆炸翻騰,直沖起數百丈高。黑雲紅光閃爍,同時又鑲鍍著耀眼白邊,層層洶湧,妖豔而詭異。

 

    每一次轟雷爆響,那洶洶黑雲就要膨脹爆炸近一倍。

 

    山頂洶湧噴薄的紅光將那赤黑色妖雲映照得光怪陸離,變幻莫測。密集繽紛的赤紅火線從烏雲層中飛濺拋射,飛到數裡甚至數十裡外的地方。

 

    黑雲翻滾著,突然一層一層地崩塌,化為耀眼的白光雪雲,如巨浪一般從赤炎山頂沿著陡峭山坡,西面八方翻湧奔騰,傾瀉而下;一浪高過一浪,前仆後繼地狂飆席捲。整座赤炎山上仿佛雪崩一般,白霧紛揚。

 

    發光雲怒吼著洶湧卷舞,所到之處,一切崩飛碎裂,煙消雲散。滾滾雪雲白浪如山洪一般沖卷著赤炎城,高樓街巷宛如泥捏紙糊,紛紛坍塌迸飛。那巍峨的金剛塔、險峻雄偉的紅色城牆,也在發光雲的洶湧衝擊下轟然倒塌。雪浪滔滔,城牆紅磚隨波逐流,朝城外卷舞,驀地紛紛燃起赤紅火光。

 

    刹那之間,這大荒第三名城便被赤炎山瞬間爆發的發光雲夷成一片平地。

 

    重重雲山雪海傾倒翻騰,繼續朝著城外綿綿青山席捲而去。火光沖天,城外群山之間萬獸驚嘶狂奔,九族蠻兵、火族軍士以及刑天的戰神軍紛紛潰散,驚呼呐喊,朝著周邊飛也似地逃命。漫漫人海在山谷中洶湧奔流,旌旗紛紛斷折傾倒,有些騎兵縱獸疾奔,直往附近的山坡高處逃去。

 

    在狹長的山谷與岔口,無數人沖得太急,紛紛搶撞在一起,登時人仰馬翻,亂作一團。無數騎兵被高高拋飛,手足亂舞慘叫摔落。萬獸互相踐踏衝撞,血肉成泥,悲呼慘嘶,淒厲入雲。

 

    滔滔雲浪急速翻滾,刹那間沖入最近的山谷之中,數千名騎兵淒聲慘叫,瞬息淹沒,再也不見絲毫身影。山谷中滿是滾滾銀雲白浪,洶湧的雲浪激撞在山谷轉彎處,層層湧起,刹那之間沖上了高高的山坡。在那山坡上勒馬回望的數百南荒蠻兵齊齊驚叫,馬獸昂首踢蹄,還未來得及奔跑,已被那熾熱的滔滔雲浪倏地吞沒,幾根漆黑的焦骨悠然拋起。

 

    發光雲怒吼著、翻騰著,四下喧囂橫掃。千山崩雪,萬里紅光,漫山遍野都是淒厲的慘嚎。

 

    拓拔野等人在萬丈高空,迎著炙熱狂風朝下觀望,眼見那滔滔白浪在萬山之間呼嘯奔騰,勢不可擋,心中俱是驚怖莫名。自然偉力一至於斯,以人的力量,實在是難以抗衡。

 

    烈炎搖頭慘然歎道:“聖城盡毀,本族數萬精兵又被這發光雲片刻之間吞滅大半。損失慘重,難以估量。”又皺眉悵然道:“也不知刑天將軍在赤炎大牢中怎樣了?”

 

    拓拔野心下也不由黯然,突想八郡主之事尚未告訴於他,心中更覺慘澹。猶豫片刻,正要開口,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驚天動地的怒吼聲,登時將火山迸爆的轟鳴巨響壓了下去。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數裡外的空中,兩個紅衣人乘風翩翩飛掠,拓拔野凝神望去,左首一人雪膚明眸,典雅端莊,正是赤霞仙子;右首那人乃是個威岸男子,紅發似火,赤須戟張,銅鈴碧眼光芒爆射,令人不敢逼視。

 

    右首那紅衣人周身亮起眩目紫光,突然又是一聲驚天怒吼。衣袖飛處,一個晶瑩如冰雪的琉璃塔沖天飛舞,驀地閃起耀眼金光,倏然幻化膨脹,變成那氣勢巍峨的琉璃金光塔,“呼呼”旋轉著朝下方群山猛衝而去。

 

    兩道光芒濃淡變化的紫芒,從那紅衣人掌心閃電般交錯射出,映照在琉璃金光塔尖上。琉璃金光塔尖上登時亮起一圈眩光,朝著塔底盤旋繞舞。那兩道紫光眩目流離,一圈一圈的紅紫光環從塔尖綻爆,盤繞飛舞,直沒塔底。琉璃金光塔登時彩光變幻,散射出無數道眩目金光;一時間,那彤紅夜空、熊熊火光也相較失色。

 

    琉璃金光塔急速旋轉。在群山之間川流翻騰的滾滾雪浪白雲,突然逸散出千萬縷淡淡的紅光,四面八方飛射彙集,吸納入琉璃金光塔中。

 

    萬道紫氣紅光,如江河入海,綿綿不斷彙集而去。空中嫣紅姹紫,絢麗繽紛,煞是好看。

 

    隨著被琉璃金光塔吸納的紅光越來越多,越來越耀眼奪目,下方那洶湧奔騰、呼嘯千里的發光雲紛紛萎縮,原本翻湧高達百丈的浪頭層層崩塌,逐漸收縮,速度也越來越慢。

 

    拓拔野心下駭然,此人念力真氣好生可怕,竟能以這神器琉璃金光塔為容器,絲絲縷縷吸納那洶湧光雲中的火屬靈力,使得這氣勢狂猛,席捲一切的發光雲乖乖俯首稱臣!

 

    萬丈高空之下,那數萬狂奔逃逸的火族軍士與南荒蠻兵見著這奇異景象,無不立馬橫戈,抬頭仰望,驚駭莫名。一時間,漫山遍野暫時沉寂下來。

 

    突然有人尖聲叫道:“赤帝陛下!是赤帝陛下!”千山登時沸騰,馬鳴獸嘶,群兵騷動,戰神軍紛紛下馬俯首拜倒,就連那叛軍中也有大半張惶四顧,戰戰兢兢拜伏。“拜見陛下”

 

    之聲群山響徹,聞達千里。

 

    拓拔野一凜,原來此人便是大荒五帝之一的赤帝赤飆怒,難怪竟有如此本事!

 

    南荒蠻兵驚惶失措,亂作一團。赤帝飆怒的名字如雷貫耳,在南荒威名遠布,各蠻族對他又怕又恨;此時見他竟然已經出了琉璃金光塔,並在這萬里高空之上,以法力遏止赤炎山發光雲的狂猛氣勢,驚懼更盛。一時間進退兩難,六神無主。

 

    赤帝哈哈大笑,聲音雄渾如銅鍾。紫光滔滔不絕地映照在琉璃金光塔上,琉璃金光塔驀地發出一聲鏗然長鳴,空中萬千光芒登時迸散。琉璃塔“呼呼”旋轉,瞬間化為三尺小塔,收入袖中。

 

    他傲然迎風而立,神威凜凜。在高空之中徐徐俯瞰,碧眼如電,掃望之處,群兵無不畏懼懾服。南荒眾蠻兵驚恐萬狀,不敢仰視。赤帝嘿然不語,突然轉身與赤霞仙子朝著拓拔野等人急速掠近。群兵震懾,不敢妄動,猶自長拜不起。

 

    祝融與烈炎大為歡喜,齊齊行禮,恭聲道:“拜見陛下!”拓拔野也微微躬身行禮。

 

    赤帝與赤霞仙子衣袂飄飛如雲霞,滔滔真氣迫面而來,周側炎風竟如被快刀瞬息破開,刹那間便到了眾人身旁。赤帝碧眼光芒電舞,迅速掃望眾人一遍,朝著祝融微笑道:“祝火神,好久不見了!你的拐杖怎地不見了?臉色有些不好哪!是掉了拐杖摔跤了麼?”

 

    祝融微微一笑道:“拐杖被烈長老收走了,臉色不好是受了一點小傷。陛下掛心了。”

 

    赤帝嘿然道:“烈碧光晟連你的拐杖也敢收走,難怪敢對寡人下手了!嘿嘿。”轉頭凝視烈炎,碧眼中光芒大盛,緩緩道:“你就是烈度羝的孫子嗎?”烈炎恭聲應是。赤帝打量他片刻,點頭道,“果然是少年英傑,聽說烈碧光晟要你造反,你寧死也不肯?”

 

    烈炎道:“是!烈家是火族英烈世家,決計不做叛族之事。”

 

    赤帝哈哈大笑道:“好,好得很,嘿嘿,烈碧光晟聽了你這句話,羞也要羞死了。”突然咦了一聲,紅眉微皺,右手閃電般搭在烈炎的手腕上,碧眼中閃過古怪驚訝的神色。點頭笑道:“妙極!”

 

    祝融與赤霞仙子的臉上均露出歡喜的微笑。拓拔野心下納悶,卻見赤帝碧眼光芒朝他掃來,瞳孔微微收縮,嘿然笑道:“小兄弟,多謝你幫忙復原本族聖杯,否則寡人就要在琉璃金光塔中做千年孤魂野鬼了!”

 

    拓拔野正要答話,卻聽空中傳來雷鳴般哈哈狂笑聲:“赤老賊,出了琉璃金光塔,你一樣要做千年的孤魂野鬼!”那聲音憤怒怨恨,聽來好生熟悉。

 

    眾人心中一凜,紛紛仰頭望去,只見一個烏衣人從遠處閃電飛來,蓬頭亂須,衣裳襤褸,雙眼光芒如電,正是适才協助赤霞仙子將眾叛賊阻擋開來的神秘人物。

 

    漫山遍野的軍士紛紛抬頭仰望,心中驚懼,不知是誰如此狂妄放肆,竟敢對赤飆怒說出這等話來。

 

    拓拔野大喜,叫道:“赤前輩,怎地是你!”那烏衣人正是當日拓拔野在洞庭湖底救出的赤虯!心中靈光一閃,是了,他當年便是被赤帝與黑帝一道封印壓困在洞庭湖底的,今日必定是找赤帝麻煩來了。

 

    赤帝臉上倏地變色,雙目中刹那間閃過驚怒、懊悔、悲涼的神色,衣裳猛地鼓舞不息。赤霞仙子突然一震,低聲道:“原來是你!”直到此刻,她方才將這個神秘人物的身份想起來,心中那強烈的不安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

 

    烏衣男子驀地瞥見拓拔野,頗為驚訝,哈哈笑道:“小子,原來是你!哪裡有大亂,哪裡就有你,妙極妙極!”

 

    赤帝冷冷道:“想不到紫火赤晶鏈也困不住你。一百多年的牢獄生活,竟然也不能使你有些許悔改。”碧目如電,戟須張舞,周身紅光隱隱閃爍。

 

    烏衣男子仰天狂笑,笑聲中充滿悲憤,厲聲道:“悔改?老子悔改什麼?赤松子就算被壓成肉泥,絞成碎末,吹得形神俱滅,也絕不悔改!”

 

    聽得“赤松子”三字,拓拔野“啊”地一聲驚呼,陡然劇震。電光石火間,當日蚩尤所轉述的南陽仙子的所有回憶在腦中飛閃而過,刹那間恍然大悟。忖道:“赤前輩獸身是赤虯,南陽仙子所說的赤松子獸身也是赤虯;赤前輩每年在六月初六時必定要狂怒發作,南陽仙子也必定在那一天噴薄宣山烈火……我早該想到赤前輩便是當年的大荒雨師赤松子了!天底下哪有這等巧合之事。”心中懊惱,暗罵自己太過粗心。

 

    赤帝厲聲喝道:“住口!若不是你,寡人又何必親手將南陽燒死!若不是你,赤家又怎會出此……出此醜事!你這大逆不道的小賊,竟然絲毫不知悔改!”狂怒之下,紅發如烈火燃燒飛舞,戟鬚根根怒立。

 

    赤飆怒當年最為鍾愛的,便是愛女南陽仙子。但因為赤松子與她的亂倫醜聞,為長老會所不容,不得不忍痛大義滅親,親手將南陽仙子燒死在宣山,並將她元神封印入帝女桑遭受五百年的折磨。他心裡的痛苦,難以形容,無人傾訴,狂怒之下,聯合黑帝將赤松子擒住,若非赤松子是他的私生子,若非自己有愧於他們母子,他早已將他碎屍萬段。今日聖城遭毀,叛賊猖獗,心中正自惱恨,又聽赤松子說對此事絕不悔改,更加憤怒如沸,凜然殺氣登時貫胸而起。

 

    赤松子全身一震,哈哈狂笑,嘿然道:“老賊,若不是你犯下滔天罪行,又怎會有後來之事?嘿嘿,你連親生女兒也能下得了毒手,當真是禽獸不如。”森然道:“今日我要替娘親、南陽妹子,向你討還百年血債!”張口噴吐,一道清冽白芒閃電飛出,在空中亮起一道光弧,悠揚落在他的掌心。

 

    那是一片柳葉似的淡綠色冰晶,在漫天紅光與縱橫飛舞的火山彈映照下,晶瑩剔透,仿佛在他掌心緩緩流動一般。“嗤”地一聲輕響,那淡綠色冰晶忽然化開來,水光搖曳,驀地變成一柄六尺來長的盈盈彎刀。刀鋒淡綠,如春水流動,柳葉搖擺。

 

    拓拔野心道:“這便是赤松子的水玉柳刀麼?當日他便是從口中噴出此刀,將那於兒神瞬間擊敗。”

 

    赤帝面色大變,眼中突然一陣懊悔悲涼。緩緩道:“赤飆怒此生快意恩仇,殺人無數,從來沒有什麼後悔之事;唯一後悔的,便是當年小侯山下犯下的錯事……”

 

    赤松子厲聲喝道:“住口!老賊,此刻惺惺作態,是不敢和我比決生死嗎?”

 

    赤帝仰天長笑,半晌方道:“好!好極!咱們的事,就在今日做一個了斷吧!”周身紅光大漲,一道紫氣從他頭頂破雲而去。

 

    祝融與赤霞仙子齊齊道:“陛下!眼下叛軍未除,大難猶在,不可輕言個人生死!”

 

    赤帝嘿然笑道:“既是上蒼註定讓他此時前來找我,便是要我此時與他了斷。天意如此,又豈能違抗?再說,當著這數萬軍士的面前,我又豈能容他張狂?”禦風踏步,紅衣飄舞,朝著赤松子掠去。身後赤霞仙子等人的呼喊再也不顧。

 

    拓拔野心下暗歎,這父子二人都是狂傲激憤之人,眼下這番血戰必將是生死對決。他對那赤松子頗有好感,但又不希望在這非常時刻,赤帝有什麼三長兩短。一時間心裡頗為矛盾,只盼二人就此收手。突然心中一動,叫道:“赤松子前輩,你的性命是我救出來的,這可沒錯吧?”

 

    赤松子微微一楞,哈哈笑道:“小子,你想讓我罷手不打嗎?”不等拓拔野回答,便又大笑道:“小子,赤松子欠你甚多,什麼都可以答應,但只有這一條恕難照辦。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讓我罷手!”

 

    縱聲狂吼,風雷滾滾,烏金長衫獵獵飛舞,周身紅光鼓舞不停;頭頂之上,也有一道紫光沖天而起,漫天火光登時暗淡。真氣之強,竟似不在赤帝之下。

 

    赤帝、祝融等人的眼中都閃過驚訝之色,以這破體真氣的強度看來,赤松子的真氣至少已有大荒神級高手的水準。當年在昆侖山蟠桃會上,他便一戰成名,驚動天下英豪,時隔一百多年,在那黑暗的洞庭湖底,他又有了什麼樣的進展和造詣?

 

    赤帝冷冷道:“想不到將你壓在洞庭湖下,反倒讓你修煉出更強的真氣。”

 

    赤松子哈哈笑道:“如此說來,我豈不是還要感謝你嗎?”那柄水玉柳刀突然泛起瀲灩水波,刀鋒上驀地散發出無數眩目光芒。

 

    “轟”地一聲巨響,水玉柳刀迎風怒斬。炎熱的橘紅色空氣仿佛被突然破開,“嗤嗤”輕響,當空狂風如水紋般蕩漾,一道清冽白芒倏地從中破出,驀然爆漲為十餘丈長的狂冽白光氣芒,向赤帝轟然斫下!

 

    刀氣狂厲,拓拔野身在二十餘丈外,猶自感覺到那銳利無匹、威猛霸道的殺氣,開山裂地般破體斫來。身上的護體真氣倏然自動綻放,搖曳伸縮。陡然一震,仿佛被當胸擊中,竟被那刀氣餘威撞得朝後飛退了十幾丈。

 

    太陽鳥嗷嗷怪叫,竟也不敢再往前飛。拓拔野心下大駭,忖道:“倘若是我,這一刀能不能抵擋得住呢?”一時間掌心滿是冷汗。

 

    赤帝碧目爆光,戟須怒張,狂笑聲中,雙掌竄起青紫色的火焰,倏地化為兩柄六丈餘長的光火刀,紅芒電舞,雷霆橫空。

 

    “轟”地一聲驚天巨響,一團白熾光團驀地爆炸,無數白箭似的氣芒四面八方電射飛舞,天空中驀地擴散開一圈圈淡紫色的光漪。兩人微微一震,都硬生生地挺住,沒有移動分毫。

 

    拓拔野與烈炎只覺狂風撲面,氣浪兇猛,險些便要朝後摔去,立時氣沉丹田,穩住身形。凝神再望時,赤松子與赤帝已經狂雷閃電般地激戰開來。

 

    兩人禦風飛掠交錯,紫氣沖天飛舞,紅光漫空迸揚,水玉柳刀與紫火神兵在空中接連激撞耀眼光芒。兩人的真氣與招式皆是剛猛霸烈,大開大合,彼此之間又是怒恨交織,務求一決生死,因而每一回合都是毫不退避的硬碰硬交鋒。

 

    氣浪崩飛,光漪蕩漾,氣芒對撞時的爆炸聲,如驚雷滾滾,接連不斷,相形之下,赤炎山迸爆的巨響反倒聽不真切了。

 

    群山遍谷,萬千軍士翹首觀望,驚駭益甚。戰神軍眾軍士見此人竟能與赤帝激戰許多回合而未露敗象,都是駭訝萬分。叛軍與南荒蠻兵則心存僥倖,暗自期盼這不知來歷的赤松子能重創甚至斬殺赤帝飆怒。

 

    漫天火光化做千萬縷紫氣,如流霞,如絲紗,環繞著兩人盤旋飛舞,絢麗奪目。漸漸地,兩人的周圍仿佛春蠶結繭,盤繞起一大團的赤紅色絲光。每一次震動,那紅光絲繭便迸裂渙散,但立時又纏繞如初。兩人吸納的赤火靈力旗鼓相當,相互交織,反倒成了密不可分的氣網。

 

    拓拔野瞧了片刻,心中驚佩之意越來越盛。這兩人乃是當世超一流的帝級、神級人物,交手精彩紛呈,妙招層出不窮,對他領悟禦意、禦氣之道大有裨益。腦中飛閃,回憶《五行譜》所記述的火族仙法與武功的特點、竅門,一邊觀望,一邊驗證揣摩,一時間只覺得醍醐灌頂,諸多不甚明白之處在這時都紛紛豁然開朗,心中驚喜交集。

 

    拓拔野一面觀戰,一面替蚩尤輸導真氣,調理經脈。過了片刻,蚩尤低呼一聲,睜開雙眼,看見拓拔野與纖纖都安然無恙,面色大為緩和。拓拔野大喜,正要將他扶起,卻見他面色一沉,失聲道:“八郡主!”

