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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荒記/作者:樹下野狐』

『狀態:已完結』

『內容簡介:

    昆侖蟠桃會後,五族分裂,天下離心,大荒風雲再起。九州四海,究竟誰主沉浮?洪荒往事,又隱藏了多少玄秘!理想正義,難決難舍;愛恨情仇,如火如荼。拓拔野、蚩尤、姬遠玄、烈炎……群雄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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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天地裂

            碧空萬里如洗,真陵山脈群峰參差,宛如萬千利劍直破蒼穹,將過往白雲切成絲縷飛揚。在正午秋日的映照下,燦燦如金山,桀然天半,極是雄偉險峻。

 

    半山紅葉如火,層林盡染,被狂風呼卷,仿佛煙霞橫帶,繚繞彌漫,又像是漫漫火海,搖曳跳躍。山坡上衰草起伏不絕,一直連綿到萬里平原上,遙遙望去,宛如接天洶湧海浪。

 

    山腳下那紛搖的長草中,隱隱可見數不盡的獵獵大旗,迎風招展,無數繡金“姬”字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龍獸長嘶,姬遠玄昂然屹立於前陣青銅戰車上,衣袖鼓舞,舉著千里鏡,屏息朝北徐徐掃望。

 

    十餘裡外,煙塵滾滾,殺聲震天,號角聲、獸吼聲、衝殺聲……交織並奏,隆隆作響,整個大地仿佛都在晃動,也不知有多少騎兵正風馳電掣地席捲而來。

 

    凝神遠眺,旌旗漫漫,刀戈如林,那狂潮似的大軍在煙塵中若隱若現,雖是極速狂奔,陣型卻仍有條不紊,變化從容。

 

    奔逃在最前的,乃是數百名騎乘著青兕獸的土族銅甲戰士,旗幟橫斜,早已潰不成軍。身後箭矢齊飛,亂石縱橫,密雨狂雹似的攻來,不斷有人慘叫著翻身滾落,或是被獸群踏成肉醬,或是追上的敵軍亂槍刺死……景況說不出的狼狽慘烈。

 

    忽聽一陣淒詭高亢的琴聲,破空崩雲,震耳回蕩,驚惶奔竄的青兕獸群像是突然發狂,不住地悲吼跳躍,團團亂轉,將背上的土族騎兵紛紛掀落。

 

    三千青兕鐵騎,轉瞬間便被水妖殺得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聽得琴聲,真陵山下原本肅整如銅牆鐵壁的土族大軍也陡然大亂,獅虎、龍獸紛紛受驚怒吼,數百匹龍馬更是肝膽盡裂,發狂似的破陣沖出。

 

    “冰甲龍筋箏!”姬遠玄心中大凜,百里春秋這老妖果然也來了,神色不動,沉聲喝道:“封耳,起鼓!擅動一步者,無論人獸,殺無赦!”

 

    話音方落,戰鼓如雷,呐喊如潮,失控沖出的眾土族戰士手起刀落,坐下龍馬紛紛悲鳴倒地,抽搐不已。

 

    其餘眾軍士撕下布帛,將坐騎雙耳塞緊,彎弓持戈,全神貫注,只待黃帝一聲令下,便與水妖展開殊死大戰。

 

    姬遠玄眯起眼,精光閃爍,臉上雖不動聲色,一顆心卻似乎隨著四周震天戰鼓而急速跳動。

 

    六月蟠桃會後,天下分裂,水族聖女烏絲蘭瑪率先發難,聯合水族二十一城反抗燭龍,並與土族、金族、龍族,以及炎帝烈炎的北火族組成同盟,展開聖戰。

 

    數月之間,大荒烽煙四起,兵戈頻仍。東海上,龍族與水、木盟軍接連鑫戰,驚濤暗湧;火族南北對峙,如火如荼……但最為激烈的戰鬥,卻發生在中土。

 

    昆侖會後,燭龍雖元氣大傷,但在水族內卻仍根深葉茂,無可動搖,大半疆域仍唯其馬首是瞻。在他部署之下,燕長歌與八大天王兩大勁旅兵分兩路,勢如破竹,悍然攻入土族腹地,所到之處,燒殺擄掠,生靈塗炭。

 

    姬遠玄親率千乘戰車、五萬大軍,誓師北上,今日終與北鮮軍團相逢。豈料不等本部大軍列陣迎敵,一向以剽悍著稱的先鋒青兕軍便已一觸即潰,死傷殆盡。

 

    大風刮來,獵獵撲面,滿是血腥之氣,聞之欲嘔。

 

    姬遠玄心潮洶湧,放下千里鏡,淡淡道:“北鮮燕長歌,果然名不虛傳。難怪短短十五日間,便縱橫千里,連奪七城,如入無人之境……”

 

    頓了頓,不經意地掃了周遭眾將一眼,嘿然道:“難道我堂堂土族,數百萬英豪兒郎,竟沒有一人能攫其鋒麼?”

 

    “陛下!”泰逢再也按捺不住,騎著蒼電白虎轉身上前,抱拳大聲道,“泰逢願領三千虎騎兵,取燕北鮮人頭覆命!”

 

    黃猛、包乘等眾將亦不甘示弱,紛紛出陣憤然請纓。

 

    姬遠玄沉聲道:“五十年前倚帝山一戰,先帝引為生平大恥,可惜未及雪恨,又被水妖奸計所陷,含恨慘死。寡人今日御駕親征,倘若再敗于水妖之手,又有何顏面見先帝神明,有何顏面見土族父老鄉親?此役關係舉國榮辱,全域勝負,不可莽撞,眾卿少安毋躁。”

 

    一言既出,眾人登時肅靜,臉上卻露出越發悲怒憤恨的神色。

 

    大荒539年,黑帝之妹波母仙子因與土族長老公孫長泰私通,產下一子,而被逐出水族,並由此引起了兩族間歷時八個月的大戰。在燭龍指揮下,水族八大天王、燕長歌等四大勁旅傾巢而出,在倚帝山下大敗黃帝親率的九萬大軍。

 

    是役,土族元氣大傷,傷亡慘重,僅大將便損失了二十八人。若非神帝及時介入調停,水族大軍早已直搗黃龍,攻入陽虛城。

 

    末了,土族除了割地求和之外,還被迫將最受國人愛戴的公孫長泰革職問罪,逐入地淵囚居。舉族引為奇恥大辱,不願提及。

 

    眾將此刻聽到,更是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怒火熊熊焚燒。

 

    姬遠玄皺起眉頭,瞟了身旁戰車上的緘默不語的王亥一眼,沉吟道:“王將軍,本朝名將之中,惟有你和燕長歌交過手,知己知彼,以今日之境況,卿有何高見?”眾人紛紛朝他望去。

 

    土族高手雖不如其他四族為多,但歷來名將輩出,行軍打戰只有水族堪可比擬。當世更是猛將如雲,其中又以王亥、常先等人最為智計百出,驍勇善戰。

 

    王亥原是姬修瀾親信,忠心耿耿,當日曾奉其意旨,率領土族大軍重重包圍靈山,欲置姬遠玄於死地。待到黃帝複生,姬遠玄平叛成功,應龍等人紛紛率兵倒戈,惟有他一人寧願自縛為死囚,也不肯歸降。

 

    姬修瀾死後,他幾次三番以身相殉,都被姬遠玄親自救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眼見新任黃帝寬厚賢明,非但不計前嫌,反而對己備加禮遇,加官晉爵,王亥終於感動,誓死效忠。

 

    此次北征,王亥考慮到自己身份,一直低調謹慎,不敢輕言,此時聽黃帝問及,八字白眉微微一挑,方才沙啞著聲音,徐徐道:“陛下,燕長歌麾下八部獸騎,俱是北海極為凶烈的猛獸豢馴而成,最善野戰。眼下奔突在前的,不過是騪騜、白駮、羅羅虎三部,其餘五部或掩藏在後,或繞道翼護,尚未發力。再加上‘萬獸無韁’百里春秋壓陣,其戰力更是難以估量……”

 

    黃猛等人臉色微變,泰逢哈哈一笑,道:“王將軍倒真會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照你這麼說,我們豈不是該聞風披靡,繳械投降了?”

 

    王亥骷髏似的臉上毫無表情,灰白色的眼珠凝視著姬遠玄,淡淡道:“陛下,以己所長擊彼所短,乃兵家不二法則。我們在這平原上,與北鮮軍團決戰,卻是以短擊長,自取滅亡。臣以為,應當立即下令退軍二十裡,以避其鋒……”

 

    眾將譁然,聲如鼎沸。

 

    王亥置若罔聞,淡淡道:“往南二十裡,便是飛蛇峽,壁立千仞,山谷狹窄,等他們追入穀中,我們再掉頭痛擊。到那時,狹路相逢勇者勝,北鮮八部縱有再多獸騎,也無用武之地。”

 

    聽到最後一句,眾將怒色少消,覺得頗有些道理,嘩聲漸止,紛紛轉眸朝姬遠玄望去。

 

    姬遠玄沉吟片刻,搖頭道:“王將軍之計固然穩妥,但兩軍交戰,士氣為先。燕長歌半月間縱橫千里,天下震動,倘若此刻寡人臨陣退縮,只怕軍心浮散,一潰千里,不等退到飛蛇峽,已被北鮮鐵騎踏成齏粉了。”

 

    王亥還要勸諫,姬遠玄擺手示止,道:“王將軍,此次親征之前,寡人已請十大巫祝龜卜吉凶,全是上上大吉。武羅仙子更曾問天請神,算定若在真陵山下與水妖遭逢,必有大捷。天時、地利、人和,我們俱已占盡,不必多慮。”

 

    眾將聞言無不大喜,齊聲道:“陛下聖明,天佑黃土!”王亥心中暗自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號角長吹,鼓聲激奏,水妖大軍越逼越近,相距已不過七裡,透過千里鏡,最前騎兵的臉容已可瞧得一清二楚。

 

    姬遠玄抬頭望瞭望當空的太陽,唇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喝道:“三軍將士聽令!”右手“嗆”地拔出均天劍,直指藍天。

 

    大軍呐喊聲中,一道黃光從均天劍尖轟然沖起,當空炸爆,怒吼如雷,化作一隻巨大的怪獸,獨角龍頭,鹿身馬蹄獅尾,三隻火目殷紅如血,周身烈焰吞吐。

 

    姬遠玄翻身高躍,飄然騎坐在三眼麒麟獸上,俯瞰三軍,雙目怒火欲噴,高聲道:“土族的英雄兒郎們,五十年前,倚帝山下的奇恥大辱,你們忘了嗎?四個月前,聖仁黃帝受陷被刺的深仇大恨,你們忘了嗎?這半個月來,父母兄弟被殺戮,姐妹妻女被淩辱,家園故舍被燒成了焦土……這一切,你們都忘了嗎?”

 

    他每問一聲,土族大軍便發出排山倒海似的怒吼:“沒有忘!”一聲高過一聲,一浪高過一浪,到了最後,已是群情激憤,震耳欲聾。

 

    姬遠玄高聲喝道:“家仇國恨,不共戴天!今日不報,更待何時?我姬遠玄今日對先祖神明發誓,如若不在這真陵山下,殺盡北鮮水妖,誓不為人!”

 

    說到最後一句時,周身金光爆漲,真氣鼓舞,騎著三眼麒麟獸沖天飛起。手中神劍氣芒怒射,如虹霞橫空,遙遙指向那煙騰塵舞的水妖大軍。

 

    陽光照在他的身上,金盔銅甲,豐神玉朗,直如凜凜天神,讓人不敢仰視。

 

    三軍士氣大振,怒吼如沸,戰鼓洶洶,在他引領下,漫山遍野,潮水似的朝水妖沖去。

 

    萬獸奔騰,亂箭齊飛,數百輛投石車爭先恐後地拋彈起巨大的石塊,如流星隕石似的撞落而下。

 

    水妖大軍沖在最前的騪騜營頓時人仰馬翻,慘呼迭起。

 

    衝殺聲中,又聽得一陣詭異凶烈的琴聲,如峭壁狂風,暗夜驚濤。

 

    北鮮軍團獸吼如狂,亂勢頓止,很快又恢復了秩序,在琴聲的指引下,兩翼齊舉,風馳電掣,冒著箭雨星石悍然挺進。

 

    既而“啞啞”之聲大作,北邊地平線上驀地沖起一團團黑壓壓的烏雲,遮天蔽日,朝南急速席捲而來。

 

    姬遠玄凝神遠眺,心中大凜,那漫無邊際的滾滾黑雲赫然是萬千凶禽飛獸,數量之多,氣勢之猛,竟比那當日在寒荒國所見還要為甚!

 

    當下掄起青銅大旗,迎風展舞,喝道:“飛獸軍出戰!存亡勝敗,在此一舉,寧可斷頭顱,也絕不能退一步!”

 

    包乘喝諾聲中,騎乘衒蚳角豬獸倏然沖出,率領三千飛獸軍橫空猛撲,去勢如電。

 

    飛獸軍乃是從土族所有軍隊中千里挑一,並由土族各將軍輪流訓練的精銳之師。他們座下飛獸也是精挑細選的極為兇猛的靈獸,又經特殊培訓,嗜血好殺,見著漫天凶獸,非但毫不畏縮,反倒激起狂暴凶性。

 

    遠遠望去,兩軍如怒潮對卷,越來越近,相距已不過三裡之遙,驚天大戰,一觸即發。

 

    當是時,忽聽“轟隆”一聲巨響,如晴天霹靂,地動山搖,整個大地陡然劇烈震動起來。

 

    煙塵滾滾,土石亂舞,北鮮軍團賓士的平原上竟突然炸開一道狹長的裂縫,仿佛大地陡然張開森森巨口,擇人而噬!

 

    沖在最前的近千名水族騎兵猝不及防,頓時連人帶獸沖落其中,慘叫連連。

 

    後面的騎兵紛紛勒韁迴旋,但沖勢太急,一時間又哪能止得住?後方奔來的獸群不斷地前方的騎兵撞在一起,驚呼聲、獸吼聲、金戈交錯聲……不絕於耳,或沖落深壑,或競相翻滾摔飛,亂作一團。

 

    姬遠玄身在高空,看得分明,那條地縫恰好橫在水族大軍的前沿,自東而西迸裂如閃電,距離己方大軍尚有二裡之遙,當下再不遲疑,舉起白兕號角,高聲叫道:“三軍止步,立即回撤!”

 

    話音未落,“咯啦啦”一陣刺耳脆響,那道地縫急速裂變,瞬間綿延出十餘裡,越擴越大,同時向南北兩側蔓延出萬千縫隙,彼此交叉迸舞,蜘蛛網似的急速龜裂。

 

    土族眾將遇變不亂,馭獸俯衝而下,揮舞戰旗,領著各部軍團,紛紛迴旋掉頭,從兩翼朝著斜後方有條不紊地狂奔,全速撤退。

 

    “轟!”

 

    幾在同一瞬間,縱橫交錯的龜裂地縫中驀地沖射起萬千道霓霞絢光,整個大地陡然朝下崩塌!

 

    萬獸驚吼,混亂不堪的水族大軍慘叫狂呼,接二連三地朝下陷落。

 

    混亂中,千余名翼龍獸騎兵倉皇沖天飛起,動作稍慢些的,不是被迸舞的巨石砸中,一命嗚呼,就是被猛獁等凶獸的長鼻、巨尾死死勾纏,一起拖著墜入無底深淵。

 

    轉瞬間,整個大地土崩瓦解,就連巍峨連綿的真陵山脈也隨之轟然坍塌!

 

    塵土滾滾,如蘑菇雲似的朝上層層翻騰,方圓十裡內什麼也瞧不見了,只看到萬千道霞光破空噴射,又轉化為熊熊火光,竄起數百丈高,獠牙似的吞吐跳躍,將整個藍天燒得通紅一片。

 

    被那沖天火焰包圍吞噬,數萬凶禽飛獸或驚惶盤旋,或左沖右突,怪叫悲鳴,如雨似的簌簌摔落,焦臭之氣隨風彌漫,刺鼻難聞。

 

    轟隆聲連綿不斷,土族大軍不敢後顧,沒命價地縱獸狂奔,身後大地不斷坍塌陷落,紅光噴吐,數百名龍馬騎兵逃之不及,立時消失不見。

 

    大軍如狂潮退卻,直沖出十多裡遠,聽見那轟鳴聲越來越小,這才漸漸放慢下來。

 

    回頭望去,原本巍峨壯麗的真陵山脈竟已被夷為平地,塵土漫天,黑煙滾滾,如遮天大霧,掩映著一道道姹紫嫣紅的火光,久久不能散去。

 

    土族眾軍士瞠目結舌,驚魂未定,說不出一句話來。雖仍雲裡霧中,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但有一點,卻是歷歷分明:素有“水族第二軍團”之稱的北鮮八部獸騎已經全軍覆沒,埋葬在了土族地底!

 

    百丈高空中,狂風怒嘯,姬遠玄騎乘著麒麟駐雲遠眺,隱隱約約可以瞧見那巨大的地洞綿延二十餘裡,寬近千丈,裂壁懸崖,如刀劈斧鑿,深不可測,壑中雲氣繚繞,霞光吞吐,美麗而又猙獰。

 

    他徐徐地吐出一口氣,放下千里鏡,雙眼閃過一絲古怪的神情,也不知是驚是喜是悲是懼。

 

    身邊,包乘、黃猛等將馭獸盤旋,面面相覷,又是駭異又是驚喜,半晌才顫聲道:“皮母地丘!陛下,皮母地丘重現大荒了!”

 

    大荒590年十月,黃帝率大軍與水妖激戰於真陵之野。五族離心,天地崩裂,消失了十六年的皮母地丘終於重現於世。

 

    這一天,距離神帝駕崩之日,恰好四年零六個月。       

第一章 婚禮前夕(1)

            清晨,東海上薄霧彌漫,姹紫嫣紅的朝霞將天海遙遙隔斷。碧空中晨星寥落,幾隻海鳥悠然劃過,貼著藍紫色的海面自在飛翔。

 

    晨風呼嘯,驚濤卷舞,激撞在礁岩上,沖起重重大浪,兜頭拍來,水霧濛濛,夾帶著透骨寒意。

 

    一個清麗絕俗的白衣女子翩然而立,恍然不覺。秀髮飛揚,衣裳起伏不息,妙目癡癡地凝視著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嗚——”東南方號角回蕩,激越入雲,遠遠地響起一片歡呼。

 

    白衣女子微微一震,轉眸望去,霧靄離散處,一艘龍頭巨艦正乘風破浪,朝岸邊駛來,獵獵風帆上繡著一條極為猙獰的赤眼黑龍,張牙舞爪,栩栩如生。

 

    “龍使舟來啦。木丫頭,你當真不去麼?將來可別後悔呀。”從她身後傳來一陣銀鈴似的甜脆笑聲。

 

    幾丈外的礁石上,不知何時坐了一個黃衣少女,巴眨著眼睛,正饒有興味地盯著她,蘋果似的臉蛋上漾著甜美的笑容,雙耳各懸掛著一條赤練蛇,合著萬千髮辮隨風擺舞,顯得純真而又詭異。

 

    白衣女子臉上微微一紅,搖了搖頭,正待說話,又聽一個柔媚的聲音淡淡道:“好孩子,洛姑娘說得不錯,天下之事但求光風霽月,無愧於心、無憾於己便可以啦。又何必太在意世人所說所想?”

 

    循聲望去,香風鼓卷,一個紫衣女子從山崖上飄然掠至,白髮似雪,眉眼如畫,舉手投足風華絕代,美貌不可方物。

 

    “姑姑。”白衣女子轉身朝她盈盈行了一禮,低聲道,“蕾依麗雅若非無愧於心,又怎會到此請姑姑代傳消息?只是眼下兩族交兵,以我身份,自是不能……不能前往道賀。”

 

    黃衣少女格格笑道:“地上長藤蔓,地下落花生。明明對我的親親小情郎牽腸掛肚,嘴上還偏偏不承認。既知兩族交兵,為何還千里迢迢通敵報信?依我之見哪,你是怕見了他們,把喜酒喝成酸醋,所以才不敢去吧?”

 

    白衣女子雙頰暈紅更甚,眉尖輕蹙,微有嗔怒之意,淡淡道:“仙子多心了。拓拔太子對我曾有救命之恩,蚩尤公子又是本族羽青帝轉世,于公於私,我都理應化干戈為玉帛。”

 

    秋波流轉,凝視著茫茫大海,輕聲道:“只盼明日東海風平浪靜,太子婚典順順利利,喜樂安寧……”說到後一句時,心中忽然一陣莫名的酸疼刺痛,咽喉像是被什麼堵住了,聲音低如蚊吟,幾不可聞。

 

    這三人自然便是姑射仙子、空桑仙子與洛姬雅。

 

    蟠桃會後,木神句芒與姑射仙子罅隙益深,雖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奈何她向來潔身自好,殊無把柄;嫉恨之餘,句芒只好操縱木族長老會,修改族規,限制聖女權利,除了禱天、祈福、占卜、祭禮……等神職之外,其他一概予以限制。

 

    姑射仙子清心寡欲,對族內大權素無所求,所以也不以為意。眾長老、城主趨炎附勢,對她日漸冷落,她也樂得清淨,獨自幽居于姑射山上。

 

    某日,聽說拓拔野和雨師妾、蚩尤與晏紫蘇即將雙雙大婚,她悵然若失,雲遊東荒聊以散心,想要順道拜祭神帝,卻在南際山上邂逅了空桑仙子與洛姬雅。

 

    素未謀面的姑姪相逢,自是百感交集。姑射仙子在此盤桓了月餘,直到前幾日才返回日華城,參加本年的秋季長老大會。

 

    誰想剛回到城中,她便在無意中得知,木族長老會不知從哪裡探聽到了拓拔野等人婚禮所在的島嶼,與水妖達成共識,決定趁著龍族大辦婚典之機,傾力聯手偷襲,除去大敵。

 

    姑射仙子心亂如麻,思前想後,終於還是悄悄離城,連夜趕回南際山,將來龍去脈盡數告訴空桑仙子,請她趕往參加婚禮,將消息傳達拓拔野,讓他們多加防備。

 

    不想流沙仙子卻像是看穿了她內心的秘密,捉狹心起,大加戲謔逗弄,令她尷尬嗔羞之餘,又有種說不出的酸楚悵惘。

 

    說話間,遠處歡呼四起,號角長吹,那艘龍頭巨艦收帆斂槳,緩緩靠岸。等在港灣的近千人紛紛圍攏而上,接住船上拋下的纖繩,合力往里拉去。

 

    “龍使舟”是龍族專門接送大荒各族貴賓參加婚典的使船,由湯穀扶桑木構建而成,堅不可摧,又以風龍獸皮為帆,百足龍的龍骨為槳,航行速度極快,遇到緊急情況,還可迅速下沉,在百餘丈深的海底潛航。因此又被稱為“鬼影潛龍”。

 

    為保周全,避免水妖干擾,此次太子婚典設在東海某無名島嶼,秘而不宣。兩個月前派發的婚禮請柬上,也只注明了候船的時間、地點。

 

    連日來,各族使者、大荒遊俠紛紛從四面八方聚集到南際山下,一齊等待龍使舟的到來。故友新朋狂歌痛飲,通宵達旦,極是熱鬧,倒像是婚禮的前宴一般。

 

    此時龍舟已到,眾人更是歡騰如沸,不等船完全靠岸,便爭相躍上船去,不過片刻,海灘上便已剩不下幾個人影了。

 

    號角傳來,船頭緩緩回檔,遠遠地聽見有人大聲催促召喚。

 

    流沙仙子笑道:“哎呀,船就要開啦,空桑姐姐,再不走就來不及啦。”

 

    故意瞟了姑射仙子一眼,抿嘴笑道:“過得幾個時辰,就可以瞧見我的親親小情郎了。唉,許久不見,也不知他是否出落得更俊了?只可惜有人礙著臉面,註定瞧不見啦。”

 

    這幾月來,與空桑仙子朝夕相處,她已漸漸從與神農訣別的苦痛中抽離出來,更與空桑成了忘年至交,彼此相差雖近百歲,卻一口一個“姐姐”,叫得頗為親昵自然。

 

    眼見姑射仙子玉靨暈紅,大不自在,空桑仙子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凝視著她,柔聲道:“你放心,我定會將消息傳給拓拔小子的。句芒心胸狹隘,城府極深,若讓他知道是你走漏了風聲,只怕要對你不利。自己多加小心。”又低聲叮囑了幾句,這才轉身飛起,與洛姬雅一齊朝龍使舟掠去。

 

    號角嗚鳴聲中,大船徐徐駛離,長槳齊揮,白帆次第升起。

 

    紅日從絢麗的朝霞後跳出來了,燦爛地照著甲板上歡騰的人群,大海上萬里金光,粼粼閃耀,如此刺眼。

 

    歡呼聲隨著白帆越去越遠,漸不可聞,終於消失在霞光流舞的海天交接處。方才還熱鬧喧囂的海灘轉眼空空蕩蕩。海浪一重重地翻卷上來,白沫吞吐,將無數腳印、篝火堆……全都沖刷得乾乾淨淨。

 

    姑射仙子心中空空落落,也不知是失落、惆悵,還是感傷,怔怔地在礁岩上站了許久,直到冰涼的海潮漫過了腳踝,這才轉身慢慢地朝後走去。

 

    晨風呼卷,海鳥歡鳴,她抬頭望去,筆直高峭的南際山壁上,青松橫斜,石縫交錯,築了不少鳥巢。成群海鳥從中沖出,展翅盤旋,俯衝向大海,捕到魚食後,又沖天飛起,悠然迴旋,紛紛振翅飛落巢邊,歡啼戲耍。

 

    大風盈袖,飄飄欲飛,陽光下,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長。她的心底莫名地一陣悸動,竟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單。

 

    這一瞬間,她突然想起那夜在章莪山上,自己意亂情迷,寫下的“月冷千山,寒江自碧,只影向誰去”;想起其時玉郎猶在,笛簫諧奏,一切恍如夢幻;想起月光下他熾烈的眼神,想起他狂亂的吻;想起那一刹那天旋地轉,她崩塌了、迷失了,墜落在無窮無際的喜悅、甜蜜、惶亂與迷惘裡……

 

    刹那之間,她耳根熱辣辣如烈火焚燒,心亂如麻,莫名地一陣害怕。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這幾個月來,常常會有這樣奇怪的念頭?原本寧靜如古井的心,為何常常漣漪蕩漾,晃動著他的倒影?為何耳邊總會沒來由地響起他的笑聲,響起他說過的話語?

 

    為何想到他時,總會無緣無故地微笑,就連聽到別人說起他的名字,心中也莫名地充滿了溫馨和甜蜜?為何這些日子以來,有意無意地總要打探他的消息?聽說他要大婚的時候,又為何空空茫茫,心痛如針紮,乃至於最普通的靜坐修行也難以繼續?

 

    她越想越是惶惑、酸楚、恐懼……如海潮似的陣陣翻湧,心又開始劇烈地抽痛,咽喉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當下驀地閉上眼睛,意守丹田,默念洗心訣。

 

    也不知過了多久,雜念漸消。陽光撫臉,風卷秀髮,海鷗脆啼,海浪一聲聲地歡騰拍舞……她的心也隨之漸轉寧靜。念力及處,甚至可以聽見落葉從樹梢卷落,螞蟻在草叢間穿梭……

 

    耳廓一動,忽然聽見極細微的衣袂翻飛聲,似乎有人禦風飛來。側耳傾聽,遠遠地仿佛有一個沙啞的聲音懊惱地喃喃道:“糟了,還是來遲一步,龍使舟已經開走啦!”       

第一章 婚禮前夕(2)

            這聲音好生熟悉!

 

    姑射仙子心中大凜,還不等細辨,又聽一個嬌脆的聲音吃吃輕笑道:“走了便走了,反正我們也知道它要開往哪裡。東海是本仙子的地盤,混不上船,難道還混不進島麼?只要咱們的聖女仙子已經將消息傳給那些蝦兵蟹將,就不怕他們不上當。”

 

    姑射仙子心中又是一沉,這聲音赫然正是本族七彩島主虹虹仙子!

 

    那夜她初回木華城,無意中便是聽見虹虹仙子與幾位長老密議,說是探聽到龍神太子將在東海合虛山舉行婚典,水木聯軍業已聯合出征云云。

 

    此刻聽她言中之意,似乎早已知道自己此行目的,別有算計,隱隱大覺不妙。

 

    當下睜開妙目,凝神聚氣,使出“一葉蔽目訣”,隱匿身形,飄然沖上崖頂。

 

    山崖上大風呼嘯,灌木起伏,她循聲俯瞰,只見北面山谷內,一男一女並肩飛掠,來勢極快,雙雙在左側龍湫峰頂站定。

 

    那女子綠眸雪膚,顧盼神飛,頗為明豔妖冶,果然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虹虹仙子。

 

    她身邊男子青衣玉帶,長髯飄飄,竟然是族中的盧羽平長老。

 

    盧羽平眯著眼,朝東遠眺,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那拓拔小子倒也刁滑,明明在湯穀完婚,卻假意走漏消息,聲東擊西,說是在合虛山舉辦婚典,還故布疑雲,派了龍使舟掩人耳目。幸虧木神英明,將計就計,讓聖女作個順水人情……”

 

    虹虹仙子格格笑道:“拓拔小子得到聖女的消息,以為我們中了他的詭計,將大軍全都調往合虛山,必定自鳴得意,安心地洞房花燭去啦。等我們天降神兵,擒住新郎倌,再以通敵叛族之罪,拿下聖女,成全這對苦命鴛鴦!”

 

    兩人頗為謹慎,交談聲音極低,說到最後一句,大為得意,忍不住相顧大笑起來。

 

    姑射仙子越聽全身越是冰涼,仿佛陡然墜入無底深淵,背上涼浸浸的全是冷汗。此時回想起來,那夜能聽見長老密議,太過巧合,疑點頗多,只怪自己過於單純天真,情急無措,連夜趕來報信,不想卻正中了句芒一箭雙雕的毒計!

 

    她雙頰暈紅,咬著唇,又是駭怒又是懊悔,心想:“蒼天有眼,倘若适才早走一步,便撞不破他們的陰謀了。亡羊補牢,趁著龍使舟還未去遠,需得速速追上,將這些話轉告給姑姑才是。”

 

    正想轉身下掠,又聽盧羽平縱聲怪嘯,滿山回蕩。

 

    過不片刻,兩隻碧羽赤目的長頸怪鳥“呀伊——呀伊——”怪叫著,從南面山崖間比翼飛來,撲振著翅膀,穩穩地落在他的肩膀上,昂首睥睨,赤眼紅光閃耀。

 

    盧羽平抓住那對怪鳥的翅膀,將它們雙雙湊到眼前,仔細凝視了一會兒,哈哈笑道:“妙極妙極!風影鳥已經將聖女與空桑老虔婆說話的場景,全都映照下來了。這下鐵證如山,她想賴也賴不掉啦!”

 

    姑射仙子芳心一顫,驚怒更甚。

 

    這對風影鳥一雄一雌,分別叫做捕風、捉影,雙眼、雙耳構造極為奇特,可將所有看到的景象、聽到的聲音,映錄在其眼球晶體與耳膜之中。若是讓他們將這二鳥帶回長老會,自己便真真大禍臨頭了。

 

    虹虹仙子笑道:“快收起你的寶貝鳥兒吧。再不走,日落之前就趕不到湯穀,參加不了拓拔小子和龍女的婚典啦。”拉著他飛身沖起,朝東北海面掠去。

 

    霎時間,姑射仙子心中轉過萬千念頭,終於決定尾隨其後,趁他們不備,隱身奪走風影鳥,而後再趕到湯穀,將消息傳達給拓拔野等人。

 

    方欲動身,忽然聽見一個男子哈哈大笑道:“正愁無人帶路,你們卻送上門來,很好,很好!”

 

    聲音沙磁雄厚,原本極是好聽,但驟然響起,倒像是平空一記驚雷,震得群鳥驚飛,沖天炸散。

 

    盧羽平二人猝不及防,如被重錘當頭擊中,悶哼一聲,身子劇晃,險些從半空摔落,若非及時翻身沖起,便要一頭跌撞在峭壁尖石上了。

 

    回音滾滾,轟隆不絕。以姑射仙子的修為,竟也如被巨浪迎頭排擊,眼前昏花,氣血翻湧,難受已極,心下大凜:此人是誰?真氣竟如此強猛!

 

    凝神望去,只見一個黑袍高冠的年輕男子施施然地從對面山崖飄然而來,臉容蒼白如雪,俊美絕俗,神情倨傲,笑容中又帶了風流自賞的輕薄味道,瞧那身衣著打扮,頗有華貴之氣,卻不知究竟是哪一族的貴侯。

 

    見他踏空緩行,姿態優雅從容,勝似閒庭信步,姑射仙子心下更奇,禦風之術倘若要極速如電,固然很難,但要在空中走得如此之慢,卻更是難上加難。若非他真氣驚世駭俗,這般慢騰騰地走不了十步,便要從半空摔落了。

 

    盧羽平又是驚駭又是羞怒,喝道:“何方狂徒,吃了龍心猛獁膽了麼?竟敢在我木族地界如此撒野!你可知我是誰麼?”

 

    黑袍男子嘿然道:“小小一個木族長老,竟敢在本族聖女的眼皮底下謀劃著如何犯上作亂,吃了龍心猛獁膽了麼?聖女仙子,你說是也不是?”說到後一句,目光炯炯,似笑非笑,朝姑射仙子隱身的方向瞥來。

 

    姑射仙子一凜,知道行跡已露,當下索性不再躲藏,默念法訣,碧光波動閃耀,現出身形。

 

    “仙子!”盧羽平臉色大變,與虹虹仙子對望一眼,哈哈一笑,森然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仙子你請來的外敵幫手!怎麼,想要勾結敵邦,殺人滅口麼?”

 

    姑射仙子一愣,還未說話,那黑袍男子眉毛一揚,縱聲大笑道:“我與貴族聖女素昧平生,若有幸能與她勾結,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可惜木族之內,除了姑射仙子光風霽月,冰清玉潔,就全是象你這樣奸險齷鹺、鼠目寸光的小人了,也難怪木族內訌頻仍,國敗家亡!”

 

    姑射仙子呼吸一窒,心中竟莫名地嘭嘭亂跳起來,不知何以,突然覺得他此刻的神情、語氣似曾相識,好象在哪裡見過一般,但細細追想,卻又毫無頭緒。

 

    聽此人語氣囂狂,頗為幸災樂禍之意,虹虹仙子懸吊著的心反而平定下來,碧波流轉,嫣然笑道:“本族聖女通敵叛族,罪不容赦,既然她與閣下沒有干係,那就好辦得很啦……”

 

    “誰說她與我沒有干係了?”黑袍男子笑聲忽止,臉色一沉,冷冷截口道,“我對木族聖女素來仰慕,在這南際山頂守侯了一天一夜,等的便是仙子芳駕。你們想要用奸計陷害她,我又怎能輕饒?”

 

    被他眼中寒光一掃,虹虹仙子花容微變,渾身冷汗盡出,右手緊緊握住腰間的虹蛇劍,不自覺地朝後退去。

 

    就連那兩隻風影鳥也“呀伊”怪叫,振翅盤旋,似是對他極為畏懼。

 

    盧羽平生性桀驁自負,雖知此人真氣遠勝於己,但見他如此跋扈,不由怒從心起,喝道:“大膽狂徒,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當盧某當真怕了你麼!”

 

    話音未落,大袖鼓舞,一杆青銅長矛破空疾刺,“轟”地一聲,碧光怒爆,忽地幻化為一條青鱗巨蟒,猙獰飛舞,朝著黑袍男子當頭咬下!

 

    黑袍男子嘴角勾起一絲譏嘲而又鄙夷的冷笑,虛空踏步,瞧也不瞧他一眼,右掌輕輕一拍。

 

    “嘭!”光焰噴吐,熱浪狂卷,那青鱗巨蟒轟然炸裂,沖天飛起。

 

    盧羽平“哇”地一聲,鮮血狂噴,重重地飛撞在身後石壁上,“咯啦啦”一陣裂響,偌大的山壁竟迸開了數十道裂縫。

 

    他簌簌抽搐了片刻,朝下滑落,委頓在地。臉如金紙,雙眼圓睜,又是驚怖又是恐懼,喉中赫赫作響,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姑射仙子、虹虹仙子心下大駭,盧羽平雖非族內頂兒尖兒的人物,但好歹也是仙級高手,祖傳的“碧蛇矛”更封印了上古凶獸“青電蟒”的元神,被列為“大荒七大名槍”之一。想不到不過區區一合,便被這神秘男子打得槍斷人傷,奄奄一息!

 

    單以這一掌而論,此人的氣刀威力絲毫不下於“紫火神兵”,當已臻神級之境!此人到底是誰?當今之世,又何來如此年輕神秘的神級高手?

 

    姑射仙子心中一動,突然想到一個傳說中的人物,但又覺得忒也不可思議,斷無可能如此年輕。

 

    虹虹仙子驚疑不定,顫聲道:“盧長老?盧長老?”

 

    正想上前將他扶起,盧羽平突然瞪大雙眼,發出一聲淒厲可怖的長嚎,挺直身子,“僕僕”連聲,周身皮膚驀然炸裂開來,血肉橫飛,紅光鼓舞,竄起萬千火苗,刹那之間便被燒成了一具焦骨,惡臭撲鼻。

 

    虹虹仙子駭得魂飛魄散,向後跌退幾步,指尖不住地顫抖起來,幾乎連拔劍的氣力也沒有了。

 

    她雖身為大荒十大妖女,見慣了各種場面,卻從未見過這等輕描淡寫、而又霸道兇殘的殺人招式。

 

    風影鳥悲鳴盤旋,俯衝而下,在盧羽平骸骨旁跳來跳去,似是頗為不舍。

 

    黑袍男子揚眉笑道:“主人既去,你們又安能苟活於世?”隔空只一探手,倏然將二鳥抓到掌中,“咯嚓”一聲,擰斷了脖子,隨手將鳥屍拋落。

 

    見他下手如此狠辣,姑射仙子胸中一陣煩悶,大起厭憎之心,蹙眉道:“盧長老與你無怨無仇,這兩隻鳥兒更不過是禽類,閣下何必下此毒手?”

 

    那黑袍男子慢悠悠地踏空而來,在山崖上站定,似笑非笑地盯著姑射仙子,悠然道:“此人心計險惡,對仙子意圖不軌,死有餘辜。兩隻鳥兒既是所謂的證據,也自當銷毀。我知道仙子必不忍心,所以只好代勞了。”

 

    被他那咄咄逼人的眼神放肆地盯掃著,姑射仙子如芒刺在背,無所遁形,心下大不舒服,淡淡道:“請問閣下是誰?你我既然素未謀面,非親非故,又何必越俎代庖,自行其事?”

 

    黑袍男子哈哈大笑道:“仙子此言差矣!你我雖然素不相識,卻是同仇敵愾;不但同仇敵愾,還是同病相憐。既有如此緣分,我又怎能不幫你呢?”說到最後一句時,目光一轉,朝虹虹仙子瞟去。

 

    虹虹仙子肝膽俱寒,已如驚弓之鳥,閃電似的翻身沖起,朝北飛逃。但見黑光一閃,氣浪卷舞,她“啊”地一聲尖叫,周身已被一條烏金絲帶緊緊纏住,倏然回彈,重重摔落在黑袍男子跟前。

 

    虹虹仙子淚水涔涔,不敢看他,極盡哀憐地望著姑射仙子,顫聲道:“姑射姐姐,我……我錯啦,我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計你,你……你大人有大量,饒了我罷!”

 

    姑射仙子生性單純淡泊,雖知她數次害己,卻始終無法對她產生多大惡感,此刻聽她這般求饒,更是心下大軟,低聲叱道:“放了她!”長袖飛卷,碧光氣帶蓬然鼓舞,纏住她,朝後奪去。

 

    黑袍男子右手虛空一抓,那烏金絲帶登時繃緊,巍然不動,任由姑射仙子如何奮力拉奪,也不能扯動分毫,嘿然道:“東海茫茫,人地生疏,放了她,誰帶你我去參加龍神太子的婚典呢?小妖女,你若老老實實帶路,我就留你一條性命。”

 

    那烏金絲帶越勒越緊,虹虹仙子俏臉漲紅,張大了口,舌頭漸漸伸了出來,說不出話,只是拼命地點頭。

 

    姑射仙子心中疑竇更甚,此人自稱在此等了自己一日一夜,又大費周折,擒住虹虹仙子,難道只是為了參加拓拔野等人的婚禮麼?聽他言下之意,竟是妄圖要脅自己一同前往,臉上暈紅泛起,又是羞惱又是恚怒,淡淡道:“誰說我要去參加婚典了?”

 

    黑袍男子眯起眼,精光閃耀,微笑著一字字道:“仙子若不去,我又拿什麼作為賀禮?”話音未落,黑帶飛舞,氣浪洶湧,朝著她當頭罩下!       