 

    烈炎正凝神觀戰,心中緊張,聽到“八郡主”三字登時驚震,心中突地寒意森冷,急問道:“蚩尤兄弟,舍妹怎麼了?”赤霞仙子也倏地轉頭凝神傾聽。

 

    蚩尤慘然道:“她……她掉進岩漿裡了!”眾人大駭,烈炎如遭電擊,周身劇震飄搖,險些便從鳥背上摔下。他與烈煙石自小父母雙亡,相依為命,感情極深,此刻聽說妹妹香消玉殞,震驚悲痛,腦中空茫一片。

 

    赤霞仙子面色慘白,怔然不語,心中宛如刀絞箭攢一般。拓拔野雖然早已猜到,但聽蚩尤親口說出,仍是心中駭然難過;眼見烈炎虎目通紅,臉色煞白,知他難過已極。將心比心,當日纖纖殞命之時,自己也是痛不欲生,因此心中大為憐憫,但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轟”地一聲巨響,赤松子與赤帝交錯退開;光芒刺眼,烈炎險些被那亮光刺激得流出淚來。聽那聲聲爆響如雷貫耳,他突然從悲痛中驚醒:眼下形勢危急,還不是放縱悲傷的時候。當下強自收斂心神,木然道:“原來如此。”便不再說話,咬牙凝神,觀望赤帝與赤松子的生死決戰。

 

    蚩尤話一出口,登時氣血翻湧,腦中迷糊。朦朧中鮮明地想起在那火山腹中,與烈煙石錯身而過的最後一刻。她那淒傷而甜蜜的笑容,凝視他的溫柔眼波,化為輕煙的淚水,還有那只朝他筆直伸出,蘭花般落開的手……不知為何,心中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傷。

 

    他迷迷糊糊地想:那自私而冷漠的女子,為什麼會在最後一刻不顧一切地從上躍下,抱著赤銅盤跳入岩漿之中呢?驀地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難道她是為了救他,才與那赤炎金猊獸玉石俱焚嗎?刹那之間,心中陡震,真氣岔亂,重又昏迷。

 

    拓拔野感覺到他念力強烈波動,真氣仿佛爆射的火山,雜亂而沸騰,心中大驚,氣如潮汐洶湧導入,在他周身經絡奔流不休。

 

    忽聽赤松子一聲怒吼,繼而是轟鳴震響,紫光沖天。拓拔野轉頭望去,只見那紅繭霞光崩飛如雨,赤松子沖天而起,白光橫舞,水玉柳刀破空飛翔,呼呼旋轉著沒入他的口中;一道耀眼白芒從他喉間直貫腹中,繼而全身上下突然爆射萬道紅光,昂首振臂,仰天狂吼,身體驀地拉長變化,紅鱗眩目,巨尾擺舞,刹那之間變做那巨大赤虯,在空中怒吼飛揚。

 

    拓拔野心中一凜,他變為獸身,那便是執意要一決生死了。大荒各族法術都分為“天地書”、“人書”、“獸書”三種。每種皆有幻術、攝魂、禦物、異化、同化、封印六支。化為獸身便是“獸書同化大法”中至為重要的一種,通常念力高強之人會將自己與兇猛神獸同化合體,以自己的念力控制獸身,將二者的元神與真氣合二為一,從而發揮出與獸身特點最為相符,但威力倍計的可怕力量。

 

    以“同化大法”化為獸身對戰,真元消耗極大,若不能在短時之內擊敗敵人,自身元神轉為虛弱,就有可能被合體的神獸元神反噬,從而被神獸控制,難以回復人身。赤松子此時變幻獸身,自是要與赤帝立時決生死了。

 

    拓拔野曾見他以赤虯之身,掀翻壓覆的洞庭山,在三招之內將凶厲的於兒神打得生死不知,威力之猛,令他瞠目。但赤帝畢竟遠非於兒神所能比擬,在琉璃金光塔中修行三十年後,赤火仙法與真氣更當是大荒頂尖之人。雖然赤松子被壓於五色石,洞庭湖底一百多年,因禍得福,真氣修為更有長進,但與閉關三十年複出的赤帝對決,究竟能有如何結果呢?拓拔野的心中,驀地開始為赤松子擔憂起來。

 

    遍山軍士驚呼聲中,赤帝縱聲長嘯,“轟”然爆響,七道赤紫紅光突然從他頭頂、四肢與前胸、後背逸射飛出,在他周身上下繚繞盤旋,光芒絢麗,流離變幻。他右臂斜斜上舉,右手握拳,拇指與無名指那七道紫光突然環繞手臂急速盤舞,轟地一聲沖天飛起,在他上方化為一條巨大的紫光火龍,咆哮飛舞。

 

    眾人大驚,祝融、赤霞仙子齊齊失聲道:“紫光七曜!”驚喜交集。

 

    拓拔野驀地想起《五行譜》中說到,火族之中有一門禦氣神功叫做“紫光七曜”;所謂“七曜”乃是指天上日月與五行星象。赤火真氣到了至高境界,便可以將真氣化為日烏、月鳳、金牛、木兕、水蛇、火龍、土象七種星象形狀的真氣光拳,隨著手勢與法訣恣意變化,每一種星象光拳都是至剛至猛;因此這“紫光七曜”可謂天下最為威猛狂霸的拳法。火族中古往今來,練成此拳的也不過十六人而已。赤松子怒吼聲中,橫空彈舞,巨尾卷起一道赤紅色的眩目光弧,以驚天裂地之勢朝著赤帝轟然電掃。

 

    赤帝喝道:“紫光火龍曜!”那條火龍嘶聲狂吼,隨著他的拳頭指向,怒飛而出。巨大的龍頭紫光破空怒舞,閃電般撞向赤松子雷霆巨尾。

 

    “轟隆隆!”整個夜空仿佛突然波蕩起來,一團橘紅色的光波在兩條巨龍相擊的時刻猛烈崩爆開來,強烈的紫色光漪層層漾開,倏地擴散。

 

    漫山遍野仰頭觀望的軍士,只覺得紫光耀目,睜不開眼睛,忽然覺得一道道強猛的衝擊波當空猛衝而下,接二連三地衝撞而來。土石迸飛,無數馬獸昂首驚立,將背上騎兵摔下地去。戰馬驚嘶,凶獸悲吼,登時騷動潰亂,旌旗亂舞。

 

    赤帝接連怒吼道:“紫光日烏曜!紫光月鳳曜!紫光金牛曜……”手勢急速變化,忽而環合為圓,忽而彎曲如鉤,紫紅色的赤火真氣滔滔不絕地經由手臂直破入空,在那彤紅色的夜空中急電狂舞,迅速變幻。

 

    紫光忽然變成巨大的鳳凰,忽然變成狂野的犀兕……紫芒爆舞,真氣光拳幻化為七種凶獸,排山倒海地層疊猛攻赤松子。速度快如閃電,聲勢遠勝風雷。以拓拔野的眼力望去,漫漫紫光沖天崩爆,仿佛有七隻紫紅色的巨大凶獸在同時圍攻赤松子一般。

 

    赤松子怒吼狂嘯,猛地卷舞飛騰,赤紅色的光芒驀地迸炸爆舞,那紫光七曜齊齊撞在紅光之上,發出海嘯颶風般的震響。赤松子在紫光之中發出狂冽淒惻的吼聲。

 

    強光耀眼,赤紅青紫,層層光暈轟然擴爆,彤紅色的夜空忽地變成五彩繽紛,光怪陸離。就連赤炎山上洶湧升騰的滾滾黑雲,也驀地變成七色重彩,亮光奪目。

 

    赤松子悲吼聲中,一道清冽白光從他巨口噴出,如彗星橫空,電射赤帝。

 

    赤帝适才畢集赤火真氣將“紫光七曜”同時崩爆,真元大耗,不料赤松子在如此重創之下竟能反戈一擊。驚駭震異,大吼一聲,右臂轉折,右拳中指飛彈,使出“紫光七曜”中最為厚重的“紫光土象曜”。

 

    雄渾紫光在他拳頭上崩爆飛出,幻化為巨大的長牙猛獁,但紫光尚未完全成型,那白光已如急電般破入紫光之中。

 

    “嗖!”地一聲,紫光崩爆渙散,那耀眼的白光從赤帝前胸沒入,後背飛出,倏地直沖幻彩流光的夜空,在熾熱的狂風中嗚嗚旋轉。

 

    赤帝微微一震,迎風傲立,哈哈狂笑道:“水玉柳刀!好一把水玉柳刀!”周身上下驀地亮起豔紅的光芒,全身仿佛瞬間透明。“噗噗”之聲大作,身上噴出無數道血箭。

 

    眾人大駭,赤霞仙子與祝融驚呼聲中,齊齊飛掠上前。赤帝想要伸手將他們推開,但卻猛一搖晃,朝著下方飄搖墜落。赤霞仙子霞光帶絢光流彩,將他驀地纏卷,拖曳上來,默念“煉火訣”,將他周身傷口驀地封合。但他體內經脈錯毀,絕不是一時半刻所能恢復的了。

 

    拓拔野驚駭瞠目,赤松子明知纏鬥必定不是赤帝對手,竟然誘使赤帝同時崩爆“紫光七曜”,然後乘他真氣不及彙集的刹那,畢盡全身真氣,發出水玉柳刀。這自殺式的兩敗俱傷打法,由他使將出來,即便是赤帝,也是避無可避。

 

    赤松子在空中哈哈狂笑,扭曲搖擺,蛻化還原為人形,隨風跌宕,似乎隨時都要掉落。驀地將那水玉柳刀吸回腹中,嘿然冷笑道:“老賊,你這紫光七曜原本可以將我打得粉碎,為何突然假惺惺地大發慈悲?”

 

    赤帝戟須張揚,碧目之中閃過奇怪的神色,又像是傷心又像是歡喜,喘息著嘿然笑道:“殺了你還不容易?寡人何必急著殺你?不過下次你就沒有這般好運氣了。”

 

    赤松子張口大笑,卻真氣不繼,猛地朝下急墜。拓拔野大驚,連忙讓一隻太陽鳥俯衝而去,將他橫空救回,馱到他的身邊。赤松子被那“紫光七曜”毀傷經脈,真氣狂亂,傷勢不在赤帝之下;适才逞強堅持,沒有及時修復,傷勢更重。當下拓拔野為他輸導真氣,初步修復經絡。

 

    當是時,突聽赤炎山頂傳來前所未有的猛烈震響,仿佛整座山都迸炸開一般。眾人望去,只見一道紅紫色的光柱從山頂沖天噴舞,那滾滾黑雲忽然迸裂開來,朝著四周坍塌爆散,猶如滔滔巨浪在空中倏地平展蔓延。

 

    紅紫色的光柱中,有一道人影淡淡地閃過,隱沒於層層烏雲中。

 

    繼而赤炎山劇烈震動搖晃,悶雷滾滾。

 

    “轟隆!”一聲驚天巨響,山頂驀地迸炸開來!火光沖天,萬千巨石崩飛狂舞,烏雲朝著四面八方洶湧翻騰。由濛濛的雲層煙霧之中,傳來一聲泣鬼哭神的震天狂吼,烏雲崩散,火光傾搖。

 

    那吼聲淒厲兇惡,說不出的恐怖,眾人心中突然一陣森寒。拓拔野的寒毛竟也不由自主地豎立起來。他心道:“這吼聲好像在哪裡聽過一般……”驀地靈光一閃,失聲道:“赤炎金猊獸!”

 

    叫聲極響,眾人登時大震,臉色陡變。蚩尤聽見“赤炎金猊獸”五字,也突然驚醒,掙扎著爬起身,朝著赤炎山望去。

 

    血紅色的夜空,黑雲滾滾奔散,山頂紅光搖舞,灰白的雲霧逐漸散開。突然又是一聲震吼,眾人驀一打顫,只見赤炎山頂又是一陣猛烈搖動,萬千火光迸炸爆發,沖天噴射。

 

    忽然,一道眩目的紫紅色光芒在山頂轟然怒放,光芒劇烈搖曳變幻,突然收攏變成一隻巨大的金猊,在血紅色的夜空中昂首狂吼。紅鬃怒舞,白牙森然,那赤紅色的凶睛如霹靂爆閃。

 

    封印了一千年的圖騰凶獸赤炎金猊,終於沖出了赤炎山。

 

    刹那間,眾人心中一陣驚懼森冷,漫山遍野一片寂然。拓拔野與蚩尤驀地對望一眼,心中驚怒悲涼,原來烈煙石拼死抱住赤銅盤沖入赤炎山岩漿,竟還是不能阻止這妖獸逃逸倡狂。

 

    赤炎金猊獸在空中跳躍狂吼,驚雷滾滾,一顆顆巨大的火球從它口中噴出,呼呼燃燒著,劃過道道紅光,拋散在赤炎城中。那一片焦黑瓦礫登時重新燃燒起熊熊火光。

 

    忽然聽見那赤炎金猊獸的身上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微笑著一字字道:“烈碧光晟拜見陛下。陛下聖明,赤霞仙子、火神祝融、烈炎,還有那兩個龍族奸細,都是偷盜聖杯,觸怒赤炎神的罪魁禍首;還請陛下遵從長老會決議,將這些叛黨盡數清剿。”聲音和藹,雄渾有力,赫然竟是烈碧光晟。

 

    叛軍與南荒蠻軍登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呼嘯呐喊:“烈長老!烈長老!烈長老!”

 

    拓拔野心中暗歎,終於還是讓這奸賊得逞,控制了赤炎金猊獸。這赤炎金猊獸兇狂難擋,困在赤銅盤中時,就兇悍若斯,令自己、蚩尤聯合六隻太陽鳥之力亦不是其對手,此番逃離封印,兇焰更熾。眼下赤帝、祝融、赤松子與蚩尤盡皆重傷,單憑自己、烈炎與赤霞仙子,只怕也難以馴服這圖騰凶獸。心中寒意森森。

 

    赤帝強行運氣,哈哈狂笑道:“烈碧光晟,你竟敢命令寡人?嘿嘿,你這叛賊,寡人第一個滅了你!”想要甩脫赤霞仙子與祝融,卻渾身乏力,經絡如火燒火燎。

 

    烈碧光晟微笑道:“陛下,你怎地不分忠奸,庇護奸佞?長老會的決議在你眼中也不值一顧嗎?那可當真讓我們這些忠良義士寒心了。”

 

    赤帝怒極反笑道:“辣你***!忠良義士?你這奸賊,謀弑寡人,陷害忠良,毀滅聖城,釋放凶獸,塗炭生靈,還敢自稱他***忠良義士?寡人要將你投進蛇蠍火海!”

 

    烈炎再也忍不住,厲聲喝道:“烈碧光晟,你對得起烈家祖宗,對得起火族百姓嗎!”

 

    赤炎金猊獸咆哮跳躍,朝著拓拔野等人踏風飛馳。烈碧光晟騎坐在妖獸背上,左右手中各有一個赤紅色的銅盤與玉盤在嗚嗚旋轉,口中微笑道:“赤炎神發怒,聖城被毀,乃是由你們這些反賊偷盜聖杯引起;若不是我烈某及時趕到,制服這赤炎金猊獸,本族便要遭受千年浩劫了!黑白分明,你們竟然還敢信口雌黃?赤飆怒,你這昏庸暴君,竟然與這些亂臣賊子勾結,與全族為敵,太令我們失望了。”

 

    赤帝怒極而笑,真氣岔亂,劇痛攻心,登時連笑聲也發不出來。

 

    叛軍紛紛狂呼:“殺了這昏君,另選赤帝!”遍野戰神軍大怒,紛紛怒斥回罵。雙方原本交錯混雜著狂奔逃命,後來又觀望赤帝與赤松子激戰,一直相安無事,此時一觸即發,立時又開始混戰起來。殺聲震天,罵聲不絕。

 

    赤松子真氣稍順,哈哈狂笑:“老賊,你殘暴剛愎,才會有今日的眾叛親離。”喘氣不已。

 

    烈碧光晟微笑道:“聽到了麼?這便是天下呼聲。今日烈某就順應人心民意,將你們這些獨夫暴君,亂臣賊子就地正法。”和藹坦蕩的聲音,此刻聽來卻是森寒入骨。

 

    天地轟雷爆響,赤炎山上的火光熊熊噴舞。烏雲沸滾,又化做漫漫發光雲沿著山坡四下奔騰。

 

    彤紅色的夜空中,那赤炎金猊獸馱著烈碧光晟,猙獰狂吼,卷挾紫紅色颶風,朝著拓拔野等人閃電沖來。

 

    烈碧光晟紅衣鼓舞,手中雙盤呼呼旋轉。細長的雙眼在紅光映照下,跳躍著凜冽的殺意。       

第十卷 第一章赤炎金猊

            黑雲翻滾,火光沖天,悶雷似的巨響接連不斷地從那赤炎山口崩爆而出。滔滔發光雲依舊洶湧澎湃,沿著山坡四面沖將下來,但聲勢比之先前已經大為轉小。

 

    赤炎城內漫漫廢墟,火光熊熊。城外漫山遍野,戰鼓喧囂,殺聲震天。戰神軍被數倍於己的蠻軍、叛軍分割包圍,浴血苦戰。

 

    七隻太陽烏馱著眾人,在萬丈高空嗷嗷盤旋。望著烈碧光晟駕禦赤炎金猊獸急速逼近,那凜冽的殺氣如狂風席捲,眾人周身寒毛不由陡然豎起。

 

    拓拔野心道:“赤帝與赤松子兩敗俱傷,經脈錯毀,祝火神牢中百受折磨,又新添重傷,赤霞仙子為了打開琉璃金光塔,真元大耗;魷魚又受了重傷;眼下能全力一戰的,只有我和烈侯爺了。”心下明白,單憑兩人之力,想要阻擋這千年妖獸的凶威絕無可能。目前唯一穩妥的方法,便是眾人騎乘太陽烏飛速逃離此地,養精蓄銳之後再捲土重來。

 

    卻聽祝融低聲道:“陛下,不如暫且退離此地,傷勢好轉之後再做計議……”

 

    赤帝斜了他一眼,冷冷道:“火神!你可糊塗了!我們這般退走,那不是認輸嗎?下面作戰的軍士豈不是士氣大損,一敗塗地嗎?寡人寧可戰死,也絕不臨陣脫逃!”語氣堅定森冷,祝融微微搖頭,不再說話。

 

    拓拔野暗自歎息,赤帝果然如烈碧光晟所說,太過暴烈狂妄而好強,寧折不彎。機會稍縱即逝,此時不走,只怕再也脫身不得了。

 

    烈碧光晟微笑道:“暴君亂臣,還要做困獸之鬥嗎?”輕飄飄地從赤炎金猊獸的背上躍下,禦風凝立,嘴唇翕動,雙盤霍霍飛轉。赤炎金猊獸嘶聲狂吼,周身紅鱗驀地亮起眩目的紫光,赤鬃迸炸,火尾搖擺,突然張開血盆大口,怒吼著電撲而來!

 

    怪吼如轟雷貫耳,妖獸在空中紅光爆脹,體形增大一倍有餘。凶睛血紅,撩牙森森,前爪猛撲,彷佛紫紅色狂飆當頭席捲。

 

    紫光撲面,熾熱炎風轟然鼓舞,三顆巨大的赤紅火球嗚嗚呼嘯著從它巨口中噴射而出。

 

    拓拔野抖擻精神,叫道:“鳥兄,美味來了!”驅鳥電沖。與此同時,烈炎與赤霞仙子也閃電般禦鳥沖出;三隻太陽烏怪叫著交錯飛舞,驀地將那三顆巨大火球迎面吞入“轟”地一聲!火球入腹,三隻太陽烏紅光爆閃,驚嗚劇震,嗷嗷怪叫著朝後上方筆直倒撞飛去。拓拔野與烈炎被那火球挾帶的狂猛真氣陡然拍擊,來不及反應,當胸如遭重錘,隨著太陽烏朝後跌撞飛去。

 

    赤霞仙子從鳥背上翩然飛起,禦風踏空,掌中流霞鏡急速飛轉,數十道絢麗霞光縱橫交錯,耀眼飛揚,刹那間如織錦巨網張羅於半空之上。

 

    “噗”地一聲悶響,赤炎金猊獸當頭撞入那綺麗霞光網。霞光飛舞,纏繞盤旋,刹那間將它緊緊捆縛。赤炎金猊獸狂吼跳躍,掙脫不得。

 

    眾人大喜,赤霞仙子的流霞鏡以柔克剛,一旦纏縛極難逃脫。拓拔野與烈炎大喝聲中,駕禦太陽烏雙雙電沖。無鋒劍嗆然出鞘,碧光爆舞,劍氣如虹,與烈炎的長槍紅光一道朝著困在網中的赤炎金猊獸攻去。

 

    烈碧光晟微笑道:“米粒之珠,也敢與日月爭輝。”赤銅盤與火玉盤鏗然相擊,妖麗紫光層疊綻放。赤炎金猊獸聞聲昂首咆哮,紅光怒放,瞬息爆漲。“轟”地一聲震天巨響,流霞鏡沖天飛起,霞光帶迸散碎舞,彩光流離,漫天繽紛。

 

    赤霞仙子低叱一聲,口角沁出血絲!臉色煞白,如風荷搖曳,水萍浮沉,悠悠蕩蕩朝下墜落。太陽烏怪叫著俯衝盤旋,將她穩穩接住。

 

    妖獸巨頭橫甩,火鬃飛揚,一道赤紅火球怒射而出,撞在烈炎的長槍上:“嗤”地一聲輕響,長槍突然變成紛揚粉末。火球繼續轟然電射,逕破而入,烈炎大駭之下閃身揮掌,赤火真氣洶湧拍擊。“砰”地一聲,烈炎連人帶鳥,再次沖天飛去,所幸退避及時,並無大礙。

 

    拓拔野叱喝聲中,劍氣急電刺射,倏地沒入那妖獸右頸。妖獸怒吼狂嘯,右爪橫掃,紅光及處,無鋒劍碧翠真氣登時崩斷。拓拔野只覺右手一沉,一股極大的力量將自己瞬間卷落。驚駭中立時聚意凝神,以定海神珠刹那反向運氣。借著妖獸右爪拍擊巨力霍然繞過太陽烏脖頸,重又翻身躍上鳥背,沖天飛起。

 

    赤炎金猊獸跳躍狂吼,口中火球噴飛爆舞,朝著赤帝猛衝而去。

 

    赤帝被赤松子的水玉柳刀毀傷周身經絡,唯有手少陽三焦經無礙,當下奮力畢集真氣,沿著天井、陽池、液門諸穴直貫無名指,“呼”地一聲沖出洶湧紫氣。那道紫氣在掌心飛舞跳躍,陡然化為一道青紫色的火焰。大喝道:三火鑄兵!掌心紫火神兵轟然爆射,化做一道赤紅色的光火箭急沖赤炎金猊獸。

 

    祝融與赤霞仙子齊齊叱喝,奮力揮掌,兩道紫火神兵左右流星飛舞,光芒眩目,刹那間併入赤帝的光火箭中。轟然爆響,三道紫火神兵並為一體,紫光怒放,化做極大的光火矛呼嘯破風,朝著赤炎金猊獸的巨口雷霆般飛射而去。

 

    風聲怒吼,紫光電舞。

 

    赤炎金猊獸張口狂吼,紅舌卷舞,口涎橫飛,竟然一口將那紫光火矛吞入肚中!

 

    一道耀目紫光從它口喉直沖腰腹,通體紅光閃耀,背上驀地突起尖銳之物,似是那光火矛將要破身飛出。妖獸吃痛,跳躍甩舞,那道紫光霍然迸散,消失無形。

 

    眾人大駭,赤帝、祝火神與赤霞仙子乃是當今火族三大頂尖高手,任何一人的紫火神兵都足以稱雄天下,罕逢敵手;雖然眼下俱身受重傷,但“三火鑄兵”而成的紫火神兵也當威力無窮,豈料竟被這妖獸若無其事地一口吞入!

 

    赤炎金猊獸原本就是火族圖騰神獸,凶厲無匹,因而當時才被列入大荒十大凶獸;以當時火族赤帝及三十余位高手之力,方能將其降伏,兇焰之熾遠非尋常妖獸可以比擬。在這赤炎火山中封印千年,解印時又恰逢火山噴發,汲取頗多火靈,兇焰更厲。

 

    眾人驚駭瞠目,唯有赤松子哈哈大笑,岔了氣,兀自喘息低笑不已。

 

    赤炎金猊獸巨舌舔了舔上唇,紅目凶光大熾,怒吼一聲,乘風閃電奔躍,繼續朝著赤帝猛撲而去。

 

    赤帝揚眉狂笑道:“好畜生!”猛地推開祝融,大喝一聲!紅發揚舞,赤須戟張,周身經脈紫光爆閃,無數紫紅色的細線在經絡遊走,彙集頭頂,突然化為沖天紫光。

 

    “斷雨赤虹!”眾人齊聲驚呼,面色瞬間慘白。原來這“斷雨赤虹訣”乃是火族兩傷法術,通常經脈受損,猶如河道崩壞,無法凝集調使其氣。但這法術可以將渾身元神真氣強行渡過斷損的經脈,畢集一處,並在刹那間倍增倍長,奮力出擊。只不過真元崩爆時,對自己受損經脈會有極大創傷,動輒有肉身毀滅之慮。赤帝狂怒之下,終於不顧一切,暗自立誓要將這妖獸徹底擊敗。

 

    烈碧光晟淡然笑道:“蠻勇武夫,自取滅亡。口念法訣,雙盤飛舞,道道眩光從盤沿離心飛射。赤炎金猊獸狂吼聲中,高高躍起,朝著赤帝猛撲而下。巨口張處,咆哮如雷,一道金紅色的火柱爆舞怒射。

 

    赤帝碧眼光芒爆射,大喝道:“紫光火龍曜!”七道赤紫紅光突然從他頭頂、四肢與前胸、後背逸散盤旋,光芒絢麗,流離變幻。右拳沖天猛擊,手指捏訣變幻。“轟”地一聲,赤紅色真氣如光環,層層疊疊繞著手臂飛舞畢集,刹那間從他拳上怒爆飛出,化為一條巨大的紫紅色光火龍,咆哮著電射赤炎金猊獸!

 

    “轟隆!”紅光崩舞,紫光火龍閃電般破入金紅色的光柱,呼嘯著撞在赤炎金猊獸上。又是一聲轟雷巨響,紫光火龍爆裂開來!化為幾段紫光。赤炎金猊獸發出狂暴的痛吼,硬生生被打得沖天飛起,紅鱗片片迸飛,帶著漫漫血珠在風中碎裂飄舞。

 

    烈碧光晟悶哼一聲,險些倒栽下墜,猛地頓住身形,禦風凝立!將噴湧到嘴邊的腥甜鮮血吞了回去,心中驚駭難以言表。

 

    拓拔野、烈炎大喜,高聲喝彩,但眾人驚喜稍逝,憂慮又生。赤帝雖然奮起神威,將赤炎金猊一拳擊退,反震之力必對他的經絡也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只是他好強自大,隱忍不發。但這等經絡重傷越是硬捱便越是可怕。

 

    赤帝哈哈狂笑聲中,真氣光拳轟雷連舞,紫氣沖天變幻。日鳥、月鳳、金牛、木兕、水蛇、火龍、土象七種狂猛凶獸氣芒疾風暴雨般圍攻赤炎金猊獸。真氣狂猛霸冽,風雷滾滾,每一次劈出都猶如天崩地裂,比之先前與赤松子的激戰竟似乎更強猛數倍!眾人騎鳥遠遠環繞,猶自感到四下沖湧而來的強烈衝擊波。

 

    赤炎金猊獸跳踉怒吼,橫衝直撞,始終不得跳脫。片刻間鱗甲碎裂,鮮血激揚。

 

    巨大的紫光金牛低頭咆哮,雙角轟然頂入赤炎金猊的側腹,血霧噴湧。妖獸痛吼聲中,揮爪橫掃,卻被紫光巨蛇乘隙瞬間纏縛全身,動彈不得。

 

    赤帝哈哈大笑,喝道:“紫光七曜!”拳訣變幻,漫天赤紅光芒突然崩爆開來,刺目閃耀,天地失色。那七隻紫光巨獸齊聲咆哮,閃電般朝著赤炎金猊獸撞去!

 

    赤炎金現獸悲聲狂吼,凶睛之中首次露出恐懼之意;烈碧光晟始終微笑的臉上也首次露出了驚懼與惶恐。眾人驚喜交集,屏息凝神;漫山遍野混戰的軍士亦紛紛住手,緊張抬頭仰望。

 

    那七隻紫光巨獸即將撞到赤炎金猊時,突然齊齊頓住,作勢欲撲。天地彷佛倏然靜止,眾人的心隨之猛地抽緊,緊張觀望。

 

    拓拔野一凜,驀地升起不祥之感,回頭望去,只見赤帝面如金紙,右手微顫,碧眼渙散無神,心下大駭:難道他已經油盡燈枯了嗎?

 

    突聽赤帝低喝一聲,那七隻巨大紫光凶獸忽如水紋一般蕩漾開來,刹那扭曲渙散,倏地化為七道紫光飄搖跌宕,繼而迸裂離碎,漫天逸射!

 

    眾人大驚,回頭望去,只見赤帝凝立不動,戟須顫震,嘴角牽起怪異的微笑,似乎想要大笑卻發不出聲來。“轟”地一聲悶響,紅袍陡然碎為絲絲片縷,激射崩散。周身肌肉如微波起伏不定,紫光隱隱閃爍。突然“嗤嗤”連響,皮膚接連不斷地綻破,再次噴出沖天血雨,隨即筆直地朝後墜落。

 

    祝融、赤霞仙子與烈炎大駭失聲,猛地禦鳥飛去,將他接住;三人齊施法術,終於將渾身傷口暫且封愈。三人齊齊對望,臉上又是悲戚又是憂懼,他經脈盡毀,已永無修復的可能了。而且肉身崩壞,元神重損,動輒有形神俱滅之虞。

 

    赤帝與赤松子對戰之後,周身經絡傷毀甚巨,好強之心使得他不顧一切地施放兩傷法術,又使出至為強霸的紫光七曜,引火焚身!終於被自己崩爆的真元反震重創。

 

    赤炎金猊獸驚魂甫定,昂首咆哮。烈碧光晟微笑道:“獨夫暴君,逆天行事,終於自取滅亡。”

 

    群山遍穀的叛軍與蠻軍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紛紛叫道:“殺了他!殺了他!”聲浪浩大,士氣高漲。赤帝乃是叛軍心中最為畏懼的人物,但他既已重傷失敗,自然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了。

 

    戰神軍一時震駭憤怒,茫然無措,但士氣已大為低迷。

 

    烈碧光晟長聲道:“烈碧光晟今日順應民心天意,斬殺這無道暴君,以祭赤炎神靈!”雙手一振,赤銅、火玉盤鏗然相擊,彩光迸射。赤炎金猊獸嘶聲狂吼,在震天歡呼聲中,朝著赤帝飛奔而來。

 

    拓拔野大驚,倘若赤帝當真被這妖獸所殺,那麼叛軍益加肆無忌憚,且不論他日能否撥亂反正,自己幾人今夜想要逃出這赤炎城重圍都了無可能。

 

    正要搶身上前,忽聽遠處赤炎山頂轟雷滾滾,翻騰洶湧的黑雲之中傳來一聲歡悅的哭泣。聲音清冽婉轉,透過宏聲巨響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烏雲忽然崩散開來,一道紫光破舞而出;光芒耀目,依稀可以看見一個紅色的人影閃電般疾射而來,瞬間已到了赤炎金猊獸之前!

 

    那人雙掌翻飛,兩道赤紅色的洶湧真氣轟然飛舞,在半空化為巨大的火鳳凰,鳴啼振翅!重重地迎面撞在那狂奔而來的赤炎金猊獸巨頭上。

 

    “轟”地一聲爆響,絢豔的七彩流光波動崩散,赤炎金猊頭上血肉模糊,狂吼著倒飛而出。那人輕飄飄地退飛數丈,禦風回轉,在赤帝與祝融等三人面前站定身形。

 

    眾人震駭,鴉雀無聲。

 

    那人紅衣飄飛,膚如冰雪,淡綠色的眼珠如春水蕩漾,嘴角掛著淺淺的微笑,像是歡喜,又像是憂傷,赫然正是烈煙石!

 

    “妹子!”烈炎猛地跳將起來,驚喜失聲,大笑著張臂抱去,淚水洶湧而出。烈煙石淡淡一笑,避了開去。眾人盡皆驚喜交集,赤霞仙子緩緩站起身來!淡雅的臉上也不禁露出歡喜的笑容。拓拔野大喜,心中懸掛了半天的巨石終於落了下來。

 

    蚩尤迷迷糊糊聽見拓拔野喊“八郡主”,登時一震,猛地睜開眼睛,瞧見她俏立風中,安然無恙,大喜若狂。驀地起身,真氣亂竄,劇痛攻心,登時又迷糊倒下。迷蒙中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烈煙石似是而非,眉目神態竟似有些陌生……

 

    烈煙石對著赤霞仙子盈盈行禮,低聲道:“師父!”

 

    赤霞仙子陡然一震,失聲道:“你!”

 

    烈煙石微微一笑,又朝著赤帝淩空拜倒,淚珠滾滾落下,顫聲道:“爹爹!”

 

    一言既出,眾人大震,驚愕相覷。拓拔野失聲叫道:“你是南陽仙子!”眾人登時恍然。遠處躺在太陽烏上的赤松子聞聲劇震,面色突地紫紅,強自支撐著立起身來,凝神眺望。

 

    原來烈煙石與南陽元神皆是天生火靈,一旦置身烈火,周身上下就能自動形成火靈護體光罩,將外來的炎火隔絕開來。況且南陽元神在帝女桑熊熊的三昧紫火煎熬了百年,對於火焰的防禦韌性可謂天下無雙,除非有比她體內更猛烈的三昧紫火炙燒全身,否則不會有任何傷害。是以烈煙石抱著赤銅盤跳入滾滾岩漿,竟可毫髮無損。

 

    當年赤松子被南陽仙子施法焚燒全身而安然無恙,也是因為天生火靈的緣故。

 

    在洶湧滾燙的岩漿內,赤炎山的強盛火靈與烈煙石體內的三昧紫火交相呼應,並為後者所吸引,絲絲脈脈地融入天生火靈的烈煙石的經脈之中,其效力猶如有一個火靈真元極為強盛的超一流高手,將所有的真元輸入她體內一般。短短的半個時辰裡,她體內尚未消融的三昧紫火、情火都與滔滔而入的火山火靈真元盡相融合,導入奇經八脈。她體內的南陽元神被這洶湧而入的火靈真元逐漸喚醒,終於暫時取代了她昏厥的真身元神。

 

    南陽元神完全蘇醒之後,便隨著噴湧的岩漿一齊沖出火山口外。此時她體內真元之強,猶在祝融、赤霞仙子之上!

 

    赤帝眯起碧眼,凝望著南陽仙子,想要撫摸她的頭髮,卻抬不起手來。嘿然笑道:“原來是你這無法無天的丫頭!帝女桑和爹爹的封印訣也困不住你嗎?嘿嘿,可惜這次爹爹沒法將你關回那帝女桑中了。”

 

    南陽仙子泣聲道:“爹爹!”

 

    赤帝嘿然道:“傻丫頭,你哭什麼?爹爹將你的孤魂困在帝女桑一百多年,你也不恨我嗎?”