第一章 婚禮前夕(3)

            黃昏時候,龍使舟終於抵達湯穀。

 

    殘陽如血,漫天都是暗紅絳紫的火燒雲,洶洶奔湧,與海鳥齊飛。波光淼淼的海面上,倒映著湯穀島上的漫漫***,璀璨奪目。那巨大的扶桑樹參天摩雲,彩霞繚繞,遠遠望去,真如海上仙山,雲裡樓閣。

 

    空桑仙子側立船舷,癡癡地凝視著那越來越近的島嶼,心潮澎湃。原以為***無情,自從他走後,天地之間,再無一物值得她留戀;然而相距四年,重回故地,那些往事、那些蹉跎的青春歲月……全都翻江倒海似的湧了上來,悲欣交集,恍如隔世,一時竟有些不能自已。

 

    “嘭!”禮炮轟鳴,煙花四舞,幾艘遙遙遊弋的戰艦緩緩駛近。甲板上的眾人縱聲歡呼,不斷地朝戰艦上、岸上渲沸的人群揮手致意。

 

    忽聽“嗷嗷”怪叫,十隻火紅的碧眼怪鳥從島上沖天飛起,巨翼橫張,突然朝著龍使舟俯衝而下。

 

    眾人眼前一紅,狂風熱浪席天蓋地,從頭頂怒卷而過,驚呼聲中,那十隻巨大的怪鳥環繞著桅杆盤旋飛舞,次第落在船舷上。

 

    眾鳥昂首闊步走到空桑仙子身邊,歡聲嗚鳴,笨拙地張開翅膀拍拍她的背,啄啄她的臉,像是舊友重逢,頗為親熱。

 

    眾賓使中有些未曾見過傳說中的十日鳥,大感好奇,紛紛圍攏上前,想要看個究竟,不想太陽烏甚是倨傲,不屑與他們結識,猛地扭頭闊步,振翅怪叫,直嚇得靠近者爭相後退,引起眾人一陣大笑。

 

    有兩隻太陽烏似是認得流沙仙子,碧眼轉動,朝她點頭嗚鳴了幾聲,算是打過了招呼。流沙仙子格格笑道:“好大的氣派!等你們主人來了,瞧我怎麼治他管教不嚴之罪……”

 

    話音方落,卻聽一人朗聲笑道:“貴客雲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碧波蕩漾,兩個少年踏浪如飛,並肩攜手,高高地躍上了船頭。

 

    “龍神太子!”“喬少城主!”眾人歡聲雷動。

 

    流沙仙子扭頭望去,左面那少年昂然挺拔,衣裳鼓舞,夕陽餘暉照耀下,臉如鍍金,神采飛揚,笑容如陽光般燦爛,一如往昔。讓人莫名地生出親近信賴之心。

 

    她嫣然一笑,心中又是悵惘又是溫暖,心中默默地道:“拓拔野,好久不見。”

 

    空桑仙子亦默默凝視,微笑不語。四年前,當她在這島上第一次遇見這兩個少年的時候,他們還是稚氣未脫的孩子;而此刻,雙雙並肩站在船頭,與群雄談笑寒暄,灑然自若,已儼然是極具人望的少年領袖了。

 

    與幾個月前離別時相比,蚩尤竟像是又長大了不少,比起拓拔野尚高了半個頭,英挺雄健,臉上的刀疤非但沒有減損他的魅力,反倒平添了幾分桀驁英霸之氣,就像是他背上的那柄苗刀,鋒芒畢露,茫茫人海中,第一眼便能讓人瞧見。

 

    面對爭先恐後地上前恭賀的群雄,他滿臉微笑,眼中唇角都是喜悅之意,應答得體,對付自如,比起印象中那狂野暴烈的少年,更是成熟了不少。料想此中原由,一則與靈山十巫施以“伏羲牙”,鎮伏他體內潛藏的凶獸靈珠、邪魂厲魄有關;二則多半要歸功於拓拔野與晏紫蘇的影響了。

 

    拓拔野目光掃處,瞥見空桑仙子與洛姬雅,大喜過望,笑道:“前輩,仙子,你們果然也來啦!這些日子一直記掛著你們呢。”

 

    眾目睽睽之下,流沙仙子忽然有些害羞,雙靨暈紅,“呸”了聲道:“臭小子,你沒事記掛我幹嗎?”板起臉,叉著腰,佯嗔道:“你這個負心郎竟敢拋下我,和大荒第一妖女成親,仙子今日自是千里尋夫,到東海搶親來了。”

 

    拓拔野一愕,哈哈大笑道:“米已下鍋,木已成舟,仙子下次趕早。”

 

    眾人忍俊不禁,但忌憚這殺人如麻、蠱毒雙全的女魔頭,誰也不敢笑出聲來。眼見拓拔野竟公然與她打情罵俏,無不暗自嘖嘖稱奇,均想龍神太子果然魅力無窮,大荒十大妖女頭兩位全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真乃當世妖女剋星。

 

    眾人談笑間,船已靠岸。

 

    爆竹轟鳴,禮炮連聲,早已候守多時的湯谷群雄紛紛迎上前來。這些大荒流囚數十年來未曾離開島嶼一步,此刻見著這麼多故人,五味雜陳,悲喜交集,有些久未謀面的至親好友更是緊緊擁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夕陽沉落,夜幕初降,晚霞變成了一道道鑲著金邊的黑雲,島上的***顯得越發明亮起來。眾人擁簇著往島上走去,說說笑笑,極是熱鬧。

 

    空桑仙子與拓拔野並肩而行,沿途掃望,大為驚異。比起四年前她離開時,這裡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那時的湯穀不過是個荒涼貧瘠的孤島,無論是誰,在此住上三個月,便欲發瘋。現在觸目所及,奇花異果,枝繁葉茂,珍禽怪獸,到處可見。簡陋的破木囚房被整齊雄偉的白石堡、乾淨清爽的小木屋所替代,沿著山坡層層疊疊,星羅棋佈。

 

    就連腳下的小路也鋪滿了卵石,在兩側燈籠的照耀下,迤儷蜿蜒,閃著溫潤絢麗的光澤。真可謂脫胎換骨,煥然一新。

 

    到了湯水湖東側山谷中,群雄更是譁然驚歎,驚豔不已。

 

    四周環立的群峰上,依勢附形,鑿了眾多石洞,洞外以巨石、堅木築成雄偉堅固的牆樓,彼此間有棧道相連,形成大小百余個山洞樓城,氣勢恢弘。每個城樓上都插著熊熊火炬,掛著五彩燈籠,夜色中望去,更是巍巍壯觀。

 

    拓拔野笑道:“各位朋友,此處便是湯穀城了,是由大荒各族流放到這裡的囚犯們齊心攜手,群策群力,花費了四年的時間構造而成。恕我自誇一句,這幾個月來,我遍歷大荒,好象還沒看到什麼城池比這更漂亮,更壯觀了。所以你們此行回去,需得實話實說,在‘天下十三名城’裡重新排排座次,湯穀城當仁不讓排在第二。”

 

    眾人哈哈大笑,有人叫道:“那第一是哪座城?”

 

    拓拔野等的便是這句話,泰然道:“當然是蜃樓城。”

 

    聽到“蜃樓城”三字,眾人都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臉上頗有些尷尬。

 

    拓拔野朗聲道:“四年前,當我奉神帝遺詔,前往蜃樓城止息干戈時,曾在那裡度過了此生中最為美好的一段日子。蜃樓城中所住著的,全都是被五族驅逐、不受歡迎的人。但是在那裡,我沒有看見任何奸邪淫盜,所有的人都如此相親相愛,自由自在……”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為什麼神帝彌留之際,也要想方設法,讓我這鄉野少年去挽救一個備受五族排斥的荒外之城。我突然明白,為什麼當朝陽谷水妖侵伐蜃樓城的消息傳出後,會有那麼多素昧平生的遊俠四海追隨,甘願拋頭灑血,去捍衛一個自己從未居住過的海上之城……”

 

    拓拔野語鋒一轉,臉色變得凝肅起來,沉聲道:“只可惜,蜃樓城終於還是被水妖用奸計攻破了。一夜之間,十幾萬城民家破人亡,屠殺殆盡,大荒自由之城更被他們付之一炬!”

 

    頓了頓,環顧群雄,揚眉道:“不錯,他們可以燒了城樓。但是他們燒得了天下人的心?燒得了天下人對自由的信念麼?這四年來,我和蚩尤日日夜夜,都不曾有一刻忘了蜃樓城,這四年來,我們與湯穀的流囚們齊心攜手,一起將這不毛之島改造成了人間沃土。”

 

    “這裡的每一塊石磚,每一根棟樑,都凝鑄了他們的智慧與心血,沒有他們,就不會有今天的湯穀城。而他們的所有想法、智慧,又都是源自於各族。所以,湯穀城也可以說是大荒各族的共同結晶——就如同蜃樓城一樣。”

 

    赤銅石、盤谷、成猴子等湯谷群雄一言不發,眼圈卻都微微有些泛紅,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驕傲

 

    拓拔野高聲道:“而他們之所以這麼做,正是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想要改過自新,白手起家,在這茫茫東海、荒外孤島,建立一個和蜃樓城一樣美麗、平等、友愛的自由之城。”

 

    “神帝說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些囚犯曾經犯過大錯,但在這孤島上流放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備受折磨,縱然有什麼罪過,也該夠了……”

 

    他自小伶牙利齒,素擅言辭,經過這幾年的磨練,更將講演之術操控得爐火純青,極具感染力。知道何時該沉痛低婉,何時該高昂激越,才能將火候控制得恰到好處,直達聽眾內心。

 

    此刻慷慨陳辭,誠摯懇切,大奏其效。各族賓使無不動容,默默無語,心中都頗以為然。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終於明白拓拔野在湯穀舉辦婚典的良苦用心了。

 

    蟠桃會上,金、土、火等各族帝侯雖然勉強同意赦免湯谷群雄,但那不過是賣他幾分薄面,私心底下,只怕沒幾人當真相信這群兇暴桀驁的烏合之眾真能改頭換面,成為抵抗水、木等族的重要力量。

 

    若真想冰釋前嫌,達成牢固同盟,除了讓彼此多些接觸機會,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外,還得展現真正的實力。畢竟在這亂世之中,惟有實力才代表了一切。

 

    果聽拓拔野高聲道:“所幸蟠桃會上,各族大赦天下,終於給了他們一個自新重來的機會。消息傳來,湯谷歡騰,人人無不感恩戴德。而今天下分崩,大荒戰火四起,正是英雄用武之時。湯穀上下眾志成城,誓要與大家同生死,共進退,一起粉碎燭老妖等奸賊的狼子野心,恢復大荒和平,重築自由之城!”

 

    話音方落,湯谷群雄便轟然附應,紛紛叫道:“打敗燭老妖,恢復大荒和平,重築自由之城!”雷鳴似的在山谷內回蕩,震耳欲聾。

 

    聲浪越來越大,從近到遠,處處都有人回應,海上眾戰艦禮炮轟鳴,像是在遙遙回應。

 

    各族賓使原本就對燭龍水妖恨得咬牙切齒,此時此景,深受感染,熱血如沸,也忍不住高聲呐喊起來。

 

    一時間,這婚典前夜的“接風洗塵會”倒像是變成了大荒五族同盟的誓師大會。

 

    空桑仙子與流沙仙子對望一眼,相對莞爾,心裡都閃過同一個念頭:當日神農彌留之際,在南際山頂邂逅拓拔野,誰說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第二章 不速之客(1)

            天海茫茫,彎月如鉤,穿梭於濛濛霧靄之中,若隱若現。

 

    狂風怒吼,帆布獵獵鼓舞,偌大的船身在風浪中劇烈搖擺,急速飛駛。驚濤轟鳴,不斷轟然撞擊在船舷上,噴舞起萬千白沫。

 

    一個巨浪拍來,船身陡然傾斜,甲板上驚呼四起,水手們死死地抓住桅繩、欄杆,左搖右晃,這才勉強穩住。

 

    “啪”地一聲,一個大漢手上所抓的艙板斷裂,大叫一聲,仰身摔倒,朝右舷翻滾沖落,眼看便要拋入怒海波濤之中,舷側的兩個水手眼疾手快,猛地探手將他胳膊拽住,硬生生從半空拉了回來。

 

    船尾,六名舵手臉色漲紅,齊聲呐喊,在一個十尺來高的青衣大漢指揮下,奮力拉緊巨大的舵盤,不讓方向有絲毫偏歪。饒是如此,船頭仍是不斷地朝北傾斜。

 

    “侯爺,風浪越來越大了,我看還是合艙下潛吧!再這麼折騰,只怕這舵盤都要吃不消啦!”青衣大漢扯字嗓子,朝著不遠處的金冠男子呼喊。

 

    那金冠男子懶洋洋地坐在海虎皮大椅上,任風狂浪大,紋絲不動。眯著眼睛,一邊高舉千里鏡,朝西南方向遠眺,一邊嘿然道:“不成。離湯穀還有近百里,現在下潛,明日正午也到不了。若是趕不上太子婚典,惹得陛下龍顏震怒,風浪可比這要大多了。哥將,傳令下去,所有船艦鼓帆搖槳,全速前進,午夜之前務必到達湯穀!”

 

    青衣大漢無奈,抬頭吼道:“變旗,張帆,全速前進!”

 

    主桅上的旗手奮力搖動轉盤,“呼”地一聲,一張三角大旗迎風沖起,獵獵招展,碧鱗粉塗繪的青龍在夜霧裡閃閃發光,直欲破空飛去。幾在同一瞬間,次桅上的所有白帆也盡數打開,“劈啪”作響,被狂風刮得鼓如圓球。

 

    後方的船艦瞧見,也紛紛打開青龍旗,鼓起白帆,全速疾駛。遠遠望去,海天漆黑一片,什麼也瞧不清晰,只看見數十條碧光閃閃的飛龍乘雲駕霧,朝西南狂飆,海上夜鳥瞧見,無不驚鳴盤旋,遙遙避讓。

 

    這一行艦隊,自然便是威鎮九萬里東海的龍神嫡系“青龍艦隊”。那金冠男子與青衣大漢,便是主艦旗將六侯爺敖越雲與主舵哥瀾椎。

 

    此時東海戰事連連,為蔽人耳目,減少不必要的麻煩,青龍艦隊今日黃昏才從龍宮開出,一路偃旗息鼓,潛水緩行,到了日落之後,方才浮出水面,浩浩蕩蕩向湯谷進發,不想又偏偏遭逢大霧風浪。

 

    六侯爺吩咐既畢,眼見風帆鼓舞,船行急速,這才起身朝主艙走去。推開門,燈光耀眼,絲竹大作,十餘個鮫人美女正在翩翩歌舞。

 

    龍神、科汗淮與眾長老列案而坐,一邊低斟淺啜,一邊輕聲交談,瞧見他進來,紛紛點頭招手,喚他入席。

 

    六侯爺脫口笑道:“他***……”瞥見席間那清麗嬌怯的少女,連忙將“紫菜魚皮”生生吞回肚裡,咳嗽一聲,笑道:“陛下忒也心急。太子喜宴還沒開始,你們就迫不及待地喝上啦。”

 

    龍神笑吟吟地道:“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好不容易娶了個本事通天的龍妃,那還不得普天同慶,喝他個七天七夜麼?”碧眼流轉,朝那清麗少女努了努嘴,笑道:“什麼時候等你龍六也娶了媳婦兒,姑姑也為你大操大辦一番。”

 

    眾人哈哈大笑,那少女俏臉飛紅,急忙低下頭去,凝視著自己那銀白色的魚尾,秋波中閃過黯然淒傷的神色,心中默默地想道:“不知此時此刻,他在作什麼呢?有沒有……有沒有哪怕一絲想起我?”

 

    湯穀城主洞大堂內,載歌載舞,歡聲笑語。

 

    頂壁那方圓數十丈的樹脂天窗已然打開,夜空遼闊,月光斜斜傾瀉而入,與沿壁四立的萬千珊瑚燈交相輝映,亮如白晝。

 

    地上鋪滿了厚厚的海獸毛皮作為地毯,水晶石案上美酒佳餚琳琅滿目,盡是山珍海味、龍肝鳳脯。眾人席地而坐,觥籌交錯,談笑風生。

 

    流沙仙子抿嘴微笑道:“拓拔小子,兩位新娘呢?怎地不見她們出來招待貴賓?我還想親手將賀禮送給她們呢。”

 

    拓拔野和蚩尤對望一眼,一齊笑了起來,道:“兩位新娘待嫁閨中,都說為了吉利,婚典之前,禁止我們前往滋擾。夫君尚且如此,何況旁人?”眨了眨眼,笑道:“但若是賀禮厚重的話,我可以網開一面。什麼禮?拿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流沙仙子“呸”了一聲,道:“少打主意,沒你們的份兒。”忽然吃吃笑了起來,柔聲道:“不過你的另一位心上人,倒讓我們給你捎了一份厚禮,只可惜眼下看來,這份禮還是白送啦。”

 

    “另一位心上人?”拓拔野微微一怔,旋即明白她說的是誰了,臉上一紅,正容道:“仙子莫說笑,若是讓旁人聽見便不好了。”

 

    流沙仙子見他欲蓋彌彰的狼狽之狀,更覺有趣,格格大笑,耳垂的赤練蛇隨著髮辮一齊亂顫,引得眾人紛紛望來,拓拔野尷尬益甚,只好假裝喝酒,藉以掩飾。

 

    當下空桑仙子傳音入密,將姑射仙子如何在日華城長老殿內,無意中聽見木族長老密議的事情一一向拓拔野、蚩尤道明。頓了頓,微笑道:“水、木兩族探聽的情報,說你們的婚典在合虛山舉行,我看此間既然相差了千里,當無危險,所以适才就不急著告訴你們啦。”

 

    拓拔野二人臉色微微一變,像是松了口氣,驚喜之中又有些憂慮。蚩尤眉毛一揚,嘿然道:“想不到真讓龍妃猜中啦!”

 

    流沙仙子奇道:“龍女猜中什麼了?”

 

    拓拔野微微一笑,也不直接回答,道:“這幾個月來,水妖在中土大舉發兵,與金族、土族接連激戰,咄咄逼人;火族、木族也南北夾擊,頻頻攻打烈二哥的炎帝軍,占盡優勢。惟有這東海之上,水、木兩族雖然派出了四大水師,卻要麼圍而不戰,要麼一觸即潰,你說是為什麼?”

 

    流沙仙子嗔道:“我最討厭猜謎。你別賣關子,快快說吧。”

 

    拓拔野道:“兵法之道,虛實無常,避重就輕。金、土、火三族疆土相連,互濟互助,實力遠遠強大於我們孤立海外的龍族,水妖盟軍為何不先合力剿滅我們,反而先去咬這等難啃的硬骨頭?”

 

    流沙仙子皺眉道:“你是說燭老妖和句山羊隱忍不發,是想趁你們婚禮不備,再偷襲猛攻?是呀,你心上人千里迢迢,給你傳的不就是這個消息嗎?只可惜那些楠木疙瘩忒也笨蛋,情報不准,虛驚一場。”

 

    拓拔野搖頭道:“蟠桃會上,句芒老賊早已和姑射仙子勢成水火,以他的城府心機、謹慎性格,又怎會讓姑射仙子聽到這等機密?雨師姐姐早已料定他們會假傳情報,讓我們放鬆警惕,只是沒想到傳來消息的,卻是仙子……”

 

    心中一沉,失聲道:“是了!他們必定是想來個引蛇出洞,一箭雙雕,事後再給仙子冠一個通敵叛族的罪名。句芒老賊,果然好生奸猾!”想到姑射仙子冰雪單純,被這些老奸巨滑之徒誣陷而不自知,又是驚怒,又是憂慮,恨不能立時飛往東荒,向她叮囑說明。

 

    空桑仙子心中一凜,頗以為然,亦大為擔心姑射仙子的周全。

 

    流沙仙子雖然機狡百變,詭計多端,但對於行軍打戰的兵法卻殊無興趣,此刻聽拓拔野這番剖析,入情入理,不由得暗暗佩服,抿嘴笑道:“我的小情郎果然有幾分本事。照這麼說來,水木聯軍不發這消息倒也罷了,既已發出,必定是聲東擊西,故布迷霧,其實已經發兵朝這兒打來啦?”

 

    忽然“哎呀”一聲,環顧四周賓使,吐了吐舌頭,笑道:“那這次的婚典,豈不是要變成葬禮了麼?”

 

    蚩尤眼中殺機大作,驀地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似是成竹在胸,嘿然冷笑道:“仙子放心。我們厲馬磨兵,籌備了三個多月,等的便是今夜。明日此時,我要讓這裡的每一個賓使,都拿著水妖的頭顱,舀我們的喜酒,痛飲狂歌!”

 

    拓拔野牽掛姑射仙子的安危,方才的歡喜之意蕩然無存,心亂如麻,轉頭望了一眼牆角的沙漏,又想:“龍宮到此,相距不過三百里,娘和科大俠他們怎地還沒到?”那絲不祥的感覺越來越是強烈。       

第二章 不速之客(2)

            “嘭!”船身又是一陣劇烈的搖晃,***搖曳,那些鮫人美女站立不穩,歌舞頓止,見龍神揮手示意,紛紛退下。

 

    從舷窗向外望去,不知何時,那彎鉤月已經被漫天雲霧重重遮擋,烏雲在海面上滾滾翻騰,忽然亮起一道閃電,將大海照得藍紫一片,接著“轟隆”震響,雷聲滾滾,一場風暴迫在眉睫。

 

    真珠俏臉被閃電映得雪白,被雷聲一震,微微有些害怕,忍不住往人魚姥姥身上靠去。

 

    六侯爺心中一陣疼惜,可惜佳人雖在咫尺之側,芳心卻遠在百里之外。歎了口氣,道:“人都說‘龍神怒,東海嘯。龍神哭,江河訣。’想不到陛下今日這般歡喜,東海上還是要狂風暴雨。依臣侄看,陛下昨晚多半是趁著我們不備,悄悄地喜極而泣,才招致今日暴雨。”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真珠也微微莞爾。如花笑靨雖只一瞬,卻已看得他心馳神蕩,呼吸如窒。

 

    龍神此時心情大佳,白了他一眼,笑吟吟地也不理會。這滿船之中,除了身邊的白髮男子,也只有這玩世不恭的浮滑小子敢和自己這麼說話了。

 

    忽然想起從前在東海之上,有一日也是這麼電閃雷鳴,驚濤駭浪,她在龍宮中找不著科汗淮,只道他業已悄然離去,心急如焚,遍海尋找,一無所獲。難過絕望之下,忍不住失聲痛哭,卻在那一刻遇見騎著劍鰭龍鯨,吹笛歸來的他。

 

    那暗夜風暴中的大悲大喜,此刻想來,已如前世。但始終不變的,卻是自己對他難以割捨的濃濃依戀。只是不知要到何時,她與他之間,才能真正風平浪靜,萬里晴天呢?

 

    想到這些,心潮激蕩,忍不住情意綿綿,轉眼朝他望去。

 

    科汗淮臉朝窗外,眉頭輕皺,似乎在側耳傾聽著什麼,見她溫柔地凝視著自己,回過神,低聲道:“你聽見了麼?”

 

    龍神愕然道:“聽見什麼?”凝神聆聽,臉色微微一變。那風嘯浪吼的轟鳴聲中,隱隱傳來一陣陣細如遊絲的號角,淒厲詭異,如泣如訴。

 

    “蒼龍角?”她心下大奇,隱隱覺得有些不妙。龍妃雨師妾此刻當在湯穀城中準備明日的婚典,怎麼會出現在這百里之外的狂風巨浪中?

 

    科汗淮一言不發,又凝神聽了片刻,臉色大變,驀地長身沖起,打開艙門。

 

    “轟!”驚雷滾滾,天海一亮。

 

    西邊海天交接處,黑雲洶湧,急速席捲而來,大風撲面,夾帶著冰涼的雨珠,劈頭蓋腦地打來,寒意徹骨。

 

    眾人愕然,紛紛放下酒杯,正待追問,忽聽“嘩”地一聲炸響,水浪滔天,船身陡然拋起,甲板上的水手猝不及防,登時摔倒滾落,驚呼如沸。

 

    艙內亦是一陣大亂,桌案亂舞,“乒乒乓乓”撞在一處,六侯爺叫道:“小心!”下意識地猛一伸手,將真珠拉入懷中,撞見人魚姥姥的怒目,嚇了一跳,又急忙鬆開手來。

 

    真珠早已羞得耳根俱紅,轉頭不敢看他,秋波掃處,芳心一震,失聲道:“那是什麼?”

 

    眾人轉頭望去,只見閃電餘光之中,驚濤迸舞,一個巨大的黑影破海沖出,在半空中陡然張開血盆巨口,嘶聲怪吼,獠牙森森,通體紅光耀射。還不等眾人看清,長尾拋舞,重重地沖落水中,海面如炸,將船身再度高高拋起。

 

    “北溟火尾虎!”眾人大凜,這怪物是北海凶獸,雖不如“大荒十大凶獸”那般威名顯著,但生性嗜血狂暴,發起狂來,兇猛難當。只是此獸一向喜寒畏熱,又怎會現身東海?

 

    科汗淮再無懷疑,沉聲道:“快傳令艦隊,戒備待命,隨時準備下潛!”不等眾人應答,已大步奔上甲板。

 

    龍神等人尾隨沖出,六侯爺略一遲疑,叮囑艙內衛士好生保護真珠,這才奔出艙外。

 

    “轟隆隆!”天海間雷鳴不絕,合著海嘯狂濤、眾水手的驚呼呐喊,震耳欲聾。

 

    巨浪滔天,大雨傾盆,刹那之間,眾人周身都已濕透,被冰寒狂風一刮,更是冷得直如僵痹,但此時此刻,已沒有任何人在乎這些了。

 

    黑漆漆的海面陡然被閃電照亮,狂濤四起,無數黑影破浪橫空,交錯飛舞,嘶吼怪嚎之聲此起彼伏。

 

    空中“啞啞”之聲大作,抬頭望去,近千盞幽藍色的火光在黑雲中浮動,再一細看,赫然竟是一群幽冥屍鷲,隨著那淒厲號角的節奏,盤旋繞舞,隨時便欲撲下。

 

    主桅上的旗手驚呼道:“水妖!水妖的北海艦隊!”

 

    話音未落,“轟”地一聲炸響,遠處海面突然沖起一道熾白的流光,天地陡亮。接著東南西北,每個方向都光芒驟起,縱橫破空,和漫天閃電交相呼應,照得眾人睜不開眼來。

 

    龍神碧眼微眯,凝神掃探,又驚又怒。茫茫大海之上,旗帆獵獵,艨艟重重。他們已經被水妖不知不覺地包圍了。

 

    百里之外,湯穀城中,***通明,宴會正值高潮。

 

    各族賓使舉著酒杯,輪番到拓拔野、蚩尤席前,向兩人敬酒祝賀,談及近來龍族在東海接連打退水族、木族四大水師,更是讚不絕口,連聲喝彩。

 

    火族使節赤玉浮笑道:“聽說太子龍艦縱橫東海,水妖聞風披靡,我們陛下歡喜之極,常常對我們稱讚太子和喬少城主的本事呢。此次太子大婚,陛下本想親自來賀,只是南方戰事太緊,脫不得身,因此讓在下帶了饕餮離火鼎和風火環作為賀禮……”

 

    說著取出一個寸許長的赤銅小鼎和一個紫紅玉環,獻給拓拔野、蚩尤二人,微笑道:“這兩件神器原本分屬於陛下與亞聖女,雖算不上稀世珍寶,但按照我族習俗,卻是將至親之物,贈送給至親之友,萬請太子和喬少城主笑納。”

 

    拓拔野接過銅鼎,笑道:“二哥實在是太客氣啦。如此寶物,受之有愧,多謝了。”

 

    蚩尤握著那溫潤豔麗的玉環,腦海中驀地又閃過那雙如寒冰乍融、春水溫柔的眼睛,心中怦然一跳,不知那冷若冰霜、熾烈如火的女子如今怎樣了呢?突然湧起一絲莫名的悵惘。見赤玉浮熱切地看著自己,回過神,微微一笑道:“多謝亞聖女美意。”將玉環戴到腕中。

 

    金族、寒荒八族、荒外番國等賓使不甘落後,也紛紛獻出賀禮,轉達各自君主、王侯的祝福。一時間,絢光霓彩,璀璨奪目,看得湯谷群雄稱羨不已。

 

    土族賓使熊有黍捧出一個金盒,微笑道:“拓拔太子,喬少城主,我們陛下思來想去,覺得龍宮之中珍寶冠絕天下,什麼都有,實在想不出拿什麼賀禮才能表達獨一無二的祝願,於是就讓在下帶了這個,聊表敬意。”

 

    拓拔野打開一看,竟是一盒泥土,蚩尤愕然道:“這個……不像是七彩土,難道是土族的息壤麼?”

 

    熊有黍搖頭笑道:“若是息壤,遇風膨脹,現在早已漲大百倍了。昨日,我們陛下御駕親征,在真陵之野大敗北鮮水妖,八部之中,除了燕長歌和百里春秋僥倖逃脫,其他都已葬身在我土族地底啦。”

 

    眾人聞言哄然,又驚又喜,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這份賀禮可真是太厚重啦!”

 

    燕長歌的北鮮軍號稱水妖第二軍團,此番全軍覆沒,水妖在中土的軍力可謂受到從未有過的重創。

 

    熊有黍笑容滿臉,頗為得意,這場大捷直到此刻才公佈,要的便是這等效果,笑道:“水妖造孽太多,人神共憤,出征之前,黃龍真神和武羅聖女便已龜蔔算到必有天助,果不其然,還不等我黃土大軍發威,掩埋了十六年的‘皮母地丘’突然重現於世,大地迸裂,將水妖吞了個乾淨……”

 

    “當”地一聲脆響,玉杯掉地摔裂,流沙仙子霍然起身,花容慘白,指尖輕顫,像是驚駭憤怒,又像是悲戚狂喜,神色古怪已極。

 

    大堂內陡然安靜下來,眾人紛紛轉頭,詫異地望著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熊有黍亦有些不知所措,見她半晌怔忪無語,咳嗽一聲,續道:“這盒泥土,便是陛下親自從皮母地丘的崖壁縫隙中取出,作為送給拓拔太子和喬少城主賀禮的勝利之土……”

 

    流沙仙子突然大步上前,劈手將那盒泥土從他手中奪了下來,低頭聞了片刻,雪白的俏臉漸漸暈紅泛起,滿是怒色,格格笑道:“皮母地丘!皮母地丘!他果然出來了!”

 

    眾人聽得雲裡霧中,莫名其妙。

 

    流沙仙子向來笑語嫣然,怒不形色,即便是殺人之時也是滿面春風,見她如此失態,拓拔野心中大凜,隱隱覺得有些不妥,溫言道:“仙子,你說的‘那人’究竟是誰?”

 

    流沙仙子驀地抬起頭,雙耳赤練蛇蜷縮一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怒火如燒,凝視了他片刻,才似笑非笑,柔聲說道:“拓拔小子,去問一問你的新娘,自然就知道‘他’是誰了。”       

第二章 不速之客(3)

            龍妃閣內,帷幔低垂,焚香嫋嫋。

 

    雨師妾螓首傾側,輕輕地梳理著豔紅如火的長髮。銅鏡中,被霞衣紅裳所襯,那張顛倒眾生的臉容此刻竟仿佛如此陌生。額頭上的刺字、那些青紅斑駁的疤痕,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了,在燭光下看來,光潔似雪,美豔如昔。

 

    她怔怔凝視著,悲喜交織,恍然若夢。

 

    這幾個月來,實是她有生之中最為快樂而又最為忐忑的日子。

 

    每日清晨醒來,望著身邊那熟睡如無邪嬰兒的男子,總會被一種近乎窒息眩暈的喜悅緊緊包攏,仿佛浮在雲端,飄在夢中,讓她幸福得想哭。

 

    而每當夜深人靜之時,被他緊緊抱在懷裡,聽著他在自己耳邊悠長均勻的呼吸,又常常會一陣陣莫名地錐心害怕,不敢入睡。生怕睡著之後,一夜醒來,發覺這一切不過是一場悠長的幻夢……

 

    直到此刻,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穿著的紅裳霞衣,看著放在桌案上,他親手採擷編制的星石同心鎖與珊瑚鳳冠,聽著窗外遠遠傳來的歡聲笑語……那種不真實、不安定的莫名憂懼才如晨霧般慢慢消散。

 

    今夜之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天地之間,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她迷失害怕的了。想到這裡,忍不住嫣然一笑,嬌靨如燒,心中說不出的溫柔喜悅。

 

    夜風鼓卷,北窗“嘭”地打開了,簾幔飛舞,秋涼侵人。

 

    雨師妾忽然覺得一陣徹骨的寒意,推案起身,翩然朝窗邊走去。

 

    忽然聽到窗外有人低低地歎了口氣,淡淡道:“伏羲十巫妙手回春,竟能將你臉上的疤痕消得八九不離十,難怪靈山之名,猶在皮母地丘之上。”

 

    雨師妾嬌軀一顫,失聲道:“是你!”

 

    “關雨師姐姐什麼事?”拓拔野微微一怔,大堂內不少賓使的臉色卻突然變了,仿佛明白了什麼,面面相覷,瞠目結舌,又是恐懼又是駭異。

 

    水族丹熏城的賓使更是張大了嘴,臉色煞白,半晌才喃喃道:“皮母地丘重現於世,是因為他?他消失了這麼久,難道……難道竟還沒死?”

 

    蚩尤聽得不耐,皺眉道:“仙子說的這人是誰?大家為何這般懼怕?他和龍妃又有什麼關……”突然想起從前曾聽水族遊俠說過的往事,心中一震,難道“這人”竟是當年讓雨師妾為之神魂顛倒的人麼?

 

    流沙仙子格格一笑,環顧眾人,道:“五十年前,黑帝有一個妹妹,叫作波母汁玄青,自恃美貌,又有些法力,驕傲自大,誰也瞧不上眼。不料陰差陽錯,卻偏偏愛上了土族最具人望的長老公孫長泰,還和他生下了一個私生子,取名叫做公孫嬰侯……”

 

    拓拔野微微一動,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蚩尤卻已陡吃一驚,駭然道:“陽極真神公孫嬰侯?”

 

    聽到這個名字,眾人無不大震,惟有拓拔野和空桑仙子仍茫然不明所以。

 

    流沙仙子妙目中閃過怨毒悲怒之意,格格笑道:“不錯,這位公孫嬰侯就是後來‘大荒十神’之一的‘陽極真神’,可他剛生出來的時候,卻是一個天怨人怒的掃帚星。”

 

    水、土兩族賓使的臉上都有些尷尬,拓拔野心道:“原來大荒十神中的最後一位,竟是水、土兩族的子孫。此人既然如此了得,為何一直沒聽人提起?”

 

    流沙仙子道:“那時水、土兩族鬧得正僵,出了這事,水族長老會更覺臉上無光。燭龍為了清剿黑帝的勢力,乘機挑動長老會將波母趕出水族。波母一怒之下改名皮母,以示與水族劃清界限,再無關係,而後帶著公孫嬰侯住到了公孫長泰的家中……”

 

    “燭龍以此為藉口,發兵攻打土族。雙方在倚帝山下大戰了一場,結果水族大勝,勢如破竹,若不是神農帝及時出面調停,只怕連陽虛城也被水族攻下了。土族戰敗求和,迫於水族壓力,被迫將公孫長泰和汁玄青母子逐出土族,趕到環境至為惡劣的地壑深溝中居住。那地壑深溝也因此被叫作‘波母之山’,又稱‘皮母地丘’……”

 

    拓拔野心道:“原來這名稱竟是由此而來。”

 

    流沙仙子冷冷道:“那深壑內長滿了惡花毒草、凶禽猛獸,尋常人進去,不消片刻,便連骸骨也剩不下了,就算是仙級高手,也難在壑中熬過七日。神農帝心腸太好,生怕公孫一家難以生存,就將自己煉製的辟毒靈丹,甚至識別草藥的心得一一傳授給他們。但他又何曾料到,自己竟是養虎為患,那狼子野心的狗賊數十年後居然恩將仇報!”

 

    空桑仙子在湯谷島上囚居百年,獨來獨往,不問世事,對於大荒後起之秀一無所知,對這“陽極真神”更不知為何方神聖,亦殊無興趣,但聽說與神農有關,心中登時一跳,凝神傾聽。

 

    流沙仙子道:“得了神農帝相助,公孫長泰一家得以在深壑中住了下來。起初的半年中,神農帝隔三岔五便去看看他們,日子久了,見他們已對周遭的毒草猛獸瞭若指掌,足以應付,這才放心離開,雲遊天下。”

 

    “燭老妖原想將他們逐到這地壑中害死,不料受神帝庇佑,汁玄青母子因禍得福,那深壑之底竟是天下八極之一的‘陽門’!皮母採集毒草時,無意中發現地縫內火焰噴薄,陽氣洶湧,極適合修煉至陽真氣。她天資極高,又是天生的‘水火神英’,久而久之,就自創了‘極陽地火大法’,修為猛增,一日千里……”

 

    聽到“天下八極”,拓拔野心念微動,想起神農的那本《大荒經》中便曾提到,說天下有八極,分為蒼門、陽門、暑門、白門……等,彼此相通,各盡玄妙,只是不曾明確說明八極所在。想不到八極陽門竟然就在皮母地丘之中。

 

    流沙仙子冷冷道:“公孫長泰雖貴為土族長老,頗有些智慧,但武學、法術的資質卻極為普通,皮母擔心他練了‘地火大法’走火入魔,於是便只將這神功傳授給幼子。公孫嬰侯此人雖然卑劣寡義,但卻也是天生的‘水火同德之體’,年紀輕輕,便已練就一身奇功……”

 

    “到了三十歲時,他不甘心再幽居於深壑之底,一心要為父母報仇雪恨,於是悄悄出了地丘,七天之內,隻身獨闖土族、水族十二城,連敗數十高手,甚至連水族的雙頭老祖也險些被他擊敗,天下震動,聲名鵲起。土族知道他的身份,想要拉攏,於是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私下還封他爵位,大拍馬屁,公然將他列為大荒十神之一……”

 

    這段往事關係到水、土兩族的許多舊疤,被流沙仙子這般毫不客氣地抖摟出來,極勁譏誚挖苦之能事,大堂內的眾土族、水族的賓使無不大感尷尬,臉色忽紅忽白,頗不好看。

 

    但對這妖女深為忌憚,又素知她與拓拔野交情匪淺,誰也不敢喝止駁斥,只好在心裡破口大駡,暗想:“這妖女對公孫嬰侯一家這般瞭若指掌,知底知根,不知又有什麼深仇大恨?”

 

    流沙仙子冷笑道:“公孫嬰侯自負囂狂,心胸狹隘,哪裡肯吃土族長老會的招安之策?他一心要以牙還牙,加倍折辱水、土兩族,於是自號‘陽極真神’,獨立五族之外,假意與土、水兩族修好,將涉世未深的土族聖女武羅仙子迷得神魂顛倒,然後又使盡手段,勾引了當時有大荒第一美女之稱的水族亞聖女雨師妾……”

 

    拓拔野心中轟然一震,仿佛被雷霆所劈,忽然記起當日在靈山之上,曾聽蚩尤提過此事,想不到讓眼淚袋子與武羅仙子鬧得不可開交的,竟是此人!一時間,喉嚨若堵,心裡酸溜溜、刺剌剌的極是難過。

 

    土族、水族的賓使聽她說到本族聖女,再也按捺不住,紛紛怒斥喝止。湯谷群雄愛屋及烏,也忍不住大聲起哄。

 

    流沙仙子置若罔聞,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拓拔野,柔聲道:“拓拔小子,說這些,你可別難過。但那都是她沒遇見你之前發生的事了,若換了現在,我想她斷斷不會再被那狗賊迷惑。況且公孫嬰侯年輕之時長得頗為俊秀,風頭極健,倒有幾分象你,又自命風流,知道如何討女人的歡心,被他矇騙、始亂終棄的,又何獨龍女與武羅?”

 

    話音未落,卻聽大堂外傳來一個銀鈴般的笑聲,格格笑道:“誰說陽極真神忘記了龍女啦?聽說雨師國主今日大婚,他不遠萬里,親自趕來,讓我給拓拔太子和龍女送上一份大禮!”

 

    窗子洞開,帷幔飛舞,夜空中烏雲彌漫,月光暗淡地照在那人的身上。紫黑長袍獵獵鼓卷,黑木面具後,一雙眸子精光閃耀,攝人魂魄,赫然正是水伯天吳。

 

    雨師妾驚怒交集,凝神戒備,冷冷道:“你來作什麼?”

 

    天吳飄然躍入房內,負手環顧,淡淡道:“你我兄妹一場,明日是你大喜之日,我這作兄長的,又豈能不來道賀?”

 

    “兄妹?”雨師妾心中氣苦,格格大笑道,“那日在北海水神宮,你當著燭龍與雙頭老怪的面,割袍立誓,說你我已恩斷情絕,再無兄妹之誼,你這麼快便忘了麼?”

 

    天吳低頭默然,雙眼中閃過痛苦之色,沉吟片刻,道:“我知道我對你不住,你恨我也是應該。但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普天之下,除了十四郎,我最關心的人,始終是你。”

 

    雨師妾眼圈一紅,冷笑不語。

 

    天吳徐徐道:“人生在世,太多事情身不由己。在其位,必謀其政。有所得,也必有所失。當日在水神宮中,倘若我沒有那麼做,不僅你性命難保,朝陽穀上上下下,也勢必倫為囚奴。我是你大哥,更是朝陽谷一國之主,又怎能因一己之私,讓全族人受此劫難?我寧可對不住你,也不能對不住他們。”

 

    雨師妾自小父母雙亡,由天吳養大,對她又一直是百依百順,備加呵護,實是早已將這兄長當作了父親一般。惟其如此,那日見他割袍斷義,不肯相救,心中痛如刀絞,遠比千蟲鼎為甚。此刻聽他言語低沉懇切,心底悲怒少消,但仍是將信將疑,冷笑不已。

 

    天吳心中一軟,歎了口氣,道:“罷了,我今日來此,不是想求你原諒,只是想告訴你,若想活著和拓拔小子成親,今夜就趕緊帶著他離開這裡,逃得越遠越好。”

 

    果然!雨師妾心中一凜,原想脫口而出,針鋒相對地告訴他拓拔野早有所備,就等著他們前來受死;但立刻又想,與其打草驚蛇,倒不如扮豬吃象。

 

    當下故意裝出驚駭怒恨之色,冷冷道:“原來你們早就準備好啦。好啊,既是如此,我們就各為其主,殺個魚死網破。”

 

    天吳目光炯炯地盯著她,一言不發,愛憐、沉痛、傷心、惱恨、悲楚……在心底交雜跌宕,雙手背負,緊握成拳,青筋暴起。半晌,籲了口氣,一字字地沉聲道:“你以為憑藉龍族之力,真能逃過此劫麼?今夜子時之前,你若改變主意,就帶著拓拔小子,從東南‘貝闐嶼’後離開。但若過了子時,我也沒有回天之力了。”

 

    聽到“拓拔小子”四個字,雨師妾心中頓時充盈著幸福甜蜜之意,輕輕地搖了搖頭,嫣然一笑,柔聲道:“我既已決定嫁給他,自然便是夫唱婦隨。他說什麼,便是什麼,他在哪裡,我便跟他到哪裡。哪怕今夜真的要死,只要能和他死在一起,也遠比我獨自一個人活上一千年,一萬年,更加快活。”

 

    天吳聽她言語雖輕柔,卻斬釘截鐵,再無轉圜餘地,心下失望已極,徐徐道:“你既已決定,我也無話可說。言盡于此,保重。”轉身欲走,卻聽她叫道:“大哥!”重又頓住。

 

    雨師妾心潮洶湧,低聲道,“這些年來,你一直是我至親至敬之人,只是今夜之後,敵我殊途,我想如小時那般敬你愛你,也無可能了。無論是今夜,還是他日,疆場相逢,你都不必對我留情,以免……以免……”頓了片刻,聲音已有些梗塞,輕聲道:“但願從此再無相見之期,珍重!”

 

    天吳微微一震,淚水奪眶而出。

 

    刹那之間,仿佛又瞧見她孩童時那甜蜜純真的笑靨;看見她拽著自己的手,頓足撒嬌的樣子;看見她第一次祈雨成功時,送給自己留念的雨珠;看見她被那人拋棄後,在自己懷裡失聲痛哭……

 

    從前的諸多片段如狂風般地卷過眼前,激蕩心頭,讓他幾乎無法呼吸。滾燙的淚水滑過臉頰,烈火似的灼燒著,想要回頭再看她一眼,視線卻已變得迷糊了。

 

    他張開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背對著她揮了揮手,從視窗急電似的躍出,再也沒有回頭。       

第三章 陽極真神(1)

            漫天黑雲低垂,沉甸甸地在海面上翻騰,一道又一道的閃電將天海照得藍紫透亮,雷聲滾滾。

 

    狂風暴雨,驚濤駭浪,戰艦劇烈搖曳,沉浮跌宕,仿佛隨時都要被浪頭劈裂開來,震成粉碎。

 

    那蒼涼詭異的號角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海面上狂濤迸湧聲、咆哮聲……交相呼應,不斷有見所未見的凶獸破海沖出,興風作浪。天空中聚集的凶禽也越來越多,黑壓壓地盤旋怪叫,作勢欲撲。

 

    龍族群雄倒抽了一口涼氣,心頭寒意大作。但讓他們真正感到恐懼的,不是這些妖禽凶獸,而是遠處如城郭般迤儷綿延、巍然不動的水妖艦隊。

 

    遙遙望去,敵艦少說也有六七百艘,十倍於己。單以旗帆識辨,北海、龍魚、龜蛇三大艦隊赫然均在其列!

 

    龍魚、龜蛇倒也罷了,北海艦隊號稱天下第一水師,八十九艘艨艟巨艦均由洞野山若木所制,堅逾銅鐵,每艘戰艦的龍骨更以巨獸脊骨製成,各封印了一隻北海凶獸的元神,因此又稱作“百獸水師”,所向披靡。即便是龍族艦隊,也向來不敢直攫其鋒,惟有避而繞走。

 

    龍神驚怒一閃即逝,眯起碧波妙目,格格大笑道:“想不到水妖為了給我兒子道賀,六大水師傾巢而出,連蘇柏羊齒、丁螃蟹這些手下敗將也一齊帶來啦。很好,很好,省得我一個一個地收拾……”秀眉一挑,喝道:“兒郎們,列陣迎敵!”

 

    她的笑聲如悅耳金鐘,在這雷鳴風暴中遙遙傳了出去,字字清晰,遍海回蕩;說到最後一句時,更如春雷乍爆,震得空中凶禽驚飛,羽毛紛紛掉落。

 

    水族群雄士氣大振,號角齊吹,縱聲呐喊,五十六艘戰艦有條不紊地首尾相連,青旗飛舞,戰鼓密集,仿佛一條巨大的青龍搖擺疾行,咆哮著穿遊海面。

 

    風暴益猛,電閃雷鳴,水妖艦隊仍是巍然不動,寂寂無聲,惟有那蒼涼妖異的號角聲淒厲破雲,如鬼哭狼嚎,讓人聽來毛骨悚然。

 

    “轟!”前方海面突然炸爆,巨浪直沖起十余丈高,紅光耀眼,怒吼如雷,那北溟火尾虎驀地沖天飛起,朝著青龍旗艦猛撲而來!

 

    幾在同一瞬間,巨浪滔滔,接天洶湧,無數凶獸高高躍起,夭矯橫空,和漫天妖禽一起怒號著俯衝而下。

 

    六侯爺喝道:“放箭!”箭矢齊飛,密如暴雨。

 

    數百隻凶禽猛獸避之不及,登時被貫體射入,痛號尖叫,鮮血四濺,重重地摔落甲板、掉入海中。但更多的妖獸或是避開了箭石,或是帶箭悍然猛衝,瞬間撞入人群!

 

    遙遙望去,仿佛漫天烏雲突降,其勢如狂,迅雷不及掩耳。

 

    眾人眼前一黑,只聽咆哮如狂,“乒乓”之聲大作,還不等回過神來,或是被尖喙啄得腦骨迸裂,鮮血長流;或是被獠牙咬中咽喉、胸腹,撕成兩半;還有的被利爪抓起,陡然沖上長空,再被高高拋落……

 

    霎時間,黑影交錯,人獸紛雜,艦隊甲板上全都亂作一團。群雄驚呼怒吼,渾身鮮血,揮刀亂舞,已顧不上章法,各自為戰。

 

    那北溟火尾虎風馳電掣,朝著龍神怒吼沖至,“呼”地一聲,巨口中火焰噴舞,炎風撲面。

 

    科汗淮沉聲道:“你去掌舵穩住軍心,指揮艦隊,這些就交給我了!”青影一閃,搶身擋在龍神身前,掌刀揮處,氣浪爆舞,登時將北溟火尾虎撞得淒吼怪叫,翻身沖落到數丈外的甲板上。

 

    龍神見他關護自己,心中大為歡喜,殘餘的些許驚怒惶亂也煙消雲散,格格笑道:“小心別割壞了它的皮,秋寒露重,我龍椅上還少張虎皮墊呢。”翩然向船尾掠去。

 

    旗艦船尾激戰最劇,成群的幽冥屍鷲和眾海獸將舵手團團圍住,發狂猛攻,頃刻之間,除了哥瀾椎尚在浴血奮戰,其他舵手都已慘死。

 

    舵盤無人把握,被猛獸撞中,登時“呼呼”空轉,船身劇晃,在海面上徐徐轉向,眼見便要與後面的戰艦斜斜撞上。

 

    龍神金髮飄揚,紅衣鼓舞,只幾掌便將圍沖而來的妖鳥怪獸打得血肉橫飛,悲鳴逃散;探手抓住舵盤,迅速打回方向,船身“砰”地一震,略微傾斜,堪堪與後方沖來的戰艦擦舷而過,有驚無險。

 

    龍神秋波掃處,只見眾戰艦上均亂作一團,舵手或死或傷,難以及時掌舵控制,風狂浪大,帆布鼓舞,船身跌宕搖曳,紛紛失向撞在一處,陣形大亂。

 

    當下搖動大旗,喝道:“轉舵正坤位,盤龍入海!”旗艦迅速轉向西南,眾戰艦亦隨之紛紛轉向,首尾相接,很快便圍成一個圓圈,“嘭嘭”連聲,緊緊相抵,巍然不動。

 

    船陣既穩,軍心大定,龍族群雄在各自旗將的指揮下,彼此策應,高歌激戰。

 

    詭異的號角聲更轉激越,高亢破雲,北溟火尾虎弓起身,朝著科汗淮張開巨口,眥牙咆哮,對峙片刻,突然轉身飛撲,朝龍神閃電似的沖去。

 

    幾在同時,主艦四周的凶獸、妖禽也像是聽從了什麼指揮一般,紛紛拋下龍族群雄,朝龍神俯衝圍攻而去。

 

    科汗淮在北海生活多年,對這些凶獸的弱點、脾性瞭若指掌,火尾虎方一弓身,他便已淩空飛起,踏風追步,在那虎獸背上一踩,翻身沖起,右手順勢一彈,兩道氣箭破空倒射。

 

    “咯嚓”一聲脆響,北溟火尾虎第七節椎骨已然斷裂,幾在同一瞬間,雙眼又被氣箭貫穿,嘶聲悲吼,重重撞落在甲板上,長尾橫掃,炎風轟然狂卷,擦到次桅上,帆布登時“呼”地燒起火來。

 

    科汗淮腳下沒有絲毫停頓,禦風踏步,閃電似的沖到龍神身邊,大袖鼓舞,“嘭”地一聲,一道碧光繞臂滾滾飛旋,沖天吞吐,驚得眾獸轟然飛散。

 

    斷浪刀終於出鞘。        

第三章 陽極真神(2)

            聽到那女子笑聲,大堂內登時一陣騷動,轉頭望去,一個翠裳美人嫋嫋娜娜地走了進來,碧波顧盼,未語先笑,極是明豔妖冶,正是七彩島虹虹仙子。

 

    當日在蟠桃會上,這妖女含沙射影,百般誣陷拓拔野與姑射仙子,群雄對她都極為厭憎,此刻見她不請自來,登時哄聲四起。夏猛、沙真山等湯穀豪雄更是拍案而起,便要將她驅逐出去。

 

    拓拔野哈哈一笑,將眾人的喧鬧聲壓了下去,道:“這不是普天之下最擅長研究‘守宮砂’的虹虹仙子麼?你是木族中人,何時搖身變成了公孫嬰侯的禮使?”

 

    眾人哄然大笑,虹虹仙子也不生氣,格格笑道:“我與陽極真神自無瓜葛,但與陽極真神送給太子的禮物,卻有莫大的干係。”翠袖輕揮,一個瑪瑙玉盒橫空飄來。

 

    拓拔野正要伸手去接,流沙仙子傳音道:“且慢!公孫嬰侯極擅蠱毒,心計險惡,你雖已近百毒不侵,仍不可大意。”不知何時已戴上了一雙輕薄如紗的手套,搶身接住那瑪瑙玉盒,小心翼翼地打開來。

 

    盒內整整齊齊地放了幾塊黑色玉膏,異香撲鼻,令人聞之神清氣爽。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玄玉榮英?”流沙仙子又驚又疑,大出意料之外。

 

    傳說當年寒荒大神化魄為石,鎮住密山大水,他的毛髮化成了丹樹,血液化成了玄玉榮英,人若是服了這丹樹花果、玄玉膏液,便可以修補氣血,受益無窮。想不到公孫嬰侯托人送來的,竟是這天下珍罕的寶藥。

 

    拓拔野微微一愕,忖道:“難道皮母地丘也有這神藥麼?那日在密山之上,仙子姐姐說大荒只有寒荒才有,還特地取了一些帶走……”

 

    心中突然一沉,覺得這瑪瑙玉盒竟似與姑射仙子當日盛裝玄玉榮英的玉盒一模一樣!再想到虹虹仙子剛才說的那一句話,冷汗登時涔涔遍體,驚怒交集,抬頭喝道:“妖女!公孫嬰侯將姑射仙子怎麼樣了?”

 

    虹虹仙子格格脆笑道:“你終於認出來了麼?陽極真神憐香惜玉,對聖女傾心愛慕,自是不會將她怎樣。只是太子你明日便將完婚,還這般顧戀聖女,也不怕龍妃吃醋寒心麼?”

 

    拓拔野那句喝問甚是突兀,眾人一時還沒回過神來,她這話一出,頓時如巨石入水,擊起千層浪,整個大堂直如炸開一般。空桑仙子更是花容驟變。

 

    蚩尤大怒,拍案喝道:“妖女!姑射仙子是木族聖女,你身為族人,不設法相救,竟然還幫著妖人挾持聖女,該當何罪?”

 

    虹虹仙子冷笑一聲,道:“姑射仙子悖逆族規,與龍神太子關係曖昧,令我族上下蒙羞;又一再與敵邦勾結,通敵叛族,褻瀆聖職,早已天地不容,族人共棄。若不是陽極真神傾慕于她,施以援手,此刻此刻,她早已被長老會下詔寸磔而死啦!”

 

    群雄譁然,怒不可遏,紛紛圍上前去。

 

    柳浪對她早已垂涎三尺,機不可失,高聲喝道:“好一個寡廉鮮恥的妖女!我柳浪第一個容你不得!”閃電似的搶身沖出,探手朝她胸頸處抓去。心中早已盤算妥當,只要她如此這般閃避抵擋,自己便如此這般順勢抄身將她緊緊抱住,假借擒拿之名,大享肌膚之親。

 

    豈料虹虹仙子酥胸一挺,笑吟吟地毫不閃避。

 

    柳浪一怔,手指碰到那滑膩如脂的乳丘,神魂飄蕩,正想有所行動,指尖突然一麻,如被螞蟻所咬,既而刺痛攻心,周身麻痹,大叫一聲,登時直挺挺地摔落在地,整個臉都變成了烏黑色,抽搐不已。

 

    眾人大駭,草本湯等人急忙奔上前來,想要搶救,卻被流沙仙子喝止,高聲道:“別碰!公孫嬰侯在她身上塗了‘屍菌蟻花蜜’,觸膚入血,劇毒攻心。我可沒這麼多解藥浪費在你們身上。”

 

    說話間,指尖一彈,銀光暴舞,子母迴旋針盡數沒入柳浪體內。

 

    眾人失聲驚呼,成猴子怒道:“他***,妖女你作什麼!還嫌他死得不夠透麼?”話音未落,臉邊一涼,銀針“嗖嗖”飛回,沖入流沙仙子袖內。

 

    柳浪“啊”地一聲,瞪著雙眼,張大嘴,急促呼吸,不一會兒,臉色便轉回紅潤。

 

    湯谷群雄又驚又喜,這才知道流沙仙子竟是以毒制毒,心下大定,紛紛拔刀抽劍,朝虹虹仙子沖去,叫嚷道:“爛木***,不能碰你,還不能宰了你麼?”

 

    “石頭姥姥不開花,宰了她不便宜了她?把她送給流沙仙子作藥罐,看看她除了‘屍菌蟻花蜜’之外,還能塗多少膏,喝多少蜜!”

 

    虹虹仙子格格笑道:“好啊,殺了我,你們的太子就找不到活色生香的賀禮了。沒了這賀禮,不知道他明日的婚典還快活不快活?”

 

    “住手!”拓拔野大喝一聲,群雄頓時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他目中怒火閃耀,冷冷地盯著虹虹仙子,一字字道:“姑射仙子現在何處?你若能帶我前去,今日便饒你一條性命。”

 

    虹虹仙子懸掛了半天的心此時方才放下,嫣然一笑,道:“你若不怕龍妃吃醋,就隨我來吧。”朝外翩然飛掠。

 

    眾人隨著拓拔野尾追而去。

 

    洞堂外,烏雲翻湧,陰風呼號,不知何時竟已變天了。

 

    窗幔亂舞,燭影搖紅。

 

    看著天吳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雨師妾像是突然被抽去所有的力氣,淚水洶湧,緩緩地坐回床椅,悲欣交集。她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終於告別了過往的一切,再也不能回頭了。

 

    銅鏡中的容顏,如水波似的搖盪著,朦朦朧朧,鉛華洗盡,仿佛再不是那顛倒眾生、風情萬種的妖嬈龍女,而又變成了二十年前情竇初開、清純如水的自己。

 

    如果……如果自己二十年前遇上的不是那個人,而是拓拔,那該多好呵。但願妾顏如花紅,日日只君賞。但忽然又想起二十年前拓拔尚未出生呢。她忍不住微微一笑,淚水卻又流了下來。

 

    正自癡癡出神,忽聽窗外又傳來一個沙磁渾厚的聲音,嘿然笑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奈何故人著新妝,嫁作他人婦?”

 

    雨師妾周身一震,如被雷電所劈,俏臉霎時慘白如雪,腦中空空茫茫,呼吸、心跳似已停頓。過了片刻,才徐徐轉過頭來。

 

    燭光下,一個黑袍高冠的年輕男子似笑非笑地站著,蒼白如玉的臉顏俊美如昔,目光灼灼,嘴角的笑紋中依舊帶著倨傲、張狂、冷漠、譏誚與風流自賞的輕薄味道,就連左手中握著的那枝“雨師菊”也豔紅欲滴,一如二十年前、毋逢山下的初次相見。       

第三章 陽極真神(3)

            “轟!”斷浪氣旋斬大開大合,碧光爆舞,翠綠的氣芒映照得滿船群雄鬚眉皆碧。

 

    氣刀卷掃之處,凶禽悲啼,妖獸驚吼,斷羽紛紛,血肉橫飛。刹那之間,也不知有多少獸屍橫空摔入波濤,浪花四湧,腥臭逼人;旗艦船尾更是屍積如丘,血流成河。

 

    時隔四年,龍神再度與科汗淮並肩而戰,心中說不出的暢快喜悅,格格大笑道:“燭老妖知道我兒明日大婚,千里迢迢送了這麼多珍禽走獸來犒賞我東海的龍獸魚蝦,這份情誼可真是難得。”

 

    群雄士氣大振,彼此背靠背,兩兩相倚,與飛撲而來的怪獸浴血激戰,漸漸控制了船上局勢。

 

    六侯爺黃金長槍夭矯飛舞,頃刻間便搠穿了三隻北海刀牙豹,正意氣風發,忽聽艙內傳來“啊”的一聲驚叫,心中一凜,回頭望去,只見那北溟火尾虎發瘋似的團團亂轉,巨尾橫掃,已將兩名衛士打得腦漿迸裂。真珠駭得花容失色,與人魚姥姥一齊步步後退,已至牆角,局勢甚危。

 

    六侯爺又驚又怒,喝道:“真珠姑娘莫怕,待著別動!”搶身沖入,黃金長槍閃電似的刺入火尾虎側肋。

 

    那妖獸吃痛狂吼,張開大口,扭頭“呼”地噴出一團烈火。

 

    六侯爺眼前一紅,熾熱如燒,衣袖登時起火,下意識得倒拔長槍,翻身朝後退去,不料槍尖卡在虎獸肋骨之間,倉促不得拔出,炎風怒掃,當胸被那虎尾擊中,喉中一甜,鮮血狂噴,斷線風箏似的朝外飛跌,“啪啦啦”將艙板撞得粉碎。

 

    “侯爺!”真珠又驚又急,失聲大叫。

 

    那火尾虎雙眼俱盲,第七節脊骨又被科汗淮震斷,劇痛狂怒,勢如瘋魔,聽到真珠叫聲,頓時昂首狂吼,轉頭朝她猛撲而去。

 

    六侯爺氣血翻湧,肋骨斷了幾根,蜷在地上疼得連氣也喘不過來,迷迷糊糊聽到她擔心自己,精神一振,也不知哪裡來的力量,咬牙大吼:“你***紫菜魚皮!”翻身沖起,黃金長槍光芒乍爆,沖起一個龍頭幻影,轟然激撞在火尾虎的背脊上。

 

    氣浪炸爆,六侯爺虎口迸裂,整個手臂都已酥麻,那火尾虎悲聲狂吼,被長槍死死釘入甲板,掙脫不得,惟有那巨尾仍在發狂地左右橫掃,過了片刻,終於再不動彈了。

 

    六侯爺猛地奮力拔出長槍,鮮血噴射了一臉,翻身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肋欲裂,疼得大汗淋漓,幾已虛脫。

 

    真珠驚魂未定,見他齜牙咧嘴,渾身鮮血,急忙上前將他扶起,顫聲叫道:“侯爺!侯爺!你……你沒事吧?”惶急無措,淚珠頓時湧了出來。

 

    冰涼的淚珠一顆顆地落在六侯爺的臉上,宛如春霖蜜水般地沁入他的心底,一時間神魂飄蕩,疼痛俱消,竟似一生中從未這般舒暢快活過,當下索性閉眼鎖眉,哼哼卿卿,裝作氣息奄奄、痛苦萬分之狀。

 

    真珠果然信以為真,抱住他的頭,哭道:“侯爺,你不要死!千萬不要死……”

 

    “放心,他死不了!”人魚姥姥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拉開,拐杖一抖,抵在他的臉上,喝道,“臭小子,你救了真珠,我很是感激。但若再這般裝死佔便宜,小心我把你踢到海裡喂魚!”

 

    六侯爺睜開眼笑道:“我是六角青龍,海中至尊,又有什麼魚有膽子吃我?也不怕吃了撐死麼?”

 

    真珠見他無礙,“啊”地一聲,又是驚喜又是羞惱,雙靨酡紅,嗔道:“侯爺,你再這般胡鬧,我可再不理你啦。”

 

    六侯爺忍痛爬了起來,揉著胸,笑道:“是,是,陛下的聖旨可以不管,真珠公主的話卻是一定要聽的。以後再不敢了……”

 

    話音方落,只聽外面號角長吹,戰鼓如雷,有人叫道:“大家小心!水妖的艦隊殺過來啦!”

 

    六侯爺一凜,凝神遠眺,黑漆漆的海面上,暴雨密織,風浪如狂,隱約可見漫漫***連成一片,正緩緩逼近,顯是水族艦隊按捺不住,終於開始發動進攻。

 

    真珠芳心嘭嘭亂跳,又是焦急又是憂慮,閉起眼,暗自祈禱:“也不知拓拔太子現在怎麼樣了?上神,請你保佑他和雨師姐姐平平安安……”

 

    念頭未已,“轟”地一聲,火光噴吐,船身劇晃,大浪噴湧而入,三人踉蹌後跌,險些摔倒。還未回過神來,幾隻巨大的觸角橫掃而入,陡然將真珠攔腰卷起,朝外拋去!       

第三章 陽極真神(4

            公孫嬰侯將那豔紅的雨師菊放在鼻前輕嗅,目光閃耀,似笑非笑道:“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年前,秋雨過後,毋逢山下開滿了這豔紅的菊花?有人對我說,此菊淩霜傲岸,越冷越香,縱然萬花開盡,它仍忠貞不改。想不到今日菊花猶在,人面已非,人心還不如花期長久。”

 

    雨師妾雙頰漸漸恢復了血色,心中悲苦、羞怒、迷惘、痛楚、害怕、悔恨、酸楚……如波濤洶湧,過了半晌,才吸了一口氣,冷冷道:“山名毋逢,本就不該相逢。不是人心不如花長久,而是那朵菊花所托非人……”

 

    “好一個所托非人!”公孫嬰侯將菊花一折,捏得粉碎,哈哈笑道,“當年口口聲聲說縱然歷經萬劫也永不變心的那個人,這二十年來,我日日夜夜地惦念著的那個人,居然在我重出大荒的第二日,便要嫁給別人了。原來這菊花之誓,不過是一個所托非人的笑話!”

 

    “住口!”雨師妾俏臉潮紅,胸脯急劇起伏,顫聲嬌叱道,“二十年前,是誰好色無厭,始亂終棄,而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當年我搜天入地,傷心欲絕的時候,你在哪裡?我自暴自棄、生不如死的時候,你又在哪裡?你……你……”

 

    眼圈一紅,這些年累積的委屈、悲苦、惱恨……全在這一瞬間爆發,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哽咽難言。

 

    公孫嬰侯神容微動,頓住笑聲,眼中光芒閃爍,徐徐上前,伸手想要撫摩她,雨師妾驀地後退幾步,遠遠躲開。

 

    他似是大為失望,歎了口氣,咬牙冷冷道:“你想知道我這些年在哪裡麼?好,那我就告訴你。這十幾二十年來,我一直被神農這個老匹夫困在地底!”

 

    “神帝?”雨師妾微微一震,大感驚訝。

 

    公孫嬰侯雙目中恨火欲噴,蒼白的俊臉都已扭曲,咬牙切齒道:“不錯,就是那個假仁假義、欺世盜名的老賊!我和我娘都被他關在地丘之底,朝朝暮暮,暗無天日,只能忍受地火煎熬,吃著劇毒的花草,與凶獸蠱蟲為伴!”

 

    雨師妾掐指一算,皮母地丘十六年前突然閉攏消失,與他銷聲匿跡的時間果然相差不遠,將信將疑,淡淡道:“神帝仁義公正,天下皆知。即便你說的是真的,若不是你犯了什麼重罪,他又怎會如此對你?”

 

    公孫嬰侯一愣,似是想不到她會這麼說,雙目中怒火一閃即逝,哈哈笑道:“都說女人一旦變了心,便如鐵石一般,果不其然。枉我這二十年來對你日思夜想,時時牽掛,你卻幫著那老賊來奚落我!”

 

    爆發之後,雨師妾此刻反倒完全平靜下來,淡定地凝視著他,突然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那張臉俊美絕倫,一如從前。那咄咄逼人、鋒芒畢露的眼眸,那囂狂倨傲、自負風流的神情……曾經讓她那般神魂顛倒,夢縈魂繞,而此刻看來,卻是如此遙遠,如此陌生,又是如此的……平淡。

 

    突然之間,她有些恍惚迷惑,這當真就是從前讓她愛恨交加、如瘋如魔的人麼?當時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他?究竟喜歡他什麼呢?又為什麼會為了他茶飯不思,生死兩忘?甚至為了報復他,自甘墮落,搖身變成妖冶無雙的天下第一妖女?

 

    臉上忽然一陣熱辣辣的燒燙,心中五味交雜,百感交織。那鬱結於心整整二十年的陰影,卻在這瞬間象朝霧一樣地悄然離散了。

 

    見她嬌靨酡紅,癡癡地凝視著自己,若有所思,公孫嬰侯只道勝券在握,嘴角忍不住泛起一絲倨傲自得的冷笑,一邊緩步上前,一邊沙啞著聲音道:“好妹子,從前我拈花惹草,確是不該,但那不過是……不過是為了故意氣你,其實我心底裡真正喜歡的,一直只有你。”

 

    頓了噸,柔聲道:“這些年見不著你,日日夜夜地想念,想得我都快瘋啦。昨日好不容易從地底出來,聽說你要和那姓拓拔的野小子成親了,心痛如絞,氣得差點發狂,連夜趕到這裡,只為了勸你回心轉意。好妹子,隨我走吧,一起回到大荒……”

 

    雨師妾自顧想著心事,怔怔出神,聽他提到拓拔野,登時一震,臉上莫名地煥發出光彩來,心中柔情洶湧,微微一笑,截口道:“不用多說啦,我是決計不會隨你離開的。”

 

    公孫嬰侯歎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是……”

 

    雨師妾搖了搖頭,眼圈莫名地一紅,低聲道:“我早已經不恨你啦。我只恨他,只恨我自己。恨他為什麼不能早生二十年,恨他為什麼不能早二十年讓我遇見。恨我自己從前為什麼會那麼傻,稀裡糊塗就將自己交給一個根本就不值得喜歡的人,還為此自暴自棄,如此輕賤自己……”

 

    淚水忽然一滴滴地掉了下來,又是淒然又是甜蜜,柔聲道:“雖然我知道他根本不會在意這些,但我卻總是說不出的難過後悔。每天夜裡抱著他的時候,想到這些,心裡常常象刀割一樣,恨不能立刻死了。多麼想將自己清白的身子給他,多麼想在自己單純如水的時候和他相遇。只可惜天地裂,尚可補,時光卻永遠不能倒流……”

 

    公孫嬰侯越聽臉色越是難看,突然森然大喝道:“住口!”右手一張,真氣霍然怒舞沖出。

 

    雨師妾呼吸一窒,還不及有任何反應,咽喉已被氣旋隔空扼住,橫空倒飛,“嘭”地撞在牆壁上,俏臉漲紅,雪白的頸子隱隱現出一道紫痕,越陷越深,周身經脈震痹,動彈不得。

 

    公孫嬰侯雙眸灼灼,殺氣淩厲,一點點地收攏手指,見她秋波中驚駭恐懼之色稍縱即逝,嘴角竟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神色從容無畏,他的心中更是妒恨如狂,怒火熊熊,恨不能立時將其軋成粉碎,轉念又想:“你為了這小子竟連死都不怕了麼?嘿嘿,若是現在讓你死了,那也太便宜你們了!”

 

    驀地松回手,哈哈大笑起來,道:“塵土慕青雲,可笑不自量!拓拔小子現在貴為龍族太子,年少英俊,風頭無兩,哪個少女不對他青睞有加?再看看你自己,最為下賤的水族媸奴,臉上疤痕猶在,還是一介殘花敗柳……你真覺得自己配得上他?配得上龍妃之位麼?”

 

    雨師妾跌坐椅中,扶著頸子,大口大口地吸著氣,也不知是呼吸太急,還是被他尖針似的笑聲所刺,心中隱隱作痛,想要說些什麼,一時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公孫嬰侯負手徘徊,嘿然冷笑道:“我出來不過一日,卻已聽說你這位未來夫君紅顏知己遍天下,和木族聖女更是金童玉女,心心相印……嘿嘿,你以為他當真喜歡你麼?他不過是瞧你可憐,一時衝動,才在蟠桃會上當眾宣佈將你收為嬪妃,現在只怕連腸子都悔青了!”

 

    雨師妾知他故意激自己生氣,當下深吸一口氣,強忍心中的酸楚與刺痛,嫣然一笑,柔聲道:“你說得不錯,我的確配不上他,所以只要能作他妻子,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個時辰,甚至只有一刻,我就心滿意足啦。倘若他有朝一日當真厭棄我了,只要能作他的奴婢,天天伺候他,端茶倒水,那也快活得緊。”

 

    公孫嬰侯笑容登時凝結,冷冷地盯了她片刻,森然道:“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很好,那我們便讓天下人看看,到底拓拔小子是喜歡你這醜賤淫蕩的媸奴呢,還是喜歡那冰清玉潔的木族聖女。”       

第三章 陽極真神(5

            狂風鼓舞,烏雲密佈,時而亮起一道閃電,雷聲隱隱。

 

    湯湖淼淼,水汽蒸騰,如薄霧彌漫,方圓十裡都朦朦朧朧看不真切。惟有湖心的扶桑樹如檠天巨柱,若隱若現。

 

    虹虹仙子翩然飛掠,在湖邊站定,指著那看不見的扶桑樹頂,大聲道:“拓拔太子,陽極真神說,扶桑木原是我木族聖樹,所以便將姑射仙子寄託樹頂。你若有本事,就去拿這份賀禮吧。”

 

    眾人哄然,仰頭眺望,扶桑樹筆直地破入黑壓壓的滾滾雲層,也不知究竟有幾百丈高,寬大的桑葉在狂風中沙沙作響,分不清哪些是烏雲,哪些是枝葉。

 

    拓拔野和蚩尤對望一眼,心中都是一凜。這扶桑樹上,他們每隔十丈便布了一個哨兵,觀察島內外動靜,稍有異常,當即刻來報。這些哨兵察覺不到公孫嬰侯倒也罷了,此刻瞧見這麼多人前來,又怎會殊無反應,連信燈也不見一盞?

 

    赤銅石舉起號角,嗚嗚吹奏了幾聲,杳無反應,拓拔野更覺不妙,當下吩咐盤穀眾將各就各位,嚴陣戒備,自己則與蚩尤、流沙仙子、空桑仙子各騎乘一隻太陽烏,朝扶桑樹頂沖去。餘下的六隻太陽烏亦嗷嗷怪叫,展翅尾隨。

 

    狂風撲面,烏雲飛散,四人騎鳥急速繞樹盤旋,凝神掃探。

 

    巨葉亂舞,光影閃耀,忽然瞥見枝椏之間蜷縮了一人,動也不動。拓拔野心中一凜,翻身躍入,定睛一看,心中陡然大松,但立時又被悲怒充盈。

 

    那人紅衣赤帽,滿臉虯髯,正是湯穀火族的赤如浩,因其火眼出眾,可以目視百里之遙,所以今日被安排到扶桑樹上作偵哨。豈料只兩個時辰不見,此刻竟已無聲無息地慘死於此。

 

    只見他雙眼圓睜,滿臉驚怖,胸腹間破了巨大的焦洞,五臟俱無,只剩下烏黑的脊骨。

 

    流沙仙子“哼”了一聲,道:“地火陽極刀!果然是那狗賊!”恨怒難禁,一貫銀鈴般悅耳的聲音竟也變調顫抖起來。

 

    蚩尤與赤如浩頗為熟稔,目睹慘狀,怒火填膺,忍不住重重一掌擊在樹幹上,震得枝椏亂搖,喝道:“不殺此獠,誓不為人!”驅鳥朝上沖去。

 

    四人駕鳥急速飛沖,轉眼便飛到了百丈高空,一路掃探,竟已發現了六具湯谷哨兵的屍體,死狀全都和赤如浩一般,慘烈無比。

 

    拓拔野越看越是悲怒難平,心中也更擔憂起姑射仙子來,當下驅策太陽烏,全速上沖。風聲霍霍,刮打在臉上猶如刀割一般,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就在這時,忽聽“轟”的一聲震響,似雷非雷,黑暗中突然沖起一道豔麗的火光,橫空怒嘯,急電似的朝他們撞來,竟是一個直徑達丈餘的火球。

 

    蚩尤一凜,只道是那廝前來偷襲,下意識地反手拔出苗刀,青光爆舞,轟然擊中那道光球,火光奔竄,沖天炸散,扶桑巨葉頓時“劈啪”著火。

 

    太陽烏歡鳴飛翔,將火焰一一吞入。

 

    還不等拓拔野等人回過神來,又是一聲震天炸響,轟鳴聲接二連三,震耳欲聾,無數火光從海上交錯飛起,如漫天赤蛇,迤儷亂舞,朝著湯穀島密集爆射!

 

    “水妖!”拓拔野凝神俯眺,心中大凜,這才發現四周那黑漆漆的海面緩緩浮起數百艘潛水戰艦,那萬千火彈竟是從這些戰艦上發射出來。

 

    “咻咻”之聲大作,火球縱橫破空,流麗亂舞,呼嘯著撞入島上的石堡、木屋、草木、湯湖……激起沖天火焰,摧枯拉朽,天搖地動。

 

    火光處處噴湧吞吐,照得夜空一片通紅。島上驚呼四起,人潮紛湧,朝石堡城內退去。島外礁石後暗藏的戰艦也紛紛起火,不斷有人渾身著火,倉皇跳入海中。

 

    在這無數火彈的突然猛攻之下,湯谷軍原先的部署全被打亂,局面混亂不堪。

 

    拓拔野四人面面相覷,都是說不出的驚異駭怒。惟有太陽烏見獵心喜,歡鳴益甚。

 

    其時大荒,兩軍交戰多以箭石互攻,小神級以上的高手、法師雖能聚氣為兵,燃氣為火,使出威力極之強猛的“紫火神兵”等氣刀,但那畢竟是極少數,對於整個戰況更無決定力。

 

    大荒568年,火族征伐南荒蠻族時,烈碧光晟首創火炮,威震天下。但因炮彈材料珍稀,造價太大,火力也不過百步來遠,所以一直未能普及。但即便是當時最猛烈的“紫火神炮”,比起眼下這動輒破空百丈之高的火炮來,威力也懸殊如天地!

 

    流沙仙子從樹枝上撮起一些火灰,放在鼻前聞了片刻,皺眉道:“這氣味倒像是火山灰……”

 

    “是了!赤炎火山!”拓拔野靈光霍閃,登時了然,脫口道,“烈碧光晟這老賊深謀遠慮,當日引爆赤炎火山,除了想害死赤帝,獨攬大權之外,必定還想借火山炎灰,製造這威力驚人的火炮雷彈!”

 

    眾人聞言幡然醒悟,心中寒意大作。

 

    蚩尤怒道:“他***紫菜魚皮!水妖定是從烈老賊那裡討來這些火炮,想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烏賊,你去救仙子,我下去穩住軍心,和水妖決一死戰!”

 

    不等他回答,呼嘯一聲,帶著眾太陽烏風馳電掣地朝下猛衝而去。

 

    拓拔野駕鳥盤旋,心潮起伏,與流沙仙子、空桑仙子對望一眼,終於還是繼續向上沖去。

 

    太陽鳥嗷嗷聲中,展翅急電高飛。俄頃,穿過滾滾黑雲,眼前陡然一亮,上方夜空如洗,明月如鉤;下方雲海茫茫,奔騰翻滾,極是壯觀。那些轟鳴、呼喊……全都聽不見了。

 

    風聲凜冽,扶桑樹頂尚有數十丈高,枝葉紛搖,在月光下閃爍著銀亮的光芒。

 

    拓拔野駕鳥直沖到頂,只見一個白衣女子端坐在樹椏之間,周身被黑藤纏繞,月光照在她的臉上,煥發出清亮柔和的光芒,美得令人不敢逼視。

 

    拓拔野又驚又喜,叫道:“仙子!”正想躍上樹去,“呼!”地一聲,狂風呼卷,腥臭逼人,那條黑藤突然幻化為猙獰巨蟒,朝他當頭咬下!       

第四章 新仇舊恨(1

            閃電一道接一道地亮起,大海一片藍紫,漫天烏雲也成了妖豔的紫黑色。雷聲滾滾,和隆隆戰鼓交織並奏,暴雨傾盆。巨浪狂濤中,水妖艦隊正緩緩逼近。

 

    那詭異的號角聲漸轉急促凶厲,洶洶逼迫,妖禽猛獸竟似越來越多,逐漸拋下其他青龍戰艦,紛紛盤旋聚集到旗艦上空,呼號俯衝,朝龍神、科汗淮發動一輪又一輪的猛攻。

 

    龍神微凜,這些凶獸為號角所驅使,前赴後繼,殺之不盡,自己雖然能自保周全,在這般瘋狂猛攻之下,也無暇指揮艦隊迎戰,一旦與水妖艦隊短兵相接,群龍無首,勢必大敗。

 

    即便她能抽身指揮,被群獸這般狂攻惡鬥,只怕不等與水妖艦隊相逢,己方實力便已大受削減,寡眾更為懸殊。

 

    龍神一時無計,聽著那蒼龍角,心中惱恨益甚,格格笑道:“百里老妖吹得鬼哭狼嚎的,難聽死啦。可惜我的乖兒媳婦兒眼下不在船上,否則就能羞臊羞臊他了。科大哥,不如咱們去將那號角搶過來,送給我的兒媳婦兒,湊成一對……”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科汗淮靈光一閃,想起當日在東荒平原上率領五族遊俠,奔突于水族大軍與驚狂萬獸之間的情形。要想化被動為主動,惟有以牙還牙,借力打力,讓這些凶禽猛獸為己所用。

 

    霎時間已有了主意,微微一笑,道:“蒼龍角原本便是一對,若能被龍妃得全,自是威力倍增。不過聽這號角,這次來的,只怕不是百里春秋……”

 

    話音未落,“轟”地一聲巨響,船艦仿佛撞到了暗礁一般,傾搖震盪,沖起耀眼火光。

 

    目光掃處,狂濤噴湧,一個通紅巨物破浪沖起,嗚鳴怪吼,幾隻巨大的觸角轟然橫掃,竟將堅硬逾鐵的主艙木壁硬生生打斷,朝裡一勾,卷起一個清麗嬌弱的人魚,向外悠然拋舞。

 

    “真珠姑娘!”科汗淮一凜,斷浪氣旋斬碧光狂掃,直沖出十餘丈,朝那怪獸觸角怒斬而下。

 

    幾在同一瞬間,六侯爺業已大喝掠出,赤光迸爆,不顧一切地挺槍電沖。

 

    “嘭”的一聲悶響,光芒鼓舞,那怪獸觸角被斷浪刀硬生生斬斷一截,吃痛怪吼,觸角陡然一縮,將真珠朝半空拋去,另外幾隻觸爪則蕩開六侯爺的黃金長槍,朝他雷霆萬鈞地攔腰橫掃。

 

    六侯爺原已受傷,避轉不及,奮力聚氣格擋,背上仍結結實實地吃了一記,“嘭!”護體真氣陡然癟裂,登時鮮血狂噴,翻身高高拋起。

 

    眾人驚呼聲中,他順勢抄足騰身,堪堪抱住落下的真珠,“啪”地重重摔落在甲板上,眼前昏黑,百骸欲散,疼得幾欲暈厥,口中卻兀自齜牙咧嘴地道:“真珠姑娘,你……你沒事吧?”

 

    真珠被他抱在懷中,安然無恙,又是後怕又是驚急,想到片刻之間,他竟奮不顧身地救了自己兩次,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緊緊地抓著他的手,淚水不斷地滴落在他身上,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漫天的凶禽呀呀怪叫,似是被那突如其來的怪獸與科汗淮這驚天一刀所懾,盤旋不敢下。

 

    龍族群雄急忙圍奔而去,將兩人扶起,輸送真氣,團團守護。轉頭望去,又驚又怒,紛紛喝罵道:“他***紫菜魚皮,我道是誰,原來是這水鬼!”

 

    只見驚濤駭浪中,一隻巨大無比的怪獸昂然踏波而立,高約七丈,通體鮮紅,身形如巨大章魚,九隻碩大的觸角如巨蟒般伸縮游走,藍幽幽的巨眼灼灼如鬼火,萬千觸鬚迎風張舞,口中發出低沉嗚鳴,火焰噴吐。

 

    那九爪章魚獸上坐著一個藍衣人,眉清目秀,臉色慘白得接近透明,青筋可見,身形瘦長,右臂長袖空空蕩蕩,紮在腰間。坐在章魚獸上搖曳不定,被那風浪一卷,仿佛隨時都會刮飛吹倒。一雙斜吊細眼,精光暴射,淡淡道:“四年彈指一揮間,龍牙侯別來無恙?”

 

    赫然正是四年之前,在東荒驛站被科汗淮削去一臂的北海白水宮主海少爺。       

第四章 新仇舊恨(2

            拓拔野頭頂一涼,那黑蟒紅舌飛舞,森森巨口已霍然咬下,霎時間轉身飛旋,從鳥背上沖天拔起,堪堪避過,反手倒拔天元逆刃,銀光爆舞,如天河奔瀉。

 

    “吃”地一聲,黑蟒登時斷為兩截,曲彈飛散。

 

    拓拔野剛松一口氣,卻聽流沙仙子叫道:“傻小子,這是‘玄蚓蟒’,切切不可將它斬斷……”話音未落,腦後寒風凜冽,那兩截拋落的蟒屍竟陡然復活,變成兩條黑蟒,交夾沖來!

 

    拓拔野大凜,突然想起《大荒經》中記載有這種“玄蚓蟒”,生長在地壑極淵之中,凶毒無匹,猶如蚯蚓一般,一斷為二,越斷越多,極難殺死。唯一的致命處,在於其兩眼之間的那條紅線。

 

    當下翻身坐落鳥背,天元逆刃銀芒如電,“吃吃”兩聲,不偏不倚,直貫入腦,兩條黑蟒陡一收縮,立時斃命,軟綿綿地從高空墜落。

 

    這一切如電光石火,不過瞬間之事,流沙仙子呼聲未畢,拓拔野已刺殺雙蟒,禦鳥沖上樹頂,叫道:“仙子,你沒事吧?”