 

    南陽仙子眼見他形神將滅,悲痛難抑,搖著頭說不出話來。在她心中,赤帝與赤松子都是至為重要的,比自己生命還要珍貴的人。帝女桑中,備受煎熬的日子裡,她也常常會切齒痛恨親手將自己燒死受難的赤帝,但這一刻,當她相隔百年之後重見父親,恰值他將死的邊緣時刻,所有的苦恨都蕩然無存,只剩下由衷的敬愛與無窮的悲痛。

 

    眾人黯然默立,心中都頗為難過。赤霞仙子心中格外苦澀難言,相隔百年的兩個愛徒,此刻竟然同處一身,在她咫尺之外,而她們所傾心愛慕的兩個男子,偏偏又都身受重傷,停駐在旁。命運無稽,竟將他們穿梭百年,交會在這個風雷怒吼的暗夜。

 

    忽聽烈碧光晟淡然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南陽仙子,亂倫叛族的赤家孽女!”笑聲冷淡,充滿了譏諷與輕蔑。

 

    赤帝突然青筋暴起,怒吼道:“住口!”憤怒如狂,面目盡赤,顫動著想要立起身來。

 

    烈碧光晟哈哈笑道:“父子成仇,兄妹亂倫。做出這等醜行,還想要掩蔽天下英雄的耳目嗎?”

 

    漫山軍士無人知道當年往事,聽到烈碧光晟此言,登時譁然。烈炎大怒,喝道:“住口!”

 

    赤帝狂怒之下,大喝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眾人大驚,祝融低聲道:“陛下,這奸賊故意激你動怒,你可別著了他的道。”赤帝心底豈會不知?但他素來心疼南陽,此時垂死之際與她重逢,心中懊悔愧疚,無以復加。聽得烈碧光晟這般侮辱,登時怒不可遏。

 

    南陽仙子緩緩起身,冷冷地望著烈碧光晟,碧眼中閃過淩厲的殺機。

 

    烈碧光晟微笑道:“南陽仙子,今夜倒真巧得很,你的哥哥剛剛找到你父親尋仇,你又出現了,一家團圓,可喜可賀。”

 

    拓拔野心道:“他***紫菜魚皮,這老賊好生奸詐,故意以這來擾亂南陽仙子陣腳。”

 

    南陽仙子果然一震,立時環身四顧,驀地望見遠處那盤旋飛舞的太陽烏上,赤松子懶洋洋地躺著,正神情古怪地凝望著她,眼神中充滿了狂喜!又充滿了悲痛,嘴角依舊是那讓她朝思暮想、生死難忘的滿不在乎的笑容。

 

    腦中登時如春雷並奏,風雨齊鳴,呼吸頓止,心跳停息,就連周身的血液也似乎瞬間凝固;眼前空茫一片,無法思考。突然,一陣抽搐的疼痛狂喜如火山崩爆,淚水倏地模糊了視線,這是她想了一百多年,從未有一刻淡忘的人啊……

 

    眾人屏息凝望,見她的臉色驀地雪白,繼而變得酡紅一片。全身微微顫抖,眼波溫柔,癡癡地望著赤松子,淚水倏然滑過臉頰,一道又一道,嘴唇翕動,低聲喊道:“赤郎……”聲音沙啞,彷佛刹那間被體內烈火炙幹。禦風踏步,緩緩地朝赤松子走去。

 

    當是時,拓拔野忽見烈碧光晟面露冷笑,嘴唇翕動,心下大駭,驚叫道:“小心!”話音未落,那赤炎金猊獸已如閃電般疾撲南陽仙子!

 

    烈碧光晟老奸巨滑,眼下赤帝一方唯有這突然出現的南陽仙子真元最強,況且南陽仙子是赤帝、赤松子、赤霞仙子至為關心的人,而她眼下所附著的軀體烈煙石,又是烈炎等人極所關愛的,倘若將她一舉擊殺,不僅除去大敵,還可徹底毀滅赤帝等人的士氣。是以故意以赤松子擾亂南陽仙子心智,然後再驅使赤炎金猊予以突襲。

 

    眾人駭然驚呼,赤霞仙子與拓拔野、烈炎齊齊搶身沖上,流霞光、無鋒劍氣、赤火真氣卷起數道紅紫青綠的光芒,閃電般射向狂風般卷席的赤炎金猊獸。

 

    “嗖嗖”連響,赤霞仙子的十數道霞光帶瞬間卷住妖獸,但她真元大損,被妖獸奔躍一震登時崩散開來。與此同時,拓拔野的劍氣如青光霹靂倏然洞穿妖獸腰腹,鮮血噴飛;烈炎的赤火掌風也將它打得紅鱗迸飛。但那妖獸毫不閃避,怒吼著逕直撲向南陽仙子。

 

    赤帝與赤松子不約而同地奮力起身,怒吼道:“小心!”南陽仙子這才如夢初醒,眼神依依不捨地望著赤松子,嘴角微笑,驀地回身揮掌,依舊是那“赤炎火鳳訣”。但為時已晚。紅光爆舞,尚未化為那巨大的火鳳凰!赤炎金猊獸已經咆哮著撲入;巨口張處,七顆巨大的火球電沖而至,轟然破開南陽仙子雙掌上怒放的赤火真氣!

 

    “嗤嗤”連響,眩光四射,七顆火球接連不斷撞在南陽仙子的胸上,刹那沒入,她身上登時亮起耀眼的赤紅光芒。這一瞬間,周身骨骼看得歷歷分明,體內縱橫交錯的紫紅色經脈,被那七道肆虐亂撞的火球衝擊得扭曲崩斷。

 

    眾人驚聲大叫,赤炎金猊獸狂吼著當頭撞入,赤鬃飛舞,巨爪掄拍。轟然巨響,光芒崩爆,南陽仙子低哼一聲,高高拋飛而起,體內的紫紅色經脈如亂麻交纏,無數的赤色光暈在她經絡炸裂閃耀。

 

    眾人的心也隨著她高高地拋起,重重地落下。赤帝與赤松子一齊發出嘶心裂肺的悲吼聲,父子二人在這一刻顯得如此相似。赤松子狂吼聲中,雙臂齊振,周身驀地紅亮,無數道紫光怒射開來,張口噴飛一道清冽白芒,如閃電一般沒入赤炎金猊獸的背脊!

 

    妖獸痛吼亂跳,高高立起身子。那道白芒忽然破肚飛出,穿過漫天血霧,嗚嗚旋轉,驀地回到赤松子的手上。妖獸嘶吼震天,繼續朝著南陽仙子撲去。拓拔野心下暗歎,赤松子受傷太重,否則以他這水玉柳刀的驚天之威,這妖獸早已非死即殘。

 

    南陽仙子空中悠然翻轉,突然雙手一張,掌心中跳起兩團青紫色火焰,倏地化為一杆耀眼火槍,“呼”地一聲當空急刺,迅雷急電沒入赤炎金猊的血盆大口!

 

    “紫火神兵!”眾人駭然驚呼,當今天下原本只有赤帝、祝融、赤霞仙子與刑天才會使出這紫火神兵來,豈料南陽仙子竟能在經脈錯毀之下,輕而易舉地使出來。她當年吞服情火丹後,真元強盛,今日又在赤炎山內汲取了眾多火靈上神真氣都變得強霸無匹,絲毫不遜未受傷時的赤帝。雖猝不及防下被妖獸及其赤炎火球撞傷經脈,但由於她在帝女桑三昧紫火的烈焰中煎熬了百餘年,火靈防禦的韌性超強,是以仍能藉機反彈,刹那間將體內的三昧紫火與赤炎火靈化為紫火神兵,迎頭痛擊。

 

    赤炎金猊驚吼立身,雙爪亂拍,卻已不及。血光沖天,紫火神兵轟然穿過它的撩牙血舌,從它後腦貫穿而出。

 

    但那妖獸凶頑勇悍,劇痛之下狂怒益盛。猛地甩頭掙脫,隨著烈碧光晟赤銅火玉盤撞擊的節奏與隱隱念頌的法訣,飛騰撲剪,朝著南陽仙子瘋狂進攻。

 

    當是時,又聽遠處空中傳來此起彼落的呼嘯聲,拓拔野等人扭頭望去,心下大震,前後左右各有兩三道人影禦風飛掠而來。

 

    東面領先的那人騎乘烈焰麒麟,獨臂揮舞火正尺,陰騖冷漠的臉上隱藏著陰暗的喜悅,正是火正仙吳回。其後兩人俱是南荒蠻族打扮的大漢,騎著三頭屍鷲,橫握黑銅戈槍,滿臉兇狂。

 

    西面兩人,一個矮矮胖胖,淩風踏步,手持淡紫色的螺角;一個高高瘦瘦,腳踏兩條赤紅色的巨蛇,手中揮舞一對長鞭,正是“南風大仙”因乎與“雙蛟火神”不廷胡餘。

 

    南面兩個紅衣女子冷豔傲慢,騎乘白鶴,各持一柄長七尺的寒冰玉鉤,乃是火族玉勾雙真。

 

    北面三個凶蠻男子,騎乘青色醜怪的飛獸,各持重金錘、混金棍與鬼頭刀,品字形包抄飛來。

 

    漫山叛軍見狀士氣更振,歡呼狂吼,鼓號破空,在令旗指揮下,潮水似地傾瀉猛攻戰神軍,一時勢如瘋虎,將戰神軍衝擊得潰亂離散。

 

    拓拔野心下大凜,對方新添火族三仙、雙真,再加上南荒五凶,以眼下己方實力,與之相去甚遠,莫說反敗為勝,能逃離此地已屬不易。但赤帝又頑固好強,決計不肯逃離,豈不是只能坐以待斃嗎?

 

    赤帝哈哈而笑,喘著氣道:“這群叛賊奸黨以為寡人不行了,便大著膽子露臉了嗎?嘿嘿,寡人讓他們有來無回……”突然招手叫烈炎過來,低聲道:“烈小子,你很好,寡人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烈炎茫然不解,恭聲道:“是。”

 

    身旁的祝融與赤霞仙子面色微變,低聲道:“陛下!”

 

    赤帝嘿然笑道:“你們在萬千人中選中了這小子,不也是為了有今日嗎?嘿嘿,早一些遲一些,也沒有什麼區別。”

 

    祝融沈聲道:“陛下,烈炎的經脈與真元只怕暫且還不足以承受……”

 

    赤帝微微搖頭道:“沒有時間了,唯有如此搏上一搏。”

 

    赤霞仙子與祝融對望一眼,滿臉憂慮,但也唯有緩緩點頭。

 

    拓拔野與烈炎都頗為迷惑,不知他們所言何事。眼見吳回等人四面圍來,南陽仙子又被赤炎金猊逼迫得險象環生,心下都大為焦急。

 

    卻聽赤松子一聲大喝,猛地站起身來,亂髮飛舞,紫光沖天,烏金長袍片片飛揚,露出修長而肌肉糾結的軀體!神威凜凜。右手水玉柳刀輕輕一振,水光清輝搖曳波蕩,哈哈笑道:“哪裡來的這麼多妖魔小丑,都給我回到鬼王殿去吧!”踏空飛起,夜空中驀地亮起無數道刺眼白芒。

 

    眾人眼前一花,只見無數道白芒如暴雨飛射,四下怒舞。急速圍聚而來的吳回等人紛紛格擋,真氣縱橫飛舞。“轟隆”連聲,除了火族三仙微微後移之外,其餘七人都霍然倒卷,飛出十餘丈外。

 

    眾人見他重傷未愈,竟以一人之力,將四面群雄瞬間逼退,無不大駭。南陽仙子眼角視線一直牽絆在他的身上,見他大發神威,芳心大喜,笑吟吟地在妖獸撲剪之間曼妙穿梭,眼波溫柔地凝視著赤松子,眨也不眨,臉上放出柔和的光彩。

 

    拓拔野又驚又喜,心道:“赤前輩既與赤帝勢不兩立,怎地又肯相助?是了,定是擔心南陽仙子的安危,所以才出手相救。”他雖然明知赤松子與南陽仙子乃是兄妹,畸戀不容於世,但不知為何,卻十分同情二人,隱隱之中倒希望他們能好合如初。忽然又想,赤松子被紫光七曜打成重傷,眼下以兩傷法術強自硬撐,不知又能撐到幾時?不由又為赤松子暗暗擔心。

 

    因乎與不廷胡余吃過赤松子的虧,識得他的厲害,見他神威依舊,登時肝膽欲裂,懼意橫生,一時不敢上前。那五個南荒凶人素來蠻勇,不識好歹,惱羞成怒之下紛紛怒吼著交錯撲來。兩個持黑銅戈槍的南荒凶人駕禦三頭屍鷲閃電沖至,黑銅戈槍轟然怒刺,兩道烏光爆射而出。

 

    赤松子哈哈大笑,瞧也不瞧他們一眼,左手淩空彈指,兩道紫芒倏地飛射而出,登時粉碎烏光氣芒,將那兩個蠻漢打得沖天飛起。水玉柳刀橫天虛劈,一道弧形白光呼嘯卷舞,“當”地脆響,閃電般斬斷北面攻來的重金錘,倏然破入,血光噴舞,一顆人頭沖天飛起,在空中眨了眨,發出半聲淒厲的慘呼。

 

    餘下那兩名南荒凶漢登時魂飛魄散,混金棍失手掉落,瞠目結舌,不知進退。

 

    拓拔野看得舒暢之極,大聲叫好,胸中豪情激湧,笑道:“赤前輩,洞庭湖上沒能和你一起斬妖除魔,這次萬萬不能錯過了!”取下珊瑚笛,橫放唇邊,悠然吹奏;笛聲高峭險厲,正是“金石裂浪曲”。

 

    赤松子哈哈笑道:“妙極妙極!拓拔小子,今日咱們便聽著曲子,殺盡妖魔!”仰天狂吼,紫氣轟然爆舞。

 

    赤帝微微一笑,眼中閃過痛悔之意。轉頭望瞭望南陽仙子,見她眼角眉梢柔情脈脈地望著赤松子,對周圍一切視如無睹,即便是與赤炎金猊獸纏鬥,竟也是心不在焉,心中悲苦,沈聲低歎:“冤孽……”神情波動劇烈,又是難過又是歡喜又是悔恨,猛一收神,對祝融與赤霞仙子厲聲喝道:“開始吧!”

 

    赤霞仙子與祝融點點頭,四掌相對,默念法訣。四道紫氣交相纏繞,化做螺旋盤舞;琉璃金光塔從赤帝的袖中緩緩飛出,倏地吸入螺旋紫氣中,急劇盤旋,越夾越大。

 

    琉璃金光塔上旋飛舞,徐徐變大。烈炎抬頭望去,看見塔底赤紅彤紫,光芒變幻,深不可測。赤帝突然奮力抓住他的手,嘿然道:“小子!準備好了嗎?一起去這塔中世界吧!”

 

    烈炎還來不及回答,只覺眼花繚亂,無數彩光流離飛舞,從塔底逸散飛射,一股強大的吸引力似乎將自己驀地拔起,朝塔中閃電沖去。

 

    光芒耀眼,眼不能視物。耳邊風聲呼呼,他隱隱聽見拓拔野的笛聲如雪峰崩炸,銀河飛瀉,又聽見一聲狂烈震天的凶獸怒吼,然後便暈眩空白,人事不知。       

第十卷 第二章太乙火真

            不知過了多久,烈炎只覺耳邊一片寧靜,心中說不出的安祥澄明。微風輕輕地摩挲著臉頰,溫柔得如同母親的手,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冥冥之中觸及烈炎心底最深處,讓他莫名地想要笑,想要哭。他驀地睜開眼睛,四下環顧。

 

    明月當空,流螢飛舞。

 

    他站在一條橫亙於虛空中的無盡長廊上,那長廊看不見起始,看不見終結,透明如水晶的廊頂與欄杆閃爍變幻,彷佛有,又仿佛沒有。俯視下方,透過那若有若無的長廊地板,可以看見深不可測的黑暗,彷佛隨時要跌落下去一般。心中突然一陣寒悸,這場景好生熟悉!像是久違的夢境。刹那間森冷的恐懼爬遍全身,忍不住想要大聲呐喊。

 

    突然聽見赤帝的聲音從虛無縹緲間傳出:“你見過這裡嗎?”

 

    烈炎急速轉身,四下掃望,看見赤帝倚立于數步之外的欄杆,身體也如同那長廊一般,透明閃爍,似有似無。一蓬流螢從他身體內無聲地穿過。心中又驚又怕!點頭道:“這裡好生熟悉,像是夢裡到過似地。”

 

    赤帝嘿然道:“夢裡?人生虛渺,究竟何時是夢裡,何時是夢外?”烈炎聽他說話的聲音無比蒼涼,與先前那狂傲的姿態迥然兩異,彷佛換了一個人,心中更覺詫異驚恐。他膽子素來頗大,剛直勇敢,但此時在這虛幻如夢的地方,如萬里夜空中的一顆微塵,心中無依無傍!說不出的害怕。

 

    微風吹來,漫漫流螢閃閃飛舞,穿過那水晶透明的廊頂,在他身旁環繞盤旋,然後穿過他的身體,飛到外面那黑暗的虛空。他冷汗遍體,將手探入流螢飛過的身體,發現竟然輕而易舉地伸了進去。自己竟與赤帝一樣,化做了青煙薄霧一般的軀體。他猛地退了幾步,失聲道:“這究竟是什麼地方?這不是琉璃金光塔內裡嗎?”

 

    赤帝道:“這裡是幻界,是傳說中人間與仙界的交接。嘿嘿,可是仙界在哪裡呢?寡人在此修行幾十年,卻沒有看見半扇通往仙界的大門。”

 

    烈炎心中“咯咚”一響,幻界!據說人的肉身毀滅之時,元神便要通過幻界回歸仙界。想不到琉璃金光塔竟是通往幻界的通道!但赤帝為何要帶自己來此呢?

 

    正疑惑間,聽見赤帝淡淡道:“烈小子,你在想寡人為何要帶你來此吧?”烈炎一凜,點頭恭聲稱是。赤帝嘿然一笑,指著那天上的明月道:“那是什麼?”

 

    烈炎心下疑惑,他既如此相問,答案必不是月亮,但想不出其他回答,當下依舊恭聲道:“月亮。”

 

    赤帝道:“小子,你再看清楚一些。”

 

    烈炎凝神眺望,忽見那潔白圓月水波般蕩漾開來,“轟”地一聲,突然成了一團紫紅色的烈火!烈炎大吃一驚,猛地朝後退去。那紫火熊熊燃燒,越來越大。

 

    赤帝嘿然道:“小子,這是赤火神識的本神太乙火真。”

 

    “太乙火真?”烈炎腦中轟然一響,似乎想起了什麼,但又說不出來。驀地靈光一閃,是了!兒時曾經聽烈碧光晟說過!傳說創世之初,天地間分為混沌界、仙界、幻界、人界、鬼界。混沌界有五大元神,即白金神識、青木神識、黑水神識、赤火神識、黃土神識。又稱為太乙金真、太乙木真、太乙水真、太乙火真、太乙土真。

 

    這五大神識為天下萬物元神魂魄的源主,如日月一般逸射發散出各自的元神,附著於天地萬物之上,萬物始有靈力。人界萬物,尤其人類,因自身體內附著的五大元神比重不同,而分為金、木、水、火、土五大種族。肉身毀滅之後,弱小的元神回歸混沌界五大神識,融合後重新分散逸出,強盛的元神則直接登入仙界,成為永恆的個體神識,而腐朽的元神則墮落於鬼界,難以返回混沌界,更無法登入仙界。

 

    回歸混沌界,融合逸散的元神重新附著人體,即為來生。仙界不滅神識重新進入人界,附著人體,即為轉世。

 

    這“五界五神說”,烈炎當年曾聽烈碧光晟說過,心中也是將信將疑。想不到今日自己竟果真置身於幻界,目睹遙遠而又邇近的太乙火真。

 

    赤帝道:“小子,你可知祝火神與赤霞仙子為什麼挑中你們兄妹做為徒弟麼?”

 

    烈炎道:“烈炎曾聽師父提及,我們二人天生火靈,頗為少見。”

 

    赤帝道:“嘿嘿,豈止是頗為少見?簡直是震古鑠今。”

 

    烈炎一震,赤帝向來自大狂傲,極少褒譽他人;既然說出這般話,那必有其道理。心中不由一陣狂喜。

 

    赤帝又道:“人體因經脈與心、腦、氣海不同,所附著的五大神識也有所不同。本族中人的身體構造註定了附著的赤火神識要多於其他四神。但其中又有一些人天生火靈,附著的赤火神識遠勝他人,生來便可以禦火通神。這些人數百年也不過寥寥幾個而已。這些人中又有些許赤火神識猶為強盛的,只需太乙火真感應激化,就可以成為千古難逢的火德之身。”他凝望著烈炎,赤須戟張,似笑非笑道:“嘿嘿,寡人便是一個,你兄妹二人恰巧也是。”

 

    “火德之身!”烈炎聽他說得一半時已經猜到,但親耳聽他說出,仍不免心神大震。古往今來,有火德之身的,莫不是火族聖賢人物。除了當年的隧人氏與當今的赤飆怒之外,屈指數來也不過六人而已。即便以他師父火神祝融之真元神識,也不過是紫火真身,比之火德之身仍遠有不如。想不到自己兄妹二人竟有如此福氣。又驚又喜,說不出話來。

 

    赤帝緩緩道:“祝火神與赤霞仙子將你們兄妹收為徒弟的那一日起,就註定了你將是未來的赤帝,而你的妹妹將是未來的聖女。”

 

    “什麼?”烈炎大吃一驚!烈煙石將為聖女,他亦有耳聞,但他將為赤帝傳人,卻是今日首次聽說,又是從赤帝口中說出名震撼不可謂不大。一時間驚訝、狂喜、擔憂、恐懼一齊在心頭交雜翻湧。

 

    赤帝微微一笑道:“你很好,不僅天資奇佳,又剛直厚道;這次烈碧光晟叛亂,你寧死不從,臨危不懼,果然沒有辜負祝火神的期望。聽說平素也愛民如子,將來會是一個好君主。嘿嘿,寡人做了兩百多年的赤帝,世人罵我黷武窮兵,狂妄自大,現在想來確實很有不對之處。將來這一百零六城的百姓幸福,就交付給你了。”

 

    烈炎聽他淡淡說來,又是歡喜又是淒涼,知道他明知形神將滅,在囑託交接。一代威霸赤帝,終將登仙化羽;心中震撼,說不出的難過,低聲道:“陛下!”

 

    赤帝抬頭眺望那絢爛耀目的太乙火真!嘿然道:“不知今夜,寡人是要登入仙界呢?還是返回這一團烈火之中?”聲音竟有些淒涼。指著那在漫漫虛空中無聲飛舞的閃閃流螢,肅然道:“瞧見了嗎?這些便是本族先輩殘留于幻界的元神。千萬不要小看這些螢光,他們是連接你與仙界、混沌界的唯一橋樑。”

 

    赤帝轉身凝望著烈炎,一字字道:“寡人帶你到此,就是要借助這太乙火真的神力,以及這些殘留的先輩元神,喚醒你體內的赤火神識,讓你脫胎換骨,成為火德之身!”

 

    ※※※“轟”地一聲爆響,光芒萬丈。

 

    吳回、因乎、不廷胡余齊齊翻騰倒退,赤松子微微一震,橫刀哈哈大笑。眾人見他又是隨手一刀,便將三仙雷霆萬鈞的圍攻刹那迫退,無不驚駭。

 

    卻不知赤松子心中正暗暗叫苦。他以“斷續訣”兩傷法術,勉強將周身經脈暫時接通,但重傷未愈,體內真元損耗極大,适才幾次看似輕鬆的刀勢已經耗費了極大的真元,眼下莫說將這火族五大高手打敗,能支撐小半時辰已屬奇跡。

 

    祝融與赤霞仙子環繞著琉璃金光塔凝神施法,無暇他顧;拓拔野以狂浪險峰般的笛聲阻擋玉勾雙真與南荒四凶的圍攻,護衛蚩尤等四人,一時也無法相助;若不能將這三仙擊退,他又怎能救出南陽仙子?

 

    心中焦躁,眼角瞥去,看見南陽仙子雖被赤炎金猊獸逼迫得險象環生,但一雙妙眼始終凝望著他;臉上淡淡的笑容,淡淡的淚痕,撞見他的目光,她嫣然一笑,雙靨飛霞,喜洋洋的神情一如往昔。赤松子心中痛如刀絞,淚水驀地湧了上來,仰天哈哈狂笑,將那湧到眼眶的淚水重新壓了下去,心中狂喜、悲涼、苦痛、無奈……翻江倒海。

 

    相隔一百零七年又五日,他終於見到了她。雖然臉容全非,但那眼波神情卻絲毫未改。當他聽見拓拔野的叫聲,望見烈煙石真身的時候,心中霍然明白,為什麼今日下午在那瑤碧山谷中邂逅這女子時,會有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當時他只道是自己對南陽的強烈思念,讓他故地重遊時產生的幻覺。如果那一刻他已知道沉睡於這女子體內的,有他生死愛戀的元神,他還會不會懷著滿腔悲憤怒火趕到這赤炎城中,與自己的父親,自己銘心刻骨的仇人對決呢?當他狂怒地與赤飆怒決鬥之時:心中究竟是想著自己含冤死去的母親多些呢?還是想著那被赤帝親手燒死的妹子情人更多些呢?

 

    在洞庭湖底暗無天日的一百多年裡,讓他痛不可抑的,不是壓於身上的萬丈高山,不是寸寸絞緊的混金鎖鏈,而是那雙烈火般熾熱、春水般溫柔的眼睛,那雙在瑤姬房裡那熊熊情火中悲苦淒絕的眼睛。在他耳邊,時時刻刻響徹的,是那昆侖山頂的星夜,她在耳畔哭泣的低語。“我不要做月亮。如果你是流星!我也做一顆流星,和你一起墜落到沒有其他人的地方去。”

 

    那溫柔的話語曾經在昆侖山頂的夜色裡粉碎了他充滿仇恨的冰冷的心,他幾乎便要放棄一切,放棄恩仇,與她一起做平行飛舞,永不分離的流星。但天意弄人,她竟成了他的親生妹子。當他在風嘯樓看見赤飆怒拉著她的手,向眾人宣佈他的女兒,將是下一任的聖女時,他幾乎便要窒息昏厥。對赤飆怒的仇恨從未有如那一刹那般熾烈,是他令母親含冤而死,又是他令自己喜歡上了自己的妹子。

 

    一百多年黑暗的煉獄,他懷著怎樣深重的罪孽啊!但讓他恐懼的是,明知是罪孽,卻深陷沈淪,難以自拔。瑤碧山裡的相識,昆侖山頂的日夜,南陽在情火中含淚歡喜的笑靨……每一刻的回憶都如千萬座洞庭山壓在他的頭頂,讓他喘不過氣來,讓他苦苦累積的防線瞬間崩潰。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了,縱然那是千夫所指,萬世唾駡的沈淪。

 

    在黑暗中,他無數次地默想:如果上蒼讓時間倒轉,他可以重新選擇,他會讓時間在那昆侖山頂的朝霧中靜止,然後與她一起乘風飛去,到沒有人相識的天涯海角,哪怕那裡荒無人煙、荊棘遍地……

 

    在今夜之前,他本已了無生意。原想拚死殺了赤飆怒後,從此天涯流浪;但此刻,狂喜與強烈的求生意志如烈火一般在他心中燃燒。嘿嘿!蒼天有耳,竟能聽見他心中的呐喊麼?這該死的老天原來也不是那麼冷酷可恨。這次,他決計不能讓南陽再受到一絲的傷害。

 

    “好妹子,再沒有人能將我們分開了。”赤松子心中自語,仰天大笑,淚水終於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眼下經脈毀傷,大敵環伺,不敢與她即刻接近,免得擾亂心志。

 

    凝神斂意,努力將南陽仙子的眼波從腦中抹去,想道:“一群兔崽子忒也可惡,等到老子經脈修復,將他們一個個大卸八塊。”心中恨恨,計議道“罷了!先一刀殺了那獅子狗,再做打算。”

 

    卻聽吳回冷冷道:“原來大荒雨師也不過如此。吳火正半個時辰之內就可取你首級!”他陰騭深沉,不似因乎、不廷胡余被赤松子先前嚇破了膽,始終戰戰兢兢。與赤松子交手中察覺他的真氣一次比一次衰弱,跳脫遊移,料想他重傷未愈,必不久捱;倘若將赤松子殺死,他必定威震天下,坐這火神之位眾人也再無異議。當下乘著因乎與不廷胡餘尚未察覺,口出狂言,搶先下手,以攬巨功。

 

    麒麟怒吼,奔踏飛來。紅袖飛舞,暗紅色的火正尺破空飛出,急電怒射。

 

    赤松子大怒,哈哈笑道:“兔崽子,吃了洋蔥嗎?好大的口氣!”傲氣上湧,水玉柳刀霍然怒斬;白光耀眼,凜冽的氣芒呼嘯破空,如霹靂橫掃。他這一刀殊無花俏,直來直去,真氣狂霸驚人。

 

    “嗤”地輕響,火正尺突然半空反卷,朝後疾退。狂風隨之例卷,紅光亂舞。

 

    赤松子微微驚咦,只覺一刀劈空,一股強大的吸力猛地拖拽。自己這一刀力道猛烈,彷佛突然劈入漩渦,登時被倒吸卷溺。倘若他未受內傷,絲毫不會畏懼,多半是大吼著不顧三七二十一!一刀劈入,直取這兔崽子性命。但眼下真元不過平素的十分之一,不敢大太托大!猛地凝神沈氣,將刀氣驀地反卷收回。

 

    吳回臉上驀地閃過陰冷的獰笑!喝道:“狂徒受死!”手掌驀地拍出,那火正尺呼嘯翻轉,猛地增大數倍,閃電般疾刺而入。紅光爆舞,炙浪滔天,洶湧真氣如霹靂飛虹。正是他最為霸冽的“天地一尺”。

 

    赤松子微微一驚,哈哈大笑,水玉柳刀反撩而上。

 

    “轟”地一聲巨響,氣浪崩爆,光芒怒射。

 

    火正尺沖天飛起,嗚嗚亂轉。烈焰麒麟驚吼跳躍,吳回仰頭噴出一口鮮血。赤松子哈哈大笑,突然朝後翻倒,驀地向下墜落!

 

    南陽仙子臉色大變,尖叫道:“赤郎”不顧一切地朝他禦風飛去。

 

    吳回先以火正尺陰面吸引拖拽赤松子的水玉柳刀,然後乘著他將刀芒反卷收回時,將火正尺轉為陽面,奮起全身真氣使出“天地一尺”。赤松子原本已經真元大耗,收刀之後立時再行出刀,真氣更加不逮。吳回身為火族七仙之首,真氣念力都是火族翹楚,若在平時自然遠不是赤松子對手,但此刻力量懸殊,又施以奸計,這一交手,占了老大的便宜。

 

    刀尺相交,赤松子餘下的真元都被刹那打散,劇痛攻心,真氣岔亂,經脈又崩斷開來。雖然強自硬撐著大笑,卻終於抵受不住,朝下墜落。

 

    吳回大喜,收斂崩散的真氣,冷笑道:“原來連我一招也招架不住!”驅策烈焰麒麟,朝赤松子沖去,火正尺呼呼飛旋,半空翻轉,隨著他的指尖電射而下。

 

    眾人大詫,因乎與不廷胡餘更是驚異。那赤松子兇狂無匹,雖然受傷,但真氣尚足,又怎會被吳回一尺打落。他們原本對吳回頗有輕視之心,以為不過憑藉其兄祝融,才揚名天下,排列於他們之上,但此刻不由起了凜然敬畏之意。

 

    烈碧光晟哈哈長笑,赤銅、火玉盤驀地合二為一,彩光飛旋,鏗然清鳴。赤炎金猊獸狂吼聲中扭閃挪躍,朝著南陽仙子側後方猛撲而去。

 

    南陽仙子牽掛赤松子生死,心亂如麻,不及閃避,登時被那妖獸轟然撞中,巨頭雙爪齊齊拍在她的背上。

 

    紅光爆舞,一道氣浪驀地炸裂開來。南陽仙子悶哼一聲,口噴鮮血,紫色元神霍然震出體外,險些破體崩散。反手一掌,赤氣如電,將緊隨而來的妖獸迫退。身形如落葉般悠然飄飛,猛地一沉,朝著赤松子飛去。紅袖翻飛,將赤松子緊緊抱住。

 

    太陽烏嗷嗷怪叫,交錯飛行。兩隻太陽烏轟然齊撞,硬生生將吳回的火正尺震退,另一隻展翅俯衝,將緊緊相擁的赤松子與南陽仙子穩穩接住。

 

    叛軍歡騰,士氣高漲。戰神軍群龍無首,赤帝等人又連遭折敗,士氣大轉低迷,逐漸有潰亂之勢。

 

    當是時,卻聽那笛聲激揚高越,浩浩奔舞,忽然萬山傾倒,千江沸騰。平空驀地一聲狂雷崩爆般的怒吼,眾人心中大震。烏雲崩散,狂風頓止,漫山遍野混戰的軍士心神為之震顫,驀地停止,紛紛仰天眺望。

 

    拓拔野騎乘在太陽烏上,橫吹珊瑚笛。笛聲高昂奔瀉,氣勢如虹。一隻巨大的紅色怪獸在他頭頂昂然怒吼。那怪獸如紅色犀兕,頭頂上一支彎月似的珊瑚角凜然激立,幽藍的凶睛在火光映襯下更顯猙獰兇惡。深紅色的厚褶皮如鋼盔鐵甲,巨尾如箭一般筆直豎起。突然仰頸怒吼,一團青光從森森白牙之間噴射而出。

 

    太乙火真刺眼閃耀,微風中帶著奇異而溫暖的香味,彷佛冬日裡曬過太陽的棉被,將烈炎緊緊地包裹。那無盡的透明長廊,四周黑暗的虛空,以及那閃爍飛舞的流螢元神,讓他意識飄渺,似乎隨著環繞的螢光緩緩飛起,在幻界的虛空中柳絮般地漂浮。

 

    耳中聽到赤帝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遙遠而清晰。“烈小子,寡人要在赤火神識尚未逸散之前,進入你的體內,用靈犀法術喚醒你的赤火神識;不知道你眼下的經脈和真元能否經受得起?嘿嘿,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烈炎迷迷糊糊地回答,又聽見赤帝說道:“意守丹田,不要讓我的元神沖散了你的意識。”眼前紫光紅芒絢爛閃耀,突然頭頂一熱,彷佛有萬道暖流洶湧注入,驚濤駭浪似地沖卷而下。

 

    烈炎“啊”地一聲呻吟,立時意守丹田,凝神聚念。

 

    那滔滔暖流醍醐灌頂,在他周身經脈奔騰遊走,彙集到丹田氣海,波蕩迴旋。過了半晌,腦中聽到赤帝的聲音:“睜開眼睛,凝視太乙火真,隨我念法訣。”烈炎睜開雙眼,朦朧中看見太乙火真如一團紫光,越來越大,越來越亮,似乎就在自己的身前,觸手可及。

 

    聽到赤帝朗朗說道:“混沌之界,五神之識,天地魂魄,其出於此。太乙火真,我神之源,天道感應,魂魄導引,五界之門,幻界穿行……”

 

    烈炎隨著他朗聲複述,凝神注視那太乙火真。突然,那無盡長廊之外的漫天流螢如銀河飛旋,從他身邊環繞彙集,無聲無息地化為一條銀光閃爍的螢光橋樑,朝著那熊熊燃燒的太乙火真蔓延伸展。

 

    心中“咯咚”一響,似乎有春芽破土,花蕾綻放。一種奇妙的感覺隨著赤帝聲浪的每一次跌宕而生長蔓延。

 

    忽然,他慢慢地飄起,沿著那流螢編織的虛空幻神橋徐徐飛向太乙火真。無數螢光在他腳下、在他頭頂、在他周圍環繞閃爍,眼花繚亂,引導著他朝那耀眼的紫色光球急速飛去。

 

    疾風撲面,他飛行得越來越快,流螢元神猶如流星雨般在他四周飛掠而過。鼻息中滿是奇異的香味,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心中充滿了溫暖而幸福,彷佛將要回家的浪子。

 

    紫光跳躍,赤帝的元神在他的體內隨著那火焰跳躍的節奏而搖曳激撞。每一次跳躍,每一次撞擊,他的體內彷佛都有什麼迸裂開來;彷佛無數的春草爭先恐後地穿透潮濕的大地,在驚雷與細雨中招搖生長。

 

    突然“轟”地一聲悶響,恍惚中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崩爆開來,耳中驀地聽見無數的聲音,像是風聲、笑聲上有無數熟悉而陌生的說話聲,彼此交織,混淆難辨,繼而眼前突然一亮,在那流星般飛舞的螢光之後,那原本漆黑一片的虛空中,霍然出現了無數的幻象。

 

    險峻奇峰、漫漫雲海、落日大河、林中明月……無數瑰麗風景在四周變幻閃過,在這些生平見也未見的地方中,站立著眾多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無數的臉容在他咫尺之距飛閃而過,錯身的刹那,耳中還能清晰地聽見他們的呼喊與話語。

 

    那些人究竟是誰呢?似乎記得,又似乎遺忘;為什麼他的心中突然充滿了莫名的快樂、悲傷、狂喜與感動?烈炎苦苦地思索!在萬千幻象中急電飛舞。

 

    突然他明白了。

 

    他是在飛往回歸的路上,這些幻象都是他前生中難以忘懷的剪影,隱藏在他赤火神識的最深處。當此時,無限接近太乙火真的時刻,這些深埋的前生往事一一破土紛搖而出。

 

    紫光閃耀,天旋地轉,無數個聲音在他心中一齊轟響,赤帝的聲音如驚雷般滾滾奔騰;突然心中一緊,眼前豁然開朗,光芒刺目,一種強烈疼痛而又快意的感覺崩爆開來。他仰天大吼,似乎瞬間破體而出……

 

    ※※※“珊瑚獨角獸!”眾人突然想起這不可一世的兇狂怪物,與那傳說中三百年前為害甚巨的大荒十大凶獸之一的妖獸並無二致。沒想到一夜之間,竟在這高空上出現了兩大凶獸,心中均寒意陡生。

 

    獨角獸肆虐跳躍,吼聲如狂,驀地從拓拔野頭上呼嘯掠起,恣意咆哮衝撞。

 

    拓拔野這“金石裂浪曲”也不過吹奏過幾回,對駕禦這凶獸的法門仍然不甚明瞭,只能照著那曲子一路吹去,是以究竟能否完全控制這凶獸,又能讓這凶獸發揮幾成威力,心中也沒有太大把握。心想:“這‘金石裂浪曲’既是封印之曲,主要在於封印解印,如何駕禦這妖獸,恐怕與這曲子也沒有太大關係。倒不如依照那日在風雷海上與夔牛靈犀感應的法子,感應這獨角獸的元神,然後恣意吹笛。”

 

    心中突然一凜,稍轉躊躇。靈犀法術乃是感應彼此立思念元神,心智相通,輔以神器傳達意念,遙相感應。但其兇險之處在於雙方彼此絕無惡意,一旦一方突然反噬,另一方神識處於不設防狀態,必深受其害,動輒有魂飛魄散之虞。這珊瑚獨角獸兇狂不羈,未必就如當日夔牛,感恩之下,心智相通;倘若它突然發狂反噬,那豈不糟之極矣?