 

    四目相交,姑射仙子妙目中閃過歡喜、羞赧、焦慮諸多神色,嬌靨一陣暈紅,不敢久視,急忙轉過眼去,蹙眉凝視著空桑仙子,櫻唇翕動,似乎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顯是已被封住了奇經八脈。

 

    久別重逢,想不到竟會如此相見。拓拔野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正待上前將她經脈解開,流沙仙子又叫道:“慢著!你的心上人被地火蠶絲纏住,體內木屬真氣一旦運行,蠶絲立刻化成烈火,縱然不死,也要毀容啦。”

 

    拓拔野大凜,凝神查探,果見她周身上下閃耀著淡淡的桃紅光澤,如絲縷縱橫,蛛絲密佈,暗呼好險,定了定神,道:“除了這地火蠶絲,還有其他玄機麼?”

 

    流沙仙子從百香囊中取出一個銅銹斑斕的小圓鏡,往姑射仙子身上仔細照探,碧氣流離,光波閃耀,映得三人臉上陰晴不定,越看越是心驚。

 

    從那“照蠱鏡”中所看,姑射仙子體內竟被附了不下百種五色斑斕的蠱蟲。拓拔野雖然遍閱《大荒經》、《百草注》,卻也只能識得十之一二,但就他知道的每一種而言,無一不是大荒罕見的至毒之物!

 

    拓拔野又驚又怒,對那尚未謀面的陽極真神更添了幾分恨惱之意,沉聲道:“仙子,你的斑斕玉兕角能將這些蠱蟲都驅出來麼?”

 

    流沙仙子蘋果臉蛋上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也不知是悲是怒,格格一笑,道:“拓拔小子,你放心,若是十六年前,仙子只怕沒這本事,但今時今日,就算是鬼王肚裡的蛔蟲,我也能讓它爬出來!”

 

    拓拔野心中大定,當下從懷中取出一顆紫紅的珠子,輕輕放入姑射仙子口中,低聲道:“仙子,這是蟠桃會時厭火國進獻的辟火珠,含在口中,即便是三昧真火也燒你不著。”

 

    指尖碰到她那柔軟濕潤的唇瓣,兩人都是微微一震,如遭電擊,忽然又想起嶂莪山的那夜來。姑射仙子雙頰酡紅如醉,長睫低垂,不敢看他,心中卻像是被什麼刺中了,疼得難以呼吸。

 

    忽聽一個渾厚磁性的聲音哈哈笑道:“妙極妙極!看來拓拔太子對我所送的賀禮甚為滿意,不枉了我千里相送的一番苦心!”

 

    眾人大凜,紛紛轉頭望去。只見滾滾雲海之上,一個黑袍高冠的俊美男子騎著一條黑鱗赤目的獨角龍,張牙舞爪,夭矯飛來。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蒼白得接近透明,嘴角微笑,神色倨傲冷漠,一雙星眸卻炯炯閃光,如烈火燃燒,灼灼逼人。

 

    流沙仙子嬌軀一震,悲怒狂喜,格格大笑道:“果然是你!十六年來我朝思慕想,天天盼著能有今日,老天開眼,終於讓我等著啦。”

 

    那黑袍男子瞧見她,微微一怔,似是頗為驚訝,雙目中精光爆射,亦哈哈大笑道:“我道是哪個棄婦怨女,原來是你這長不大的侏儒妖精!敢情你也知道再過幾日,便是我兄弟的忌日,所以自己送上門來麼?”

 

    聽到“侏儒妖精”四字,流沙仙子俏臉陡然慘白,又立刻湧起潮紅之色,猶自笑得花枝亂顫,歡暢已極,眼中卻是淚光瀅瀅,說不出的怨毒憤恨。

 

    拓拔野心下再無懷疑,怒火上沖,朗聲道:“閣下想必就是公孫嬰侯了?姑射仙子單純淡泊,與世無爭,更與你無怨無仇,為何下得了如此毒手!”

 

    公孫嬰侯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嘿然道:“木族聖女與我固然毫無瓜葛,但誰讓她是你意中之人呢?你我雖只初次相見,卻是新仇舊恨,不共戴天!”

 

    說到最後一句時,雙眸殺機大作,黑袍鼓舞,淩空一掌拍出,真氣轟然,直如滔天巨浪,洶湧迫面,壓得拓拔野呼吸窒堵,氣血不暢,不由自主地朝後踉蹌飛跌!

 

    狂風撲面,一道道流麗火光從眼前縱橫穿過,轟鳴聲震耳欲聾。

 

    蚩尤騎乘太陽烏,急電俯衝,六隻巨鳥歡鳴怪叫,護隨左右,偶有流光火彈怒嘯射來,還不等蚩尤拔刀格擋,已被它們爭相啄碎,吞下肚去。

 

    凝神俯瞰,島上火焰四起,紅光沖舞,原本鬱鬱蔥蔥的樹林已變成了一片火海。不斷有木屋被火炮擊中,木屑紛飛,黑煙滾滾;山崖邊的石堡亦被炸得迸裂坍塌,一片狼籍。

 

    到處都是驚惶奔散的人流,有的被密集的炮火轟中,摔飛翻滾,渾身著火;有的被炸飛的石頭、坍塌的橫樑砸中,鮮血淋漓,踉蹌倒地;但更多的是彼此推搡,互相踐踏。驚呼呐喊、哭號慘叫聲此起彼伏,慘烈如地獄。

 

    刹那之間,蚩尤又想起四年之前的那個月圓之夜,想起了那沖天火光,滿城屠戮……心中悲怒難禁,忍不住縱聲長嘯,禦鳥直沖而下。

 

    聽到他那雷霆似的怒吼,下方四散奔竄的人群頓時一震,紛紛抬起頭來,叫道:“是喬城主!喬城主來了!”

 

    太陽烏沖落地面,馱著蚩尤大步飛奔,另外六隻則盤旋上空,縱橫飛舞,將暴雨般怒射而來的火彈掃蕩震開,吞下肚去。

 

    眾人歡聲雷動,慌亂少止。

 

    蚩尤昂立鳥背,沿途高聲喝道:“水妖的船艦尚在三裡之外,遠沒靠岸,大家莫要慌亂!傳我號令,各司其職,各歸其位,按照之前的部署,內外夾擊,和水妖決一死戰!擅離職守者、臨陣脫逃者,斬無赦!”

 

    他氣運丹田,聲音雄渾高亮,壓過所有轟鳴,遠遠地傳了出去,滿島回蕩。

 

    湯谷群雄原都是驍勇剽悍之輩,适才被這見所未見的天雷火炮狂轟濫炸,群龍無首,難免陣腳大亂,有所動搖。此刻聽到蚩尤的聲音,頓時如吃了定心丸,又重新激發起悍勇之氣,紛紛呐喊呼應,在各自將佐的率領下,冒著炮火重新往回奔去。

 

    黑雲滾滾,低低地壓在頭頂,在漫島火光映照下,變幻著紫金橙紅的光彩,詭異而又妖麗。

 

    蚩尤騎鳥飛翔,朝著東南方的貝闐嶼急速沖去。轟鳴聲越來越響,火光亂舞,從他頭上、耳邊呼嘯沖過。

 

    穿過島邊那高峭險峻的石崖,眼前一亮,大海茫茫,數百艘戰艦正揚帆破浪,全線逼近,炮火如煙花,姹紫嫣紅地閃耀著。

 

    太陽烏歡鳴交錯,護送著蚩尤筆直下沖,往那犬牙林立的暗礁群飛去。

 

    這片暗礁群綿延近十裡,將湯谷東南海岸層層包圍,到處佈滿了黝黑尖利的礁石,錯落如迷宮。漲潮之時什麼也瞧不見,外來船艦一旦駛入,必定撞得片板不存,因此又稱“群狼礁”。

 

    此刻礁石群中星羅棋佈,停泊了近百艘小型柚木潛船,每艘船上都坐了五名大漢,全副武裝,神色凝重,一邊緊張地眺望急速逼近的水族艦隊,一邊焦急地苦苦等待著。瞧見從天而降的蚩尤,頓時爆發出一片歡呼。

 

    蚩尤騎鳥沖落礁石,高聲道:“全軍圓艙下潛,等水妖艦隊距離貝闐嶼不到二裡時,再發動進攻。”

 

    群雄轟然應諾,紛紛圓艙下潛,有條不紊地在礁石群中搖槳穿行,朝著敵艦駛去。海上波濤洶湧,隱隱可見百根氣管高出水面,越去越遠。

 

    這些小型潛水戰船是蚩尤根據蜃樓城的規制所建,雖然單一而論,遠不能和艨艟巨艦的戰鬥力相比,但勝在靈活小巧,隱匿無形。藏在海底,可以用諸多辦法破壞敵艦;亦可聚可散,神不知鬼不覺地登上敵船,出奇制勝。即便被敵艦識破,也能迅疾逃回這片群狼礁,遇到漲潮,還能誘敵深入,讓它們自行撞個七零八落。

 

    尤其眼下水妖戰艦的火炮威力強猛,原有的湯穀艦隊難以正面抗衡,就只能冀望於這些幽靈般的小型潛水船了。

 

    蚩尤心潮澎湃,騎鳥沖天飛起,正想趕往島西港口看看究竟,閃電一亮,突然瞧見貝闐嶼的石崖頂上站了一個人,昂然負手而立,紫黑長袍獵獵鼓舞。黑木面具後,一雙眸子湛湛生光。

 

    “轟隆!”雷聲滾滾,仿佛激奏於心。

 

    蚩尤腦中轟然,熱血如驚濤駭浪般地急卷翻騰,手上青筋暴起。霎時間,悲怒、仇恨、狂喜、殺機……如烈火般地在心底熊熊焚燒,大喝一聲,苗刀碧光沖天綻爆,駕鳥向著那人電沖而去。       

第四章 新仇舊恨(3

            波濤洶湧,暴雨如密箭攢射。

 

    那九爪章魚獸碧眼幽然,怪異低吼,觸角飛卷伸縮,隨時欲撲。龍族與白水宮仇隙頗深,眼見是他,無不驚怒喝罵。

 

    海少爺孤傲乖僻,即便在水族之中亦不合群。蓋因此故,未被列入“水族十仙”,但其修為之高,實不下於十仙中任何一人。四年前被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殺得大敗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音信全無。以他偏狹陰冷、睚眥必報的個性,這些年必是藏在某處苦行修煉,今夜突然出現在這東海之上,用意自是不言而喻。

 

    科汗淮卻似殊無驚訝之意,微微一笑,道:“海兄真氣浩然內斂,‘水鬼靈僕’不復隨身,看來這四年之中已經悟道正修,練就‘白水真訣’,可喜可賀。”

 

    海少爺冷冰冰地道:“白水宮數百年所傳的春水劍,尚不敵龍牙侯隨心所創的斷浪刀,即便練成了‘白水真訣’,又有何喜可賀?‘心不正則氣不純,惟有屏除心中邪念,才能練就浩然正氣。’多謝龍牙侯明言指點,海某才能斬斷心魔,脫胎換骨。”

 

    龍神對這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水妖極是厭憎,大戰在即,更無心與他囉嗦,眯起碧眼,格格笑道:“哦?這麼說來,你今日來此,倒是知恩圖報了?”凝神聚氣,只待他稍有異動,便立時發難。

 

    海少爺蒼白的臉上湧起奇異的桃紅之色,一字字道:“龍牙侯再造之恩、斷臂之仇,沒齒難忘。海某今日到此,便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頓了頓,冷冷地盯著科汗淮,道:“今日之戰,我水師傾巢盡出,又得火族三百尊紫火神炮相助,威力之猛,遠非龍族所能抵擋。一旦兩軍相距五裡以內,雷火齊鳴,縱然是銅鐵也必成齏粉。閣下若想保全性命,速速後撤,退回龍宮。”

 

    龍族眾將紛紛抓起千里鏡凝神遠眺,閃電飛舞,天海陡亮,果然依稀瞧見水妖當先的三十餘艘巨艦舷側安有幾門銅炮。略一數去,至少有兩百尊之多。

 

    群雄大凜,將信將疑,哥瀾椎“呸”了一聲,大聲道:“陛下,這水鬼會有那麼好心,給咱們來報信麼?火族紫火神炮威力再猛,也只有百步之遙,別聽他胡吹唬人!”

 

    龍族群雄轟然應是,紛紛叫道:“龜他孫子的,等咱們和水妖相距一裡時,先下手為強,看看究竟是他們的火炮打得遠,還是咱們的‘火龍弩’威力強猛!”

 

    海少爺聽若罔聞,目光始終不曾離開科汗淮,兀自冷冷道:“言盡於此,聽或不聽悉從尊便。大恩已謝,大仇未報,閣下項上人頭,只能由我海某來取,望自珍重!”

 

    話音方落,九爪章魚獸嗚鳴怒吼,觸角飛揚,重重砸落海面,掀起驚天巨浪,轉瞬消失在洶湧波濤之中。

 

    龍神斜睨科汗淮一眼,笑道:“科大哥,人家是專門來給你這位恩人報信的,聽不聽、怎麼辦,全由你做主。”

 

    科汗淮微微一笑,道:“海少爺此人雖然偏狹好鬥,但生性自負傲慢,不恥於陰謀算計。我相信他說的當是實情。這幾個月來,水族大軍在東海隱忍不發,想必就是等待這三百尊火炮。若非有必勝把握,今夜他們也不至傾巢而出,畢全功於一役。”

 

    龍族群雄對他頗為信服,聽他這般說,登時安靜了下來。

 

    當是時,號角激越,鼓聲洶洶,水族艦隊四面八方越迫越近,眼看已不過七八裡之距。小小插曲之後,那漫天凶禽、萬千海獸又隨著蒼龍角節奏,再度發起瘋狂猛攻。

 

    群雄大凜,歸鹿山沉聲道:“科大俠對水妖行軍戰略瞭若指掌,不知眼下當進當退?有何良策?”

 

    科汗淮稍一沉吟,將适才所謀定的計畫一一道來:“當務之急,是反客為主,打亂他們的全盤部署。既然水族禦使群獸圍攻龍神,想令我們群龍無首,不戰自潰,我們便出其不意,搶在他們開炮之前,將獸群引往敵艦,然後再乘亂將水族吹角禦獸之人拿下,以其人之道還制其身,攪他個天翻地覆……”

 

    歸鹿山面色微變,道:“科大俠言下之意,是想讓陛下孤身涉險,將眾獸引回敵陣?此事萬萬不可!”

 

    眾將紛紛附應,都覺太過危險。

 

    龍神格格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眾卿放心,我隻身前往,反倒無所顧慮。莫說這些水妖,就算燭老妖親臨,又能奈我何?”

 

    “科某怎會讓龍神陛下孤身涉險?自會寸步不離左右。”科汗淮微微一笑,淡然道,“只要列位各司其職,沉舟潛行,避開炮火,到了敵艦下方,龍神便可解開青龍封印,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此言一出,龍神登時心花怒放,容光煥發,轉身嫣然笑道:“各位兒郎,你們全都聽見啦?收帆,閉艙。列陣下潛,向前進發!”

 

    聖旨既出,眾將雖然兀自揣揣不安,但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當下號角長吹,傳令官次第呼應,各艦群雄一邊奮力與凶獸激鬥,一邊各就其位,拉緊繩索,將眾帆布徐徐收起。

 

    接著,船身微微一震,甲板上打開數十個圓洞,排列有序的巨木從洞中緩緩升出,兩側船舷也徐徐伸出側板,準備合艙閉攏,下潛水中。

 

    電閃雷鳴,風狂浪猛,龍神心中卻是說不出的甜蜜喜悅,縱聲長嘯,翩然沖天飛舞,和科汗淮一齊朝水妖艦隊掠去。

 

    蒼龍角聲陡然折轉,淒獰高越,萬千凶禽海獸果然咆哮著追隨二人而去,仿佛滾滾烏雲,壓著滔滔海浪,越去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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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大家的支持。希望我寫得快樂,大家看得高興。^^       

第四章 新仇舊恨(4

            波濤洶湧,暴雨如密箭攢射。

 

    那九爪章魚獸碧眼幽然,怪異低吼,觸角飛卷伸縮,隨時欲撲。龍族與白水宮仇隙頗深,眼見是他,無不驚怒喝罵。

 

    海少爺孤傲乖僻,即便在水族之中亦不合群。蓋因此故,未被列入“水族十仙”,但其修為之高,實不下於十仙中任何一人。四年前被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殺得大敗之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音信全無。以他偏狹陰冷、睚眥必報的個性,這些年必是藏在某處苦行修煉,今夜突然出現在這東海之上,用意自是不言而喻。

 

    科汗淮卻似殊無驚訝之意,微微一笑,道:“海兄真氣浩然內斂,‘水鬼靈僕’不復隨身,看來這四年之中已經悟道正修,練就‘白水真訣’,可喜可賀。”

 

    海少爺冷冰冰地道:“白水宮數百年所傳的春水劍,尚不敵龍牙侯隨心所創的斷浪刀,即便練成了‘白水真訣’,又有何喜可賀?‘心不正則氣不純,惟有屏除心中邪念,才能練就浩然正氣。’多謝龍牙侯明言指點,海某才能斬斷心魔,脫胎換骨。”

 

    龍神對這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水妖極是厭憎,大戰在即,更無心與他囉嗦,眯起碧眼,格格笑道:“哦?這麼說來,你今日來此,倒是知恩圖報了?”凝神聚氣,只待他稍有異動,便立時發難。

 

    海少爺蒼白的臉上湧起奇異的桃紅之色,一字字道:“龍牙侯再造之恩、斷臂之仇,沒齒難忘。海某今日到此,便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頓了頓,冷冷地盯著科汗淮,道:“今日之戰,我水師傾巢盡出,又得火族三百尊紫火神炮相助,威力之猛,遠非龍族所能抵擋。一旦兩軍相距五裡以內,雷火齊鳴,縱然是銅鐵也必成齏粉。閣下若想保全性命,速速後撤,退回龍宮。”

 

    龍族眾將紛紛抓起千里鏡凝神遠眺,閃電飛舞,天海陡亮,果然依稀瞧見水妖當先的三十餘艘巨艦舷側安有幾門銅炮。略一數去,至少有兩百尊之多。

 

    群雄大凜,將信將疑,哥瀾椎“呸”了一聲,大聲道:“陛下,這水鬼會有那麼好心,給咱們來報信麼?火族紫火神炮威力再猛,也只有百步之遙,別聽他胡吹唬人!”

 

    龍族群雄轟然應是,紛紛叫道:“龜他孫子的,等咱們和水妖相距一裡時,先下手為強,看看究竟是他們的火炮打得遠,還是咱們的‘火龍弩’威力強猛!”

 

    海少爺聽若罔聞,目光始終不曾離開科汗淮,兀自冷冷道:“言盡於此,聽或不聽悉從尊便。大恩已謝,大仇未報,閣下項上人頭,只能由我海某來取,望自珍重!”

 

    話音方落,九爪章魚獸嗚鳴怒吼,觸角飛揚,重重砸落海面,掀起驚天巨浪,轉瞬消失在洶湧波濤之中。

 

    龍神斜睨科汗淮一眼,笑道:“科大哥,人家是專門來給你這位恩人報信的,聽不聽、怎麼辦,全由你做主。”

 

    科汗淮微微一笑,道:“海少爺此人雖然偏狹好鬥,但生性自負傲慢,不恥於陰謀算計。我相信他說的當是實情。這幾個月來,水族大軍在東海隱忍不發,想必就是等待這三百尊火炮。若非有必勝把握,今夜他們也不至傾巢而出,畢全功於一役。”

 

    龍族群雄對他頗為信服,聽他這般說,登時安靜了下來。

 

    當是時,號角激越,鼓聲洶洶,水族艦隊四面八方越迫越近,眼看已不過七八裡之距。小小插曲之後,那漫天凶禽、萬千海獸又隨著蒼龍角節奏,再度發起瘋狂猛攻。

 

    群雄大凜,歸鹿山沉聲道:“科大俠對水妖行軍戰略瞭若指掌,不知眼下當進當退?有何良策?”

 

    科汗淮稍一沉吟,將适才所謀定的計畫一一道來:“當務之急,是反客為主,打亂他們的全盤部署。既然水族禦使群獸圍攻龍神,想令我們群龍無首,不戰自潰,我們便出其不意,搶在他們開炮之前,將獸群引往敵艦,然後再乘亂將水族吹角禦獸之人拿下,以其人之道還制其身,攪他個天翻地覆……”

 

    歸鹿山面色微變,道:“科大俠言下之意,是想讓陛下孤身涉險,將眾獸引回敵陣?此事萬萬不可!”

 

    眾將紛紛附應,都覺太過危險。

 

    龍神格格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眾卿放心,我隻身前往,反倒無所顧慮。莫說這些水妖,就算燭老妖親臨,又能奈我何?”

 

    “科某怎會讓龍神陛下孤身涉險?自會寸步不離左右。”科汗淮微微一笑,淡然道,“只要列位各司其職,沉舟潛行,避開炮火,到了敵艦下方,龍神便可解開青龍封印,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此言一出,龍神登時心花怒放,容光煥發,轉身嫣然笑道:“各位兒郎,你們全都聽見啦?收帆,閉艙。列陣下潛,向前進發!”

 

    聖旨既出,眾將雖然兀自揣揣不安,但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當下號角長吹,傳令官次第呼應,各艦群雄一邊奮力與凶獸激鬥,一邊各就其位,拉緊繩索,將眾帆布徐徐收起。

 

    接著,船身微微一震,甲板上打開數十個圓洞,排列有序的巨木從洞中緩緩升出,兩側船舷也徐徐伸出側板,準備合艙閉攏,下潛水中。

 

    電閃雷鳴,風狂浪猛,龍神心中卻是說不出的甜蜜喜悅,縱聲長嘯,翩然沖天飛舞,和科汗淮一齊朝水妖艦隊掠去。

 

    蒼龍角聲陡然折轉,淒獰高越,萬千凶禽海獸果然咆哮著追隨二人而去,仿佛滾滾烏雲,壓著滔滔海浪,越去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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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新仇舊恨(5

            百里之遙,萬丈高空之上,雲海翻騰,狂風怒號,扶桑巨葉沙沙怒舞,被公孫嬰侯這般輕飄飄地隔空一掌,拓拔野竟踉蹌飛出十余步,方才勉強淩空穩住身形,心中大凜,方知此人真氣之強猛,竟猶在雙頭老祖之上!難怪姑射仙子竟會受其所制了。

 

    卻不知公孫嬰侯心中的驚異更勝於他。

 

    這一掌“覆雨翻雲”結合水、土、火三屬真氣,看似飄然無力,實則力勢萬鈞,縱是尋常仙級高手,捱上一記,即便不經脈俱斷,也要臟腑迸裂,重傷噴血。豈料這小子竟只跌退了十余步,連氣也不帶多喘!

 

    他心中雖驚怒駭異,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馭龍盤旋,嘿然笑道:“聽說拓拔太子五德之身,神帝親傳,蟠桃會上震死雙頭老祖,獨戰五大鬼王,就連複出的黑帝也被閣下殺得大敗……我還以為有如何神通,原來不過爾爾。嘿嘿,真不知我的雨師妹子到底看上了你哪一點?”

 

    聽他說那“雨師妹子”四字,拓拔野心中登時酸溜溜地一陣刺疼,怒火高竄,縱聲大笑道:“原來你是為了雨師姐姐來的。我原以為公孫嬰侯位列大荒十神,算得上一個人物,想不到不過是個卑劣無恥、陰毒猥瑣的小人。嘿嘿,也難怪雨師姐姐絲毫不將你放在心上了。”

 

    公孫嬰侯囂狂偏狹,自命風流,當年勾引雨師妾,一則是為了借此羞辱水族,二則不過是為了滿足虛榮心,一旦得手,立即棄之若履,談不上半點愛意。但方才見她對拓拔野忠貞不渝,死猶不懼,立即又激起了虛榮好勝之心,想方設法也要將她從仇敵手中重新奪回來,才解心頭之恨。

 

    被拓拔野這般一激,更是妒怒如狂,哈哈大笑道:“拓拔太子此言差矣。雨師妾不過是我玩兒剩的殘花敗柳,有人要揀若至寶,原也由得他去,可惜那人偏偏不能是你!”

 

    右手抓起一個乾坤袋,輕輕一抖,一個霞衣紅裳的美豔女子頓時從中滾落,軟綿綿地橫在那黑龍脊背上,動彈不得。紅發如火,肌膚勝雪,秋水雙眸癡癡地凝視著拓拔野,嘴角微笑,說不出的溫柔嬌媚。

 

    拓拔野腦中“嗡”的一響,全身的血液似已凝結,又驚又怒,半晌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喝道:“你若敢傷她一根寒毛,我便叫你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洛姬雅與空桑仙子亦陡然大凜,姑射仙子尚未脫困,龍女又為其所制,投鼠忌器,要想對付這狂人可就難上加難了。

 

    眼見他們臉色齊變,公孫嬰侯心下大快,故意將雨師妾拉入懷裡,手指輕輕地撫摩著她的脖頸,哈哈笑道:“你放心,我向來憐香惜玉,最是念舊,又怎捨得傷她分毫?”

 

    太陽烏嗷嗷怒鳴,振翅欲沖,拓拔野強忍怒火,駕鳥盤旋,冷冷道:“你到底想要怎樣?”

 

    公孫嬰侯嘿嘿一笑,道:“十六年來,我被神農老賊困在地底,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好不容易重見天日,誰想那老賊竟早已化成了一尊石頭。正當我以為此生難報大仇、悲痛欲絕之時,卻聽說老賊臨死之前,竟收了一個弟子。好巧不巧,他的這位弟子居然在蟠桃會上打敗了我的舅舅汁光紀,害得他老人家功敗垂成,魂飛魄散。更巧的是,他的弟子竟然要娶我十六年前的女人為妻了,還和殺了我兄弟的小妖女成了莫逆至交……”

 

    臉色一沉,灼灼地凝注著拓拔野,森然道:“拓拔小子,若換了你是我,你說我到底想要怎樣?”

 

    空桑仙子嫣然一笑,淡淡道:“怨有頭,債有主。公孫嬰侯,你與神農的恩仇,又何必牽扯到拓拔太子這些後輩的頭上?若想報仇,便來找我好啦。”

 

    公孫嬰侯微微一怔,對這白髮美人殊無印象,皺眉道:“你是誰?”

 

    拓拔野一凜,道:“前輩……”正待阻止,空桑仙子業已搖頭道:“你既對神農恨之入骨,竟不知道他當年曾經為了木族聖女,險些連神帝也作不成了麼?放了這兩個孩子,你和神農的仇怨,就由你我來了斷罷。”

 

    “空桑仙子?”公孫嬰侯眼中閃過驚異狂喜之色,仰頭哈哈大笑道:“蒼天有眼,竟將這些人全都送到我面前來啦!新仇舊恨,今夜終可一併了斷!”

 

    突然頓住笑聲,冰冷的目光地從眾人臉上徐徐掃過,殺氣淩烈,微笑道:“拓拔小子,你究竟何德何能,竟有這麼多人捨命陪你?不過瞧在空桑仙子甘願一命換一命的份兒上,我就大發慈悲,給你一個選擇……”

 

    頓了頓,一字字地道:“姑射仙子與雨師妾,你究竟想救哪一個?”手指一收,緊緊地扣在雨師妾的脖子上。幾在同一瞬間,姑射仙子低吟一聲,身上的地火蠶絲齊齊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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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大家在書評中不要因為自己的情緒攻擊其他書友,或者攻擊別的其他書;作廣告也別太頻繁,違者刪除。寫書、讀書本來都是種娛樂,希望大家都保持快樂的心態。^^       

第五章 取捨決斷(1)

            海上黑雲滾滾,驚滔如巨牆層層翻疊,呼嘯著崩塌炸散,雪沫噴舞。

 

    科汗淮二人踏浪疾行,高躍低伏,刹那之間便沖出數百丈遠。狂風夾帶著暴雨,獵獵撲面,撞擊在護體氣罩上,“僕僕”連聲,幻光閃爍,水花四射亂舞,視野都有些模糊了。

 

    空中“呀呀”怪叫聲密集不絕,萬千凶禽如烏雲追隨,洶洶俯衝。四周波濤紛湧,無數海獸咆哮沖出,隨著蒼龍角的節奏,從四面八方狙擊二人。

 

    科汗淮腳下絲毫不停,右臂碧光轟然怒卷,縱橫掃舞,迎面巨浪當頭拍來,被氣旋所擊,登時沖天炸散,凶獸猛禽觸其光芒,更是無不斷羽紛紛,血肉飛濺,不斷悲鳴摔落。

 

    龍神並肩飛掠,無需動手,在這狂風駭浪的暗夜,伴其左右,竟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仿佛柔藤攀樹,小鳥依人,心中安寧,甜蜜,而又喜悅。

 

    這一瞬間,她忘記了周遭所有的一切,不再是君臨天下的東海至尊,而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柔弱女子。閃電亮起的時候,他的側臉一如十八年前,俊秀得讓她心疼。她溫柔地凝視著,嘴角漾開一絲悲欣交織的笑容。

 

    十八年的漫長光陰,山河易色,***無情,仿佛都只是為了這一刹那……

 

    “轟!”突然響起一聲比驚雷還要猛烈的轟鳴,她微微一震,只見一道彤光從遠處水妖艦隊中沖天飛起,如彗星流火,天海盡紅。

 

    幾在同一瞬間,轟雷並奏,火光亂舞,無數道赤麗的光芒縱橫交錯,穿透滾滾黑雲,呼嘯著朝他們怒射而來!

 

    “紫火神炮!”科汗淮大凜,當年他隻身獨闖火族四大世家,大戰刑天等十六高手時,便曾見識過火族神炮的威力。但比之今夜所見,竟有如雲泥!

 

    龍神又驚又怒,格格笑道:“那水鬼果真沒有騙人。想不到烈碧光晟那老賊為了討好燭老妖,連壓箱貨都送給他啦。”

 

    話音未落,風雷激吼,赤炎撲面,那千百道火光化過絢麗紅線,已如流星雨似的漫天爆射而下,凶禽猛獸紛紛驚吼避散,稍有不及,立被轟然撞中,骨肉俱焚。

 

    科汗淮縱聲長嘯,青裳鼓舞,體內真氣如潮汐奔湧,直沖右臂,“呼!”碧光氣旋陡然倍增,光芒刺目。周圍波濤頓時沖天狂卷,環繞著斷浪氣刀團團圍湧,陡然形成了巨大的水牆,直沖起十余丈高。

 

    “嘭嘭”連聲巨響,那洶湧水牆被火炮接連撞中,氣浪狂震,水花噴湧。

 

    科汗淮身軀一震,斷浪氣旋微微收縮,支援了片刻,臉色漸漸轉白,嘴角沁出一道血絲,忍不住朝後退了幾步。

 

    “轟!”水牆暫態崩塌,光焰刺目。

 

    龍神大凜,抓起他的左手,叫道:“科大哥,走吧!”拉著他翻身躍起,姿態曼妙地沖入洶湧狂濤。

 

    “咻咻”之聲大作,無數火彈拖曳著赤焰,轟然撞入海面,大浪沖天,白汽彌漫,仿佛瞬間沸騰了一般。

 

    沖入海中,四周綠濛濛一片,紫紅色的火彈從兩人身旁縱橫穿過,氣泡串湧,去勢如電,嚇得魚群驚惶逃散。幾隻巨虎鯊兀自發狂地撕咬著浮沉的獸屍,被火彈擊中,登時血肉翻飛,頃刻間被其他鯊魚爭相撕扯吞噬,只剩下森森白骨。

 

    龍神金髮飄搖,紅衣跌宕,拉著科汗淮翩然直沖海底。到了水下十餘丈深處,那些火炮威力大減,耳邊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惟有那鬼哭狼嚎似的蒼龍角聲,依舊歷歷可聞,在這寂靜幽深的海裡聽來,更覺淒迷可怖。

 

    龍神忽然想起某年某日,帶著他去東海深處尋找淚螺時,也是這般光景。心中一跳,轉頭望去,科汗淮也正凝視著她,白髮如銀,雙眸如星,嘴角盡是淡淡的溫暖笑意,似乎心有靈犀。

 

    她雙頰如燒,竟忽然覺得一陣少女似的羞赧,急忙轉過頭去,芳心突如鹿撞,酸楚、甜蜜,夾雜著眩暈似的幸福,以及一種如夢般浮沉不定的虛幻。

 

    所有的一切都無關緊要了。多麼希望這一夜、這數裡風暴如狂的海程,永遠沒有窮盡……

 

    “哧哧”連聲,地火蠶絲陡然收緊,紫光閃耀,姑射仙子嬌靨嫣紅,眉尖緊蹙,顯是痛楚已極,偏偏絲毫動彈不得。

 

    而十丈開外,雨師妾的脖子被公孫嬰侯的手指死死掐住,俏臉漲紅,舌尖一點點地吐了出來,淚水迷蒙的妙目癡癡地凝視著拓拔野,悲喜交織,卻無絲毫恐懼之意。

 

    “住手!”拓拔野驚怒交迸,饒是他智計百出,在這等關頭也不免方寸大亂,厲聲道,“公孫嬰侯!你枉為大荒十神,只會對後輩使這等卑劣無恥的伎倆,羞也不羞?難怪雨師姐姐瞧你不上!若有本事,就光明磊落地和我大戰三百回合,否則就快快滾回你的地縫裡藏起來吧!”

 

    公孫嬰侯哈哈笑道:“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對待仇人還講什麼光明磊落?小子,瞧在空桑仙子甘願以命抵命的份兒上,我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到底要救哪一個,千萬想清楚了!”

 

    嘴唇急速翕動,指訣變幻,驀地淩空一彈,“呼!”地火蠶絲光芒乍吐,扶桑巨樹登時沖起青紫色的烈火狂焰,熊熊高竄,將姑射仙子困在其間。

 

    眾人驚呼聲中,公孫嬰侯嘿然笑道:“五行木生火,扶桑樹是木族神樹,這小妮子又是木族聖女,再加上我的極陽地火……嘿嘿,小子,不知道你的辟火珠能撐得多久?”

 

    姑射仙子“嚶嚀”一聲,被他淩空氣箭解開了啞穴,顫聲道:“姑姑,拓拔太子,小心他的地火陽極刀……”周身突然劇痛如裂,如萬蟻咬噬,話音未落,登時化作了痛楚的呻吟。當是體內蠱蟲開始發作。

 

    流沙仙子覺知不妙,立時抓起斑斕玉兕角,嗚嗚地吹將起來,淒迷詭異。

 

    姑射仙子神智微微一醒,劇痛少減,低頭望去,只見火光映照下,桃紅的肌膚如波浪起伏,仿佛有萬千蟲蟻在皮下蠕動爬行,心中一緊,又是噁心又是恐懼,閉上眼,不敢再看。

 

    公孫嬰侯得意已極,哈哈大笑道:“洛丫頭,她體內的三百六十五種蠱蟲,都是這十六年來、我在地壑調配出的新蠱,八荒六合,獨一無二。你若能將它們全都驅將出來,我便磕頭拜你為師!”

 

    手上陡然一松,雨師妾“啊”地一聲,劇烈咳嗽起來,一時卻說不出話,後心被他另一隻手掌抵住,只要稍一吐力,立時心脈盡斷,玉殞香消。

 

    公孫嬰侯伸出舌尖,故意在雨師妾的耳垂上輕輕舔舐,雙目灼灼地盯著拓拔野,精芒閃爍,笑嘻嘻地道:“雨師妹子,我數到三,你的小情郎若是不親手殺了空桑仙子,換取你們中的一個,我就只好忍痛揮淚,辣手摧花了。”

 

    拓拔野驚怒焦慮,看看閉目端坐於烈火之中,清麗脫俗的姑射仙子;再看看溫柔地凝視著自己,美豔如花的雨師妾,心中直如針刺刀絞,痛不可抑。思緒急轉,卻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

 

    姑射仙子閉著眼睛,強忍劇痛,動彈不得,仿佛夢魘一般。原想大聲告訴拓拔野,讓他不要猶豫,快快救下龍女,和姑姑、流沙仙子一齊收伏這魔頭,但又覺得如此一來,倒顯得自己與拓拔野有著如何的關係,臉上登時一陣熱辣辣的燒燙。

 

    突然之間,心底又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倘若眼下自己這般死了,未嘗不是一種解脫,至少再也不要受那古怪心魔的折磨了,再不會那麼空空落落,茫茫然然,仿佛終日漂浮在夢裡雲端……又或者,在他的心裡,會不會因此永遠記得自己呢?

 

    一念及此,心中登時象被萬千蠱蟲齊齊咬噬,麻癢酸疼,痛不可忍,低吟一聲,周身陡然弓起,烈火遍燒,雙頰酡紅如醉。

 

    流沙仙子只覺得腦中嗡然一響,玉兕角登時變調,嬌軀輕顫,花容煞白,險些從太陽烏上朝下翻落。

 

    公孫嬰侯蒼白的臉容在火光的映照下陰晴不定,哈哈大笑道:“花木逢春,蜂舞蝶來。小妖精,忘了告訴你,小妮子體內的三百六十五種蠱蟲都是情蠱春蟲,一旦情思萌動,則血流加速,蠱蟲倍增,勢不可擋!拓拔小子,木族聖女若有三長兩短,那可全是因你而起。如何取捨,快快決斷吧。”

 

    ***********************************

 

    寒號鳥當然記著了。當年承諾過的、所有尚未出場的龍套都會一一登場的。恩,乾脆把所有的龍套演員整理貼出,供大家一一核對吧。

 

    繁體版《蠻荒記》肯定會在臺灣出的,只是想多積攢點稿子再出,以免開天窗。臺灣的讀者朋友請再稍微等待下吧,多謝您的支持。^^       

第五章 取捨決斷(2)

            閃電亮起,暴雨如銀箭縱橫。巨浪滔滔,撞擊在烏黑陡峭的貝闐嶼石崖上,沖起白獅素龍般的沖天雪沫,映襯著漫天赤焰火光,更覺壯麗奇詭。

 

    蚩尤騎乘太陽烏,貼著驚濤駭浪閃電沖掠,苗刀碧光怒舞,照得前方海浪慘綠一片。看著石崖上的人影越來越近,他心中怒火熊熊,熱血幾已沸騰,就連那冰冷的暴雨海浪,拍卷在身,仿佛也燃燒成了洶洶烈焰。

 

    一千五百個日夜的宿恨,十幾萬條人命的深仇,就在今夜作一個了斷!

 

    當是時,後方香風鼓卷,忽聽一個清脆嬌媚的聲音在耳畔傳音道:“魷魚,你要去哪裡?”

 

    如清泉淙淙,醍醐灌頂。蚩尤一震,怒火少消,回眸望處,只見一個紫衣美人禦風追來,杏眼清澈,顧盼神飛,笑吟吟地極是明豔動人,正是晏紫蘇。

 

    幾隻太陽烏瞧見是她,歡聲鳴啼,紛紛迴旋繞舞,接乘著她,急速飛來。

 

    蚩尤皺眉傳音道:“你不是說明日大典之前絕不露臉麼?眼下炮火猛烈,你也出來作什麼?”

 

    話音未落,晏紫蘇已翻身躍到他身後,攔腰抱住,抿嘴笑道:“呆子,就猜到你會在這裡。我擔心你一個人傻乎乎地冒失行事,所以就趕來陪你啦。那些潛水船都派出去了麼……”

 

    見他神色不對,心下詫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瞧見遠處貝闐嶼上屹立著的木面人,花容登時大變,知道他想作什麼了,失聲道:“你瘋了麼!以你現在的真氣,至多不過小神級,單槍匹馬地和天吳對戰,那不是白白送死麼?”

 

    蚩尤傲氣上沖,怒笑道:“打還沒打,你又怎知我不是他的對手?我與天吳老賊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今日既然狹路相逢,就算拼了性命,也要為蜃樓城十幾萬的冤魂報仇雪恨!”

 

    晏紫蘇大凜,只怕被天吳聽見,急忙伸手將他的嘴捂住。所幸四周轟鳴之聲震天徹地,天吳又站在崖上怔怔出神,未曾察覺。

 

    當下微松了一口氣,恨恨道,“臭魷魚,你是成心讓我作寡婦,是不是?天吳此人堅忍陰沉,韜光養晦,真正有多少能耐,水族上下也未必清楚。就算你要報仇,也當叫上拓拔。你們二人聯手,才有六七成勝算……”

 

    蚩尤搖頭沉聲道:“拓拔眼下正忙著解救姑射仙子,等他趕來,這老妖也不知到哪裡去了!只要能殺了天吳,朝陽水妖群龍無首,就算有再猛烈的炮火,也不足為患!”說著駕禦神鳥,繼續朝前沖去。

 

    “我不許你去!”晏紫蘇猛地將他緊緊抱住,眼圈一紅,顫聲道,“就是怕你作傻事,所以才趕來的。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心中害怕焦急,淚水竟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

 

    她嬌嗔軟語,吐氣如蘭,說不出的低婉哀切,蚩尤心中一軟,便欲答應,但想到當日蜃樓城的慘狀,怒火登時又騰地竄了上來,猛地鼓舞真氣,朝外一振,將她甩脫開來,揚眉道:“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遇事畏縮不前,算得什麼英雄好漢!”

 

    晏紫蘇知他性情桀驁剛烈,再這般勸他多半無濟於事,眼見著距離天吳越來越近,又是著急又是氣惱,心中恨恨道:“天吳老妖好端端不在旗艦裡指揮,卻跑到這貝闐嶼來作什麼?瞧他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不知在等誰?”

 

    靈光一閃,突然有了個主意,脫口道:“好,你要報仇逞英雄,我也不攔著你。但是你身為湯穀城主,豈能因小失大,將個人恩怨置於全域戰事之上?緊要關頭,白白耽誤了眼前這上好的戰機,連累滿島的將士為你而死,也不知你將來會不會心安?”

 

    蚩尤一怔,道:“什麼上好的戰機?”