 

    正尋思間,聽見祝融在耳旁傳音道:“小子,禦獸之道,在於心智相通。瞭解它的心思,才能加以誘導,隨心駕禦。老朽眼下真元不足,無法降伏那赤炎金猊,傳你‘心心相印訣’,能不能駕禦這獨角獸,降伏赤炎金猊,就看你的造化了。”

 

    拓拔野大喜,火神祝融與龍女雨師妾、水族百里春秋並稱當今大荒三大禦獸神人,獨創的“心心相印訣”在五族靈犀法術別具一格,即便是神帝的“五行譜”上也不見記載;他既肯傾力傳授,自是自己的大福氣。再者,祝融所言與神帝當日所說的伏獸根本之道完全一致,深得己心,遠比那百里春秋以念力鏡鎮伏控制猛獸的魂靈來得正大得多,當下傳音拜謝。

 

    火神祝融一面與赤霞仙子施法琉璃金光塔,一面傳音授教“心心相印訣”。那法訣不過兩百余字,文辭淺白,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宛如楔子一般打入拓拔野的心中。所述精義便是如何感應凶獸元神,將心比心,以意策應。他聽一句,在心中複述一句,歡喜不勝。片刻之間,便將那“心心相印訣”爛熟於胸。

 

    當下默念法訣,凝神感應珊瑚獨角獸的元神心智。他天資奇佳,又極富同情之心,對這靈犀法術可謂一點即通。當日在風雷海上收伏夔牛,對於與凶獸的彼此感應,已頗有心得,此刻得了祝融真傳,更是醒酬灌頂,了然於心。念力及處,對獨角獸的精神全然洞悉。

 

    拓拔野心中大喜,笛聲突然急促洶瀉,滔滔不絕。珊瑚獨角獸震天狂吼,聲浪如雷,口中青光連接爆舞,轟然擊中那揮舞鬼頭刀的南荒凶人。那凶漢哼也未哼,頭顱便如西瓜般炸裂開來,斷頸上連皮帶血,搖晃了刹那,直挺挺地掉落下萬丈高空。

 

    珊瑚獨角獸聞見血腥,狂性更發!轟地閃電奔躍,乘風飛沖。南荒眾凶的飛獸坐騎驚叫怪吼,肝膽欲裂,發狂似地四下奔竄。那提著黑銅戈槍的凶漢轉身遲了一步,登時被珊瑚獨角獸的珊瑚角霍然刺入。

 

    凶漢嘶聲痛吼,被珊瑚獨角獸貫穿拱起,珊瑚角透胸穿過四尺來長,鮮血噴射,汨汨四溢。在空中手舞足蹈,如小雞一般被那獨角獸高高甩出,半空抽搐,早已殞命。那坐騎飛獸悲嗚哀叫,巨翅簌簌,不敢動彈。

 

    笛聲狂野恣肆,如奔雷錘擊怒海,激起千層巨浪,萬頃波濤。獨角獸肆虐狂吼,刹那之間青光爆吐,又連殺數人,巨口森然,硬生生將兩隻飛獸撕扯成碎片。玉勾雙真花容失色,雙雙後退。

 

    烈碧光晟适才見祝融口唇翕動,拓拔野面帶笑容,猜到多半火神傳授這小子什麼禦獸秘訣,心下恚怒。突然一凜,祝火神與赤霞仙子在那琉璃金光塔旁施什麼法?驀地靈光一閃,是了!定是在幫赤飆怒與烈炎借助塔中歷代赤帝的元神靈力修復經脈,補充真元。

 

    寒意徹骨,冷汗爬遍全身。倘若被赤飆怒那老妖怪喘過氣來,重新從塔中殺出,赤炎金猊獸也未必是他對手。驚駭之下,驀地想出一個點子來,當下高聲道:“先將這一對無恥亂倫的狗男女殺了,祭奠赤炎神明!”

 

    赤銅、火玉盤呼呼旋轉,赤炎金猊獸狂吼著甩鬃擺尾,拍開太陽烏,疾撲赤松子與南陽仙子。

 

    腥風血雨,咫尺鼻息。赤炎金猊的森森撩牙眼看就要咬到。赤松子與南陽仙子躺在太陽烏上緊緊相擁,四眼相對,悲喜交集,對周遭一切視若無睹。此時就算天崩地裂,他們也看不見,聽不著了。

 

    拓拔野哈哈笑道:“烈老賊,咱們針尖對麥芒,烏龜碰鴨蛋。看看究竟是你的獅子狗厲害,還是我的獨角獸威風!”笛聲一轉,如霹靂風雷,氣勢淩厲。獨角獸轟然咆哮,驀地轉身俯衝,閃電似地撞向赤炎金猊獸。

 

    迅雷不及掩耳,兩隻凶獸刹那間撞在一處。

 

    轟然巨響,氣浪翻騰。眾人驚呼聲中,只見鮮血漫天噴射,獨角獸的珊瑚巨角深深地紮入赤炎金猊的側肋之間,牢牢卡住,不得掙脫。赤炎金猊痛吼如狂,驀地一爪橫掃在獨角獸的厚甲上。獨角獸也是一聲狂吼,猛地翻震開去,厚甲竟然裂開一個大口,血肉模糊。但它兇悍無匹,依舊死死地頂著不放。

 

    赤炎金猊劇痛之下,凶性大發,紅睛噴火,巨頭甩擺,張開血盆大口,猛地一口咬住獨角獸的脖頸;數十隻長刀一般鋒銳的撩牙瞬息破開獨角獸血紅盾甲,深深地切入頸骨之中,紅血如山洪爆發,噴飛到十餘丈外。

 

    拓拔野喝道:“他***紫菜魚皮,開你膛,破你肚!”笛聲狂冽激越,獨角獸怒吼聲中,猛地甩頭扭頸,朝下一劃,彎彎長長的珊瑚角驀地將赤炎金猊獸的側肋破開一道九尺來長、六尺餘深的大口子,皮開肉綻,血如飛瀑。

 

    赤炎金猊痛叫狂吼,猛地咬牙甩頭,將獨角獸的脖頸咬去一小半。兩隻凶獸劇痛狂怒之下,跳躍糾纏,撕鬥一處。驚天震吼不絕於耳,皮肉紛飛,鮮血洶湧,一時間旗鼓相當,難分高下。

 

    笛聲激越高亢上雲裂霧,赤銅、火玉盤鏗鏘交擊,風雷隱隱。兩隻曠古凶獸在高空上、炎風中咆哮相鬥,聲震天地。漫山遍野的軍士只覺耳膜震痹,心跳如狂。

 

    眾人凝神屏息,緊張觀望。只有赤松子與南陽仙子渾然不覺。

 

    兩人肢體交纏,咫尺相望。在這萬丈高空之上!突然忘了一切,忘了生死。眼中看到的,只有對方百感交織,熱淚盈眶的眼睛;耳中聽到的!只有彼此急劇狂亂的心跳。那溫暖而熟悉的氣息,像春風一般滲入彼此的肌膚,震顫著傳導入各自的心裡,所過之處,猶如春草蔓延,百花齊放。

 

    百多年中,那日日夜夜所想要傾吐的千言萬語,此刻突然不知從何說起。張開嘴,風刮在舌間口壁,熱辣辣地生疼二直痛至心裡。洶湧的思緒,突然都化為滾燙的淚水,接連不斷地劃過臉頰。

 

    過了半晌,南陽仙子方才顫聲道:“赤郎!赤郎!我又是在做夢嗎?”

 

    赤松子心中悲苦,輕輕地擦去她滾滾落下的淚珠,微笑道:“好妹子,不是夢,如果是個夢,我們就永不醒來。”

 

    南陽仙子歎息一聲,緊緊地抱住他,在他耳邊低語道:“适才我真擔心是個夢,不敢叫你,不敢走近你。因為每次夢中將要觸著你的時候,總是突然醒來……”溫熱的眼淚流入赤松子的耳中,似乎是她在無聲地傾述百年的相思。

 

    赤松子心中甜蜜、苦澀、歡悅、疼痛,直想將這懷中的女子緊緊抱住,揉碎了,融化了,鑲嵌一體,永不分離。體內劇痛,經脈火燒火燎,但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歡暢。遠處火山噴爆,轟雷滾滾,那血紅色的夜空、烏黑色的滾滾雲層,還有那發光奔騰巨浪似的雲層,此時看起來,是如此的美麗,如此的動人。熱淚突然模糊了視線,他要將這一刻、這一刻所有的美景,永志於心。

 

    當是時,烈碧光晟嘿然微笑,眼神驀地掃望吳回等人。吳回、因乎、不廷胡餘微微點頭,心領神會,突然朝著祝融、赤霞仙子,以及那不斷轉動的琉璃金光塔疾沖而去。數道紅光氣浪洶湧呼嘯,瞬間崩爆。

 

    拓拔野心中驀地一凜,這老賊故意以赤炎金猊獸引開珊瑚獨角獸,然後再乘我無力回顧之時,讓三仙擊殺毫無防備能力的祝融與赤霞仙子……當下大喝一聲,珊瑚獨角獸沖天飛起,狂吼著朝三仙沖去。

 

    烈碧光晟笑道:“烏龜鴨蛋還沒碰完,閣下又豈能逃之夭夭?”赤炎金猊獸咆哮如雷,紫光爆舞,轟然撲到珊瑚獨角獸的背上,一口咬住了它的另一半脖子。獨角獸嘶聲痛吼,甩舞跳躍,掙脫不得。

 

    眼見三仙的赤火真氣已經急電奔雷般朝著祝融與赤霞仙子圍攻而至,拓拔野再也不及多想,猛地禦鳥轉身,電沖而去,但為時已晚,他的心驀地沉到穀底。

 

    忽聽一聲山崩地裂似的驚天爆響,琉璃金光塔驀地急旋沖天,姹紫嫣紅,溢光流彩;無數道眩目的霓光閃電四射,耀眼奪目;一團赤紫紅光從那霓彩絢芒中崩爆開來,驀地化為一道十餘丈長的弧形紅光,猶如長刀一般迎風怒斬!

 

    “轟!”空氣波蕩,當空如被霍然劈開。一股驚天動地洶湧而淩厲的炙熱氣浪縱劈而下,三仙的三道赤火紅光猛地迸碎開來。吳回三人悶哼一聲,口噴鮮血,齊齊朝後翻退!       

第十卷 第三章兩兩相忘

            紫光眩目,氣浪迸飛;眾人只覺胸悶氣堵,紛紛後退,心中大駭:這是什麼真氣刀:威力竟比紫火神兵還要強猛數倍!

 

    琉璃金光塔霓光萬丈,照得眾人睜不開眼來。忽聽有人在那霓光中哈哈狂笑道:“寡人的這一記”太乙火真斬“如何?”聲音如銅鐘鏗然,正是赤帝飆怒。漫山遍野的混戰軍士驚駭莫名,紛紛震顫拜倒。烈碧光晟駭異驚恐,一時愕然。就連那赤炎金猊獸也一時楞住,鬆開口來,歪著腦袋瞪視琉璃金光塔。

 

    吳回、因乎、不廷胡餘三人面無人色,冷汗涔涔;心中驚懼,無以言表。适才三人的攻擊,畢集全力而一發,勢在必得;但被赤帝這“太乙火真斬”迎頭痛擊,所有真元瞬間粉碎,經脈震裂,就連元神都似被震飛體外。傷勢之重,至少三個月方能恢復。赤帝神威,一至於此,三人恐懼沮喪,想要逃走,但經脈俱斷!兩腿發軟,一步也邁不開來。

 

    祝融、赤霞仙子面露欣慰歡悅之色,齊齊行禮道:“參見陛下。”

 

    拓拔野大喜,長籲一口氣,悠然吹奏封印曲,重傷的珊瑚獨角獸仰天怒吼,驀地扭曲波蕩,化為輕煙似的紅光,吸入笛中。

 

    南陽仙子微微一震,也從渾然忘我的境地中猛地驚醒。轉頭凝視琉璃金光塔,歡喜無限,低聲道:“爹爹!”這二字聽在赤松子的耳中,宛如尖刀刺紮,劇痛無匹,心中百感交集,深切的恨意又陡然升起。南陽仙子明白他的心思,溫柔地望著他,緊緊地箍住他的肩膀,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眼波如許溫柔,赤松子心中登時一軟,森冷恨意突然繽紛崩散,暗自歎道:“罷了罷了!”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赤飆怒不再與他們為難,他便帶著南陽仙子離開大荒,再也不管這俗世情仇恩怨。

 

    一時間鴉雀無聲,就連赤炎山也仿佛突然靜止。眾人紛紛凝望著那眩目的異彩霓光,心中或歡喜,或驚恐,或懊悔,或恐懼。赤飆怒生性剛愎暴烈,對敵冷酷殘虐,眼下既然能使出這火族第一真氣刀法—“太乙火真斬”,必定經脈痊癒。既已痊癒,必定快意恩仇,大開殺戒。一念及此,無論何等凶頑之人,心中也冒起絲絲涼氣。

 

    紫光弭散一個年輕的紫衣男子從七彩霓光中緩緩禦風而出,高大威猛,虎目電光橫掃,不怒自威,紅色絡腮胡如火焰熊熊燃燒;正是烈炎。

 

    眾人微微一楞,屏息翹首。但始終不見赤帝出來。卻聽烈炎哈哈笑道:“不用找了,寡人在此。”聲音雄渾,正是赤帝的嗓音。眾人恍然,原來赤帝元神附體在烈炎之上了。以他的赤火神識,輔助以烈炎的完好經脈與天生火靈,難怪可以使出适才這驚天動地的太乙火真斬來。眾人心中大凜,懼意更深。

 

    烈碧光晟表面不動聲色,暗自忖道:“那獨夫分明經脈俱斷,形神將滅,怎麼又會使出這‘太乙火真斬’難道他當真恢復如初了嗎?”心下大凜,突然心中一動,又轉念想道:“是了!這獨夫好強之極,拼死也不願認輸。多半明知將死,附著于炎兒身上,裝神弄鬼,妄圖畢其功於一役,嚇退我們。”

 

    太乙火真斬與普通的真氣刀法不同,必須由具備極強赤火神識的人積聚念力,才能感應、吸納四周的火靈,化為光刀;而且每一刀使出,都極耗真元,若神識虛弱之時,使這太乙火真斬不啻於自損元神,甚至有亡魂喪魄之虞。赤帝以“斷雨赤虹”對戰赤炎金猊之後,形神斷散,命不久長,此時使出這等氣勢狂猛的真氣刀來,對原本虛弱的元神更是重創。是以烈碧光晟才會有如此推測。

 

    他推算得不錯。在幻界中,赤帝已將殘餘元神與赤火神識全部用於喚醒沉睡於烈炎體內的赤火神識,引導著它穿過螢光元神形成的幻神橋,無限接近太乙火真。當烈炎的赤火神識受太乙火真激化感應,逐漸蘇醒的同時,赤帝自身虛弱的元神已經在幻神橋的急速飛行中迅速逸散。最後殘留的,不過是最為核心的赤火神識。

 

    烈炎的赤火神識開始蘇醒之後,幻神橋自動崩散,他們又回到橫亙於虛空的那無盡長廊上。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內,赤帝將所有能傳授的,都通過赤火神識傳授給了烈炎,包括那驚神泣鬼的太乙火真斬。

 

    但赤火神識的完全蘇醒並非一蹴而就的,而需要長時間不斷地修行,才能逐步地喚醒;終其一身,能將赤火神識喚醒三成,已是曠古絕今。以赤帝之神威,其體內神識眼下也不過蘇醒了不到三成而已。因此,烈炎雖已成為火德之身,赤火神識開始蘇醒,但真元的總體修為卻遠未大幅飆升。以他的赤火神識,雖已可禦使太乙火真斬,但要擊潰叛賊與那赤炎金猊卻殊無可能。

 

    赤帝不甘於被這群叛黨所乘,一心要親手復仇,斬殺這巨奸與凶獸;又想到單憑烈炎之力,尚難以擊退群賊,因此他索性寄體烈炎,聚結自己殘餘的所有赤火神識,吸納先前收入琉璃金光塔中的赤炎火山的狂冽靈力,使出太乙火真斬,務求一舉滅敵。但他的神識終究虛弱了太多,否則以适才一刀之威,早將吳回三仙當場斬殺。

 

    烈碧光晟心道:“倘若這獨夫當真恢復,想要活命也殊無可能!唯有放手一搏,賭上一賭。”當下微笑道:“好一刀‘太乙火真斬’烈某倒想好好領教領教。”紅衣獵獵,雙手翻飛,赤銅、火玉盤嗆然旋,在他兩眼中間急速旋轉。眼中光芒爆閃,赤銅、火玉盤嗡然不絕,一道紅光從他眉宇之間霍然閃過,周身突然閃耀刺眼的光芒。

 

    拓拔野見祝融、赤霞仙子面色微微一變,心道:“這老賊不知使得什麼妖法,看來也頗為不弱。”

 

    烈碧光晨身為火族大長老,除了家世顯赫,智謀百變,素有威望之外,意氣雙修,雖然平時深沉內斂,極少張揚,但祝融等人知其一身真元造詣,尚在吳回等人之上。他這“火眼金睛訣”乃是烈家獨門的兩傷法術,以雙眼凝聚念力,感應神器,從而將神器法力與自身的念力激化到最大的限度。

 

    祝融、赤霞仙子心中了然,此刻赤帝的神識已經大大減弱,烈碧光晟倘若當真以這兩傷法術孤注一擲,禦使赤炎金猊殊死而戰,赤帝未必就能降伏那兇焰正熾的妖獸。

 

    赤帝元神哈哈狂笑道:“妙極,寡人也想領教你究竟有何能耐,竟敢有如此野心!”烈炎雙手緩緩虛握一處,“轟”地一聲悶響,一道數尺長的紅光從他虛握的雙手中爆射而起,吞吐閃耀。

 

    拓拔野心中一動,忖道:“太乙火真斬似乎與紫火神兵不同,倒有些像科大哥的斷浪氣旋斬,都是以意念聚集真氣、靈力,化為虛空的真氣刀。”又想起當日在蜃樓城海灘上,科汗淮所說的話來:“意如日月,氣如潮汐!以意禦氣,以氣養意……斷浪氣旋斬的氣旋出鞘,是因為我的意念力出鞘,它力量的強弱決定于我意念的堅定與集中……意守丹田,力量卻可傳達千里之外。”

 

    他修行“潮汐流”已有數年之久,但氣旋始終遠遠不及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此刻見著赤帝的“太乙火真斬”時,突然有了更加深刻的領悟。心道:“原來天下武學之道,都是相通的,這太乙火真斬與斷浪氣旋斬都是以意禦氣,不同之處在於太乙火真斬還可以聚集身體之外的自然靈力……”突然又想:“既然太乙火真斬可以集結火靈,為什麼斷浪氣旋斬便不能感應水靈甚至木靈呢?”突然靈光閃爍,從前想也未曾想到的地方,此刻於眼前豁然開朗。

 

    正驚喜沉思,忽聽號角激越,戰鼓震天,西北面群山之中傳來浪潮般的獸蹄聲與隱隱的呐喊聲。眾人微微一凜,紛紛循聲探望。

 

    只見十余裡外的山野之間!火光漫漫跳躍,旌旗獵獵飛卷!無數的軍馬分錯會集,整齊有序地朝著赤炎城奔來。凝神望去,少說也有三萬之眾,盡皆黃衣橙旗,竟是土族雄師。

 

    眾人大詫,火族與土族素來劃界兩立,井水不犯河水,何以今夜土軍竟越境相犯?

 

    又聽得西北上空有人朗聲道:“陽虛城姬遠玄,謹奉父王黃帝之旨!率軍三萬五千前來聽候赤帝調遣,剿滅奸黨……”拓拔野等人大喜,戰神軍發出雷嗚般的歡呼聲。

 

    ※※※叛軍登時一陣騷動,烈碧光晟面色微變,縱聲道:“獨夫,你竟然勾結土妖,裡應外合,違逆族規,該當何罪!”

 

    五族自大荒元年簽定“大荒書”起,便約定彼此絕不干預內政,五族之事,惟有神帝有權統轄協調。外通異族與越境干預,都是“大荒書”中明令禁止之事,違者五族共討之。

 

    卻聽姬遠玄朗聲道:“赤帝明鑒,本族日前所發生之叛亂,系本族內奸與貴族烈碧光晟長老陰謀所為;口供確鑿,人證俱在。黃帝聽本族內奸招供,烈碧光晟長老有篡位弑君之心,殘害忠良,黨同伐異之實。黃帝慮及五族同技,且唇亡齒寒,安能坐視不顧?特遣遠玄到此聽候赤帝調遣;倘若赤帝不許,遠玄即刻率軍北返。”話音未落,西北滾滾黑雲之中,沖出數十道駕禦黃龍飛獸的人影。為首一人豐神玉朗,氣宇軒昂,正是姬遠玄。

 

    赤帝元神哈哈大笑道:“黃帝如此情義,寡人豈能推卻?多謝賢侄。今日土火義士,一起討伐奸賊,還兩族太平!”

 

    姬遠玄朗聲道:“遠玄領命!”

 

    拓拔野等人大喜,齊聲長嘯。戰神軍亦歡呼嘯歌,與急速湧近的土族大軍彼此呼應!士氣大振。

 

    烈碧光晟大怒,沒想到土族內亂方定,竟敢多事插手,自己精心部署的局面眼看便要被這土族援軍徹底打破,一時狂怒懊喪,無以復加;當下殺氣灌頂,厲聲道:“無道獨夫,天怨人怒,竟敢勾結外賊,戕害族人。烈某今日替天行道,取你元神祭奠赤炎神明!”

 

    火眼金睛紅光大作,赤銅、火玉盤彼此逆向飛旋,彩光絢芒激射飛舞;赤炎金猊獸赤鬃崩炸,紅鱗閃耀,怒吼聲中掀卷狂風,朝著赤帝電沖而來。

 

    赤帝元神狂笑道:“赤飆怒天下無敵,何況這區區獅子狗!”突然天地轟雷,無數道赤紅色光芒從赤炎火山噴湧的烈焰、滾滾翻騰的黑雲、喧囂澎湃的發光雲、滿城燃燒的烈火中沖天飛起,彷佛霞光萬道閃耀飛舞,化過漆黑彤紅的天幕,一齊彙集到烈炎真身緊握的雙手中。

 

    “轟”地一聲,那道太乙火真刀突然爆漲為二十丈長的紫紅光刀;跳躍著,吞吐著,綻放著奪目的絢麗光芒。光刀周圍一圈圈地漾開姹紫嫣紅、由濃轉淡的光暈!遠遠望去,彷佛赤虹橫空,流光溢彩。

 

    炙熱的真氣在空氣中熊熊燃燒,拓拔野等人頭髮、衣裳無不瞬間焦枯,紛紛遠遠地退開,心中震駭。那股凜冽的殺氣逕直從萬丈高空洶洶劈落。千山萬谷,萬人仰目,忘了彼此間的撕鬥,緊張眺望。

 

    赤銅、火玉盤“當”地一聲沖天怒舞,無數道紫紅色眩光的離心飛旋。赤炎金猊紫光爆射,驀地增大了十倍,化作三十丈高五十丈長的龐然怪獸;妖獸仰天咆哮,刹那間沖到烈炎真身頭頂,巨口森然,覆天蓋地,朝著他當頭咬下。

 

    無數火球轟然噴舞,巨大的紅色光柱急電般怒射而下,將烈炎瞬間吞沒。

 

    “轟隆!”下方的山坡被那紅光照耀,登時崩炸開來,巨石怒舞,血肉飛濺,馬獸驚嘶狂奔。

 

    赤帝元神狂笑震天,就在那妖獸巨口即將吞沒烈炎真身的刹那,那太乙火真刀轟然倒卷,沖天反劈。紅紫繽紛,光芒眩舞,刺眼的亮光如巨大的閃電陡然閃過夜幕。

 

    眾人睜不開眼,紛紛以手遮目。

 

    忽聽“哧”地一聲輕響,那妖獸發出崩雷般的狂吼。

 

    突然那狂吼似乎裂成了兩半,刹那間又化為無數淒絕的顫音,在萬里高空、千山萬穀轟然回蕩。

 

    眾人逆光凝神望去,只見漫天紫光中,那妖獸猶如碎裂的瓷器,突然片片迸飛,四面八方爆炸開來。拓拔野火目凝神,隱隱看見妖獸炸裂處,一道淡淡的紫光倏然扭舞,無聲無息地收入那急速旋轉的琉璃金光塔中。

 

    烈炎真身凝立半空,雙手虛握,太乙火真刀如水波一般蕩漾開來,波動著,閃耀著,終於消逝無形。赤帝元神哈哈長笑,聲音雄渾浩蕩上似猶有餘勇。

 

    過了片刻,眾人才突然醒悟過來。戰神軍轟嗚歡呼,千山響徹;叛軍則如泥塑木雕一般,瞠目結舌,動彈不得。

 

    烈碧光晟全身微微一晃,嘴角突然不斷地湧出鮮血。緩緩地抬起手,將嘴角的血絲擦去,木無表情,淡淡道:“好刀!可惜你縱然天下無敵,還是一個蠻勇殘暴的獨夫,天下不是*太乙火真刀來征服的。烈碧光晟縱然背負千古駡名,也決計不能讓火族一百零六城百姓的前程斷送在你這獨夫之手。”轉身禦風而行,緩緩向下飛去。

 

    眾人微微一楞,見他身受重傷,一敗塗地上然猶不認輸,不由微有佩服之意。細細想來,他所說的那句話聽來竟似也有些道理。赤飆怒在位兩百多年來,屢興刀兵,征服南荒,雖武功甚著,但百姓怨言不斷。兩百多年,火族疆土雖不斷擴大,但不似土族、金族太平安樂,也遠不如水族欣欣向榮。倒是他閉關修行的三十年間,烈碧光晟恩威並施、平定南荒,又大力治水,墾田拓荒,百姓安居樂業,族中太平興盛。刹那之間,眾人心中都閃過一個古怪的念頭:倘若當真由烈碧光晟做火族赤帝,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

 

    烈炎猛地收斂心神,喝道:“叛賊站住!跪下受死!”踏空禦風,大步朝烈碧光晟追去;烈碧光晟聽若罔聞,依舊徐徐飛行。吳回等人隨之紛紛逃逸。眾叛軍潮水般退卻,在令旗指揮下,慌而不亂,朝著東南方向洶湧撤退。

 

    烈炎正要提速追去,忽聽赤帝歎道:“罷了,隨他去吧!以我們現下兵力,也擒他不住。”嘿然而笑,喃喃道:“蠻勇殘暴的獨夫?嘿嘿,赤飆怒縱橫天下兩百年,在世人心中原來便是如此的印象嗎?”聲音漸轉虛弱。他适才這一刀劈出!幾已耗盡了所有的神識,為了嚇退叛軍,又奮力大笑,此時早已油盡燈枯。

 

    眾人大驚,紛紛圍上前去。南陽仙子大驚,叫道:“爹爹!”禦鳥飛去。

 

    赤松子心中“咯咚”一響。赤飆怒是他這一生中最為深恨之人,從前也不知想像了多少次他臨死的慘狀。但今日見他元神將滅,心中原本應當快意才是,但不知為何突然無限悵惘,莫名地感到一陣悲傷。

 

    一團淡淡的紫光從烈炎體內溢出,在風中飄搖不定,隱隱化做赤帝的身形。眾人在空中拜倒,叫道:“陛下!”拓拔野側身讓開。

 

    赤帝元神嘿然而笑,道:“寡人此次出關,原想以紫光七曜和太乙火真斬無敵於天下,讓火族在其他四族之前揚眉吐氣;豈料竟只打敗了一隻小小的獅子狗,便成了孤魂野鬼。嘿嘿,當真令天下英雄笑話了。”

 

    祝融道:“陛下擊殺赤炎金猊,驅除亂黨,那比天下無敵更為重要。”

 

    赤帝元神道:“是嗎?”歎了口氣,道:“寡人原以為自己這一世英雄無敵,死而無悔;但今日將死,才知道辣他***,先前所做的竟都是狗屁不如。”

 

    眾人低聲道:“陛下!”

 

    赤帝元神嘿然道:“難道不是嗎?寡人征伐天下,惹得百姓怨怒,民心盡失,在他們心中,寡人竟不過是一介蠻勇獨夫。”微微頓了頓,道:“寡人自私暴虐,連累生平最愛的女子慘死,又親手燒死最為疼愛的女兒,就連我的兒子,也成了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嘿嘿,我這一生,究竟想得到什麼呢?”

 

    南陽仙子流淚道:“爹爹!”

 

    拓拔野在一旁聽得惻然,赤帝一世英雄,未了竟連自己真正想要得到的,也不能明瞭。突然想起當日與蚩尤在蜃洞中觀賞蜃像的場景來。看了那迷糊半醒的蚩尤一眼,心道:“魷魚說那蜃珠所顯示的幻景,是每人心中的夢想;但那夢想是不是就如蜃景一般虛幻呢?”心中突然生起莫名的悲涼之意。

 

    赤帝元神在風中急速搖曳,眾人大驚,團團圍住。赤帝歎道:“不必擋了,就隨風化為微塵吧!”又淡淡道:“赤帝之位,就由烈炎接替。他仁厚剛直,遠勝於我。祝火神、赤霞仙子,你們多多輔佑他吧!”

 

    烈炎在幻界中知道此事早已註定,且正值族中大亂,也需有新任赤帝主持大事,當下不再推讓,拜倒低聲道:“多謝陛下。烈炎絕不辜負厚望!”

 

    赤帝元神搖曳不定,凝望了南陽仙子與赤松子片刻,歎了口氣,道:“你們好好的吧!”話音未落,元神飄忽閃耀,突然破碎開來,在風中飄散無蹤。

 

    南陽仙子失聲大哭,眾人驚駭沉痛,說不出話來;就連赤松子的臉上也突然閃過困惑苦痛的神色。號鼓頓息,戰神軍漫山遍野木然怔立。

 

    拓拔野又想起靈山上的“刹那芳華”來,以赤帝之神識,竟也脆弱如那花草。心想:“人生聚散離合,上蒼註定。竟連神帝、羽青帝、赤帝這樣的高人也不能倖免。”心下黯然,暗自嗟歎。

 

    忽聽赤松子失聲道:“妹子!”眾人一凜,只見南陽仙子面色慘白!突然如玉山傾倒,綠柳折腰……

 

    當是時,風聲呼嘯,驚雷滾滾!遠處赤炎山的火焰狂肆地噴薄,漫天黑雲茫然飛舞。夜將盡了,而黑暗卻依舊久散不去。

 

    ※※※清輝如水,月滿西樓。夜風吹來,風鈴叮噹脆響。從這青木塔樓的二樓朝西眺望,鳳尾樹的百丈蔭蓋就如赤炎山的火焰一般,暗紅色的層疊樹葉翻湧如浪,在淡藍的月光中閃著冷豔的光。

 

    拓拔野推開窗子,果然看見蚩尤獨自一人坐在長廊上,提了一葫蘆的酒,邊往喉中倒灌,邊怔怔地出神。拓拔野翻過窗子,躍到他身旁,笑道:“小子,又偷了什麼好酒,躲著自個兒偷喝?”

 

    蚩尤見是他,嘿然一笑,將酒葫蘆拋給他,道:“木易刀木胖子的酒,烈得很。”拓拔野咕嚕喝了兩口,贊道:“好酒!”舒舒服服地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蚩尤道:“纖纖睡著了嗎?”

 

    拓拔野目中閃過黯然之色,點頭道:“這兩日她一直困得很,早早睡了,想來是那mi藥太過霸道。”瞥了蚩尤一眼,微笑道:“這兩日你怎地愁眉不展?每夜到這來喝悶酒?”

 

    蚩尤臉上微微一紅,嘿然不語,半晌方含糊道:“鳥賊,你說此刻八郡主的元神蘇醒了麼?”

 

    拓拔野“咦”了一聲,心中恍然:原來這小子也不全然是榆木疙瘩。微微一笑道:“瑤碧山清風明月,她也該醒了,你就不用太擔心了。”

 

    蚩尤面色驀地微紅,瞪眼道:“他***紫菜魚皮,我擔心什麼?”搶過拓拔野的酒葫蘆,猛地灌了一口酒。

 

    拓拔野微笑不語,心中卻泛起惆悵之意:八郡主元神蘇醒之時,則是南陽仙子元神離散之日。赤前輩與南陽仙子之間,終究只能是有緣無份了。或許對於他們來說,這樣的結局才是最好的吧?

 

    那日在赤炎城的高空上,南陽仙子數番被赤炎金猊重創,元神早已如風燭飄搖;若不是因為與赤松子重逢,欣喜歡悅,強自苦撐,早已魂飛魄散。赤帝登仙,她意動神搖之下,元神更為虛弱,險些便要破體離散。幸而赤松子及時發現,強行將她元神封回烈煙石體內,但饒是如此,她亦只能強撐數日。

 

    赤松子悲慟之下,決意將她帶往瑤碧山兩人最初見面的地方,靜靜度過最後的時光;待到南陽仙子登仙之後,再將烈煙石真身送回烈炎等人身旁。赤霞仙子等人雖不願意,但烈炎既已同意,他們也無話可說。

 

    烈碧光晟敗北,率叛軍連夜退往紫瀾城。那裡地勢險要,儲備豐富,又接近南荒,乃是他部署了幾年的大本營。此夜之前,他亦已將諸多王親貴侯、族中顯要盡數遷往紫瀾城中,早已計畫在焚毀赤炎城之後,以此為都。

 

    烈炎與姬遠玄兩軍會合之後,整頓軍隊,解救傷兵。待到火山漸息,烈炎又親自從赤炎大牢中請出安然無恙的戰神刑天。以准赤帝身份,赦免其罪,並念其及時勤王,立有巨功,加封其為平南大將軍。刑天領封,自此唯烈炎馬首是瞻。

 

    大軍整頓完畢,眾人商議之後上即向鳳尾城進發。鳳尾城為火族聖城,城主木易刀與烈炎素有交情,位置又臨近土族,以之為都城,極為適合眼下形勢。拓拔野見蚩尤、纖纖昏迷不醒,無法西行;且火族形勢尚不明朗,遂隨同烈炎一道趕往鳳尾城。

 

    木易刀聞風遠迎,又規勸與之交好的附近城主,紛紛投誠:烈炎大軍便在鳳尾城內外駐紮。眾人欲立時奉烈炎為赤帝!但烈炎自知資歷不足,尚難以服膺人心,因此堅決不肯立時登位;在眾長老與戰神軍前,揮劍立誓,不滅烈碧光晟!則絕不登赤帝之位。眾人無奈,只有改稱其為“炎帝”,並四遣令使,往火族一百零六城頒發炎帝旨諭,號令諸城主奉炎帝為尊,共同討伐逆賊烈碧光晟,恢復火族和平。

 

    但火族諸城之中,大多城主與烈碧光晟交情甚篤,且審時度勢,烈碧光晟羽翼廣大,遠占上風,因此十成中倒有六、七成紛紛轉向投*烈碧光晟。餘下的三、四成中又有近半保持中立,因此支援烈炎的,不過是火族北面十餘城而已。

 