 

    晏紫蘇嫣然一笑,從背後抱緊他,貼著他的耳朵,吹氣似的柔聲說道:“正如你所說,龍不可一刻無首,軍不能半日無將。倘若你現在突然變成了天吳老妖,回到了水妖艦隊……你說說,你會怎麼辦?”

 

    “轟!轟!”甲板、艙板被炮火接連擊中,登時應聲迸裂,木屑紛飛。船身劇震,大浪傾搖,眾人驚呼大叫,亂作一團。

 

    六侯爺抬頭望去,心中大駭,直到此刻才完全相信海少爺所言。

 

    彤雲翻滾,萬千道赤豔火光怒嘯破空,雷霆似的擊撞在青龍艦隊四周,狂濤掀卷,烈火沖天。頃刻之間,已有六艘戰艦被這天雷怒火擊斷桅杆、龍骨,陷入熊熊火海,徐徐下沉。

 

    他遍歷大荒四海十餘年,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威力如此霸道狂猛的火炮,相隔數裡,卻勢可開山裂地!

 

    龍族眾將雖然身經百戰,亦被震懾得瞠目結舌,呆若木雞,一時竟不知何以應對。倒是歸鹿山第一個醒過神來,縱聲大喝道:“大家莫要慌亂,各就各位,繼續圓艙,下潛……”

 

    話音未落,“轟”地一聲巨響,一道炮火在他身後炸散開來,炎浪蓬然鼓舞,歸鹿山登時如被重錘猛擊,“哇”地鮮血狂噴,踉蹌前跌,後背火焰沖舞,轉瞬間已形如火人。

 

    眾將士大驚,紛紛沖上前去撲火,還未及將他扶起,“轟隆”連聲,又有幾道炮火衝撞在旗艦上,桅杆“咯啦啦”地裂開一條長縫,未及收起的帆布登時竄起青紅色的火焰。

 

    旗手避之不及,周身著火,慘叫著躍入洶湧狂濤之中。

 

    炮如驚雷,轟鳴不絕,與風浪聲、暴雨聲、驚叫狂呼聲、撞擊聲……交織在一起,震耳欲聾,什麼都聽不清了。

 

    六侯爺抓起龍兕號,縱聲高呼:“圓艙,下潛!”反復叫喊了十餘次,都被那轟隆聲徹底蓋過,心中驚急駭怒,不及多想,拉過真珠,交與哥瀾椎,大聲道:“哥將,快將真珠姑娘送回底艙,她若少根寒毛,我便唯你是問!”不等哥瀾椎回話,已縱身飛起,踏著桅杆朝頂上掠去。

 

    眼見著姹紫嫣紅的炮火從他四周呼嘯沖過,真珠一顆心仿佛揪到了一起,想要大聲呼喊,叫他小心,喉嚨卻像是被什麼堵住了,連氣也透不過來,淚水不爭氣地迷蒙了眼睛。

 

    閃電驟起,天海俱紫。

 

    六侯爺沖上桅頂,高高地舉起大旗,昂然站在狂風暴雨、繽紛炮火之中,獵獵揮舞,左三下,右三下,反復了十餘次。

 

    各艦旗手瞧見,紛紛揮旗回應。

 

    霎時間,號角並吹,鼓聲密奏。群雄從慌亂之中緩過神來,漸漸恢復鎮定。在旗艦的指揮下,青龍各艦一邊迅速變回長蛇陣形,一邊加速收帆、圓艙,次第下潛。

 

    六侯爺心中稍定,正想握旗躍下,忽聽“轟隆”連聲,眼前一紅,炎風如浪,下意識揮旗格擋,背上卻已轟然捱了一擊!眼前又是一黑,喉中腥甜狂湧,整個身子仿佛突然燒起來了,猛地一頭朝下栽去……       

第五章 取捨決斷(3)

            黑雲如海,翻騰不息。扶桑樹如檠天巨柱,破雲直探明月,樹頂烈火熊熊,在月華清輝的照耀下,煥發出碧紫橙紅的幻麗焰光。

 

    六人懸空對峙,短短片刻,拓拔野卻像是熬了千百年。

 

    他越是驚怒痛苦,公孫嬰侯越是暢快得意,嘴角獰笑,大聲數道:“二!”手掌又往雨師妾的後心貼緊了一分。

 

    熱辣辣的真氣燒得雨師妾五臟如沸,難受已極,但她卻恍然不覺,秋波溫柔地凝視著拓拔野,心中閃過了萬千個念頭,悲喜交疊。奮力凝集真氣,傳音歎道:“傻瓜,公孫嬰侯偏狹寡義,為了報仇更是不折手段,毫無信義可言,你怎能這般任他擺佈,無所作為?”

 

    此刻她周身經絡之中,惟有陰維脈尚未被封,這般強聚真氣,傳音入密,極是吃力,頓了頓,才又勉力繼續說道:“公孫嬰侯素來喜歡折辱仇人,就像是貓耍耗子,不到最後誓不甘休。此番到來,就是為了在五族貴使的面前羞辱你,讓你顏面掃地。眼下大敵合圍,你身為龍神太子,不想著法兒領袖群雄,血戰退敵,卻兒女情長,瞻前顧後,傳到天下人耳中,情何以堪?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懷麼?”

 

    這道理拓拔野何嘗不知?但關心則亂,受制的兩個女子,一個是他銘心刻骨、生死與共的愛人,一個是他傾心敬慕、藕斷絲連的初戀,若要他捨棄二女,斷然與來犯的水妖激戰,實是萬萬不能。

 

    正自心亂如麻,又聽她傳音道:“小野,公孫嬰侯狂妄好勝,只要我不答應嫁給他,他必定不會傷我分毫。然而姑射仙子是空桑仙子的侄女,也算是他的仇敵,他斷然不會留情。一旦她有什麼意外,句芒定然趁機以此為藉口,聯合水、火兩族,大舉進犯。所以無論你選什麼,公孫嬰侯出手對付的,必定是她。”

 

    拓拔野一凜,頗以為然,忍不住瞟了姑射仙子一眼,但仍難以決斷。

 

    雨師妾凝視著他嫣然一笑,光彩照人,柔聲傳音道:“好弟弟,你若當真將我當作妻子,便聽姐姐的話,救下姑射仙子,打敗我大哥,然後再設法前來救我。我們既已決定成親,來日方長,又何必急於一時?”

 

    不等他回話,忽然格格大笑道:“拓拔野呀拓拔野,想不到你不過是一個三心兩意、優柔寡斷的懦夫!我的心上人,是頂天立地、雷厲風行的蓋世英雄,象你這樣婆婆媽媽,不要也罷!”

 

    拓拔野臉上一燙,雖知她故意以此來激自己,心中卻仍是一陣刺痛。熱血如沸,驀地咬牙傳音空桑仙子等人,朗聲道:“雨師姐姐,拓拔野敬你愛你,勝於自己,但姑射仙子卻是木族聖女,拓拔野又豈能為了一己之私,損害天下之利?對不住了!”

 

    話音未落,和空桑仙子駕鳥電沖,一齊搶身朝扶桑樹頂飛去,天元逆刃銀光如雪練,淩空縱橫,將地火蠶絲盡數斬斷。

 

    幾在同一瞬間,流沙仙子急吹玉兕角,“吃吃”激響,姑射仙子身子一顫,數百隻螞蟻大小的七彩蠱蟲破膚沖出,被烈火燒成焦末;空桑仙子碧光氣帶淩空飛卷,將她緊緊纏住,橫空翩然拔起。

 

    三人一氣呵成,快捷如閃電,霎時間已將姑射仙子從鬼門關前救回。

 

    雨師妾妙目中閃過喜悅、悲戚交織的古怪神色,仰起頭,冷冷地道:“公孫嬰侯,你說得不錯,在他心底,我終究比不上冰清玉潔的木族聖女。你帶我回皮母地丘吧,我再也不想見他啦。”

 

    公孫嬰侯蒼白的臉上煥發出奇異的紅光,哈哈狂笑道:“拓拔小子,瞧在我雨師愛妃的面子上,今日便饒你一條性命!”

 

    臉色忽地一沉,目中殺機畢現,喝道:“但是手足之仇,幽閉之恨,今日卻不能不報!”轉身疾沖,右臂真氣轟然鼓舞,幻化成一道長達十余丈的紫紅光刀,風雷激吼,朝著流沙仙子與空桑仙子攔腰怒斬!

 

    炎風狂卷,汗毛盡乍。

 

    拓拔野大凜,抄手抱住落下的姑射仙子,轉身迴旋,天元逆刃銀光怒瀉,和空桑仙子的碧光氣帶一齊迎鋒格擋。

 

    “轟!”光浪迸爆,氣焰橫飛,堅硬逾鐵的扶桑樹枝竟被震得漫天碎斷!

 

    拓拔野手臂酥麻,虎口迸裂,幾乎連神刀也拿捏不住,心中大駭,下意識地緊緊抱住姑射仙子,旋身沖天飛起,借助腹內定海珠之力,將那凶霸狂烈的氣浪生生卸去。

 

    空桑仙子碧光氣帶、護體氣罩轟然炸散,重重回撞在自己胸口,登時悶哼一聲,鮮血狂噴,連人帶鳥猛撞在扶桑樹上,胸腹處的衣裳陡然著火。

 

    流沙仙子雖已沖天飛掠,堪堪閃避開來,但被那火飆氣浪掃中,仍是眼前一黑,氣血亂湧,直沖出十餘丈才勉力穩住身形。

 

    刹那之間,當世三大頂尖高手竟被他一刀生生擊退!

 

    公孫嬰侯志得意滿,縱聲狂笑道:“三日之後,我要在皮母地丘迎娶雨師妾,宴請天下英雄。拓拔小子,你若有膽子,就來喝杯喜酒吧。”

 

    “雨師姐姐!”拓拔野驚怒欲追,卻已遲了一步。

 

    黑龍咆哮,夭矯飛舞,公孫嬰侯挾抱著雨師妾朝下閃電似的沖落,瞬間便消失在那茫茫雲海之中。

 

    波濤洶湧,炮火轟鳴,天海紅彤彤一片。

 

    蚩尤踏浪沖掠,挾持著晏紫蘇,飛身沖上朝陽谷旗艦,昂然立定。烏金長衫獵獵飛卷,猙獰的黑木面具後,雙眸怒火閃耀。

 

    他體格雄健,原本就與天吳有些相似,再經晏紫蘇妙手喬飾,更是惟妙惟肖,只怕連十四郎見了,也看不出分毫破綻。

 

    甲板上水族眾兵大喜,紛紛行禮高呼:“神上回來啦!”瞧見他臂下所挾的、喬化成蚩尤的晏紫蘇,以及那柄彎彎曲曲的青銅苗刀,更是歡聲雷動,叫道:“神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這小子囂狂不可一世,還不是讓神上手到擒來?”

 

    蚩尤強忍住揮刀橫掃這群水妖的衝動,冷冷道:“傳我命令,各艦將領速速到主艙候命。”

 

    他舌下含了變聲蟲,就連說話聲音也和天吳渾然一致,水妖眾將絲毫不疑,轟然應諾,紛紛傳令去了。

 

    蚩尤挾著晏紫蘇大喇喇地走進主艙,心中嘭嘭直跳,興奮、憤怒、喜悅,又帶著微微的緊張。這一招“偷樑換柱,直搗黃龍”極是兇險,一旦天吳突然折返,或是水妖眾將瞧出端倪,自己倒還罷了,若連累了晏紫蘇不得逃脫,那可真是百死莫贖了!       

第五章 取捨決斷(4)

            晏紫蘇知他所思,嫣然一笑,悲喜交參,心想:“呆子,你若是不能離開這裡,我又豈能獨活於世?”柔聲傳音道:“記住,事關大局,萬萬不可衝動。只需等上半刻鐘,‘魂語蟲’附心入腦,咱們就大功告成了。”

 

    說著,取出一個玉瓶,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掌淺綠的粉末,往艙內四角輕輕彈舞,空氣中登時彌漫著淡淡的清香,瞬息即散。

 

    蚩尤微微一凜,雖已服了“辟蠱丹”,但還是下意識地屏息斂氣。

 

    這一瓶的綠粉看似尋常碎末,卻是大荒至為霸道的毒蠱蟲卵,隨風附體,一旦進入心腦,立即孵化成蟲,在蠱母的遙控下,操控寄體神識,與九冥屍蠱異曲同工。

 

    過不片刻,朝陽穀眾將匆匆趕來,為首之人瘦如槁木,碧眼深凹,背上斜斜插了一具桐木琴,正是科汗淮的三叔科沙度。

 

    蚩尤瞧見他,怒火洶湧,恨不得一刀將其砍為兩段,握緊拳頭,青筋直暴,忍氣朝他們點了點頭,淡淡道:“眼下戰況如何?”

 

    眾將瞥見軟綿綿躺在地上的“蚩尤”,無不大喜,紛紛笑道:“神上既已拿住這小子,半個湯穀城便算拿下啦!”

 

    惟有科沙度碧眼光芒一閃,木無表情,淡淡道:“龍姑未至,這姓喬的小子反倒來了,也算是意外之喜。”頓了頓,道:“現在湯谷的南、北、西三面已被我軍神炮轟得狼籍一片。湯穀軍十八暗堡炸掉了十二個;三十艘戰艦只剩十一艘未沉,全都龜縮在‘藏日灣’裡;群狼礁的百艘潛水船正自行撞入我軍布好的‘北海龍筋網’,再過一刻,就能一網打盡……”

 

    蚩尤越聽越是驚怒,原以為水妖火炮威力雖然狂猛,但只要誘其深入,以百艘潛水船作為奇兵,再以隱藏灣中的十一艘艨艟為主力,輔以島上十八處暗堡的火弩石彈,便能重創水妖,扭轉戰局。想不到水妖竟對島上部署瞭若指掌,先發制人!

 

    各艦將領見他默然不語,雙眸怒火閃耀,只道對戰況猶覺不滿,心下忐忑,急忙紛紛上奏捷報,仔細地陳述了一遍各艦的戰況。

 

    蚩尤冷汗涔涔,暗呼僥倖,心道:“他***紫菜魚皮,若不是蘇妹出此妙計,洞察戰機,此次真要被水妖打得措手不及了!”想到自己方才急於報仇,險些因小失大,臉上更是一陣燒燙,暗想:“蘇妹說得不錯,身負要任,擔當極大,以後斷斷不能再這麼鹵莽冒失了。”

 

    低頭望處,晏紫蘇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眼神中帶了幾分嗔怪與贊許,狡獪而又嬌媚,他心中僕僕直跳,連忙收斂心神,轉頭沉聲道:“很好。還有麼?”

 

    科沙度淡淡道:“屬下剛剛收到消息,龍神的青龍艦隊已經陷入我軍重重包圍,至少已有九艘被神炮擊沉。倘若屬下沒有猜錯,現在龍神和科汗淮當已經自投羅網,到燭真神面前送死去了……”

 

    此言一出,直如驚雷轟頂,蚩尤、晏紫蘇齊齊一震,險些低呼出聲。

 

    燭龍!青龍艦隊遲遲未至,他們雖已猜到必受伏擊,但萬萬沒有料到來者竟是燭龍本人!

 

    海上驚濤駭浪,海下卻是微波不驚。但魚群卻不知躲藏到哪裡去了,觸目所及,盡是暗藍的海水,空空蕩蕩,象無邊無際的寂靜夢魘。

 

    蒼龍角聲越來越近,淒厲詭異,聞之肝膽盡寒,念力掃探,相距已不過百丈。龍神、科汗淮並肩往上急速浮去,隱隱可聽見轟隆的炮聲,夾雜著陣陣獸吼雷鳴。

 

    將近海面時,蒼龍角忽地變調,尖銳刺耳,兩人一凜,“僕僕”連聲,氣泡紛湧,無數凶獸撲入海中,四面八方朝他們撲來。

 

    科汗淮真氣沖湧右臂,滾滾飛旋,海水登時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筆直上沖。

 

    當先沖來的盾甲海兕被渦浪一卷,陡然翻飛,厚重的身軀重重地撞在後方沖來的象牙鯨上,雙雙悲鳴拋起,接二連三地與其他海獸激撞一處,被那漩渦猛然捲入,往海面上急旋沖去。

 

    “轟!”大浪滔天,科汗淮、龍神順著渦流,旋身飛舞,夾在萬千猛獸中,破浪沖天而起。

 

    天旋地轉,風浪、雷鳴、炮火聲、鼓號聲、鳥獸嘶吼聲……陡然響起,充斥耳膜,震得腦中嗡嗡亂響。紫黑嫣紅的雲層猙獰如鬼臉,洶洶奔騰,赤豔的火光瘋狂地閃耀著,無數凶獸走馬燈似的從四周霍然閃過……

 

    科汗淮縱聲長嘯,丹田內真氣如狂潮洶湧,碧翠的氣刀長芒如蠶絲繞舞,在漫天紅光裡交織出無數道鮮豔的綠光,四周凶禽妖獸方一靠近,立即血肉橫飛,慘叫不絕。

 

    刹那之間,兩人飛旋沖天,翻空抄掠,突破萬獸重圍,高高地躍上了水妖旗艦。

 

    號停。

 

    鼓止。

 

    蒼龍角陡然斷絕。

 

    炮火轟鳴,旗帆獵獵。樓船高臺之上,刀戈如林,眾將環立,漫漫銅甲在火光映襯下閃耀著刺目的光芒。

 

    當中的大椅上,斜斜地坐了一個病懨懨的瘦小老者,黑紗高冠,白髮如銀,烏金絲袍鼓舞不息,雞爪似的的手上握著一個彎彎的淡青色龍角。抬起頭,臉色枯黃黯淡,八字長眉耷拉著,合著長須一齊飄飄若飛,淡淡道:“昆侖山一別,兩位無恙否?”       

第六章 青龍封印(1)

            紅雲密佈,碧浪沖天。

 

    閃電驟然亮起,艨艟重重,白帆、玄旗在狂風暴雨中獵獵鼓舞,燙金的“燭”字如烈火般灼灼閃耀,說不出的刺眼。

 

    雷聲轟隆迴響,驚天徹地。龍神全身都已僵住,又驚又怒,科汗淮卻似早已料到,微微一笑,淡然道:“燭真神大傷初愈,便不遠萬里趕到東海,也不怕傷經動脈麼?”

 

    “多謝龍牙侯掛懷。”燭龍一雙豎長的眼睛似閉非閉,仿佛睡著了一般,“燭某風燭殘年,獨子新亡,就算顛散了這把老骨頭,也無所謂了。只是神帝去後,天下分裂,妖孽橫行,燭某身為水族真神,又安能忍看干戈四起,生靈塗炭?今日欣聞龍族太子與我雨師國主共結連理,特來賀喜,獻上另一支蒼龍角,以祝新人成雙成對,白頭偕老。更希望龍、水兩族從此化干戈為玉帛……”

 

    龍神再也按捺不住,格格大笑道:“原來燭真神到此吹奏蒼龍角,是為了馭獸賀喜,用這炮火轟擊我龍族艦隊,想必也是當作爆竹炮仗了?這等化干戈為玉帛的苦心,可真叫人感動!”

 

    俏臉一沉,頓住笑聲,冷冷道:“可惜昆侖會上,龍妃已與水族斷絕關係,這門親,我們想攀也攀不上啦。”

 

    燭龍淡淡道:“天下沒有合不到一起的江,只有不肯回頭的水。一旦龍水聯姻,東海可享萬世之太平,龍神縱然不為太子著想,也當為族人考慮吧?而龍牙侯天資高絕,德高望重,當年就被稱作‘大荒五十年後之第一人’,若願回歸我族,將來黑帝之位還逃得脫你手麼?”

 

    他聲音低沉沙啞,語氣溫和,但其中的威逼利誘之意,卻是歷歷分明。

 

    科汗淮眼中閃過寂寞蕭索之意,微微一笑,搖頭道:“浮名權柄,不過水月鏡花,燭真神智慧高我百倍,這些年來還沒參透麼?科某已立誓今生再不踏入大荒,黑帝也罷,天下第一人也罷,與我何干?”

 

    頓了頓,凝視著燭龍,淡淡道:“大荒風起雲湧,豪傑輩出,自有能化干戈為玉帛之人。科某別無他求,只想扁舟散發,寄身東海,還盼燭真神成全,還這裡一個風平浪靜。”

 

    見他言語淡定,軟硬不吃,反倒要求己方退兵,水族眾將無不大怒,紛紛大聲呵斥:“姓科的,若不是真神念你祖上有功,苦口婆心地想要挽你回頭,此刻你還有命在麼!”

 

    “他***烏龜海膽,給你一瓢水,你還想作浪了!再不歸降,老子將東海炸成昆侖山!”

 

    龍神聞言怒極,仰頭格格大笑,站在船頭,紅衣如雲鼓舞,聲浪似狂風海嘯,四周巨浪隨之轟然沖卷,滔滔不絕,頓時將眾人的喧嘩聲蓋了過去。

 

    “扁舟散發,寄身東海……在這遍海驚濤之中,龍牙侯還想獨舟孤釣麼?”燭龍嘿然一笑,淡淡道,“青山遮不住,大江東流去,識時務者方為俊傑。兩位都是聰明人,又何必如此執迷不悟?”

 

    他這幾句話雖然說得有氣無力,但聽在科汗淮二人的耳中卻如狂雷轟鳴,颶風撲面。

 

    龍神身子一晃,氣血翻湧,笑聲頓時被噎堵於喉,仿佛被萬鈞巨力所推,踉蹌往後退了兩步,又驚又怒,驀地氣沉丹田,強行立定。雖然勉強站穩,花容卻已變得煞白,喉中更是一陣腥甜,心中大寒。

 

    龍神雖知燭龍真氣、法術已臻化境,幾近天下無敵,但蟠桃會上,他與黑帝已鬥得兩敗俱傷,原以為憑藉自己與科汗淮二人聯手,未必輸得了他,此刻這番甫一交鋒,才知這老妖修為只能以“深不可測”四字形容!饒是她生性剛烈好強,無所畏懼,此刻心底也不由湧起森然駭懼之意。

 

    當是時,水族艦隊炮火轟鳴,天海赤紅。遠遠望去,波濤洶湧,斷桅殘舟浮沉跌宕,青龍艦隊至少已有十一、二艘巨艦被摧毀炸沉,餘下的眾艦雖已沉潛海中,但以水妖火炮的威力來估測,即便船艦在水深十丈處潛行,依然頗為兇險。

 

    龍神與科汗淮對望一眼,心領神會。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時再不動手,只怕永無機會了!

 

    龍神俏臉暈霞泛起,碧眼中殺機大作,格格大笑道:“燭老妖,你說得不錯,青山遮不住,大江東流去,但不管你是長江,還是黃河,最終還得匯入我東海之中!”

 

    說到最後一句時,櫻唇張啟,一顆晶瑩剔透的圓珠沖吐而出,凝空急旋不已,紫氣繚繞,異香撲鼻,將她妖嬈的容顏映照得流光溢彩,美豔絕倫。

 

    “龍珠!”水族眾將的臉上無不閃過驚駭而又貪婪的神色,失聲低呼。

 

    此珠不但凝斂了歷代龍神的元神真魄,更封印了數百年來眾多荒外凶獸的靈魂,可謂龍宮鎮海之寶,若能得之吞吐修煉,不但可以脫胎換骨,日進千里,更能解印凶獸,實是天下人夢寐以求的至寶。

 

    “嗷——嗚!”忽聽一聲震耳怒嘯,青光閃耀,天海之中突然閃過一個巨大的碧青龍頭,怒目獠牙,猙獰狂暴,整個紫紅的夜空霎時間變作幽幽慘碧。

 

    凶獸悲鳴,漫天飛禽驚啼沖散,就連萬千炮火也仿佛相形失色。

 

    青龍封印!水族群雄陡然大凜,站在燭龍身後的蘇柏羊齒更是老臉慘白,說不出的羞憤恨怒。

 

    六個月前,龍神就是在這東海之上,以龍珠解印青龍,將他的龜蛇軍殺得一敗塗地,顏面全無。

 

    “轟!”

 

    幾在同一瞬間,數裡之外的海面突然沖湧起數十丈高的驚天巨浪,波濤狂湧,水妖眾艦登時一陣猛烈晃動。

 

    眾人驚呼聲中,青龍艦隊首尾相連,破浪橫空,象一道綠色弧線高高拋起,碧光閃耀,和空中咆哮的龍頭陡然鍥合,化作一條巨大的青龍,夭矯飛舞,猛一迴旋,怒吼著朝水妖眾艦猛衝而來!

 

    炮火轟鳴,紅光怒舞,無數道赤豔紅芒縱橫呼嘯,四面八方地撞射向那條青龍,被它巨尾盤旋橫掃,光芒乍爆,沖天炸散成萬千光浪,姹紫嫣紅,如煙火漫空,煞是繽紛壯麗。

 

    青龍張口狂嘯,怒目紅光閃耀,雷霆萬鈞地俯衝而下。       

第六章 青龍封印(2)

            “轟!”龍頭重重地撞入不遠處的一艘戰艦上,那洞野山若木所制的樓船頓時如紙糊草捏,土崩瓦解,霎時間炸散成萬千碎段,沖天亂舞!

 

    青光夭矯,巨龍咆哮,四周海浪炸湧如沸,靠近的五六艘艨艟頓時被狂濤高高拋起,當空翻轉飛旋,無數人影簌簌摔落,慘叫驚呼聲不絕於耳。被空中縱橫飛舞的火炮流彈擊中,斷木橫飛,火焰沖天,更是慘不忍睹。

 

    片刻之間,竟已有七艘巨艦被青龍徹底擊毀!

 

    水族眾將瞠目結舌,又是駭懼又是憤怒,此時相距甚近,水族眾艦更不能以亂炮轟擊,以免誤傷己方,惟有血肉相搏,一爭高下了。

 

    眼見燭龍依舊病懨懨地斜坐著,豎眼似閉非閉,不發一語,仿佛睡著了一般,“乾山牛真”河獂第一個按捺不住,喝道:“殺魚何需斬鯨刀,老子殺了你這賤人!”縱身沖下,牛角雙刀銀光爆舞,淩空飛旋斬到。

 

    科汗淮移身擋在前方,淡淡道:“河將軍,得罪了。”右臂碧光沖爆,氣旋滾滾,轟然橫掃在牛角雙刀上。

 

    “當!”龍吟刺耳,那彎彎的雙刀霎時間絞扭如麻花,沖天拋飛,接著只聽“哧哧”連響,河獂鎧甲陡然迸裂,雙臂竟也如同麻花似的陡然一扭,肉裂骨斷,嘶聲慘叫,朝後踉蹌飛跌。

 

    眾將駭怒交迸,喝道:“先殺了科汗淮這叛賊,再剝了妖女的皮,抽了她的筋!”人影紛閃,刀光如雪,紛紛圍攻猛衝。

 

    科汗淮長身傲立,屹然不動,斷浪氣旋斬碧光鼓舞,如奔雷狂電,氣芒掃處,都有人慘聲怪叫,受傷跌退。若不是他顧念舊情,不忍對同族痛下殺手,這些人中大半早已身首異處。

 

    龍神可就沒這般慈悲了,春波流轉,凝神聚氣,笑吟吟地默念法訣,龍珠光芒眩目,紫氣繚繞。

 

    那條巨大的青龍隨其意念騰舞咆哮,風馳電掣,巨尾掃處,樓船迸裂坍塌,驚濤噴湧。水族士兵紛紛驚呼奔逃,稍有不及,不是被氣浪打得血肉模糊,橫死當場,就是橫空摔飛,被巨浪吞噬其中。

 

    各艦將領驚怒呐喊,號角勁吹,夾雜著洶洶詭異的鑼鼓之聲,一艘戰艦光芒波蕩閃耀,忽地沖天爆舞,幻化為一隻巨大的三角犀獸,朝青龍猛衝而去。

 

    接著,又有六七艘巨艦相繼解印內封的獸神,紛紛變化為太古凶獸形狀,四面飛沖,包夾圍擊。

 

    青龍似是凶性更發,咆哮著一頭撞入那三角犀獸的頭頂。

 

    “咯嚓”一聲,犀獸的三支巨角頓時迸斷,頭部被龍角直貫而入,層層碎裂開來,痛吼聲中,又被高高掀飛,重重沖落海中,光芒晃蕩,變回三桅巨艦,船頭、桅杆已盡數粉碎,陡然往海中沉去。

 

    青龍當空橫衝直撞,巨尾怒掃,銳爪猛擊,兇狂不可一世。轉眼之間,又有八隻太古凶獸元神悲鳴著被青龍撞回戰艦原形,碎斷沉沒。

 

    漫天飛禽盤旋驚飛,震懾不敢下,那些北海妖獸則遠遠地踏波逐浪,悲鳴低伏。

 

    龍神殺得興起,胸中悶氣少解,揚眉格格笑道:“燭老妖,若是在大荒、北海,我或許還讓你三分,但在這東海汪洋之上,豈能容你放肆?”

 

    青龍縱聲狂吼,突然破浪飛起,從她頭頂直沖起數十丈高,張牙舞爪,怒目如赤火巨輪,猙獰兇暴地俯視著旗艦上的燭龍等人,巨口暴張,長舌跳躍,口涎如密雨似的滴落,只等龍神意念萌動,便立即俯衝而下。

 

    燭龍豎長細眼陡然睜開,精光爆射,看得龍神心中陡然一寒,冷冷道:“江魚河蝦,不知四海之大。當日你以青龍打敗海蟒,今日燭某便讓你瞧瞧海蟒的真正威力。”

 

    話音未落,突然急旋破空沖起,昂首長嘯,丹田內沖起萬丈黑光,“咯啦啦”一陣裂響,衣帛破裂,周身瞬間漲大十倍有餘!

 

    萬獸悲吼,龍神心中大凜,只聽水族眾將縱聲歡呼,叫道:“真神現出獸身啦!燭照九陰,晝夜春秋!”

 

    燭龍急旋飛舞,周身赤光吞吐,無數道紫氣紅芒離線飛甩,忽然滾滾沖爆,化作一條數百丈長的人頭巨蛇,通體豔紅,赤鱗閃耀。當空發出一聲淒厲破雲的怒吼,騰身飛甩,陡然沖入汪洋之中。

 

    “嘩!”大浪狂湧,漩渦搖盪,漫海跌宕的水妖戰艦紛紛爆發出雷鳴般的狂呼呐喊,號角四起,鼓聲密奏,仿佛驟然沸騰了一般。

 

    狂風呼嘯,閃電接連,暴雨越發猛烈了,藍黑色的天海一陣陣地呈現出妖豔的亮紫色,映襯著遠處海面上吞吐未息的火光,更覺詭異。

 

    科汗淮與龍神並肩站在船頭,聽著四周如潮的鼓號呐喊,屏息凝神,四下掃望,卻始終不見燭龍獸身重新沖出海面。

 

    只見漫天飛禽突然悲啼怪叫,和海上的萬千凶獸一齊沖入波濤,前赴後繼,宛如自殺一般,紛紛消失不見。海面劇烈起伏,隱隱可以聽見風浪中夾雜著奇異的嗚鳴,低沉兇暴,仿佛來自海底,又仿佛來自地獄。

 

    兩人心中突突忐忑,對望一眼,大覺不妙。青龍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昂然垂立於二人的頭頂,嘶聲怒吼,躍躍欲撲。

 

    過不片刻,“嘩啦”一聲,東方極遠處的海面上突然掀起層層巨浪,白沫沖天噴湧,隱隱可見一個赤紅色的巨物隆起海面,又重重砸下,登時撞起更高的驚濤狂浪。

 

    幾在同時,西邊極遠處的海面上也狂濤驟起,一段赤紅色的巨物破浪拋舞,招搖著沖入海裡。

 

    水妖歡聲更響,漸漸匯合成雷鳴般的呐喊:“北冥神蟒,燭照九陰!睜暝晝夜,吐息春秋!”

 

    海上波濤翻湧,方才沖入海中的凶鳥妖獸的屍體漸漸浮出水面,隨波跌宕,綿延十余裡,遙遙望去,慘烈已極。

 

    喧囂之後,又是一陣沉寂。

 

    海風呼嘯,暴雨如狂,過了半晌,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宛如地震海嘯,驚濤如沸,旗艦突然被高高拋起,眾人促不及防,踉蹌奔跌,數十名水手驚叫著翻身摔入怒海狂濤。

 

    龍神、科汗淮身形微晃,氣沉丹田,雙足如磁石附鐵,牢牢地粘在甲板上。那青龍則盤旋飛舞,緊緊地環繞在他們四周。

 

    天旋地轉,巨浪嘯卷,青龍忽地發出一聲怪異的狂嘯,像是憤怒,又像是驚恐,兩人一凜,循聲望去,心中陡然沉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們後方,一條合圍近兩百餘丈的赤紅巨蛇破浪飛舞,陡然沖天竄起數百丈高,猶自攀搖直上,像是海中忽然長出的赤壁高崖,擋住了大半個夜空。與之相比,青龍竟小如泥鰍了。

 

    巨蛇搖曳飛舞,參天摩雲,突然低下頭,竟是一張巨大到難以想像的人臉,豎長的眼睛仿佛兩條碧綠的長縫,似閉非閉,凶光閃耀,赫然正是燭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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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青龍封印(3)

            龍神又驚又駭,只見那人頭巨蛇突然張開血盆巨口,仿佛當空裂開暗紅的巨洞,獠牙森森,長舌直沖起百丈來長,喉中“赫赫”連聲,化作雷鳴般低沉的怪笑:“四海九州,唯我至尊。小小一條青龍,也敢在此囂狂。”

 

    巨口張處,腥風狂舞,唾沫如雨,撞入海中,登時衝激起萬千大浪。

 

    漫海搖曳的水妖戰艦突然沖天盤轉,螺旋上升,一艘接一艘地沖入那巨口之中。

 

    科汗淮二人大凜,翻身飛掠,並立於青龍背脊,凝神戒備。

 

    人頭巨蛇光芒激爆,竟再度膨脹開來,轉眼之間又增大了兩倍有餘,猶如檠天巨柱,山嶽壓頂。隱隱可見萬千光芒在它體內吞吐飛舞,像是無數凶獸在掙扎怒吼……

 

    科汗淮心中一動,失聲道:“攝神禦鬼大法!”

 

    龍神靈光霍閃,突然明白燭龍為何要吹奏蒼龍角,駕馭萬千凶獸來到東海了,也明白他的獸身為何竟能膨脹為如此驚天動地的巨物。

 

    燭龍所使的妖法,和黑帝、蚩尤一樣,都是八百年前由水族神巫羅姬貉所創的“攝神禦鬼大法”,所不同的只是:他所強行吸納的,乃是萬千凶獸的邪魂厲魄!

 

    那人頭巨蛇細長的豎眼陡然張開,藍光爆射,天海頓時雪亮一片,桀桀怪笑道:“汁光紀那老賊費盡心力,阻止燭某修成‘北冥大法’,卻不想弄巧成拙,反讓我領悟天地精奧,修成萬年不死之身!龍牙侯,敖丫頭,你們既然不識時務,燭某就成全你們,作我北海神蟒的第一對祭品吧!”

 

    長身曲弓,巨口陡張,猛地如天崩山塌,朝著二人當頭呼嘯沖下!

 

    下方黑雲滾滾,亮起一道猙獰的閃電,劈中在扶桑樹杆上,登時火花四射,與上方的熊熊烈火連成一片。

 

    拓拔野騎鳥不顧一切地沖透雲層,風馳電掣的往下追去,悲怒、仇恨、自責、懊悔……在心中翻騰如沸,憋悶得幾乎要爆炸開來。咬著牙,不住地對自己暗暗說道:“拓拔野啊拓拔野,你若就這麼讓那奸賊將雨師姐姐從身邊奪走,那可真真枉自為人了!”

 

    姑射仙子和空桑仙子並騎一鳥,伴隨其側,看著他臉上那悲怒痛楚的表情,心中酸疼如割,也不知是愧疚、憐惜,還是難過,暗想:“若不是因為我,他又怎會與龍女遭此劫難?倘若她有個什麼好歹,我……我……”眼眶一熱,淚水竟莫名地湧了出來。

 

    空桑仙子暗歎了一口氣,伸手幫她拭去淚珠,傳音道:“傻孩子,你別自責啦。公孫嬰侯矢志報復,早已定下了周密計畫,就算沒有你,他也一樣會找出其他人、其他法子,來劫擄龍女,打擊拓拔太子的……”

 

    她适才與公孫嬰侯的“地火陽極刀”迎面對沖,經脈震斷,臟腑也險些被烈火氣浪攻入,受傷極重,這麼傳音說了幾句,便覺真氣不繼,頓住皺眉調息。

 

    姑射仙子聽她這般勸慰,反倒更覺脆弱難過,點了點頭,淚水如斷線珍珠,一顆接一顆地滑落,耳根、雙靨熱辣辣地燒燙,心亂如麻。

 

    距離她數尺之外,流沙仙子馭鳥並飛,俏麗的蘋果臉上早已沒了往日的甜美笑容,眉尖緊蹙,咬著唇,四下凝神掃探,心中怒恨如焚,夾雜著一陣陣的羞憤和苦楚。

 

    這二十年來,她無一日不想著報仇雪恨,好不容易撞見這不共戴天的惡賊,誰想非但讓他輕易地逃之夭夭,還險些被其重創!

 

    四人各懷心事,默默無語,騎鳥往下方電沖而去。

 

    穿過雲層,轟鳴聲震耳欲聾,無數絢麗奪目的紅光炮火“嗖嗖”破空,從他們四周縱橫怒射而過,朝島下方呼嘯沖落,“轟隆”連聲,激撞起沖天火光。

 

    驅鳥俯瞰,島上火海熊熊,四處可見殘垣斷壁,原本恢弘壯麗而又極具層次的湯穀城,在這天雷怒火的狂轟濫炸下,已經是一片狼籍殘破,迥然兩異。

 

    惟有靠著山崖石壁的那一片石堡、洞城依舊固若金湯,旌旗招展,不斷有巨弩怒射出成百上千的火箭,向島外的水族艦隊還擊。

 

    觸目所及,人影稀少,想必都已退守到各自的陣地中去了。但湖邊、林裡、道路上……橫七豎八地躺了不少屍體,略一數去,竟有數百人之多。

 

    拓拔野四下環顧,瞧不見雨師妾的蹤跡,卻瞧見這等慘烈的情景,怒火更甚。公孫嬰侯這惡賊用心忒也歹毒,故意趁著婚禮前夕、水妖偷襲之時擄走龍女,讓自己難以專心,無法兩顧。若不是雨師妾犧牲自己,逼迫他作出顧全大局的決斷,他只怕真會拋卻一切,與公孫嬰侯鬥個魚死網破。

 

    想起雨師妾方才叮囑的話語,他的心中又是一陣抽縮般的劇痛,不知此時此刻,她已身在何處?驀地收斂心神,咬牙暗想:“罷了,我再往西追上數裡,若趕不上那惡賊,再回來對付水妖。等到這裡戰局初定,立時便趕往皮母地丘,救出雨師姐姐來!”

 

    當下馭鳥迴旋,朗聲道:“三位仙子,你們先回湯穀城大殿療傷,我去去就來!”

 

    正欲駕鳥朝西,流沙仙子嬌聲叫道:“慢著!公孫嬰侯詭計多端,常常是聲東擊西,虛實相濟。他斷然不會直接西回大荒,必是先飛東南,再迂折繞回。我陪你去將他抓回來!”

 

    拓拔野微微一怔,心想她既與公孫嬰侯有多年深仇,知根知底,當不會有錯。那惡賊位列“大荒十神”,修為驚人,有她鼎力相助,總是多了幾分勝算。於是點頭應諾,朝著空桑仙子姑姪作揖告別,並駕朝東南沖去。

 

    姑射仙子原想說與他們一同前往,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看著兩人飛去如電,消失在茫茫紅光、滾滾黑雲之後,心中那莫名的苦楚悲戚越發強烈,想要伸手擦拭淚水,全身竟突然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一時間,喉中若堵,竟似連氣也喘不過來了。

 

    她自小修行聖女之術,絕七情,斷六欲,單純如冰雪,極少為任何人、任何事流過淚水。但不知何以,此時此刻竟是悲從心來,仿佛截堵了多年的春洪陡然決堤迸流,洶洶難抑。

 

    空桑仙子心下了然,又是憐惜又是難過,撫摩著她的肩頭,想起當年情景仿佛,人物參差,更是黯然魂銷,嘴角泛起一絲淒涼的微笑。

 

    都說世事無常,卻為何總是在輪回裡更替變換呢?       

第六章 青龍封印(4)

            拓拔野、流沙仙子並駕齊驅,繞過山崖,朝東南方大海急沖而去。

 

    天海茫茫,艨艟橫列,放眼望去,隱約瞧見貝闐嶼的崖頂上站了一個人影。拓拔野心中一緊,又是驚喜又是恨怒,驅鳥全速疾飛,“叮”地一聲,天元逆刃光芒閃耀,殺氣沖天,只等稍一接近,便全力猛攻。

 

    那人似是也瞧見他了,微微一震,相距尚有數百丈時,嘿然傳音笑道:“拓拔小子,你終於來了……”語音忽地一變,似是頗為驚怒失望,沉聲道:“龍姑呢?你怎麼帶了這小妖女前來?”

 

    當是時,海上炮火沖天亂舞,紅光四閃,將那人照得歷歷分明。烏金絲袍,黑木面具,一雙星子般閃閃發光的眸子……

 

    “是你!”拓拔野心中一沉,方甫湧起的緊張狂喜瞬間蕩然無存,想起是四年前他血洗蜃樓城,今夜又率艦隊炮轟湯穀,怒氣上沖,喝道,“天吳老賊,你親生妹子大婚在即,你就是這般賀喜的麼?骨肉之情尚不念及,當真連禽獸也不如!”

 

    話音未落,忽聽東北方極遠處的海上傳來“轟隆”一聲悶響,既而又響起一陣淒厲而又詭異的怒吼聲,隆隆澎湃,仿佛從海底深處傳出的萬千凶獸咆哮,竟將雷鳴、風暴與炮火轟鳴盡數壓過了。

 

    拓拔野一凜,轉頭望去,只見極遠處的海面上忽然沖起一片紫藍色的亮光,天海俱藍,一道赤紅色的巨柱昂然矗立,直破入雲,那詭異的咆哮聲似乎就是從那裡發出的。

 

    水妖艦隊突然爆發出連綿歡呼,凝神細聽,竟似是:“燭真神光照九陰,無往不勝!”“北冥神蟒一出,龍神變泥鰍!”