    兩日之後,烈碧光晟在紫瀾城迫使長老會通過決議,推選他為新任赤帝,定紫瀾城為聖都城,立吳回為火神,泠蘿仙子為聖女。水族、木族紛紛遣使紫瀾城道賀,公然支援烈碧光晟。土族則以烈碧光晟策動土族叛亂為由,支援鳳尾城炎帝,並由太子姬遠玄親率大軍,暫時駐守鳳尾城援助。四族中唯有金族保持中立。

 

    火族南北兩立的格局由是形成。

 

    幾日內,紫瀾城請戰之聲不斷,好戰將士均想一舉剿滅炎帝!收攬巨功。但烈碧光晟素來謹慎,無完全把握之事,必不貿然而行。烈炎兵力雖然不過七萬,但刑天戰神軍驍勇善戰,又有土族大軍支援,絕非輕易可以擊潰。他既定的戰略方針乃是與木族勾芒攜手,出其不意,腹背夾擊,閃電攻陷鳳尾城。然而勾芒未登青帝之位,雷神勢力猶在,族中動亂紛立,無暇南顧。況且連日來,東海龍族頻頻騷擾木族海岸,試圖聯絡雷神,合力對抗勾芒。值此重要關頭,勾芒自然不敢貿然南下。

 

    因此烈碧光晟雖已集結叛軍二十萬、南荒蠻兵十二萬,卻始終按兵不動,靜候良機。叛軍中桀驚張狂的將士等得不耐,請纓不斷,烈碧光晟始終不准,並下令私自出兵者立斬無赦。軍令如山,諸將不敢有任何妄動。

 

    而鳳尾城內,烈炎方甫登炎帝之位,也忙於穩定局面,鞏固人心,暫時無力南下討賊。當下叔侄雙方就此劃界對峙,蓄積力量,各候時機。

 

    過了幾日,姬遠玄見鳳尾城暫無危險,而土族中仍有諸多事情尚未處理,便領兵辭行,留下大將常先率部兩萬協助鎮守。那夜鳳尾城中舉城大宴,為姬遠玄餞行,眾人大醉方休。烈炎、拓拔野等人一直將姬遠玄送出數十裡方歸;一路上相談甚歡,彼此又重行約定清冷峰之盟,立誓共討水妖,還複大荒和平。

 

    拓拔野在鳳尾城內為蚩尤療傷,三日之後,蚩尤的經脈基本修復,已經可以自行運轉真氣療傷了。

 

    吳回的祭神mi藥甚為厲害,纖纖始終沉睡不醒。拓拔野極為擔心,終日守候榻前,以真氣念力,護守其神識。纖纖迷睡之中,偶有夢言囈語,多是呼喊科汗淮與拓拔野的名字,拓拔野聽了更覺心疼。到了第三日夜裡,纖纖終於從昏迷中醒轉,拓拔野、蚩尤大喜,又尋了一些解毒藥草煎熬之後喂其服下。如此過了兩日,她的神志才漸轉清明。

 

    纖纖醒來之後,蓋因餘毒未清!連日怔然不語。瞧見拓拔野、蚩尤,神態矜持漠然,彷佛殊不相識一般;尤其對拓拔野,始終冷若冰霜。過了兩日,倒是與蚩尤偶有說笑,對拓拔野的態度越來越發冷淡,倒讓蚩尤有些受寵若驚,不明所以。

 

    拓拔野料想她必是著惱當日自己沒有將她從吳回等人手中救出:雖然當日情勢緊急,敵眾我寡,自己無力解救,但心中仍然頗為愧疚,累她受了這麼多苦楚,他心中早已自責痛駡了不知幾千幾萬句。若在從前,他必定搜腸刮肚說笑話逗她開懷,或將她抱在懷中溫言撫慰;但自從纖纖那夜為他自殺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便變得微妙起來,單獨相處之時,彼此都頗覺尷尬,難以恢復從前那無拘無束的兄妹似的關係。機智而巧辯的拓拔野,亦變得笨口結舌,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卻不知纖纖心中固然著惱,實則暗自期盼他能像從前那般撫慰自己;即便是輕輕抱住自己,說一些體貼溫柔的話語,也能讓她破涕為笑,陰雲盡散。但見他始終欲言又止,好不容易開口說的話,也是寡然無味的道歉之語,心中氣苦,更加冷淡不理。拓拔野瞧她板著臉不理不睬,滑到嘴邊的話便又吞了回去,一籌莫展,旁徨無計。纖纖見他如此,更為委屈悲苦,咬著牙暗暗怒駡:“拓拔野,你這個無情無義的臭鳥賊!”每罵一聲,心中的氣苦酸痛便加深一分。惡性循環,兩人之間猶如隔起無形的冰牆一般。

 

    每夜纖纖吃完晚飯,不願面對眾人,便早早地回房歇息。獨自一人躺在床上,望著搖曳的燈火,想著從前在古浪嶼上與拓拔野同床共枕,親密無間的美好時光,悲苦難當。月光從窗外斜斜地照入,蟲聲如織,隱隱地聽見遠處的歡聲笑語,覺得自己彷佛被整個世界拋棄遺忘了一般,孤苦伶仃,自憐自艾,淚水浸濕了枕席。

 

    有時聽見拓拔野的腳步聲遠遠地從走道上傳來,先是心中一緊,繼而狂跳起來,連忙擦乾眼淚,側轉身子裝睡;心中期盼拓拔野能像從前那般將她攔腰抱起,攬在懷裡,溫言撫慰。但拓拔野輕輕開門之後,每每佇足凝望片刻,便又吹滅燈火,輕輕鎖門,將她獨自一人關於黑暗之中。聽著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她心中淒苦,淚如泉湧,忍不住將頭蒙在被中嗚嗚咽咽,悲悲切切地抽泣起來。

 

    拓拔野渾然不知她女兒心態,只道她一則餘毒未清,腦中混沌不明,二則氣怒未消,怨艾猶在,是以索性由得她去。倒是覺得蚩尤連日來悶悶不樂,心下頗為詫異擔憂;今夜從纖纖房中出來,又尋不著蚩尤,料想他定然又去了那青木塔樓的長廊上喝酒,當下一路尋來。果然在這找到蚩尤。

 

    拓拔野聽蚩尤适才這話!方知他在擔憂烈煙石,想來這小子見烈煙石冒死相救,才知她情意深重,榆木疙瘩由此長出綠苗來。伸手從蚩尤手中奪過酒葫蘆,仰頭喝了一口酒,微笑道:“瞧你這幾日魂不守舍的!還不是在擔心她嗎?”

 

    兩人雖然是無話不談的兄弟,但從前說起感情之事,多半是拓拔野滔滔敘述,蚩尤靜靜聆聽。蓋因蚩尤個性雖然桀騖狂野,對於男女感情之事卻頗為靦腆,更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從前一心複城,對異性殊無興趣,後來迷戀纖纖!也只暗暗放在心裡,幾日回想烈煙石為了他竟然抱著赤銅、火玉盤跳入滾滾岩漿,既震撼又迷惘。自己與她雖然也算一路風雨,但看不慣她自私冷漠,始終惡聲惡氣對之,想不到她竟然會為自己犧牲若此!他素重情義,駭異之餘,又頗為感動迷惑,不知她為何會作出這等舉動來?心底深處,也不免對自己從前所為羞慚愧疚,擔心她能否安然無恙。此時聽見拓拔野突然一語道破他的心事!不禁面紅耳燙,支吾不語。

 

    拓拔野見他窘態,大感有趣,哈哈笑道:“他***紫菜魚皮,你小子也會不好意思嗎?”

 

    蚩尤揚眉欲語,又突然頓住。歎道:“他***,我是在擔心八郡主,但可不是你小子想的那樣。”

 

    拓拔野笑道:“我想的哪樣?”

 

    蚩尤也不禁笑了起來,道:“他***紫菜魚皮,你這鳥賊腦中都是黑汁烏水,齷齪不堪。”伸手搶過葫蘆,喝將起來。

 

    拓拔野見他開懷,微笑道:“八郡主對你好得很,你擔心她也是應該的。”

 

    “噗嗤”蚩尤噴出一口酒,咳嗽笑道:“臭烏賊,你成心不讓我喝酒是不是?”與拓拔野這般玩笑之後,悶悶不樂的心情大為好轉。

 

    拓拔野微笑道:“我說的可都是實話,你從前沒瞧出來嗎?八郡主對旁人冷冰冰的,對你可是溫柔得很。倘若當日換了是我在火山之中,她決計不會冒死相救。”

 

    蚩尤面色脹紅,嘿然不語,腦中突然想起烈煙石平素望著他時的眼神,從前絲毫沒有留意,此時想起,果然覺得溫柔如春水,與看著別人時大不相同。又驀地想起烈煙石墜入岩漿前含淚的眼睛,淒傷、溫柔而甜蜜,心神大震,如遭電擊。難道果如拓拔野所說,八郡主是因為喜歡自己才這般捨命相救嗎?這幾日反覆尋思,雖然隱隱之間,也猜到一些大概,但總覺得這般猜想太過荒唐,他對烈煙石向來冷面白眼,她為何會對自己情有獨鍾呢?怔怔半晌,搖頭道:“我與她素無瓜葛,她又怎會……嘿嘿。她多半是感激我當日在帝女桑中救了她,才會捨命救我。”

 

    拓拔野道:“那可未必!女人的心思難猜得很,她喜歡你說不定便是因為一個你看來無足輕重的理由。”

 

    蚩尤對拓拔野素來信服,況且這拓拔磁石對女子又極有魅惑力,經驗頗豐,聽他這般說,心中又相信了幾分。生平之中!首次有一個女子對自己情深如此,震撼感動,更覺愧疚。刹時面紅耳赤,抓起葫蘆又是咕嚕一通猛喝。

 

    又聽拓拔野道:“你小子喜歡她嗎?”蚩尤一震,險些嗆著,見拓拔野目光炯炯,不似在玩笑,當下皺眉欲語,正要否認,但想起她的深情厚意,不禁砰然心動。鐵石心腸,刹那間也不禁泛起溫柔之意;忽然腦中又掠過纖纖的俏麗姿影,登時心跳如狂,口乾舌燥,烈煙石的臉容立時漸轉模糊。

 

    拓拔野對他瞭若指掌,見他神情古怪,怔然不語,知道其心中必定還是喜歡纖纖,對烈煙石至多不過是感激、感動而已。將心比心,暗自歎道:“便如我對纖纖妹子一般,明知她一腔深情,但終究只當她是好妹子。嘿嘿,就如娘所說,我們男人的心也當真難以琢磨得很。”想到纖纖這幾日對自己冷若冰霜,心下一陣難過。

 

    當是時,忽然聽見有人高聲叫道:“八郡主回來啦!八郡主回來啦!”拓拔野與蚩尤一震,一齊霍然起身,向下眺望。心中均想:當真巧了,說到就到!

 

    廣場上燈火紛紛燃起,人聲喧嘩,無數人從附近湧出,烈炎與赤霞仙子等人也從鳳留閣沖了出來。城門次第打開,數十名龍獸偵騎急馳而入,沿途叫道:“八郡主回來了”見著烈炎、赤霞仙子等人,紛紛翻身躍下,拜倒道:“八郡主已在三裡之外,即將入城。”

 

    烈炎大喜,眾人也紛紛歡呼起來。蚩尤心中巨石落地,一陣歡喜,但突然又緊張起來,竟有些不知該如何與之面對,心道:“他***紫菜魚皮,豈能這般扭捏作態,讓人笑話?該如何便如何,順其自然。即便她當真喜歡我,又與我何干?救命之恩,日後相報便是。”當下昂然挺胸,不再多想。

 

    過了片刻,果見一個紅衣女子翩翩禦風飛行!從城樓上掠了進來,輕飄飄地落在廣場中心。月光斜照,臉容瑩白如冰雪,雙眼淡綠,春水似的波蕩;徐徐轉身,四下掃望,眉目之間,似有一絲迷惘,正是八郡主烈煙石。

 

    眾人歡呼,烈炎大喜,搶身上前道:“妹子,你沒事了嗎?”她微微一笑,搖頭不語。抬頭望見倚立樓欄杆的蚩尤,忽然頓住,妙目凝視,動也不動。蚩尤駭了一跳,心“咯咯”一響,無端地亂跳起來。卻見她怔然凝望了他片刻,目中閃過迷惘困惑之色,刹那之間似乎在追索什麼,然後又恢復成冰雪般冷漠的神情,掃過拓拔野,朝其他人望去。

 

    拓拔野、蚩尤微微一怔,她這眼神冷漠迷惘,與原來的溫柔脈脈大不相同,倒像是恢復為從前初識的八郡主。拓拔野喃喃道:“奇怪,她竟像是認不得你了。”

 

    蚩尤怔了半晌,仰頭喝了一口酒,嘿然道:“那豈不好嗎?他***紫菜魚皮,早說她對我沒有什麼了,都是你這小子在胡亂猜度。”緊繃的心情登時放鬆下來,但不知為何,心中又頗有些失落和酸苦;甘香的美酒喝在口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烈煙石與赤霞仙子、祝融等人見過,一一行禮,隨著眾人朝城南鳳留閣走去。儀態舉止果然又恢復如從前一般,冷淡冰涼,與數日之一別判若兩人。

 

    拓拔野心下詫異,拉著蚩尤道:“走吧!救命恩人回來了,總得親自拜謝才是。”蚩尤點頭,當下兩人躍下塔樓,尾隨而去。       

第十卷 第四章孤鶴萬里

            月光如水,纖纖伏在床上悲悲切切地抽泣了許久。淚眼朦朧,瞧著被月光照得雪白的牆上,樹影搖曳不停,極似拓拔野挺拔的側影,心中更加悲苦難當。突然又想起了古浪嶼上掛冠聖女的前夜,拓拔野所說的那句話來,“我對你的喜歡,絕不是那男女之愛;我只將你當做最為疼愛的妹子一般……”那寒冷徹骨的淒苦與悲痛,登時又如冰霜一般封凍全身,就連淚水也彷佛被瞬間凝固。

 

    那夜她乘著雪羽鶴從古浪嶼逃離之時,心中原已打定主意,今生今世再也不去想那無情無義的臭烏賊。但自從那日在鳳尾樓上與他重逢!頓時又如雪崩春水,情難自已。

 

    這些日子與他相處之時,雖然冷若冰霜,但心中每時每刻,無不在期盼著他能如往日般,呵護疼愛自己。隱隱之中,甚至覺得,哪怕他依舊只是將自己當做最為疼愛的妹子一般寵溺,她也會歡喜不已。但是,那可恨的鳥賊竟不知為何變得如此遲鈍,彷佛連疼愛她的勇氣也沒有了。難道自己在他的心中,竟是這般的疏遠陌生而惹人厭憎嗎?想到此處,心中如被萬千尖錐刺紮!淚水瞬間解凍,洶湧流淌。

 

    纖纖顫抖著擦拭臉上滾滾的淚珠,從懷中取出那七竅海螺。橘紅色的半透明的海螺在月光中散發著柔和的光暈,夜風吹來,海螺發出細微的聲響,像是哭泣,又像是歎息。她將海螺緊緊地貼在臉上,一陣愜意的冰涼,鼻息之中,彷佛聞著海浪的芬芳;想起拓拔野在夕陽海灘,亂髮飛舞,吹奏海螺的情景,心痛如割,意亂情迷。

 

    夜風吹窗,帳搖紗動,纖纖覺得渾身冰涼,蜷起身子,在月光中簌簌發抖。自己的影子在白壁上微微顫動,如此孤單。她又想起從前與拓拔野同床而睡之時的情景來。午夜醒來,或睡不著時,她每每悄悄地逗弄拓拔野,或是用手扮作蛇獸,瞧著牆壁上那如毒蛇似的手影,伸縮著“咬噬”拓拔野的臀部,掩嘴格格低笑,或是強忍砰砰心跳,偷偷地親吻牆壁上拓拔野臉頰的側影;當自己的唇影輕輕地與拓拔野的臉影錯合之時,她的心彷佛要跳出嗓子眼來。那甜蜜、快樂而害羞的感覺,如今想來竟已如此遙遠。今生今世,只怕再也不會有那樣的日子了。

 

    孤單人影,半壁月光。纖纖怔怔地在夜風中獨坐半晌,自憐自傷,忽而心亂如麻,忽而萬念俱灰。茫茫人世,竟是如此寂寞無依,心中淒苦,覺得世間之事了無興味。淚水冰涼流淌,突然喃喃嗚咽道:“臭鳥賊,你當我稀罕你嗎?我要找娘親去。”

 

    心中一振,登時溫暖起來。彷佛濃霧中的小船突然看見燈塔,沙漠中的行人驀然望見綠洲。是了!在這紛擾塵世上,她並不是孤獨一人。昆侖山西王母,那不正是她千里迢迢來這大荒的目的嗎?

 

    一時間心中重轉振奮歡喜,恨不能立時便插翅飛往昆侖山去。她素來任性妄為,行事隨心所欲,當下便欲連夜離開此地。轉念又想:“這般一走,那臭鳥賊多半又要擔心著急了。也不知他還能不能找得著我?”不由躊躇起來。又恨恨地呸了一聲,喃喃道:“那沒情沒義的鳥賊,就是要讓他急得找不著東南西北才好呢!哼,倘若他當真記掛我,就算將大荒翻個底朝天,也要將我找著。”想到明日拓拔野發現自己再次不告而別,必定手足無措。“噗嗤”一笑,心中快意無比。

 

    當是時,忽聽見窗外有人叫道:“八郡主回來啦!八郡主回來啦!”人聲鼎沸,步履紛織。纖纖跳下床來,朝外眺望,只見無數的人影從窗外掠過,朝著鳳尾樓附近奔去。她心中一動,混水之中最易摸魚,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當下再不遲疑,收好海螺,推開窗子,輕飄飄地躍了出去。

 

    庭院中月光疏淡,樹影參差。她立在槐樹之後,等得洶洶人流過往之後,方才躍出貴賓館的籬牆,朝著城西奔去。

 

    到了城西角樓之下,街巷寥落,四處無人,城樓的崗哨也只顧著朝外巡望。纖纖心下稍安,自髮髻上拔下雪羽簪,默念解印訣,將雪羽鶴從簪中放出,輕輕躍上鶴背,驅之高飛。

 

    鶴聲清亮,雪羽如雲。等到眾崗哨發現之時,雪羽鶴早已一飛沖天,橫掠皎皎明月,寥寥夜空,朝著西北方向倏然飛去。

 

    ※※※鳳留閣中,人頭攢動。鳳留閣雖名為閣,其實卻是極大的宮殿,位於城南風爪山之北,綿延數裡。飛角流簷,縱橫交錯,極是雄偉。此處原是鳳尾城主木易刀的府邸,但炎帝以鳳尾城為都之後,這裡便改為炎帝禦宮與長老會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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