 

    拓拔野心中大寒,冷汗涔涔,難道燭老妖竟親率大軍,狙擊娘親和科大俠了麼?這北冥神蟒是什麼?莫非竟是那……

 

    念頭未已,那道赤紅色的巨柱忽然咆哮曲伸,斜斜撲落,赫然竟是一條大至難以想像的超級巨蟒!

 

    流沙仙子臉色大變,心下駭然,大眼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東北方,一時間,竟連公孫嬰侯也被拋之腦後了。

 

    這些年來,她遍歷大荒,見過的妖禽凶獸可謂千萬計,卻從來不曾見過如此巨大而又兇暴的蟒蛇。難道……難道竟如神農當年所說,世上真有那種足可遮天蔽地的怪物麼?

 

    “轟隆!”那巨蟒咆哮入海,相隔數十裡之遙,竟仍可清晰地看見那沖湧如山的狂浪,就連島外的波濤,也似乎隨之陡然跌宕起來。

 

    眾水妖歡聲雷動,齊聲叫道:“殺了敖老娘們兒!殺了敖老娘們兒!”

 

    拓拔野驚怒擔憂,恨不能立時飛去看個究竟,卻聽天吳傳音喝道:“拓拔小子,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速速帶著龍姑離開此地,否則燭真神一來,即便是神帝重生,你們也無逃生之機了!”

 

    他陡然一震,才明白天吳守在此處,敢情是網開一面,讓自己和雨師妾藉以逃生。心潮洶湧,對他的恨怒之意竟不覺消減了幾分。

 

    但想到蜃樓城的慘烈景況,想到蟠桃會上他目睹雨師妾備受淩辱卻熟視無睹的堅狠,怒火頓時又竄了起來,哈哈大笑道:“天吳老賊,你若當真掛念你的妹子,這些年來就不會任她自我折磨,更不會任她受人欺淩,淪落為燭老妖和雙頭老怪的媸奴了!你以為這般惺惺作態,便能抵消她這二十年所受的苦楚,就能安撫自己的良心麼?若真有悔過之意,就立即棄暗投明,一齊割下燭老妖的人頭,親自向她認錯!”

 

    天吳身子微微一僵,雙目閃過羞怒憤恨之色,森然道:“小子,世上讓她飽受苦楚、生不如死的,只有兩個人。不是我,不是燭真神,更不是禺強、禺京。除了地壑裡的那個小子,就是你!若不是因為四年前她遇見你,她也不會失去一切,流落到今天這種境地。她既然為了你,甘願以死相殉,那我就殺了你,讓她徹底死了這條心!”

 

    黑袍鼓舞,突然沖天掠起,閃電似的急沖而來,“轟”地一聲,真氣鼓舞怒射,右手赫然多了一柄紫黑巨銅刀,光芒沖天爆吐,如虹霞霓彩,眩人眼目。

 

    流沙仙子“哼”了一聲,冷笑道:“拓拔小子,小心啦。他的‘朝陽古兕瑰光斬’厲害得很,未見得在斷浪刀之下。”

 

    拓拔野聽到“地壑裡的那個小子”,已是怒火如焚,再聽到“她既然為了你,甘願以死相殉”,心中更是悲怒欲爆,哪裡還有半分忌憚?氣往上沖,縱聲大笑道:“天吳老賊,四年前的蜃樓城裡,我便想取你項上人頭,今日你送上門來,我又豈能放過?”

 

    氣湧丹田,抄足從鳥背上沖天飛起,衣袂獵獵,瞬間便掠出百丈開外。天元逆刃當空劃起一道十餘丈長的弧形電光,轟然怒劈,頓時與“古兕瑰光斬”撞個正著。

 

    “轟!”氣浪四散逸炸,兩人齊齊一晃,翻身沖起。

 

    拓拔野心中一凜,原以為天吳修為當在雙頭老祖之下,但以這一刀而論,其真氣雄渾深沉,難以估測,自己竟似一直小覷了他!還不及多想,霓光耀目,寒芒又當頭劈到,霎時間光芒接連爆舞,又連交了十七八刀。

 

    兩人此時俱是怒火填膺,大開大合,招招搏命,殊無躲避取巧之意。每一回合,都如天雷勾動地火,遠遠望去,光浪疊爆,猶如彩菊朵朵,淩空怒放

 

    拓拔野潛力雖然深不可測,但距離蟠桃會已有四個多月,白帝、赤松子、風伯等人輸入的五行真氣早已逸散大半,與當時大戰雙頭老祖與鬼帝之時不可同日而語。

 

    真氣互撞,強弱立判,這般硬碰硬地激戰了數十合,他雙臂酥麻,氣息亂湧,心下越來越驚,想不到天吳真氣之剛猛霸道,一至於斯!

 

    此人在水族四神中,韜光養晦,鋒芒最為收斂。在世人眼中,對燭龍更是唯唯諾諾,必恭必敬,仿佛只是一個庸庸碌碌的國主而已。若不是因受其寵信,大力提拔,只怕連大荒十神之位都難以擠上。豈料今番交手,才知他竟如冰山浮海,十隱其九。

 

    拓拔野驚怒少逝,好勝心起,漸漸將所有雜念屏除開來。抖擻精神,凝神聚氣,一邊奮力格擋,一邊念力感應他的破綻,伺機全力反擊。

 

    流沙仙子在一旁騎鳥觀戰,眼見拓拔野被天吳殺得接連飛退,險象環生,心中越來越是凜烈,突然想起當年與神農聊天時,他說的那一番話來。

 

    那次她為了報仇洩恨,抓了朝陽谷的幾個水妖作為藥罐,種了幾百種蠱毒,卻被神農制止。當日他便提到,冤家宜解不宜結,尤其朝陽谷水伯心計深沉,堅忍果勇,將來若不成大器,則必成大害。

 

    其時天吳剛剛升為水族兩大祭司之一,又新被列為十神之一,但大荒中人卻都說他資質平平,不過是犧牲了其妹龍女討好燭龍,從此才平步青雲。她也以此譏笑反駁,說此人是靠著馬屁和裙帶才升為神位,未必勝得過自己的蠱毒,頗不以為然。

 

    不想十七年後的今夜,目睹天吳盛怒之下畢近全力,才始信神農所言無虛。想到他慧眼識人,苦口婆心地勸誘自己,心中又是一陣椎心徹骨般的酸楚難過,淚水險些奪眶而出。

 

    忽聽“當”地一聲脆響,凝神望去,只見拓拔野右手虎口已被震裂,鮮血長流,左手單握天元逆刃,淩空左支右閃,極是兇險,心中一凜,左手伸入百香囊中,只要他少有不妙,立時相助。

 

    “轟!轟!”當是時,只聽兩聲驚天巨響,遠處水妖艦隊傳出一片驚呼慘叫,轉頭望去,又驚又喜,失聲驚咦。

 

    水妖旗艦火炮轟鳴,竟朝著己方的一艘艨艟接連狂轟!

 

    幾在同時,另外十餘艘水族巨艦也掉轉火炮,朝著自家艦隊驟然開火。霎時間,火焰沖天,黑煙滾滾,水族眾艦自相對轟,桅斷舟沉,亂作一團。       

第七章 斷桅沉舟(1)

            “轟!”人面巨蛇怒吼著一頭撞入東海,萬里汪洋登時如炸開一般,波濤噴湧,沖天掀起數百丈高的重重巨浪。

 

    龍神、科汗淮騎龍電沖而起,擦著巨蛇的邊緣堪堪逃過,但被四周巨浪一震,仍如五嶽壓頂,氣血亂湧,體內五臟直欲爆炸開來。護體氣罩暫態迸裂,暴雨、狂浪迎面拍掃,滿臉熱辣辣地生疼,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還不等緩過神來,身後狂濤沖卷,又響起驚雷似的桀桀怪笑:“敖丫頭,龍牙侯,二位想去哪裡?燭某送你們一程。”

 

    話音未落,颶風怒嘯,狂浪席天,巨蛇長尾從身後破空揚舞,微一勾卷,重重地抽打在兩人身側的海濤上……

 

    “轟隆隆!”波濤如傾,天搖地動,青龍悲吼聲中,登時如斷線風箏似的向外翻卷拋飛,兩人鮮血狂噴,離空翻跌飛甩,雙雙摔入驚濤之中。

 

    冰冷的海水霎時間灌入耳、鼻、口……之中,喉中一陣腥甜,科汗淮心中大凜,不敢有絲毫停頓,驀地凝神聚意,氣如潮汐,雙腳如陀螺飛轉,反身沖起,順勢抓住龍神的左手,貼著海面旋風似的迤儷電沖,瞬間便飛出數裡之遠。

 

    電閃雷鳴,暴雨狂風,兩人去勢極快,燭龍的怪笑聲卻始終如在耳側,巨尾忽如高山絕壁破海而出,忽如長堤大壩橫截汪洋……所到之處,海嘯狂濤,連綿萬丈,饒是科汗淮二人有絕世神功,竟始終一籌莫展,奔突不出,更莫論予以反擊了。

 

    龍神剛烈好強,被燭龍這般恣意戲耍,又惱又怒,眉尖一挑,道:“科大哥,這般逃避也不是辦法,倒不如瞧準時機,和他拼個魚死網破!”

 

    科汗淮正有此意,一邊凝神掃探,一邊沉聲傳音道:“蛇的致命處在於七寸,再大的蛇也不例外。妹子,我去引開燭真神的注意,一有機會,你立即駕禦青龍攻其七寸,萬萬不可給他一絲喘息之機。”

 

    不等她回話,踏浪沖天躍起,高聲道:“燭真神,你為修成這‘不死神蟒’之身,不惜墮落魔道,汲取邪靈,縱然當真千年不死,無敵天下,也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眼下若迷途歸返,或許還來得及……”

 

    話音未落,海面上渦旋沖天掀卷,燭龍蛇身瞬間扶搖直上,遮住了半個夜空,巨頭俯瞰,碧眼射出萬丈藍光,灼灼地瞪著他,森然長笑道:“天地無情,故能恒久不滅,要想與天地齊壽,自然就得斷情絕欲,心如鐵石。只要能千秋萬載,君臨天下,就算是行屍走肉,又有何妨?”

 

    巨口陡然一張,“轟!”腥風鼓舞,噴出一大團黑紫色的火焰,如雲蒸霞蔚,朝著科汗淮滾滾沖卷而下。

 

    龍神失聲道:“小心!”眼見他沖天飛旋,有驚無險地從漫天火光中穿掠而起,懸吊的芳心才微微一松。

 

    科汗淮淡淡道:“燭真神既然自甘為魔,執迷不悟,科某就只好得罪了!”青衣鼓舞,足底生風,竟飛起數百丈高,徑直朝著那張巨臉掠去。右手碧光爆吐,繞臂飛旋,陡然沖湧為十餘丈長的斷浪氣刀,光焰吞吐,遙遙指向燭龍右目。

 

    燭龍哈哈狂笑,氣息如颶風飆舞。被那排山倒海的氣浪推壓,科汗淮呼吸一窒,丹田、經脈幾欲封閉,白髮、青裳獵獵鼓舞,當空凝立,再也不能前進寸尺。碧氣光刀滾滾扭曲,明滅不定。

 

    龍神心如鹿撞,竟比自己親臨其境還要緊張。她心底明白,科汗淮如此冒險,乃是為了給自己製造良機,當下收斂心神,嬌叱著沖天飛起,翻身騎上龍背,喝道:“科大哥,和這老妖還有什麼可說的?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青龍夭矯騰空,咆哮卷舞,急電似的朝燭龍那如檠天巨柱的蛇身撞去。

 

    燭龍如山嶽破海垂立,參天摩雲,碧綠的雙眼驀地張開,天海陡亮,兩道藍光從瞳孔中怒射而出,閃電似的交剪劈落。

 

    “嘭!嘭!”青龍避也不避,迎面激撞在兩道藍光上,空中頓時鼓起一團絢麗的光波,氣浪迸爆。

 

    青龍發出淒烈的怒吼,張牙舞爪,陡然朝後拋彈飛卷。龍神身子一晃,劇痛攻心,將計就計,悶哼一聲,裝作重傷不支,含著龍珠翻身向下摔去。

 

    科汗淮心中大凜,只聽她傳音道:“科大哥,我沒事。你自己萬萬小心!”低頭望去,只見青龍悲鳴卷舞,與她一齊飄搖墜落,轉瞬間便洶湧狂濤吞噬,消失不見。

 

    燭龍大為得意,縱聲狂笑道:“米粒之珠,也敢與日月爭輝!”豎目中凶光一閃,又如藍電橫空,朝著凝立不動的科汗淮怒射而來。

 

    科汗淮氣隨意轉,身子陡然一側,登時被他巨口噴出的狂風吹得“呼呼”亂轉,借勢螺旋疾沖,瞬息之間,便從二道藍光之間電沖而過,右足虛空一踏,翻飛沖天躍起,繼續朝著燭龍巨臉沖去。

 

    刹那之間,距離那雙豎長碧綠的巨目已不過數十丈之遙,科汗淮低喝一聲,周身真氣直沖右臂,斷浪氣旋碧光爆漲,如綠電破空,直刺其左目瞳孔。

 

    老妖巨蛇之身高達萬丈,堅如山嶽,除了七寸之外,唯一的弱點便是雙眼了。只要能將他刺瞎,其威力必大打折扣。

 

    燭龍狂笑聲中,巨口陡然收縮,狂風逆向倒沖,形成一個狂猛無比的渦旋氣流,將科汗淮猛地往口內吸去!       

第七章 斷桅沉舟(2)

            相距甚近,科汗淮又全力衝刺,促不及防,登時一個翻身,被渦旋捲入,但他應變極快,將近老妖上唇時,驀地大喝一聲,奮起神力,右臂氣旋滾滾飛沖,“吃!”翠光迸爆,深深刺入燭龍的上顎齒齦。

 

    兩人此刻雖然巨糜懸殊,但被他這般全力刺中,猶如大象軟齶被蜜蜂猛蟄了一口,老妖也不由得吃痛狂吼。

 

    腥血噴射,狂風鼓舞,科汗淮借勢隨形,從他唇齒間倒沖而出,翻身在他唇上輕輕一踩,斷浪氣刀又轟然斬入其“人中穴”,趁他再度痛吼之際,迤儷飛竄,沿著他的臉頰,繼續朝上急速飛掠。

 

    燭龍巨臉大如山崖,顴骨高聳,恰好將其豎長的雙眼遮住,臉頰這塊區域便成了他的視野盲區。科汗淮屏息凝神,壁虎似的貼著他的顴骨寂然不動,呼吸心跳都齊齊頓止。

 

    燭龍怒吼著旋轉巨頭,電光四掃,凝神感應,卻始終瞧不見他的蹤影,驚異狂怒,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喝道:“科汗淮,滾出來!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算什麼水族英豪!”

 

    科汗淮任他如何咆哮狂吼,只是屏息凝神,一動不動。

 

    燭龍吼了片刻,杳無反應,低頭俯瞰,茫茫大海波濤洶湧,浪花四起,除了浮沉跌宕的萬千鳥獸屍體,始終見不到半個活著的人影。心下驚疑不定,難道這小子被自己無意中震死摔落,沉入海中了麼?但又隱隱覺得,科汗淮智勇雙全,絕不會這般不濟。

 

    正自驚惱煩亂,眼前忽地人影一閃,碧光怒爆,右眼瞳孔陡然一陣劇疼,淚如泉湧,痛極狂吼,只聽見科汗淮的聲音淡淡道:“水族男兒千年榮耀,便是毀于閣下之手。你還敢妄談什麼水族英豪?象你這等有眼無珠,不識大體的奸雄,招子不要也罷。”

 

    話音未落,燭龍左眼又是一陣劇痛,若不是他狂亂之下,恰好搖頭痛吼,左眼瞳孔險些也被刺瞎了。眼前昏黑,酸疼欲死,一時間什麼也看不見了,又是驚恨又是狂怒,辨聽聲息,巨頭橫掃,不顧一切地向科汗淮撞去。

 

    “轟!”漫天氣浪滾滾迸爆,科汗淮飛身後退,卻仍閃避不及,“咯啦啦”脆響連聲,肋骨、臂骨接連碎斷,胸肺如爆,經脈如燒,“哇”地噴出一大口烏血,朝下筆直摔落。

 

    當是時,忽聽一聲震雷咆哮,海上狂濤沖天噴湧,青龍破浪橫空,堪堪將他接了正著,接著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地一頭撞入人頭巨蛇的七寸之處!

 

    燭龍此刻右眼已盲,左眼又鮮血長流,痛極如狂,視野一片模糊,等到他覺察到殺氣襲來,為時晚矣,劇痛攻心,巨大的蛇身陡然弓起,鮮血激射,發出震天徹地的狂吼怒號。

 

    龍神不給他絲毫轉圜之機,騎在青龍背脊,抱緊科汗淮,口中疾念法訣,龍珠飛轉。

 

    青龍當空咆哮盤旋,接連橫尾怒撞,狂風暴雨似的猛擊那人頭巨蛇的七寸,每一下都激起數十丈高的絢光氣浪。

 

    燭龍蛇身雖然巨如山嶽,但被它這般接連重擊要害,椎骨迸裂,痛不可遏,狂吼飛甩,偏偏目不視物,青龍又如附骨之蛆,長尾無法將其擊中。狂亂之下,破空飛起,團團亂轉。

 

    霎時間,大浪滔天,整個夜空都似乎被那盤蜷的巨蛇遮住了,黑雲低低地壓著海面,在它周側洶洶奔騰,閃電接連亮起,雷聲滾滾,和它狂烈咆哮交相呼應,直傳達到百里之外……

 

    湯穀外的海面上,波濤洶湧,火光沖天,朝陽穀的眾艦亂作一團,彼此猛烈對轟,空中縱橫閃耀著無數絢麗的火彈,撞擊在船艦上、浪濤裡,斷板橫飛,血肉激射,到處都是熊熊火焰,景況慘烈萬狀。

 

    炮火轟鳴,雷聲震耳,夾雜著風浪聲、號鼓聲、呐喊廝殺聲……以及遠處那詭異兇暴的巨蛇咆哮,整個海面像是煮鍋沸鼎,嘈雜得什麼也聽不清了。

 

    拓拔野和流沙仙子對望一眼,又驚又喜,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凝神望去,只見敵方主艦上突然沖起一道耀眼的碧光,轟然怒斬在桅杆上,主桅“咯啦啦”一陣脆響,登時斷折傾倒,驚呼四起。

 

    “蚩尤!”拓拔野一眼認出苗刀氣芒,大喜過望,原來是這魷魚!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段,竟能使得水妖自相殘殺?

 

    天吳驚怒交迸,無心戀戰,驀地沖天掠起,抄空踏風,朝主艦飛去。

 

    拓拔野今夜的煩悶悲鬱之氣大為消解,高聲笑道:“天吳老兒,打不過就想跑麼?來來來,再和你拓拔爺爺大戰三百回合!”駕鳥飛沖,和流沙仙子並肩追去。

 

    火彈縱橫,炎風撲面,廝殺呐喊聲越來越近。放眼望去,火海漫漫,紅光倒映,戰艦上到處都是紛亂的人影,水妖發了狂似的互相衝殺,不斷有人慘叫著跌落水中。

 

    兩人飛身落到主艦船頭,太陽烏怪鳴沖下,撲翅踏步,守護左右,幾個水妖剛沖上前來,還不等拓拔野動手,已被它們揮舞巨翅,打得慘叫橫飛。

 

    流沙仙子凝神探掃地上的屍首,心下登時了然,格格笑道:“我道是什麼,原來是九尾狐的‘魂語蟲’。可惜這蠱蟲壽命極短,又只能在北海冰寒之地生存……拓拔小子,你要想趁火打劫,可就得趕緊啦,再過半個時辰,這些水妖就要醒過神來了。”

 

    拓拔野隱隱之中也已料到必是晏紫蘇的功勞,哈哈一笑,道:“對付這些水妖,半個時辰還不夠麼?更何況……”原想說“更何況還有仙子在此相助呢”,心念一動,瞟了她一眼,咳嗽一聲,改口歎道:“世人都說大荒十大妖女之中,仙子蠱毒無雙,排名第二,晏國主只能屈居第三。但經此一役,只怕這排行要倒過來啦……”

 

    流沙仙子白了他一眼,啐道:“臭小子,想求姐姐幫忙便直說,少使這激將之法。若是本仙子出手,這些水妖早死得絕啦,還需要用這不入流的蠱蟲麼?”舉起斑斕玉兕角,仰頭嗚嗚地吹將起來。       

第七章 斷桅沉舟(3)

            只聽“哧哧”激響,從她腰間百香囊中飛出許多細小如糜的青色蟲子來,嗡嗡振翅,盤旋俯衝到四周的屍體上,頃刻間腥臭撲鼻,螢光閃爍,似是產下了眾多亮晶晶的蟲卵。

 

    過不片刻,那萬千蟲卵紛紛孵化開來,變成無數細不可辨的幼蟲,在屍體血肉中蠕動爬行,急速長大,很快便長出翅翼,沖天飛起,落到其他屍體上,產卵孵化。

 

    如此循環往復,不過一盞熱茶的工夫,怪蟲數目便增加了幾百倍,漫天嗡嗡亂舞,如綠雲似的在主艦船頂盤旋,忽然四下沖散,隨著兕角的節奏,朝著周圍的戰艦滾滾沖去。

 

    數十名水族將士從艏樓奔出,瞧見拓拔野二人,紛紛怒吼著圍沖而來,還不等接近,空中碧蟲轟然沖下。慘呼驚叫聲登時大作,眾水妖無不拋丟兵器,狂亂地撓抓著全身,接二連三地倒在地上,抱蜷一團,簌簌發抖。

 

    眼見片刻之間,這幾十名水妖便口吐白沫,七竅流血,周身化為僵紫,拓拔野心下不由大凜。

 

    蠱毒乃雙刃利劍,雖能殺敵,卻亦自傷。魂語蟲壽命短暫,倒也罷了,此戰之後,這些霸道之極的毒蟲若繼續留存海上,對龍族、湯谷群雄實是大患。

 

    流沙仙子似是瞧出他心中所思,嫣然一笑,搖頭歎息道:“傻小子,神農送你《百草注》,可真是明珠暗投了。五行水生木,這‘玄水碧木蟻’只能寄生在水族的人、獸身上,一旦繁衍太快,又會自焚為火,死得乾乾淨淨,絕不會給你留下半點麻煩的。”

 

    被她這般一語道破,拓拔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微笑道:“好姐姐,是我多慮啦……”

 

    話音未落,“嘭”地一聲震響,光焰刺目。循聲望去,只見兩道人影從艉樓上飛沖而起,碧光怒舞,絢芒如虹,繞著桅杆迴旋激鬥,被橫飛的氣浪所激,桅帆陡然鼓起,船身劇搖。

 

    眾水妖從兩翼甲板奔出,仰頭觀望,驚呼不絕。

 

    太陽烏引頸歡鳴,甚是興奮。拓拔野定睛一看,愕然驚咦,既而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那激戰的二人俱戴著黑木面具,身著烏金長袍,乍一看去,分不清哪一個才是天吳。但左下方那人手中所握,乃是一柄彎彎曲曲的青銅長刀,刀法大開大合,氣芒雄渾凜冽,極盡剛猛霸道,令人望而生畏。

 

    普天之下,除了蜃樓城少城主、羽青帝傳人蚩尤,又會是誰?

 

    原來蚩尤經晏紫蘇妙手點撥之後,喬化為天吳,又以“魂語蟲”控制朝陽穀眾將心智,來個借刀殺人、坐山觀虎鬥。

 

    在“魂語蟲”的作用下,修為最弱的幾位水族大將受晏紫蘇意念驅使,率先指使本艦朝鄰近的戰艦發動猛攻。水族軍法森嚴,眾兵士雖然不明所以,但都不敢抗命,只好遵命掉轉炮口,朝己方艦隊開火。

 

    其他艦將或是受蠱蟲所惑,或是以為彼艦已受敵方控制,稀裡糊塗之下,紛紛予以反擊。於是炮火齊鳴,自相轟炸,便有了适才混亂的一幕。

 

    天吳沖回主艦,正好與喬扮成自己的蚩尤撞個正著,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立即交手激鬥起來。

 

    主艦上的水妖眾將士瞧見兩個天吳,才知中計,紛紛吹號呐喊,示意各艦停止自相殘殺,但此刻炮火轟鳴,各艦都已殺紅了眼,又哪裡聽得清?幾顆火彈轟來,主艦桅斷艙炸,死傷一片,水妖紛紛驚怒逃散,局勢更為混亂。

 

    拓拔野心下大快,飛身急掠,一掌將船上的號令官打得癱如爛泥,奪過他手中的玄龍長角,仰天長吹。

 

    號角聲激越急促,破空淩雲,湯穀島上登時號鼓齊鳴,響起如潮的歡呼呐喊聲,交相呼應。

 

    “轟!”一顆巨大的火石從礁崖暗堡裡怒射沖天,急速破風飛舞,摩擦之下,“吃吃”連聲,登時燃燒起刺目火焰,猶如流星隕石,雷霆萬鈞地撞入水妖巨艦。

 

    轟然震響,戰艦的艏樓登時被砸塌迸裂,火焰沖舞,瞬間彌漫開來。水妖驚呼慘叫著踉蹌奔出,渾身著火,胡亂撲打,紛紛往海中跳去。

 

    幾在同時,轟隆之聲連綿不絕,數百顆巨火石在暗堡投石機的拋射下,密集劃空撞落,摧枯拉朽,沖起漫漫火光。

 

    此時的水妖眾艦距離岸邊已不過百來丈的距離,已在島上火力的射程之內,艦隊自身又群龍無首,亂作一團,被湯穀火石這般狂轟猛砸,竟無絲毫躲避、抵擋之力,儼然成了現成的靶子。

 

    湯穀上歡呼、呐喊如雷響徹,士氣大振,群雄紛紛從藏身處沖了出來,一邊朝岸邊奔跑,一邊彎弓怒射,箭矢如雨,縱橫破空,夾帶著漫天星點火光,朝著水妖艦隊沖落。

 

    “咄咄”之聲不絕於耳,萬箭繽紛,或是沒入船板、桅杆,燃起熊熊火焰;或是穿入水妖身體,慘叫不絕。片刻之間,便有數百人被活活釘死在甲板上。

 

    水族眾艦亂作一團,艦將受蠱毒控制,仍是下令朝己方戰艦開火,眾兵士驚疑駭異,無所適從,只好各自為戰。胡亂地朝湯穀島上開炮。

 

    過了片刻,島上的箭石稍稍止歇。眾水妖驚魂未定,又聽號角四起,鼓聲密奏,十幾艘巨大的扶桑木戰艦從“藏日灣”內疾駛而出,白帆獵獵,破浪如飛。

 

    “嘭嘭”連聲,還不等水妖轉向應戰,扶桑艦船頭尖銳的玄冰鐵矛業已接二連三,重重撞入水族戰艦的側舷,頓時將彼等掀得劇烈搖擺,浪濤怒卷,從豁開的大洞轟然湧入。

 

    湯谷島上,群雄呐喊如雷,潮水似的湧到岸邊,跳落早已準備好的小舟,十人一組,齊力劃槳疾駛,朝著水族艦隊沖去。

 

    “開炮!開炮!”水妖將士聲嘶力竭地叫喊著,炮火淩亂轟鳴,撞入海中,沖起重重大浪,十幾艘小船登時被推翻掀沉。

 

    但更多的小舟卻如離弦之箭,穿波逐浪,四面飛沖而來。       

第七章 斷桅沉舟(4

            與此同時,十一艘扶桑巨艦橫衝直撞,如虎入狼群,居高臨下兇猛地撞擊著水族艨艟。這些水族巨艦雖然都是以堅逾銅鐵的木材所制,但在堅不可摧的扶桑木與玄冰鐵前,仍是難以抵擋。

 

    頃刻間,便有三艘水族艨艟被撞得千瘡百孔,底艙內灌滿了海水,緩緩朝下沉去。水族戰艦的炮火狂亂地轟炸在扶桑艦上,雖也撞出不少凹洞,卻無關痛癢。

 

    船艦互相碰撞,緊緊相抵,湯穀將士怒吼著沖躍而下,刀光如雪,槍戈縱橫,開始極為慘烈的肉搏血戰。

 

    那些沉藏在海裡的潛水船也已繞過下方那密佈交錯的“北海龍筋網”,沖到戰艦之間的罅隙內,浮出水面。眾戰士或是以鐵矛撞擊敵艦艙板,貓腰鑽入裂洞;或是咬著長刀向上攀爬,翻身躍入,給促不及防的水妖以迎頭痛擊。

 

    水族戰艦的甲板上人影紛亂,到處都在浴血混戰,那些炮兵再也無暇點燃火引,紛紛拔刀操槍,被迫與沖湧而來的湯穀豪雄激鬥一團。

 

    水族艦隊的威力便在於這數百門大炮,一旦炮火難鳴,短兵交接,便殊無優勢可言。

 

    湯穀軍每一個都是桀驁兇暴、以一當十的狂徒,今夜在水族兇猛火力的狂轟偷襲之下,傷亡慘重,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此刻一旦洶洶爆發,殺聲震天,士氣驚人。

 

    數之不盡的將士怒吼著從扶桑巨艦、潛水船、小舟……沖上水族戰艦,揮刀就砍,大開殺戒。朝陽穀的將士雖然訓練有素,頗為驍勇善戰,但遇到這群兇狂不要命的暴徒,氣勢早就餒了大半,交戰不片刻,便被殺得落花流水,魂飛魄散,紛紛向後狼狽逃竄。

 

    看著湯穀軍怒潮似的層層卷上水族眾艦,高歌猛進,所向披靡,拓拔野心中暢快已極,恨不能大聲嘯歌。

 

    但想到此處雖已勝券在握,龍神、科汗淮卻吉凶未卜,雨師妾更是生死難測,心中的喜悅登時又轉為黯然恨怒。

 

    轉眸望去,蚩尤與天吳猶自淩空迴旋激鬥,已被他壓制下風,頗為兇險,怒火又起,當下揚眉道:“仙子,這裡就交給你啦。我去助魷魚一臂之力!”縱聲長嘯,橫握天元逆刃,急電似的朝著天吳沖去。

 

    流沙仙子恍然不覺,嗚嗚地吹奏著斑斕玉兕角,成千上萬的“玄水碧木蟻”如漫漫綠雲,隨其節奏滾滾奔騰,所到之處,水族將士無不慘叫抽搐,蜷縮暴死。

 

    漫天火光之中,人影紛亂,惟有她動也不動,翩然俏立船頭,衣裙如飛,細辨亂舞。黑白分明的雙眸癡癡地凝視著拓拔野夭矯如飛的身影,不知何以,又漸漸地與神農的背影幻化重疊,合在一起,看不分明瞭……心中劇痛如割,淚水盈眶,號角聲陡然低徊跌宕,如泣如訴。

 

    **********

 

    人頭巨蛇盤蜷飛旋,越轉越快,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個赤紅的盤蟒巨柱,矗立天海之間。海上驚濤怒旋,在它四周蕩漾開方圓數十裡的旋渦,巨浪重重離心飛甩,壯觀已極。

 

    龍神被困在盤舞的蛇身中央,仿佛置身巨井,衝突不出,心中暗覺不妙,忽聽一聲震耳狂吼,氣血翻湧,抬頭望去,黑雲滾滾,燭龍那張巨臉狂怒地俯瞰著自己,右眼鮮血淋漓,左眼藍光閃耀,在閃電的照耀下,說不出的猙獰凶怖。

 

    龍神大凜,知道它已察覺到了自己所在,當下抱緊科汗淮,急念法訣,馭龍朝下方電沖而去。

 

    燭龍縱聲狂吼,巨大的蛇身陡然盤絞收縮。

 

    狂風撲面,龍神眼前一黑,喉中腥甜亂湧,周身仿佛被無形氣浪寸寸鉗絞,五臟六腑都似擠到了一起,大駭之下,驀地疾念“天涯咫尺訣”,駕乘青龍,狂飆似的沖落海中。

 

    燭龍咆哮如雷,蛇身倏然絞緊,龍神去勢如電,堪堪擦著邊緣急沖而出,但倉促之下,仍被蛇尾轟然掃中。

 

    “嘭!”龍神眼前昏黑,鮮血狂噴,奇經八脈盡數震斷,被那山崩海嘯似的氣浪撞得沖天拋飛,摔入百丈開外的冰冷海水,霎時間胸肺如爆,天旋地轉,什麼也感覺不到了,下意識地蜷身抱緊科汗淮,悠悠朝下沉去……

 

    青龍悲怒地張牙舞爪,嘶吼搖甩,半身卻被燭龍死死絞住,不得掙脫,再被那橫掃而來的巨大蛇尾當頭擊中,頓時悲鳴炸射,碧光亂舞,瞬間化為二十餘艘青龍戰艦橫空飛甩,重重撞落海波,跌宕沉浮。

 

    主艦船艙內,“乒乓”亂撞,驚呼四起,六侯爺迷迷糊糊只聽見一個清柔的少女聲音哭叫道:“姥姥!姥姥!”心中一凜:真珠姑娘!

 

    陡然睜開眼睛,剛想起身,後背劇痛如裂,仿佛被巨力猛然撕扯開來,“啊”地失聲痛吟,汗珠涔涔而下,重又跌坐而下。凝神掃望,這才發現自己遍體鱗傷,半躺在龍椅上,周身火燒火燎,稍一動彈,便是錐心刺痛。

 

    過了片刻,意識漸漸清明,想起方才自己沖上桅頂指揮眾艦,被水妖炮火結結實實地擊中後背,若不是自己修為尚可,此刻只怕早已坐在鬼王殿裡了。

 

    船身劇晃,艙內人聲嘈雜,亂作一團。真珠的哭泣聲聽在他的耳中,卻是歷歷分明,心下大急,循聲張望,叫道:“真珠姑娘,怎麼了?”

 

    真珠聽見他的聲音,更加難過,抱著人魚姥姥,哭道:“侯爺,姥姥她……她死啦!”

 

    六侯爺驀一咬牙,忍痛坐起身來,只見真珠跪坐在角落裡,清麗的臉水淚珠縱橫,哭得哀哀切切,猶如梨花帶雨,人魚姥姥躺在她的懷裡,雙目圓睜,嘴角鮮血橫溢,果然已死了。

 

    哥瀾椎等人圍護在她周圍,眼見六侯爺起身,紛紛上前將他扶住,滿臉都是悲怒駭懼的神色,慘然道:“侯爺,咱們敗啦!青龍封印被燭老妖破了,陛下……陛下和科大俠重傷落海,生死未蔔……”當下以最快的速度,將方才發生過的事情簡單扼要地陳述了一遍。

 

    六侯爺心中大寒,背上涼颼颼的全是冷汗。饒是他向來玩世不恭,毫無畏懼,此時此刻,也不禁第一次感到了尖銳的恐懼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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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大家的支持。^^人生有悲有喜,沒有經歷苦澀,又怎能體驗甜蜜?雨後的彩虹才最為美麗。這個故事當然也是如此。我從來不曾故意去折磨書中的任何一個角色,只是順應了他們性格,給予他們最適合的命運。我相信這個故事結束的時候,每個人物的最終歸屬,會讓絕大多數的讀者感到由衷的滿意。

 

    另外,看到有朋友在追問《仙楚》的後續。等到明年完結《蠻荒記》後,我會開始繼續《仙楚2》的創作,那將會是一個和《仙楚》密切相關,而又有趣得多的故事。謝謝大家的期待。^^        

第七章 斷桅沉舟(5

            眼見龍族眾將頹然駭怒,不知所措地望著自己,再看看盤蜷在地,哭得極為傷心的真珠,他心裡的恐懼稍縱即逝,迅即被熊熊怒火所取代,猛地一拍桌案,喝道:“誰說我們敗了?龍族男兒許死不許敗,只有被斬斷的頭,沒有跪下的膝!”

 

    六侯爺嬉皮笑臉慣了,突然被他這般雷霆一喝,眾人心中都是大震,鴉雀無聲。就連真珠也止住哭泣,怯生生地凝視著他,淚珠不住地在眼眶裡打轉兒。

 

    六侯爺手掌擊在案上,熱辣辣地生疼,但怒火膽氣卻倍增高竄,環顧眾人,高聲傲然道:“龍族橫行東海千餘年,什麼風浪沒有見識過?八百年前,龍神率六千英豪赤手空拳,大敗青帝三萬大軍;六百年前,敖大將軍孤身大戰火族四仙九真,力竭而死;三百年前,四大長老領七千婦孺,和水妖三大軍團狹路相逢,血戰到最後一個童子……”

 

    他說的這每一個戰役,都是龍族史上至為慘烈悲壯的故事,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聽來,更如風雷並吼,心潮激蕩,眾將士無不聳然動容,心中的絕望駭懼都漸漸轉化為熊熊怒火。

 

    六侯爺森然道:“大丈夫生於太平之世,但求逍遙自在,平安喜樂;生於亂世,但求轟轟烈烈,生榮死哀。只要不負此生,就算挫骨揚灰,死亦何憾!”

 

    頓了頓,目中怒火欲噴,一字字地道:“大敵當前,正是我輩效仿列祖先賢,流芳百世之時,誰再敢輕言失敗,臨陣畏縮,我敖越雲第一個先殺了他,祭我龍族大旗!”說到最後一句時,猛地一掌擊下,氣浪迸爆,頓時將石桌震得粉碎。

 

    龍族眾將士熱血上沖,豪情激湧,紛紛齊聲大吼:“願聽侯爺命令,誓死一戰!”士氣大振,聲如雷霆回蕩。

 

    真珠怔怔地凝視著六侯爺,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一般,呼吸窒堵,臉上莫名地一陣陣燒燙。一時間,姥姥新亡的悲傷、船外的咆哮的風暴……竟似全都感覺不到了。

 

    當是時,“嘭”地一聲震響,船身不知又撞到了什麼,劇烈搖盪,眾人轉頭往舷窗望去,只見驚濤四湧的海上,雷鳴電閃,那巨大的人頭赤蛇悲鳴怒吼,突然折身沖落海中。

 

    轟隆連震,巨蛇張口咆哮,一艘艘水族巨艦沖天飛舞,有驚無險地撞落在海面上,彌散開來。片刻之間,漫漫汪洋中又多了數百艘水族戰艦。

 

    眾將又驚又怒,紛紛大罵:“他***紫菜魚皮,燭老妖折騰完了,這幫水妖龜孫子便來揀現成便宜。”摩拳擦掌,便欲與之決一死戰。

 

    燭龍似極為痛苦狂暴,在上空咆哮翻騰了一會兒,陡然沖入海中,掀起沖天狂濤,消失不見。

 

    六侯爺微微一愕,又驚又喜,嘿然冷笑道:“妙極!陛下和科大俠雖然受了些傷,卻也將燭老妖打得大傷元氣!嘿嘿,七寸既斷,想要再這般逞兇,也沒可能了。來人,搖旗傳令各艦,趁著水族艦隊陣形未定,火速前進,和他們短兵相接,拼個你死我活!”

 

    眾將轟然領命,各奔其位。幾個旗手一齊吃力地轉動大旗絞盤,青龍旗登時從主艦上徐徐升起,獵獵招展。

 

    旗幟上上下下地升降了幾次,附近的龍族戰艦心領神會,紛紛掉轉船頭,朝最近的水族戰艦沖去。

 

    大戰一觸即發。

 

    號角激吹,大帆獵獵,水妖艦隊似是看透了六侯爺的計畫,不與龍族近距離交鋒,紛紛朝後撤退。

 

    水族船艦基本完好,航行速度遠勝於眼下殘敗不堪的龍族眾艦,過不片刻,便遠遠地將龍族艦隊拋之身後。

 

    兩軍相距近一裡之時,水妖眾艦這才又紛紛掉轉船頭,圍成弧形長線,向著龍族眾艦再度包攏。

 

    “轟!轟!轟!”數百尊銅炮同時開火,火光縱橫噴吐,朝著四散跌宕的青龍船艦圍合猛攻。

 

    霎時間,桅杆飛炸,船艙迸裂,幾艘距離最近的龍族戰艦已被轟得支離破碎,慘不忍睹。

 

    龍族群雄驚怒憤懣,卻一籌莫展。以這等距離,莫說沖上前與水妖短兵交戰,只怕駛不到半裡之內,已經片板不存了。但若要掉頭撤退,速度又比不過水妖眾艦,被他們追著狂轟爛炸,更加不堪。

 

    眼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眾人心焦如焚,所有的目光紛紛凝集在了六侯爺的身上。

 

    六侯爺怒火熊熊,思緒飛轉,突然靈光一閃,沉聲道:“傳令各艦,斬斷所有桅杆,原地待命,就算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要和這幫水妖拼個魚死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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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狐狸《搜神記》改編的同名動畫電視劇的宣傳片:http://bbmedia.qq.com/media/comic/2006/06/qq_trailer.wmv

 

    大家有興趣的話,就看看吧。說實話,水準在我預想之上,還可以接受啦。^^據發行商說,全劇50集,今年下半年在國內某些電視臺與qq等網站播映,明年年初

 

    在中央電視臺某台播放。       

第八章 大荒雙龍(1)

            拓拔野縱聲長笑,繞過桅杆,騎鳥急沖而下,天元逆刃銀光奔瀉,朝著天吳當頭怒斬。

 

    天吳旋身揮刀,霓虹流舞,“當!”紫光爆射,氣浪轟然鼓舞,登時將拓拔野連人帶鳥震得盤旋飛退,他自己真氣亦是一滯,身形微晃。

 

    蚩尤精神大振,揚眉喝道:“烏賊,看看今夜誰能喝到老龜湯!”渾身真氣怒爆,將黑木面具、烏金長衫轟然震散,露出原形真身。苗刀碧光沖天爆舞,風雷激吼,朝著天吳急攻電斬。

 

    當年二人在東海之時,常常合力鬥海獸為戲,約定誰能先將凶獸殺死,便為勝者,當夜纖纖所熬的老龜湯就歸其喝。只是纖纖偏愛拓拔野,縱然蚩尤取勝,也每每偷留一大碗龜湯,趁他不注意,悄悄灌到拓拔野嘴裡。

 

    此刻聽蚩尤提及,拓拔野心潮激蕩,恍如隔世,哈哈一笑道:“可惜這東海裡的老龜都給我們吃得差不多啦,今晚只好勉為其難,喝這朝陽老龜的湯了。”飛身沖掠,劍光滔滔若銀河,連綿不絕。

 

    四年多來,兩人並肩合戰,也不知殺了多少兇暴海獸,默契極深,有時甚至連眼神也無須暗示,便對彼此意圖心領神會,作出天衣無縫的精妙配合來。此番合戰這夙仇大敵,更是各施絕學,妙招紛呈,霎時間便將天吳迫得連連飛退,幾無還手之力。

 

    晏紫蘇站在艉樓觀望,連連拍手喝彩,喜笑顏開。

 

    與她遙遙相對的船頭,流沙仙子翹首眺望,妙目似悲非喜,悠悠往事全都卷上心頭,一時連玉兕角也忘了吹了。

 

    湯谷群雄已攻上了主艦,和水族將士們在甲板各處展開激戰,聽到上方驚雷疊爆的震響,忍不住紛紛罷手,屏息觀戰,驚呼聲、喝彩聲、助威聲接連不斷。

 

    閃電亮起,蚩尤夭矯如蛟龍,肌肉糾結,疤痕斜布的臉上,雙目怒火欲噴,凜凜如天神,每一刀揮出,都如颶風狂浪,霸氣十足,迫得眾人呼吸窒堵。

 

    拓拔野衣袂如飛,飄然灑落,俊秀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攻守從容,同是“長生訣”,由他使來,一招一式都極為超然優雅,出塵絕俗。水族將士見了,竟也忍不住生出莫名的景慕之意。

 

    激戰了數十合後,天吳方才漸漸穩住陣腳,開始反守為攻,但心中的驚怒卻越來越甚。

 

    這幾十年來,他韜光養晦,苦修“八極大法”,不與雙頭老祖、西海老祖等人爭鋒,只盼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孰料今夜與這大荒新近崛起的兩少年激鬥,竟逼得自己不得不提前暴露隱藏了許久的實力,更令他駭怒的是,這兩少年的真氣竟如汪洋浩海,難以估測。饒是自己漸漸施展全力,也難以將他們壓制。

 

    刀光交接,轟然連震,天吳手中的紫黑巨銅刀又崩缺了幾個小口。朝陽古兕刀雖是水族神兵,但與苗刀和天元逆刃相比,仍是遜色不少。照這般苦鬥下去,只怕再戰三五百合,朝陽古兕刀便要變成朝陽斷兕刀了。

 

    罷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生死榮辱,便由今夜了斷罷!

 

    一念及此,天吳心中殺機大作,驀地縱聲長嘯,古兕瑰光斬如霓霞沖天,光芒爆卷,將二人生生震退。黑木面具後的雙眸倏然變色,閃耀起淡紫色的幽光,冷冷道:“小賊,你們既要尋死,那就只好成全了。神功初成,必以血祭。我要拿你們的血,來祭我的八極之身……”

 

    正要凝神聚氣,忽聽“轟”的一聲巨響,波濤狂湧,一個紅衣女子懷抱一人,破浪旋空沖起,摔落在一艘小舟上,船身劇烈搖盪。

 

    湯谷群雄驚呼迭起,紛紛飛身奔去,叫道:“科大俠!”“龍神陛下!”晏紫蘇花容變色,翩然飛掠而去。

 

    拓拔野、蚩尤心中大凜,凝神俯瞰,那人金髮碧眼,神容嬌媚,皺著眉,劇烈咳嗽,嘴角、衣裳上滿是斑斑血跡,赫然正是龍神。科汗淮躺在她的懷中,清俊的臉容慘白如紙,雙眼緊閉,氣息奄奄如遊絲,顯是雙雙受了極重的內傷。

 

    眼見敵方修為至強的兩大高手受傷,水妖無不歡聲雷動,成猴子等人大怒,罵道:“爛木奶奶不開花,笑你個木耳香菇!老子拔了你牙,割了你的舌頭,看你還笑不笑得出!”

 

    怒駡聲中,湯穀群豪紛紛圍沖而上,雙方重新混戰開來。

 

    拓拔野心底寒意大作,普天之下,能將科汗淮和龍神齊齊打成重傷的,除了燭老妖再無旁人了。娘親和科大俠尚且如此,青龍艦隊更不堪想像!

 

    與蚩尤對望一眼,心領神會,有晏紫蘇照顧,科汗淮二人一時當無大礙。當務之急,惟有趁著燭老妖尚未趕至,速戰速決,將天吳等朝陽谷水妖儘快殲滅。

 

    當下齊聲長嘯,真氣凝聚,天元逆刃、長生刀光芒爆舞,交相旋繞,排山倒海似的朝天吳洶洶狂攻。

 

    天吳耳廓微動,聽見海面上驚濤暗湧,心內已改變了主意,沖天飛旋避過,縱聲長笑道:“小賊,沙土之堤,也敢擋拒黃河!燭真神光芒所照,九陰皆晝,呼息吞吐,天下春秋,要想活命,全都跪下求饒……”

 

    話音未落,“轟隆”巨震,海面陡然高高掀起,巨浪滔天,所有的船艦盡皆拋空飛甩,眾人身不由己直沖上天,騰雲駕霧,手足亂舞,驚叫狂呼不絕於耳。

 

    當空驀地響起一聲狂吼,拓拔野腦中嗡的一響,雙耳如痹,氣息窒堵,驚駭望去,只見海上沖起一條巨大到難以想像的人頭赤蛇,如紅山截海,巨柱擎天,就連湯穀的扶桑巨樹與它相比,也仿佛成了細柳瘦楊。

 

    眾人驚呼大叫,紛紛從半空摔落洶湧狂濤,慌不迭地爬上跌宕沉浮的巨艦小舟,抬頭仰望著那猙獰狂暴的巨蛇人臉,驚怖駭異,仿佛置身夢魘。

 

    那些原已潰敗惶亂的朝陽穀水師卻像是見到了救星,歡呼呐喊,如雷震耳。

 

    燭龍怒吼騰舞,驀地低下頭來,猙獰巨臉擋住了大半個天空,右眼黑漆漆如巨大的凹洞,鮮血淋漓,左眼豎長微凸,藍光如電,照得海上亮紫如晝。他張開巨口,長信跳躍,喉中發出低沉憤怒的吼聲,遍海搜尋著什麼。

 

    拓拔野大凜,知道這老妖眼傷必是拜科汗淮與龍神所賜,他大老遠追到這裡,自是為了報仇雪恨而來,當下和蚩尤一齊駕鳥電沖,朝著科汗淮二人所在的小舟抄掠而去。

 

    幾在同時,燭龍也已發現了目標,獨目凶光爆閃,嘶聲暴吼,巨尾破海飛甩,掀帶著狂風巨浪,朝著那小舟猛砸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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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週六外出,無法更新,周日晚恢復正常更新。祝大家週末快樂~       

第八章 大荒雙龍(2)

            晏紫蘇眼見不妙,雙手提起二人,翩然飛舞,鬼魅似的搶在那漫天狂風撲來之前,繞道沖掠,不偏不倚地躍上了太陽烏背,和蚩尤二人一齊駕鳥貼海疾飛,驀地沖天怒舞。

 

    “轟!”巨蛇長尾重重砸下,驚濤如炸,小舟登時化為齏粉,四周的船艦被那氣浪所震,無不桅斷艙飛,分崩離析。

 

    巨浪波蕩,艨艟傾搖,眾人驚呼不絕,索性紛紛跳下海去。眼見燭龍勢如瘋魔,不分敵我,朝陽谷眾兵士的得意喜悅之意登時大減,也紛紛棄船跳海,自保平安。

 

    拓拔野騎鳥急沖,凝神掃探科汗淮、龍神二人的傷勢,心下大駭。兩人奇經八脈均已震斷,全身骨骼至少有數十處斷裂,科汗淮的臂骨、肋骨更幾已被震碎,五臟六腑均有不同程度的內傷……若非修為高強,真氣護脈,早已死得透了。

 

    只是以龍神受傷之重,又怎能抱著科汗淮潛遊近百里,還有氣力從海中高高躍出?

 

    情勢緊急,不及多想,當下和蚩尤雙雙伸手護住龍神、科汗淮的心脈,將真氣綿綿輸入。

 

    燭龍縱聲狂吼,翻身騰舞,巨尾高高拋起,直如天塌山崩,朝著那小如蜜蜂的太陽烏轟然怒掃。

 

    晏紫蘇對這昔日的至高之主畏懼頗深,俏臉發白,不敢後視,不住地叫道:“乖鳥兒,快點飛!飛到海上去!”眾太陽烏怪叫應諾,參差並舞,極速飛行。

 

    這十日鳥乃是太古之時,馱日飛行的神鳥後裔,飛行速度之快,大荒神禽中罕有可匹敵者。此刻全速疾飛,直如風行電舞,霎時間便貼著海面向東沖出了六七裡。

 

    燭龍眼傷極重,看不分明,七寸又被青龍接連重擊,威力與靈敏度較之先前早已相去甚遠,巨尾接連掃空,砸在海面上,狂濤巨浪沖天噴湧,又有幾艘巨艦被撞成了粉末。

 

    眾人驚叫、大罵此起彼伏,各自抱著浮板,在海上跌宕飄搖,聽天由命。惟有天吳與流沙仙子,一個氣定神閑,一個恍惚若夢,雙雙站在朝陽主艦上袖手旁觀,仿佛眼前之事與自己絕然無關。

 

    太陽烏忽左忽右,高低俯衝,朝著東面大海急速飛掠,倒像是在故意戲耍燭龍一般,引得老妖雷霆暴怒,咆哮追來。巨尾縱橫狂掃,猛擊在貝闐嶼上,竟將那高達萬丈的石崖險峰轟然炸成了萬千碎石,漫天沖散。

 

    拓拔野、蚩尤此刻無暇他顧,凝神聚氣,全力替科汗淮二人療傷。

 

    過不片刻,龍神微微一顫,“嚶嚀”一聲,睜開雙眼。拓拔野大喜,連聲叫道:“娘!娘!”眼眶一熱,竟險些掉下淚來。

 

    龍神碧波渙散,凝視著拓拔野,唇角蕩開一絲喜悅的微笑,低聲道:“臭小子,你娘又沒死,紅著眼睛作什麼?”眉頭一皺,失聲道:“科大哥!科大哥他怎麼樣了?”

 

    蚩尤沉聲道:“科大俠受傷很重,但性命無礙。只怕要再過幾個時辰,才能蘇醒。”

 

    龍神容色少寬,柳眉又是一蹙,咬牙低聲道:“燭老妖那老王八蛋,竟敢把科大哥打成這樣,我絕饒不了他!乖兒子,你替娘出氣,好好地收拾收拾那老……”話說得太急,臉上暈紅如醉,氣息窒堵,難以為繼。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裡卻是一陣難過:“在娘的心裡,四海九州,六合八荒,加在一起也及不上科大俠的一根寒毛。可惜造化弄人,科大俠的心底偏偏又全被西王母佔據了,不知還容不容得下她的位置?”

 

    思忖間,身後雷霆震吼,燭龍蛇行海面,急速追到,轉頭望去,就象連綿山脈,迤儷海上。蛇身遊處,巨浪狂濤朝著兩側沖天飛甩,在夜色中望去,仿佛兩排連綿不斷的巨大瀑布,聲勢驚人,壯觀已極。

 

    龍神“哼”了一聲,低聲道:“燭老妖被科大哥刺瞎了右眼,又被你娘接連重創七寸,現在不過是色厲內荏,強弩之末。乖兒子,你快用娘的龍珠,解開青龍封印……”

 

    忽然想起青龍艦隊已被燭龍擊潰,青龍魂魄雖在,少了可寄之體,威力難免大減。要想單憑青龍之魄與燭龍的不死神蟒相鬥,只怕凶多吉少。

 

    見她蹙眉沉吟不語,拓拔野料知大概,心念一動,道:“娘,不如我解印夔牛、珊瑚獨角獸……”原想說解印出所有凶獸,和青龍一起合戰燭龍,但轉念又想,以自己的念力,單只禦使其中一種尚有可能,但要想一齊駕馭這麼多的凶獸,只怕未盡其力,反受其害。

 

    晏紫蘇眼眸忽地一亮,拍手道:“是了!不如拓拔太子將青龍合體,化為獸身!”

 

    眾人心中大跳,頗以為然。

 

    大荒之中獸身封印無非兩種,其一便如同青丘國九尾狐,因祖上獲罪,而被封印入凶獸之體,成為半人半妖的異類;其二便如同眼下的燭龍,為了極大地提升自己的修為,與凶獸合體同化,自行封印。

 

    但無論哪一種,都可將凶獸與自身的潛力激化至最大,真氣、法力倍增。蓋因此故,五族中皆有不少高手甘冒奇險,尋找凶獸魂魄,合體修煉。

 

    龍神喜色一閃即逝,蹙眉道:“不成!封印獸身太過兇險,尋常神獸倒也罷了,青龍乃是太古荒外第一凶獸,即便是九百年前的翟龍神,與青龍同化合體之後,也是百受磨折,結果才會在與青帝大戰時力竭而死。小野雖然略通馭獸之道,但要想倉促間和青龍合體而不互相排斥……”越想越是不妥,搖頭道:“不行!實在是太危險啦。”

 

    當是時,燭龍怒吼著騰空沖起,左眼藍光電芒擦著眾人身側急射而過,撞擊在滾滾黑雲中,頓時激竄起數十道閃電,天海陡亮。

 

    雷鳴轟隆,老妖張開巨口接連咆哮,一團紫豔烈火合著腥風狂卷而出,刮得眾人周身滾燙,衣裳獵獵鼓舞。所幸相距尚有五百餘丈,炎風沖到一半,便沖散成漫天火光。

 

    強敵當前,無暇多想,拓拔野念頭急轉,驀地下定決心,揚眉道:“娘,就這麼辦吧。與其束手待斃,倒不如拼死一搏!”

 

    龍神眉尖一蹙,見他極是堅定,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心中擔憂、喜慰、愛憐、惱恨……交相翻湧,歎了口氣,道:“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由得你啦。”

 

    當下將翟龍神所創的“青龍合體訣”一字一句地傳授給拓拔野。拓拔野天資聰穎,貫通《五行譜》,又有記事珠相助,不消片刻,便將其中奧義爛熟於胸。

 

    見他將法訣倒誦如流,毫無差誤,龍神心下稍安,櫻唇張啟,龍珠徐徐飛旋而出,落到拓拔野面前,幻光流離四射,難以逼視。在閃電的照耀下,隱隱可以瞧見其中似有數十條小龍飛騰繞舞,想必就是歷代龍神的元神了。

 

    拓拔野收斂心神,微一張口,將龍珠緩緩吞入,喉中一滑,馨香灌腦,只覺一道溫潤之氣洋溢胃腹,通達全身,暖洋洋地極是舒服。

 

    龍神凝視著他,微微一笑,淡淡道:“拓拔小子,龍珠乃是龍族至高權物,珠在族在,珠亡族亡。龍珠既已授給你,從今往後,你就是當世龍神了……”

 

    拓拔野陡然一驚,失聲道:“娘!”蚩尤、晏紫蘇亦頗感錯愕,想不到她竟會在這等生死關頭授權傳位。       

第八章 大荒雙龍(3)

            龍神格格笑道:“好孩子,娘當了幾十年的龍神,早已厭倦啦,天天盼著能有一日了無牽掛,漂游四海。有你這麼個乖兒子接位,龍族興旺,指日可待,娘也放心了。”

 

    頓了頓,笑靨微斂,正容道:“古人常說‘登山志在天,絕頂不勝寒’。天下帝王在登位之前,大多雄心壯志,關懷社稷百姓,但是一旦權柄在手,昔日的抱負雄圖往往成了保全王位的狹隘私心。娘知道你宅心仁厚,正直善良,絕非奸惡自私之輩,只盼你能一直記住當日和娘處見之時,在龍宮說的那一番話,記住當年神帝臨終所托,保持赤子之心,中興龍族,造福天下。”

 

    龍神與拓拔野雖非血親,然而情同母子,彼此之間極是親昵,說起話來也常常毫無顧忌,聽在旁人耳中,甚至有打情罵俏之嫌。但卻從未有如此刻這般凝肅,語重心長。

 

    拓拔野心中大凜,肅然道:“娘請放心,兒臣絕不辜負所托,誓將竭心盡志,率領龍族打敗水妖,還天下太平,還東海安寧……”

 

    話音未落,只聽燭龍縱聲怒笑道:“僵死之蟲,猶言春風!臭小子死到臨頭,還敢在此胡言亂語!”

 

    黑雲崩散,腥風怒嘯,老妖不知何時已悄然追至,那巨大的人臉突然從左上方電沖而出,獠牙森森,長信跳躍,又是一大團烈火噴湧而出。

 

    蚩尤大喝著揮舞苗刀,碧光洶洶,登時將炎風火浪震得沖天倒湧。眾太陽烏歡聲怪鳴,扭頭撲翅,戀戀不捨地看了看那紫紅色的漫天火焰,盤旋俯衝,繼續朝下方急速飛去。

 

    拓拔野凝神於珠,急念法訣。通體青透,臟腑俱現,龍珠在丹田內越轉越快,翠綠真氣在周身經脈滾滾浮動,過不多時,“呼”地一聲,頭頂沖起萬道碧光,宛如無數青龍咆哮沖天。

 

    拓拔野耳中隆隆作響,隱約聽見雷鳴般的龍嘯聲,丹田內的熱氣越來越盛,仿佛有一條蛟龍藏身體內,直欲破體沖出……“哧哧”激響,衣裳迸裂,皮膚碧光晃動,陡然幻化為萬千龍鱗,頭頂微微一痛,竟長出兩隻粗硬銳利的龍角來!

 

    蚩尤又是驚喜又是駭異,怔怔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拓拔野周身急劇裂變,片刻之間便由八尺男兒變成了一條長達百丈的巨型青龍!陡然沖天飛舞,咆哮騰卷,青光四射。

 

    龍神格格大笑,殘餘的些許擔憂早已被喜悅、驕傲所替代,高聲叫道:“乖兒子,快快攻他七寸,宰了燭老妖,拿他的蛇膽給你娘下酒!”

 

    拓拔野哈哈大笑,甫一出口,卻化成了激越龍嘯,龍身飛騰,張牙舞爪,朝著橫亙於頭頂的巨蛇全速猛撲。

 

    燭龍咆哮俯衝而下,巨尾怒掃,拓拔野靈活地騰身避讓,旋身轉向,仍然直沖其七寸。彼此身形相差甚巨,遠遠望去,倒像是一條蚯蚓與赤練蛇在纏鬥一般,驚險萬狀。

 

    光浪激爆,雲崩霧散,一龍一蛇當下在空中游走激鬥起來。閃電亮起時,或見龍頭,或見蛇尾,震吼撞擊之聲回蕩千里,就連雷聲也被徹底蓋過。

 

    遠處湯穀島上站滿了人,男女老少,盡皆仰首東眺;島灣中殘舟沉浮,浮板跌宕,群雄浸身於冰冷的海水裡,亦都屏息凝神,觀望這壯麗而罕見的奇景,渾然忘了繼續戰鬥。

 

    人頭巨蛇雖已受了重傷,騰挪迴旋不太靈便,但每一擊都雷霆萬鈞,勢若山崩。雖身在百丈高空,氣浪所激,下方海面仍是驚濤炸湧,大浪奔騰,波蕩出數十裡遠。

 

    青龍夭矯飛舞,每每從巨蛇的長尾下穿過,轟然撞擊在其七寸之上,立時打得它蜷身痛吼;偶爾失手,被其巨尾掃中,登時青光爆散,飛跌出數百丈外。每一回合的交鋒,都引起遠處如潮的驚呼呐喊。

 

    蚩尤騎鳥觀戰,心焦如焚,好幾次想要拔刀助陣,都被晏紫蘇緊緊拽住。

 

    龍神瞟了一眼兀自昏迷不醒的科汗淮,心中大痛,格格一笑,道:“喬小子,你覺得自己比之斷浪刀如何?除非你能再變作一條青龍,否則這般前去,只是白白送死,徒然讓你的媳婦兒傷心。”

 

    蚩尤雖知她們所言有理,但眼見著至親如手足的好友,孤身獨戰夙敵,險象環生,自己實是無論如何也難以袖手旁觀。心中氣怒焦急,手上青筋直爆。目光掃處,遠遠地瞧見那高聳入雲的扶桑巨樹,心中一動,突然想起當日羽青帝所說的那一番話來,又驚又喜,失聲道:“是了!巨鱗龍!”

 

    龍神微微一怔,不知他何以會突然提起六百年前的那條天下第一大的凶龍,蚩尤無暇解釋,叫道:“小蘇兒,你好好照顧龍神與科大俠,我去去就來!”不等二人相問,早已駕鳥急沖,閃電似的朝湯穀飛去。

 

    “轟!轟!”接連兩聲巨響,青龍重重地撞入那人頭巨蛇的七寸,龍角緊緊地抵住它的椎骨縫隙,將它頂得痛極狂吼,弓身飛甩。

 

    龍神大喜,笑道:“是了!就是這樣!緊緊地抵著,千萬別鬆開,小心被它反身纏住……”

 

    話音未落,燭龍咆哮翻騰,反身飛旋急轉,故技重施,將青龍團團困在中央。

 

    龍神、晏紫蘇花容齊變,連呼小心。遠處的朝陽穀水師則歡聲雷動。

 

    青龍怒吼聲中,忽然張口咬住那巨蛇腹部,趁其痛吼收縮之際,閃電似的從蛇身縫隙之間飛沖而出,又是一記神龍擺尾,狠狠地抽打在它斷裂的七寸椎骨上。

 

    水妖歡騰之聲頓時又變成了驚呼,湯谷群雄則縱聲歡呼,連帶著如潮的奚落怒駡。龍神驚魂甫定,眉開眼笑,將其寶貝兒子大大地誇獎了一番。

 

    燭龍嘶聲狂吼,周身紅光炸射,幻化成無數凶獸扭曲尖嘯的幻象,晏紫蘇大凜,失聲道:“糟糕!燭老妖要使出兩傷法術啦!”

 

    霎時間,漫天波蕩開姹紫嫣紅的光芒,天海盡赤,仿佛霓霞橫舞。

 

    大海驚濤噴湧,一道水柱突然滾滾飛旋,直沖蒼穹,既而萬浪噴舞,宛如突然沖起無數道銀白、淡綠的擎天巨柱,在漫天紅霞掩映下,更顯得說不出的奇詭壯麗。

 

    “血魂水魄大法!”龍神心中一沉,又驚又怒。

 

    這種妖法是水族中至為凶邪的兩傷法術,由八百年前的水族神巫羅姬貉所創。血水交融,將體內聚集的邪魂厲魄激化至最大,威力驚天動地。只是少有不慎,連自身的元神、精血都會被這些邪魂吞噬,萬劫不復;即便成功,亦會經脈斷毀,元氣大傷。

 

    燭老妖重傷躁怒之下,竟不惜使出這等兇暴妖法,以求速勝。以當下拓拔野的修為,能否擋其一擊呢?

 

    萬千水柱轟然沖入巨蛇體內,光芒爆漲,天空突然變成妖豔奪目的紫紅色,既而陡然一暗,變作黑紫。

 

    燭龍縱聲咆哮,夾雜著萬千猛獸的怒吼,蛇身急速鼓舞,霎時間又漲大了幾倍,赤紅的鱗甲滲出一顆顆血紅的汗珠。人臉飛轉四顧,左眼藍光怒爆,天海暫態又化為了一片慘白,刺得眾人淚水直湧,睜不開眼來。

 

    拓拔野當空盤旋,被那光芒所耀,雙眼忍不住微微一眯。只聽狂吼震耳,腦中轟然一響,腥風怒卷,上下四方六面襲來,刹那間,已被燭龍蛇身緊緊纏住!

 

    他驚怒大吼,想要掙脫,卻絲毫不能動彈。周身如箍,惟有青龍巨頭暴露于外,抬頭望去,燭龍那張巨臉正獰笑俯瞰著他,紅舌跳躍,口涎如密雨,正滴滴答答地從獠牙間灑落。

 

    龍神又是驚怒又是悔恨,猛一咬牙,想要起身相救,周身徹骨劇痛,經脈如燒,哪有半分氣力?饒是晏紫蘇冰雪聰明,智計百出,到了此刻,竟也是腦中空茫,六神無主。       

第八章 大荒雙龍(4)

            一時間,方圓數十裡海面萬籟無聲,時間仿佛突然凝固了。

 

    湯谷群雄瞠目結舌,驚駭地凝望著空中,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就連水族眾將士也被這景象所震懾,竟怔怔呆立,忘了叫好歡呼。

 

    天吳負手站在艉樓簷頂,黑袍鼓舞,雙眼灼灼閃光,神色古怪已極,也不知是喜悅、憤怒、沮喪還是惋惜。

 

    人群之中,惟有流沙仙子癡癡地翹首凝望,嘴角漾開一絲甜美而又淒苦的微笑,耳中隆隆地回蕩著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女人惡毒而尖銳的咒語。睫毛一顫,一顆淚珠突然滑落,滴在她的腳上,冰涼透心。

 

    世間之事,當真是冥冥之中早已註定,絕無轉圜之機了麼?神農如此,就連……就連這小子也是如此?

 

    死寂之中,忽聽“轟”地一聲巨響,湯穀劇震,天搖地動,海面波濤亂湧。

 

    眾人一驚,循聲望去,只見那株參天摩雲的扶桑巨樹碧氣繚繞,光芒沖射,劇烈搖擺起來。接著又聽一聲震耳欲聾的龍嘯狂吼,扶桑碧光炸散,如水波蕩漾,竟突然幻化為一條巨大的紫色巨龍!

 

    “巨鱗龍!”龍神遠遠瞧見,芳心大震,突然明白蚩尤方才所說是什麼意思了!

 

    六百年前,羽青帝威震天下,孤身大戰龍族六龍。血戰三天三夜,五條凶龍竟然全被他所殺,惟有最為兇暴的天下第一巨龍“巨鱗龍”逃之夭夭,再也不見蹤影。

 

    這段歷史于龍族而言,可謂莫大恥辱。所幸自此一役,羽青帝同時也銷聲匿跡,木族勢力大減,盛極而衰,反被龍族乘機反撲,七戰七捷,重新控制了東海。

 

    與拓拔野、蚩尤相識之後,聽說羽青帝將自己元神封印入苗刀,藏於扶桑樹中,龍神便隱隱猜到些大概,此刻目睹凶龍重生,才知道原來這木族聖樹果然竟是龍族神龍所化!

 

    誰能料到木族六百年來,頂禮膜拜的聖樹竟然是夙仇敵族的神獸?又有誰能料到,六百年後,羽青帝的傳人竟會與巨鱗龍同化一體,解印重生?

 

    龍神心中又是悲喜又是驚怒,想到世事無常,荒唐滑稽,忍不住格格大笑起來。六百年的恩仇,一夜之間竟全化作了輕煙消散。

 

    當是時,紫光沖天,怒吼如雷,巨鱗龍狂飆似的沖到,橫空電舞,猛然掃中不死神蟒的七寸,趁它張口痛吼的瞬間,又一口咬住了它的咽喉,鮮血沖射。

 

    青龍乘機騰身飛甩,掙脫而出,咆哮著張口咬住人頭巨蛇的七寸,死死撕咬不放。

 

    不死神蟒發出淒烈狂暴的怒吼,紅光爆射,巨體“劈啪”連聲,沖起萬千絢芒,幻化為無數凶獸的模樣,齊齊朝外沖散。

 

    轟隆巨震,光波漫天蕩漾,巨鱗龍、青龍雙雙一震,朝外翻飛彈舞,略一迴旋,又交錯咆哮著朝那燭龍蛇身沖去……

 

    *************************

 

    百裡外的海面上,炮火轟鳴,天海豔紅如血,激戰正酣。

 

    水族艦隊浩浩蕩蕩地列隊挺進,逐步收縮包圍圈。而龍族殘餘的二十餘艘青龍戰艦桅杆盡斷,四散著跌宕沉浮,早已被漫天火彈轟炸得千創百孔。幾艘較小的戰艦正徐徐向下沉落。

 

    狂風獵獵,歡呼呐喊聲合著號角、戰鼓,如潮起伏。蘇柏羊齒昂首站在主艦艏樓,手握千里鏡凝神遠眺,清瘦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心中之暢快莫以言表。

 

    想不到號稱天下第一水師的青龍艦隊就這麼全軍覆沒了,而且最終還是完敗於自己之手!半年前的奇恥大辱,今夜總算得以洗雪。從今往後,八荒四海,又有誰能阻擋自己的北海水師?

 

    但看著鏡頭中那始終不進不退的龍族眾艦,狂喜之餘,他心底隱隱又覺得有些不妥。龍族水師向來以剽悍詭變聞名天下,雖然今夜在己方數百神炮的猛轟之下,應變無措,傷亡慘重,但何以竟會自斷桅杆,坐以待斃?

 

    正覺詫異,忽聽艏樓下方傳來幾聲慘叫,既而驚呼四起:“他***,龍族的蝦兵蟹將沖上來啦!”

 

    蘇柏羊齒大凜,搶身沖到欄杆邊,往下望去,“咻!”一枝青鐵箭破風怒舞,擦著他的臉頰電射而過,釘在玄蛇大旗上,嗡嗡亂震。若不是他反應極快,早已被貫腦橫穿,一命嗚呼了。

 

    凝神望去,只見大浪噴湧,成千上百的龍族將士怒吼著從海中躍出,沖上甲板,有條不紊地向炮臺、尾舵、主艙、旗樓……等重要位置發動突襲猛攻。

 

    水族眾兵正沉浸在全殲青龍艦隊的喜悅裡,萬萬沒有料到龍族水師竟會從天而降,倉促間慌忙應戰,登時被殺得七零八落,死傷慘重。片刻間,炮臺便率先被龍族佔領了。

 

    蘇柏羊齒又驚又怒,這才明白中了敵人奸計。

 

    龍族必是算准了己方會挾火炮之勇,一味狂轟猛炸,是以索性棄船潛遊,來個瞞天過海,絕地反擊。水師打戰,最忌棄舟,所謂“舟在人在,舟亡人亡”,想不到此番龍族竟會作出這等截然相反的亡命招數來!

 

    一時間,又是恚怒又是驚佩,恨恨道:“好一個壁虎斷尾,金蟬脫殼!不知是哪個臭魚爛蝦想得出來……”

 

    話音未落,只聽身後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笑道:“正是你家敖爺爺我!”金光一閃,一杆黃金長槍朝他背心怒搠而來。

 

    蘇柏羊齒應變極快,倏地飛身沖掠,反手揮舞百節鞭,轟然與槍尖撞個正著。手臂一震,虎口酥麻,朝外翻身飄去。

 

    夜色蒼茫,火光沖天,一個修長魁偉的金冠男子傲然長立,錦衣破裂,周身上下都是紫紅灼傷,俊美的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冷冷地凝視著他,橫握長槍,殺氣四溢。

 

    赫然正是素以風流之名聞達天下的龍族六侯爺。       

第九章 擊顱吹骨(1)

            黑雲滾滾,火光沖天。從湯穀城的崖壁懸洞朝外望去,穿過豔紅如火的扶桑巨樹,恰好可以瞧見空中那團團激鬥的一蛇二龍。

 

    轟隆聲中,氣浪如漩渦巨浪似的朝外翻騰炸射,光怪陸離,仿佛變幻莫測的霓霞彩虹,壯麗奇詭,氣象萬千。

 

    姑射仙子倚壁而立,怔忪不語。白衣鼓舞,玉靨在霞光掩映下嬌豔如火,就連那澄澈的眼波也仿佛跳躍著火焰,與平日裡那冰雪出塵、微波不驚的形象相較,竟像是截然迥異。

 

    四周驚呼迭起,呐喊如潮,她卻恍然不覺,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視著空中那條夭矯咆哮的青龍,突然又想起玉屏山上的初次相識。

 

    那時他布衣竹笛,俊秀灑落中還帶著幾分頑皮,只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浪子,就連與水族尋常的勇士相鬥,也要靠著自己暗中相助,才能涉險取勝。想起當時他瞠目結舌地木立于月光下,傻傻盯視著自己的情景,心中一顫,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也不知是酸苦,還是甜蜜。

 

    雖只不過四年零半載,此情此景,如今想來竟已恍如隔世了。世事無稽,光陰似箭,他早已不再是從前的鄉野少年。自從鐘山重逢,倒是他屢次三番解救自己于困境,智謀勇力,都早已遠勝於己。但為何自己每次觀望他與強敵對戰,卻仍像是當年一般提心吊膽,甚至比自己親臨局中更加緊張?

 

    譬如此刻,多麼想禦風掠空與他並肩而戰呵,就像是當日密山共鬥西海老祖、章莪山交手長留仙子、昆侖頂顛大戰幽天鬼帝……但是經歷了今夜,經歷了方才扶桑樹頂的那一幕,她竟似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氣,愧疚、自責、悲苦、酸楚……翻江倒海似的在她心底翻騰,再也不敢朝他踏近一步。

 

    或許命中註定,她只能象此刻這般置身局外,遠遠地眺望著他,默默地因他喜,因他悲,因他哭,因他笑,因他柔腸百轉,跌宕了苦樂的兩極,卻不能讓他知道……想到這裡,更是心痛如絞,臉頰如燒,似已癡了。

 

    咫尺之外的洞口,空桑仙子端然盤坐,靜靜地調息養氣,服食了草本湯獨門密制的神藥,經脈灼燒之感好了許多,一時半刻卻仍難以動彈。瞧著那石人似的動也不動、翹首凝盼的姪女,想起她剛才情難自禁的洶洶淚水,心中又是愛憐又是難過,暗自歎息不已。

 

    拓拔野對龍女一片癡心,天下盡知。為了那容貌盡毀、被世人視若蕩婦的媸奴,他不惜駁西王母的面子,退出金族駙馬競選,甚至當著五族貴侯之面娶她為妻,幹冒奇險與雙頭老祖生死對決……早已成為大荒佳話。

 

    天意弄人,偏偏讓這單純淡泊、不諳情事的小姪女對他芳心暗許,情根深種,且不說聖女之位、森嚴族規,也不說她恬靜內斂、無欲無求的性子,即便哪一日她拋開了世俗束縛、勇敢地向拓拔野坦承心事,又換得回期許的幸福麼?難道她這一生一世,永遠都要受這無望的苦痛折磨?

 

    相比之下,當年自己不顧一切與神農相戀,雖然五族共棄,流放東海,至少還曾兩情相悅,至死不渝,竟似比她要幸運得多了……

 

    念頭未已,忽聽“轟”地一聲裂耳巨響,伴隨著狂怒暴吼,天海盡紅,光芒刺目,驚濤卷起數百丈高,就連腳下的崖石也劇烈震動起來,頭上土石簌簌崩落。

 

    姑射仙子心中一凜,凝神望去,只見青龍、巨鱗龍雙雙撞入燭龍肚腹,蛇身金芒亂舞,鮮血激射。

 

    湯谷群雄歡呼方起,巨蛇肚腹突然迸裂開一個巨大的深洞,無數怪獸似的氣芒怒吼著爆吐而出,遠遠望去,仿佛巨口森然,獠牙交錯,陡然將青龍、巨鱗龍雙雙吞入其中!

 

    ************************

 

    暴雨漸止,狂風依舊,炮火轟鳴聲此起彼伏。驚濤駭浪,洶湧澎湃,仿佛無數碧綠山丘連綿起伏,數百戰艦跌宕沉浮,殺聲震天。

 

    數千名龍族戰士怒吼著從波濤中竄起,濕淋淋地翻身沖上了水族戰艦,猶如蛟龍入海,猛虎下山,前赴後繼,浴血奮戰。

 

    此時,青龍艦隊的五十六艘戰艦已盡數破沉,一萬六千名龍族精兵也僅剩下四千之眾,在歸鹿山、龍芍槐等名將的率領下,分成七批,盡數攻入了水族最為龐大堅固的七艘艨艟主艦之中。

 

    龍族素來剽勇兇悍,單兵作戰能力天下無雙,被水族炮火轟殺了半夜,每個人都已怒火如沸,此刻近身相搏,更是捨身忘死。兩兩相護,逢人就殺,直如切瓜砍柴一般。

 

    水族每艘主力戰艦上約有四百餘人,局部兵力寡不敵眾,眼見這幫兇神惡煞潮水似的湧來,水族將士氣勢大餒,聞風披靡,不斷地龜縮後退,有的甚至無心戀戰,紛紛轉身躍入大海,朝臨近的船艦溯遊飛逃。

 

    頃刻之間,北海旗艦“玄龍號”便被龍族率先佔領了。

 

    班照渾身鮮血,直沖旗艦主桅,青銅大砍刀縱橫飛舞,瞬間劈倒數人,怒吼道:“操你***烏龜海苔,敢到你龍爺爺家耍橫,老子剁了你包餃子!”

 

    守在桅杆下的那兩名旗將被他雷霆似的一聲震吼,嚇得肝膽欲裂,奮力擋了幾合,虎口迸裂,刀槍脫手,還不及慘叫一聲,已被他劈倒在地,砍得血肉模糊。

 

    班照一腳將屍身踢飛,靈猿似的攀上桅頂,一刀將玄黑水旗斬落,左手一抖,從腰間取出卷好的大旗,緊緊地系在旗杆上,“啪”地一聲,旗幟迎風打開,獵獵招展,心中喜怒如爆,昂首縱聲長嘯。

 

    龍族群雄瞧見敵方旗艦升起龍族大旗,更是士氣大振,高歌猛進,紛紛搶佔炮臺、尾舵、箭樓等要地。

 

    幾個膽大包天的龍族勇士甚至依樣畫葫蘆,將銅球似的炮彈塞入炮膛,對準近處的敵艦點燃火引。“轟!”火光怒舞,驚濤噴湧,雖然未擊中目標,卻引起龍族一片歡騰。

 

    水族艦隊陣勢大亂。       

第九章 擊顱吹骨(2)

            聽見炮火轟鳴,蘇柏羊齒驚怒更甚,從火族取來的三百尊紫火神炮分別安裝在三十六艘艨艟巨艦上,單只這旗艦,便有十六門之多,火力最為狂猛。此刻船艦上還有百餘發炮彈,一旦被龍族所控,後果不堪設想!

 

    當下奮力擋開六侯爺疾風暴雨似的長槍,揚手一鞭,將身旁奔逃退卻的水族兵士打得腦漿迸飛,縱聲大喝道:“斬滅龍族,便在今日!臨陣脫逃者,殺無赦!”

 

    水族軍法極為嚴厲,犯者要麼株連三族,要麼生不如死。聽他這般一喝,周圍的百餘名水族將士直如雷霆轟頂,驚魂稍定,轉身大吼著朝圍湧上來的龍族戰士沖去。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龍鯨打噴嚏——好大的口氣!龍族稱雄東海三千年,大小血戰不下萬次,什麼風浪沒有瞧見過?就憑你們這些小泥鰍兒,也敢在此囂狂!老山羊,侯爺今日不砍了你的頭、祭祀死去的弟兄,誓不為人!”

 

    強忍渾身劇痛,聚氣凝神,一邊嘻笑怒駡,一邊全力猛攻。

 

    東海敖越雲的風流放浪之名天下盡知,因信奉“女人的價值,在於擁有她的男人”,而被視為專橇人牆角的好色狂徒。五族王侯談起他來都頗為鄙夷不齒,但是五族中的貴族女子念及他的名字,卻無不芳心蕩漾,遐想聯翩。

 

    傳聞他溫柔多情,慷慨豪爽,調情的花樣更是層出不窮,為了心儀的女子不僅一擲千金殊不皺眉,更甘冒闖龍潭虎穴的兇險,以博美人一笑。當年便曾為了勾引木族長老文熙俊的愛妾雪嫣,不惜喬化為婢女,孤身潛入死敵府邸,花了整整三個月時間,終於贏得佳人芳心,帶其私奔回東海,結果險些引起兩族大戰。

 

    今夜之前,蘇柏羊齒也認為他不過是一個浪蕩好色的紈絝子弟,不足為懼,但此刻交鋒,看著他重傷之下仍驍勇剽悍,指揮若定,才知此人膽識才具竟遠在水族眾將之上!

 

    當是時,“玄龍號”上幾已被龍族完全佔領,只有船頭、主艙、船尾尚有水族將士負隅頑鬥。龍族群雄在六侯爺的呼喝下,紛紛呐喊呼應,朝著主艙洶洶圍攻而來。

 

    轉眼之間,百餘名最為精銳的水族勇士業已傷亡近半,節節敗退,圍守在蘇柏羊齒四周,拼死抵抗。

 

    龍族戰士歡呼著沖上炮臺、箭樓,朝著周圍的船艦接連開炮,發射火弩,起初還難以掌握訣竅,有些手忙腳亂,但過得片刻,炮火越來越發精准,連連擊中敵艦,登時炸得木板橫飛,慘叫連連。

 

    “玄龍號”至為堅固,火力、裝備無不超群,四周的船艦想要圍集援救,被猛烈的炮火、弩箭攻擊,紛紛轉舵退避。投鼠忌器,又不敢以炮火還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龍族反客為主,蛇占鼠窩。

 

    忽聽號角長吹,鼓聲密奏,成千上萬的水族兵士也紛紛躍入洶湧波濤,朝著被龍族佔領的巨艦潛遊而去,想要登船援救。但靠近船艦,稍一露頭,不是被守侯在船舷的龍族將士一箭射穿頭顱,便是被拋下的巨石砸中,傷亡慘重,鮮血染紅了海面,一時卻難以攻入。

 

    蘇柏羊齒位列“大荒十大水師大將”之三,精擅戰術,法術真氣卻非其所長,被六侯爺這一陣狂攻,登時有些透不過氣來。饒是他身經百戰,眼見著船上兵敗如山倒,援兵遲遲不能登入,心中驚怒之餘,也不由得湧起一陣懼意。

 

    暗想:“這些海妖果然剽悍凶狡!明知整體作戰難以取勝,便來個化整為零,集中兵力,各個擊破。照這等態勢,只怕不等援兵登上船來,這七艘主艦便要被他們佔據了!九十門火炮一旦落入其手,不知要付出何等慘重的代價,才能全殲這些海妖!”

 

    心中越想越是凜冽,驀一咬牙:“罷了罷了,寧為玉碎,不可瓦全!今日就算葬身鯨波,也要將這些海妖斬盡殺絕!”

 

    當下急舞百節鞭,光芒怒爆,硬生生將六侯爺逼退,左手抓起玄龍角,縱聲長呼道:“各艦聽令,立即集中火炮,向‘玄龍號’等七艦開火!不殺光海妖,絕不停止!”

 

    聲音如雷鳴滾滾,壓過海浪狂風、炮火殺聲,清清楚楚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眾人聽了無不一怔,大感意外。

 

    六侯爺“咦”了一聲,微起佩服之意,笑道:“老山羊,想不到你倒是個不怕死的硬漢子,敖某倒是看輕你啦……”

 

    話音未落,紅光怒舞,“轟!”一道炮火擦著他的身後,不偏不倚地撞入旗艦主艙,船身劇震,十餘名正自混戰的龍族、水族將士登時被炸得血肉橫飛,艙樓崩塌,火焰熊熊高竄。

 

    眾人驚呼聲中,四周的水族戰艦紛紛開炮,火光縱橫怒舞,仿佛千百火蛇橫空飛沖,迤儷著激撞在“玄龍號”等七艘被龍族攻佔的巨艦上,頃刻間煙騰火卷,慘叫連聲,至少有兩百餘人橫死當場,其中大半都是龍族戰士。

 

    六侯爺怒極反笑,大聲道:“弟兄們,全速前進,開炮放箭!”

 

    龍族群雄紛紛呼應,各就其位。掌舵的掌舵,揚帆的揚帆,齊力搖槳的搖槳,“玄龍號”很快掉轉方向,朝最近的一艘水族戰艦沖去。紫火神炮、巨弓火弩接連齊發,箭矢、火彈密集破空,火光四起。

 

    其餘六艦也被龍族群雄所控制,尾隨“玄龍號”之後,組成“人”字陣形,朝水族艦隊縱深突破。

 

    水族眾艦亦隨之變陣,從四周收縮圍合,齊齊開炮猛攻。

 

    一時間,炮火轟鳴,震耳欲聾,各艦船身不斷地被炮彈擊中,轟然劇震,碎木斷片縱橫亂飛,穿入眾人體內,鮮血激射,慘叫連連。

 

    火箭“咄咄”連聲,橫空飛舞,密雨連珠似的釘在甲板上、船艙上、將士身體上……火焰飛竄,沿著桅繩朝上蔓延,各艦旗帆很快便熊熊燃燒起來了,迎風獵獵呼卷,映紅了半邊夜空。

 

    六侯爺鬥志激昂,渾身的劇痛全然感覺不到了,不顧周圍縱橫的炮火、箭石,黃金長槍光芒怒舞,氣浪如狂飆呼號,暫態間便挑飛了三、四個水族將士,逼得蘇柏羊齒踉蹌後退。

 

    此刻“玄龍號”上,兀自拼死苦鬥的水族士兵僅剩下不足十人,渾身鮮血,被數十名龍族勇士圍逼入死角,仿佛絕望而驚怒的困獸,作著最後的反撲。

 

    當日東海一戰,龜蛇軍險被青龍艦隊全殲,蘇柏羊齒顏面全無,雖得苟全性命,但在水族軍中的威信早已大墮。今日若再棄船逃生,即便燭龍肯饒他性命,他也無顏再見北海父老了。當下也不突圍,咬牙決意以死相拼,百節鞭黑光怒卷,幻化如玄蛇,與六侯爺等龍族群雄苦苦激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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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面的故事會越來越精彩,蠻荒最壯闊激烈、曲折多變的歷史,現在剛剛展開。一起跟隨拓拔野、蚩尤的腳步,在這洪荒世界盡情馳騁吧。^^       

第九章 擊顱吹骨(3)

            當是時,一艘水族巨艦鼓帆搖槳,從斜前方迎面朝著“玄龍號”急速駛近。兩船瞬間交錯沖過,相隔不過五丈,炮火轟鳴。

 

    “轟!轟!”接連兩聲炮響,船舷飛碎,十幾個龍族將士慘叫拋飛,就連一尊近千斤重的青銅神炮亦被炸得橫空飛起,重重地撞落在甲板上,砸出一個深坑來。

 

    混亂中,只聽有人驚呼叫道:“小心!保護好真珠公主!”

 

    六侯爺一凜,轉頭望去,只見“玄龍號”的整個艉樓被炮火炸掉了一半,煙塵滾滾,一截橫樑轟然斷裂,當空拋舞撞落,被哥瀾椎大喝著一腳踢飛,落入海中。

 

    最為堅固的艉艙竟已被夷若平地,真珠蜷身躲藏在哥瀾椎身後,緊緊地抱著人魚姥姥的屍體,秋波流轉,淚痕未幹,滿臉傷心、害怕、惶惑而又迷茫的神色,分外楚楚動人。

 

    蘇柏羊齒瞧見他凜然關切的神色,心下了然,不及多想,大喝一聲,百節鞭黑光爆漲,將兩名龍族戰士打得噴血飛跌,抄足飛掠,朝著真珠急沖而去。只要能抓住這人魚,挾為人質,就不怕這風流侯爺不乖乖就範!

 

    六侯爺禦風急追,喝道:“哥將守護好真珠!”凝神聚氣,奮力將黃金長槍怒擲而出,“呼!”金光炸射,長槍驀地幻化為一條金龍,咆哮著揚空飛卷,朝著蘇柏羊齒背心電沖而去。

 

    哥瀾椎方甫回頭,已然不及,眼前黑光一閃,氣浪撲面,下意識的揮舞彎刀奮力抵擋,“當”地一聲脆響,彎刀碎斷四射,胸膛一涼,斷刃業已“吃吃”沒入;既而雙腿又被蘇柏羊齒的百節鞭掃中,腿骨盡斷,劇痛攻心,重重地撞在船艙上,斷木迸飛,昏迷不醒。

 

    真珠失聲道:“哥將軍……”呼吸一窒,說不出話,衣領已被揪住,騰雲駕霧般地飛了起來。

 

    蘇柏羊齒一擊得手,頭也不回,挾持著真珠徑直沖天飛起,百節鞭反手疾舞,陡然化為一條黑蟒,霍然飛騰纏卷,恰好將那飛沖而來的金龍緊緊縛住。

 

    六侯爺又驚又怒,急念法訣,大喝道:“龍嬰脫體!”錯手分臂,那條金龍張開巨口,嘶聲咆哮,金光一閃,從那巨口中又沖出一條小龍,急電似的撞入蘇柏羊齒後心。

 

    “嘭!”氣浪澎湃,鮮血沖射,蘇柏羊齒陡然一震,猶自往前虛空沖了幾丈,低下頭,看著破出胸前的黃金龍頭,清瘦的臉上閃過驚愕懊悔的神色,伸手想要拔出,嘴角突然沁出一縷黑血,登時當空筆直摔落。

 

    這“子母金龍槍”由龍神親傳,相傳是一條懷胎的太古金龍所化,緊要關頭,可以施展法訣,使得龍嬰從母體中沖脫而出,克敵制勝。

 

    六侯爺二十年來第一次使用此訣,便奏奇效,心中大松,飛身急沖而下,將真珠從他懷中奪出,反手正欲抽出長槍,只聽腦後“吃”地一聲,破風激嘯,心中大凜,握緊長槍,連帶著蘇柏羊齒的屍體朝後橫掃。

 

    “僕!”氣浪激爆,火焰噴舞,六侯爺虎口震裂,幾乎把握不住。一枝紫銅長箭從蘇柏羊齒的胸膛貫穿而過,力勢萬鈞,竟又硬生生地釘入他的肩頭,劇痛錐心。

 

    六侯爺悶哼一聲,抱著真珠重重摔落在地,肩頭火燒火燎,青炎跳躍,整個身體竟像是燒將起來了。

 

    赫然正是水族“玄水白虎”獨鶻的“青炎神箭”。當年他便曾因為女色,與這廝結下了深仇,想不到冤家路窄,今夜他竟也來了。

 

    當下咬牙將那紫銅長箭奮力朝外一拔,血肉飛離,疼得失聲大叫,幾欲暈厥。

 

    “侯爺!”真珠又驚又急,從衣袖撕下半截絲帛,將他的傷口緊緊地纏繞起來。眼見他遍體鱗傷,到處都是瘀紫灼痕,心中難過,淚水忍不住又一顆顆掉落。

 

    這一夜之中,已是她第二次為自己掉淚了。六侯爺心中嘭嘭狂跳,若是別的女子,此刻早已拉入懷中,大肆輕憐蜜慰,但對這嬌怯溫柔的人魚,卻偏偏不敢有絲毫的唐突冒犯,當下強忍劇痛,哈哈笑道:“都說鮫人的淚水遇冷凝為珠,稀世珍寶,公主一口氣便送我這麼多珍珠,這下可發達啦。”

 

    真珠忍俊不禁,破涕為笑,低聲道:“侯爺幾次三番救我,這番恩情也不知道要多少珍珠才能報答呢。”

 

    六侯爺心中陡然抽緊,炮火狂轟,在他們周圍不斷爆炸,火光映得她的俏臉豔如紅霞,他張口想要說話,胸膺仿佛被強烈的痛楚和溫柔所填滿了,喉中若堵,呼吸如窒,半晌才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歎息似的道:“只要一個,只要一個真珠就夠啦……”

 

    轟隆聲震耳欲聾,真珠一時沒有聽清,微微一怔,道:“什麼?”

 

    六侯爺心中大痛,驀地深吸一口氣,翻身躍起,哈哈大笑道:“東海汪洋九萬里,只取一勺飲……”話音未落,真珠變色道:“小心!”

 

    “轟!”又是一道炮火在他身後炸開,氣浪鼓舞,六侯爺微微一晃,強忍住喉中翻湧的腥甜,朝著真珠粲然一笑,悲喜交織,心想:“今夜橫豎不過一死,若能為你而死,就算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想到此處,雜念俱消,悲鬱豪勇之氣直沖心頭,昂首縱聲長嘯,高亢入雲,在這暗夜滄海、炮火轟隆聲中聽來格外慷慨激越。

 

    龍族群雄士氣高昂,熱血如沸,紛紛長嘯回應。一時間呼聲四起,仿佛猛獸怒吼,聲勢頗為雄壯。

 

    當是時,龍族所佔據的七艘戰艦順風向西疾駛,橫衝直撞,已如楔子般切入水族艦隊之中。遙遙望去,漫海紅光沖天,徐徐朝西移動。

 

    這七艦艨艟主艦極為堅固高闊,銅炮火力又最為強猛,此時龍族將士已對火炮操作頗為嫺熟,居高臨下,猛轟兩翼圍攏上前的敵艦,殺傷力極大。半柱香的工夫,已有八九艘水族船艦被轟擊得支離破碎,徐徐朝下沉落。

 

    但水族戰艦少說也有五六百艘,眾寡懸殊近百倍,裡三重外三重地將這七艦團團包圍,越收越緊。加之裝配了神炮的水族巨艦仍有二十七八艘,兩百餘尊火炮近距離同時圍攻猛轟,威力可謂驚天動地。

 

    “玄龍號”的右舷、主艙、後桅接連遭受重創,航行速度漸漸轉慢,其餘六艦亦有不同程度的毀壞,傷亡的龍族戰士粗略一算已達四百多人。最後方的“神龜號”更被直接炸飛了尾舵、雙桅,原地打轉,被數十艘圍上前來的水族戰艦猛烈圍攻。

 

    “嘭!”玄龍號船身劇晃,船頭已然重重撞上了一艘水族戰艦。

 

    驚呼聲中,那艘戰艦傾搖劇蕩,險些翻倒,貼著玄龍號側舷擦擠而過,被炮火一通猛轟,舷艙迸炸,龍骨斷折,急速朝下沉落。船上的水族將士爭相跳下海去,銜刀背搶,朝著玄龍號遊來。

 

    龍族群雄歡呼怒吼,紛紛俯身放箭,頃刻間便射殺了百餘人。

 

    混亂中,又是“嘭”“嘭”連震,玄龍號的左側舷和右船尾接連被兩艘水族巨艦撞中,速度登時慢了下來。後方緊隨著的龍族各艦收勢不住,也接二連三地撞將上來,彼此間前後緊緊相抵,卡成了一片。

 

    兩側圍集而來的眾水族戰艦趁勢放炮猛攻,甲板上轟然連炸,火光沖舞,龍族將士傷亡慘重,但卻毫不退縮,依舊大聲呐喊嘯歌,朝著敵艦開炮放箭,浴血反擊。

 

    空中“啞啞”怪叫聲大作,一群水族翼人呼嘯著展翅飛翔,率先沖上了“玄龍號”,或揮刀俯衝,或盤旋射箭,朝著鎮守在各尊銅炮邊上的龍族戰士突襲猛攻。

 

    接著艉樓一陣騷亂,數十個精瘦兇惡的黑齒國蠻人騎著飛魚、虎鯊高高躍起,揮舞尖叉利矛,從船尾沖了上來,幾個龍族衛士促不及防,登時被尖叉搠死。

 

    六侯爺喝道:“無恥之徒,滾你***紫菜魚皮!”長槍橫掃,當先的三個黑齒蠻人當胸捱著,慘叫著從飛魚背脊上翻身摔飛,三條飛魚撞落在甲板上,兀自活蹦亂跳。

 

    龍族群雄齊聲呐喊,紛紛操刀迎戰。哥瀾椎受了重傷,只能斜靠艙舷,坐在地上,但手中彎刀縱橫飛舞,血花四射,轉眼間也斬斷了七八雙黑齒蠻人的赤足。

 

    一時間,炮火轟鳴,箭石縱橫,人影繽紛閃爍,甲板上陷入一片混戰。

 

    六侯爺昂然站在真珠身側,一邊揮舞長槍,金光如蛟龍飛揚,一邊大聲呼喝指揮,鎮定自若。在火光的掩映下,神威凜凜,灑落淡定,和平時那嬉皮笑臉的模樣判若兩人。       

第九章 擊顱吹骨(4

            真珠心中怦然一動,仿佛第一次察覺這風流侯爺竟也長得頗為好看。在某些角度看來,他的神情竟有些象拓拔太子呢……呼吸一窒,突然又記起當日與拓拔野初見之時,他也是這般與水妖、黑齒蠻人激戰,談笑風生,英姿勃發……

 

    霎時間,心中又嘭嘭地亂跳起來,溫柔、酸澀、甜蜜……夾雜著淡淡的悽楚哀婉,臉頰如燒,眼前、耳邊盡是他的音容笑貌,周遭混亂的景況反倒變得飄渺遙遠了。

 

    恍惚中,心亂如麻,她又想起了那時與拓拔野一行同曆大荒、前往靈山的光景來。雙足如割的刺疼、酸甜交摻的喜悅、莫名忐忑的期待、失落跌宕的磨折……又如潮水似的重新湧上心頭,鮮明如昨。

 

    那短暫而又漫長的日子,每一天,每一處,每一個細節,都被她珍藏於心底,象一甕深埋的佳釀,稍一開啟,便是濃郁如醉的芬芳。回到東海的半年多來,多少次午夜夢回,總會重曆那壯麗河山,總會瞧見他的笑容,聽見他的笑語,仿佛依舊如影隨形,默默地跟隨在他的身旁……

 

    而此刻,想起當日自己不顧一切地傾吐心事,吻了他,而又哭著訣別,登時又是一陣刀絞火烙的痛楚羞赧,雙頰、耳根熱辣辣地燒燙難耐,恨不能鑽到地底。

 

    驀地閉上眼睛,想要將他的影像從自己的腦海裡驅逐出去,但那陽光般煦暖的笑容卻越來越清晰分明,漩渦似的蕩漾開來,讓她意亂情迷,幾欲窒息……

 

    “轟!”炮火如轟雷震耳,幾丈外的艙板被炸得粉碎,熱浪逼人。

 

    六侯爺叫道:“真珠姑娘,你沒事吧?”她心中一顫,睜開眼,只見四周火苗飛竄,朝這裡急速蔓延,甲板上橫七豎八地躺了許多屍體,姥姥的屍身已經被一個黑齒蠻人的斷體壓住了。

 

    真珠大凜,紅著臉搖了搖頭,吃力地將姥姥的屍體拉了出來,重新抱在懷裡,隨著六侯爺朝後退去。環首四顧,火光沖天,到處都是人影,到處都是閃耀的刀光,迸舞的氣浪,晃得她眼都花了。

 

    此刻,各艦的炮彈幾乎都已用畢,就連火弩巨箭也都射得差不多了。龍族所據的七艘戰艦已被重重圍困,進退不得。

 

    遙遙望去,漫海殘舟跌宕,斷板浮沉,水族數百艘戰艦完好無損的竟不到三成。洶湧的波濤中,浮滿了屍體,大海已被染成了黑紅色,在四周火光的映照下,泛著詭麗的亮紫色,宛如夢魘。

 

    四面號角激奏,成千上萬的水妖或禦風飛掠,或踏浪跳躍,或騎獸飛沖,四面八方攻了上來,殺聲震天,血肉飛濺,戰況慘烈之極。

 

    艉樓的巨鼓也已被炮火擊碎,六侯爺的號角也已經斷裂了,他渾身掛彩,左腿、後背中了三箭,無暇拔出,行動遲緩了許多,但剽悍更勝從前,縱聲大喝,金槍怒卷,接連挑飛了十餘個圍攻上前的水妖,探手從火堆中抓起一根燒得焦黑的腿骨,放到嘴邊“嗚嗚”地吹將起來。

 

    其時大荒流行骨笛,但大多以獸骨所制,從未有人以人的腿骨作為號角,六侯爺精通音律,吹起這“骨號”來,竟是有板有眼。聲音淒厲激越,森然詭異,登時將水妖的號角聲壓了下去。

 

    龍族群雄精神大振,齊聲高唱起龍族戰歌,在骨號的引領指揮下,變陣掩護,奮勇衝殺。

 

    哥瀾椎無法起身,聽著那高昂猙獰的“骨號”,心有戚戚,卻只能盤腿而坐,揮舞彎刀斬殺過往水妖,郁氣難平,當下亦從火堆中抓起兩個燒得鋥亮的頭顱,揮舞斷骨,“咚咚”地敲打起來,當作戰鼓。

 

    周圍的龍族將士瞧見,紛紛依樣畫葫蘆,或是揀起地上的顱骨,或是直接割下水妖屍首,系在腰間,一邊拼死激戰,一邊擊顱嘯歌。

 

    片刻間,骨號、顱鼓之聲此起彼伏,交相呼應,合著那響徹雲霄的龍族戰歌,聲勢凶厲逼人,悲壯激越。水妖雖然人數眾多,但氣勢上反被壓了下去。

 

    眼看著水妖越來越多,潮水似的席捲而來,真珠心中的驚惶恐懼之意反倒漸漸消散了,聽著那悲烈淒詭的戰樂,微微泛起悲涼難過之意,黯然忖道:“想不到我就要死在這裡啦。可惜死前也看不見拓拔太子和雨師姐姐的婚禮。也不知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呢?”

 

    心中刺痛,朝東南望去,漫天姹紫嫣紅,說不出的瑰麗妖異,隱隱可以聽見轟隆喊殺之聲,想必也正在苦戰之中。

 

    真珠心潮澎湃,又是擔心又是悽楚,抱緊姥姥的屍身,閉起眼,暗暗禱告道:“姥姥,你在天之靈,定要保佑拓拔太子和龍女姐姐平平安安,白頭偕老,從今往後永遠都快快樂樂,再不要受苦痛折磨了……”忽然想到今夜之後,或許再無相見之期,心中大痛,淚水險些奪眶湧出。

 

    一時間,思緒聯翩,柔腸百轉,想著念著的,全是拓拔野的生死喜樂,但竟始終沒想到求禱姥姥英靈,保佑自己平安。

 

    當是時,忽聽一聲號角高越破雲,既而“轟隆”連聲,震耳欲聾。漫天紅光怒舞,炮火縱橫沖落,密集地擊撞在水族戰艦中,火焰飛騰,鬼哭狼嚎。

 

    眾人大凜,轉頭望去,只見東南方黑茫茫的海面紅光閃爍,不知何時出現了數十艘戰艦,揚帆破浪,飛速急進,那炮火赫然便是從這些船艦中發射而出的!

 

    雙方將士又驚又疑,全都罷手止鬥,忐忑觀望。

 

    又聽“轟”的一聲巨響,船身劇晃,前方狂濤沖湧,巨浪滔天,一條青龍、一條紫色巨龍雙雙沖天飛起,橫空怒舞,俯頭咆哮。

 

    “青龍!”水族將士臉色大變,龍族群雄又驚又喜,呐喊狂呼。

 

    歸鹿山等見識廣博的老將瞧見那紫色巨龍,更是如雷貫頂,失聲道:“巨鱗龍!”萬萬沒有想到六百年前的荒外第一巨龍竟會於今夜重現東海!

 

    驚呼未已,那兩條巨龍又已交纏環繞,怒吼著猛衝而下,長尾掃處,海面如炸,艨艟翻飛,數不盡的水妖慘叫著從空中跌落海裡。

 

    東南方號角長吹,鼓聲如雷,炮火交相轟鳴,猛烈地轟擊著水族眾艦,急速挺進。

 

    眾水妖驚怒駭異,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青龍既然重現於此,不死神蟒自是敗了!但區區青龍又怎會敵得過燭龍獸身?這紫巨龍又是何方妖孽?湯谷群雄又是哪裡來的紫火神炮?疑竇叢叢,雲裡霧中。

 

    燭龍既敗,群龍無首,就連水族最為勇悍的北海眾將也鬥志全消,無心戀戰,陣勢登時亂成一片。

 

    青龍、紫龍當空咆哮,光芒爆舞,突然幻化成兩道人影,閃電似的沖落在“玄龍號”上,並肩昂首長嘯,聲如驚雷,氣浪滾滾。

 

    周圍的水妖肝膽盡裂,氣血翻湧,紛紛慘叫著堵住雙耳,潰退奔散。

 

    “太子!太子!”“喬少城主!”龍族群雄歡呼雀躍,聲如鼎沸。

 

    真珠嬌軀微微一晃,呼吸、心跳仿佛全都頓止了,癡癡地凝視著那傲立船頭、英秀如初的身影,恍如夢中。

 

    相隔兩百零六日,終於又見到了他。心中劇痛、悲楚、甜蜜、喜悅……如狂潮洶湧,淚水登時模糊了眼睛。

 

    這一瞬間,她突然明白,過去、現在、未來,她從來不曾、也永遠無法將他從心底抹去。今生今世,無論她走到哪裡,他註定就象自己的影子,生死相隨,揮之不去,哪怕在萬丈深的海底,哪怕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

 

    西北方六十裡外,狂風呼嘯,波濤起伏,漆黑的海面上,七十余艘朝陽穀戰艦正鼓帆破浪,朝北疾行。

 

    天吳負手站在船尾,衣裳鼓舞,髮絲飛揚,黑木面具後的雙眸精光閃爍,眺望著極遠處的漫天紅光,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恨是怒。聽見身後甲板上傳來的腳步聲,耳廓微微一動,淡淡道:“燭真神怎麼樣了?”

 

    科沙度臉色凝肅,沉聲道:“奇經八脈俱已震斷,沒有三五個月,絕難恢復。體內的凶獸妖靈也暫時用‘鎮魂珠’封住了,等回到北海,召集九大巫醫聯手醫治,或許能將所有邪魂厲魄匯出體外……”

 

    “不必了。”天吳搖了搖頭,目光冰冷,淡淡道,“燭真神決意修煉不死神蟒之身,自然早已將各種變數考慮在內。我們又何必越俎代庖,自作主張?況且燭真神煉燒‘本真丹’多年,便是為了今日,等他經脈恢復,這些邪靈又奈何得了他麼?”

 

    科沙度微微一怔,點頭道:“神上所言極是。”沉吟片刻,緩緩道:“适才燭真神走火入魔,邪靈破體,才被那兩小子所乘。神上若變化八極之身,全力出擊,豈不可以一舉殲敵,鎖定勝局?”

 

    天吳眯起眼,凝視著東南天海之交的火光,閃過一絲譏誚般的古怪神色,半晌才一字字地森然道:“池中之魚,甕中之鼈,早晚的事兒。我等了整整二十年,難道還等不起這一時半刻麼?”       

第十章 南蠻妖女(1

            電閃雷鳴,暴雨如傾,寒風呼號著刮打在臉上,如冰刀鐵砂,獵獵生疼。

 

    “駕!”六個大漢呼叱鞭策,全身濕淋淋地騎著龍馬,飛也似的從斜窄的山路上疾沖而過,泥濘飛濺,嶙峋山石撲面而來,好幾次馬蹄打滑,收勢不及,險些便撞在峭壁山岩之上。

 

    閃電亮起,山谷一片藍紫,前方密林深處,隱隱可以瞧見幾座石屋。

 

    當先那落腮鬍子的大漢喜色浮動,叫道:“前面便是石堡村了,大夥兒到了那裡再作休息……”

 

    話音剛落,“轟”地一聲,左側山崖上的幾塊巨石崩落飛舞,勢如雷霆,堪堪擦著馬鼻前沿,重重地撞擊在山路上。

 

    污水四濺,泥漿滾滾,龍馬昂首驚嘶踢蹄,險些將眾大漢掀落下來。

 

    “那是什麼?”眾人驚魂未定,一個大漢又指著山崖駭然失聲。

 

    抬頭望去,只見一個黑黝黝的巨鳥昂然站在崖頂,一雙碧幽幽的銅鈴大眼凶光畢射,正冷冷地俯瞰著眾人,在黑暗中看來備覺猙獰。

 

    眾人大凜,紛紛勒韁回馬,拔刀戒備,大氣也不敢出。

 

    落腮鬍子的大漢凝神細看,眼見那巨鳥長得猶如貓頭鷹,獨腳粗壯,長長的豬尾上長了許多倒刺,靈光一閃,失聲道:“跂踵!”

 

    那怪鳥“呀”地一聲怪叫,巨翼疾拍,沖天飛起,陡然消失在密林上空。

 

    眾人松了口氣,但心中的驚疑駭異卻更加強烈了。這凶鳥乃是極為不詳的徵兆,所到之處,必有瘟疫流行。

 

    一個青衣大漢喃喃道:“爛木***,這秋冬天雷雨連連,各地又地震頻仍,今夜連這瘟鳥也出現了……八竿子打不著的怪事,都湊一塊兒來啦。難不成全和那皮母地丘有關麼?”

 

    眾人臉色微微一變,落腮鬍子的大漢“哼”了一聲,怒道:“國之將亂,必有妖孽。波母之山再現大荒,那還能有什麼好事?等明日到了那兒,自然就一清二楚了。駕!”

 

    眾大漢揮鞭策馬,繞過巨石,繼續朝前急馳。

 

    暴雨越來越大了,如密箭連珠,閃電亮起時,白濛濛一片,連山路都有些瞧不分明瞭。沖到那山腳密林外,只見幾座石堡黑漆漆全無燈光,莫說人語,就連雞鳴犬吠也聽不見半聲,寂靜得像是墳墓。

 

    眾人面面相覷,心底寒意微起,落腮鬍子的大漢大聲道:“各位鄉親,過往遊俠遭逢大雨,想要借宿一晚。叨擾了!”

 

    接連叫了幾聲,杳無人應。眾人大覺不妙,當下紛紛躍下龍馬,小心翼翼地牽韁上前,剛到第一座石堡門前,便見一隻黃狗橫臥在泥漿中,動也不動,下方淌了一汪黑血。

 

    閃電陡然一亮,眾人“啊”地失聲齊呼,驀地朝後退了幾步,龍馬驚嘶不已。

 

    只見那黃狗張口吐舌,雙眼圓睜,渾身皮毛佈滿了小洞,死狀頗為淒怖。無數五顏六色的幼蛆、甲蟲正從它的眼眶、耳鼻、屍洞中蠕動爬出,聽到眾人驚呼,數百隻甲蟲登時轟然沖散,當空嗡嗡亂舞。

 

    “九彩屍蟲!”眾人臉色大變,一個紅衣大漢不敢遲疑,立即從腰間皮囊抓出一把紅砂,揚空拋擲。

 

    “呼!”火光沖舞,狂飆似的將那蓬彩色甲蟲席捲焚燒,“哧哧”之聲大作,惡臭逼人,焦殼簌簌落了一地,被雨水沖刷入泥濘之中。

 

    眾人撕下布幅,紛紛將口鼻封住,心中嘭嘭狂跳,大著膽子朝前緩步移動。到了門前,淩空劈掌,將木門豁然震開,腥潮之氣撲面而來。

 

    紅衣漢子抓起一根粗壯的樹枝,以“三昧火砂”點燃為火炬,朝內照去,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周身幾乎僵住。

 

    屋內橫七豎八躺了十餘具屍體,和那黃狗如出一轍,渾身屍洞,密密麻麻,全都爬滿了九彩屍蟲,聽到響聲,紛紛嗡然沖起,團團飛舞。

 

    屍首邊上,還有四隻巨大的九尾黑狐正在低頭“格格”地咬噬著骨頭,扭過身,赫然都長了九隻怪頭,幽藍色的凶睛灼灼地瞪著眾人,張開口,涎水涔涔,發出嬰兒似的啼哭,虎爪尖鉤畢露。

 

    “蠪侄!”眾大漢大駭,這九頭九尾的妖獸生性兇暴嗜殺,尤喜食人肉,數十年前曾橫行東荒一帶,為害甚眾,後被青帝靈感仰斬殺殆盡,想不到今夜竟會在此處出現,而且一下便是四隻!

 

    那青衣大漢深知這妖獸的厲害,冷汗遍體,低聲道:“蠪侄速度極快,力量狂猛,不可力敵。我們先退到開闊地,再設法誘殺。”

 

    大雨嘩嘩地澆淋在身上,冰涼透心。眾人緊握刀柄,屏息凝神,踮著腳尖一步步地朝外退去。

 

    那四隻蠪侄凶睛淩厲,惡狠狠地瞪著他們,三十六隻頭顱不住地打轉兒,喉中那嬰啼聲越來越淒厲,忽然齊聲怪吼,閃電似的交錯急沖,猛撲而上!

 

    腥風狂卷,紅衣大漢措手不及,已被一隻蠪侄猛然撲倒在地,妖獸九頭巨口齊張,咆哮著朝他當頭咬下。

 

    青衣大漢眼疾手快,大喝著一刀劈中那蠪侄的頭額,趁其吃痛狂吼之際,奮力飛起一腳,將它踹得橫空飛去。

 

    另外幾個大漢紛紛背靠著背,圍成一圈,怒喝著揮刀疾舞,光芒連綿閃耀,將眾蠪侄生生迫退。

 

    混亂中,只聽龍馬悲嘶淒烈,兩隻蠪侄眼見突襲不成,轉而圍攻坐騎,轉眼之間,已有三匹龍馬被咬斷脖頸,倒地掙扎不已,眼見是不活了。

 

    那落腮鬍子大怒,喝道:“你個石頭姥姥不開花,老子就這麼點家當,也叫你這畜生給糟蹋啦!”操刀急沖而上,朝著那正狂暴撕咬其坐騎的蠪侄迎頭怒斬。

 

    青衣大漢失聲道:“齊大哥小心!”話音未落,另外三隻蠪侄已咆哮著疾撲而至,登時將那落腮鬍子重重掀翻在地。

 

    他心頭一涼,手足如箍,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著那二十七張血口齊齊張開,口涎合著雨水涼浸浸地滴落在自己臉上,又是驚怒又是懊悔,暗想:“我命休矣!”

 

    忽聽“嘭”地一聲悶響,頭頂炎風呼嘯狂卷,那四隻蠪侄霍然沖天倒卷,“嗵嗵”連聲,猛撞在石屋上,發出一連串的啼哭怪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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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推了,不多更新幾次也對不起大家……       

第十章 南蠻妖女(2)

            落腮鬍子驚魂未定,又聽上空“嗷嗷”怪叫,抬眼望去,大雨傾盆,一隻彤紅色的巨鳥盤旋翱翔,碧眼幽然,極是傲慢凶厲。鳥背上隱隱約約坐了兩個人影,瞧不分明。

 

    那四隻妖獸似是被這巨鳥的巨翼掃飛,駭怒羞惱,九尾緊緊夾起,抬著頭,朝著巨鳥嬰哭咆哮,時而高高躍起,時而低伏欲撲,挑釁邀戰。

 

    只聽一個銀鈴似的聲音格格嬌笑道:“不知死活的畜生,靈感仰那老匹夫當年沒被你們殺盡,今天便由本仙子來清底吧。”

 

    巨鳥怪叫電沖,雙翼掃處,如狂飆火浪轟然沖卷。

 

    “呼”地一聲,四隻蠪侄周身登時竄起團團火焰,怒號嬰哭,聲極慘烈,忽然不顧一切地飛身朝那怪鳥沖去。

 

    銀光爆閃,“吃吃”連聲,四隻妖獸鮮血激射,翻身飛跌出十餘丈外,抽搐了片刻,再也不動了。紫火高竄,片刻之間便被燒成了一堆焦骨。

 

    眾大漢又是驚喜又是駭異,不知來者何人,拉起那落腮鬍子,高聲道:“多謝恩公相救……”閃電又是一亮,瞧見鳥背上的兩人,心中大凜,瞠目結舌,剩下的半句話頓時噎在了咽喉中。

 

    巨鳥沖落於地,昂頭踏步,騎在鳥頸上的,赫然是一個十一二歲的黃衣少女,身材玲瓏嬌小,細辮飛揚,笑吟吟地看著眾人,兩隻赤練蛇懸掛耳垂,曲縮吐信,襯著那天真無邪的甜美臉靨,更覺妖異。

 

    “流沙仙子!”眾大漢面面相覷,大感意外。想不到救了自己的,竟是大荒中惡名昭著的第二妖女。

 

    “你們的恩公是這位。”洛姬雅瞟了身後那碧衣少年一眼,格格笑道,“若是我,才沒興致救你們這群蠢濁俗物呢。”

 

    碧衣少年朝眾人微微一笑,點頭示意,笑容中卻掩抑不住淡淡的焦慮與失落。

 

    那落腮鬍子見他英氣逼人,笑容可親,微微一怔,覺得好象在哪裡見過一般,忽然一震,失聲道:“是了!你是神帝使者拓拔太子!”

 

    三日之前,拓拔野和蚩尤分別獸化為青龍、巨鱗龍,與燭龍所化的北海神蟒殊死激戰,倘若燭龍未曾先被科汗淮、龍神所重傷,合拓拔雙龍之力,要想打敗他實毫無可能。

 

    但其時燭龍右眼已瞎,七寸等要害也接連遭受“斷浪刀”、青龍猛擊,早已兇焰大減;加之為了搶在與各族大戰前煉成不死獸身,強修“攝神禦鬼大法”,走火入魔,難以駕馭體內的萬千凶獸元神,逐漸瀕臨瘋魔狀態。

 

    在拓拔野、蚩尤雙龍連番猛擊之下,燭龍狂怒煩躁,孤注一擲,施展“血魂水魄大法”,妄圖速戰速決,將他們強行納入腹中,熔化神識。

 

    不想弄巧成拙,反被拓拔二人抓住戰機,在其體內搗騰狂攻,震斷奇經八脈。經脈既斷,他體內那些邪魂厲魄再難控制,也隨之爆散反噬,險些將他元神吞滅。

 

    燭龍由是大敗,還原人身。

 

    拓拔野、蚩尤乘機率領湯谷群雄大勢反擊,殺得朝陽艦隊落花流水,奪取了十幾艘擁有紫火神炮的巨艦。

 

    天吳似是無心再戰,為保全實力,收拾殘兵敗退。

 

    拓拔野二人則一鼓作氣,帶領湯穀軍急速趕往東海,雷霆萬鈞,從背後猛攻北海等三大艦隊。以少擊多,裡外交攻,終於將群龍無首的水妖艦隊殺得潰不成軍,朝北倉皇撤退。

 

    大荒590年十月的這一夜海戰,縱橫百餘裡,牽涉十萬人。雙方動用兵力之多,傷亡之慘重,戰況之激烈,可謂驚天動地,史無前例。

 

    最後雖以龍族、湯谷聯軍完勝告終,但青龍艦隊幾乎全軍覆沒,片板不存,一萬六千名龍族精銳僅剩下不到八百殘兵;湯穀軍也傷亡過半,訓練了近五年的扶桑艦隊只剩下七艘巨艦,所幸奪獲了大大小小二十六艘朝陽戰艦,總算有所補益。

 

    而水族傾巢而出所集結的二十余國、六大艦隊的浩蕩陣容,妄想畢其攻於一役的東海決戰,最終卻在異常兇悍頑強的龍族、湯谷聯軍狙擊下,遭受到從未有過的慘敗。總共八百艘水族戰艦被擊沉、擊毀近半,八萬水師大軍亦僅有三萬八千人得以全身而退。

 

    數日之間,百里汪洋飄滿了斷板浮屍,海水被鮮血浸染。濃烈的腥氣吸引了無數屍鷲盤旋覓食、鯊群逐浪吞屍。就連湧往大荒東岸的潮水都帶著刺目的鮮紅色,直到半個月後,才漸漸消散。

 

    這一年的秋天,被稱為“赤潮之秋”。

 

    但對於雙方而言,最為慘烈的損失,卻是兩族陣亡、重傷的帝神將帥。

 

    被稱為“大荒第一神”的水族大神燭龍,孤身連番獨戰科汗淮、龍神、拓拔野、蚩尤四大頂尖高手,經脈盡斷,走火入魔,隨時有魂飛魄散之虞。

 

    水師三大名將之一的蘇柏羊齒被龍族敖越雲陣斬東海,十戈軍丁蟹為歸鹿山所殺,此外,戰死的水族大將共十七人,重傷致殘、中蠱瘋魔的將帥不下四十,水族六大艦隊中倖存的大將竟不到四成。

 

    殺敵一千,自折八百。龍族青龍艦隊的大將亦幾乎傷亡殆盡,六侯爺、歸鹿山、龍芍槐、哥瀾椎等僥倖存活的名將無一不是遍體鱗傷,氣息奄奄。龍神經脈齊斷,傷勢堪憂;斷浪刀科汗淮更是重傷幾死,昏迷不醒。就連五族趕來恭賀婚禮的賓客,也有不少或戰死,或誤傷,景況一片狼藉。

 

    新娘既去,原定的婚禮只好取消。拓拔野身為新晉龍神,這三日來,忙於主持殘局,照顧傷者,一時無暇趕往皮母地丘營救雨師妾。

 

    六侯爺等人倒還罷了,科汗淮、龍神的傷勢極重,就連草本湯等名醫亦束手無策,而空桑仙子、姑射仙子體內所中的火毒、蟲蠱更是公孫嬰侯獨門所制,以流沙仙子、晏紫蘇之能,亦不能完全清除。

 

    拓拔野憂心如焚,一面以飛鳥傳信,央請靈山十巫前來東海妙手相救,一面和流沙仙子騎乘太陽烏,趕往波母之山解救龍女。蚩尤等人則繼續留守湯穀,以防水族捲土重來。

 

    太陽烏足不著地,接連飛了七八個時辰,才從東海趕至這裡。半空中瞧見火光,又看見妖獸襲人,拓拔野急忙馭鳥俯衝,施以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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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南蠻妖女(3)

            聽說這碧衣少年竟是昆侖蟠桃會上擊敗黑帝,新近又在東海大敗燭龍,威震天下的龍神太子,眾大漢無不聳然動容,又驚又喜,紛紛拜倒示謝。

 

    拓拔野急忙躍下鳥背,將他們一一扶起,凝視了那落腮鬍子片刻,“啊”地一聲,恍然笑道:“你是齊毅齊大哥!”

 

    這落腮鬍子正是四年前與拓拔野、科汗淮一同縱橫千里,趕往蜃樓城助戰的金族遊俠齊毅。與拓拔野相處雖不過短短數日,但卻是過命的交情,彼此十分投緣。只是現在留了落腮鬍子,蓬頭垢面,拓拔野一時沒有認出。

 

    齊毅見他竟然還記得自己這無名小輩,心中又是喜悅又是激動,熱淚盈眶,哈哈笑道:“是我!是我!這些年聽說太子的消息,一件比一件振奮,老哥哥我好生替你歡喜,一直想著哪天能重新見著你,想不到居然會是今夜!”

 

    與他同行的幾個遊俠,早聽他吹噓了幾千遍當日和科汗淮、拓拔野千里突圍、戲耍水妖的豐功偉績,一直將信將疑,此刻見著,方才真正相信。見他與當今最為炙手可熱的少年英雄勾肩握手,相談甚歡,無不大感欽羨。

 

    拓拔野重見故人,大覺親切,笑道:“齊大哥不必這般客氣,還是象從前般叫我便是。你我能在這裡重逢,緣分著實不淺。”

 

    齊毅心下激動,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漲紅了臉,笑道:“拓拔太子……啊,不,拓拔兄弟,我們這些老弟兄雖然天南地北,浪跡天下,但聚在一起時,常常談起你呢。都說你終有一日,必成大器。這兩天聽說你在東海上打了水妖個稀裡嘩啦,我們都好生解氣,恨不得飛到東海去,再和你一起收拾收拾這幫龜孫子……”

 

    他每說一句,那幾個遊俠便七嘴八舌地點頭附和,那青衣大漢插口道:“是了,拓拔太子此行是趕往皮母地丘,解救龍妃吧?”

 

    拓拔野一怔,微笑應是。想不到消息傳得如此之快,短短三日,便已天下盡知。也不知這幾日雨師妾如何了?公孫嬰侯可曾用什麼陰毒的法子折辱於她?心中一陣擔憂刺痛,臉色頓時暗淡了許多。

 

    青衣大漢憤憤道:“爛木***,那公孫什麼的忒也無恥,竟然挾持我族聖女去威迫太子,若不是太子宅心仁厚,英明果決,還不知出什麼事……”

 

    被旁邊幾人連連使了幾回眼色,猛地回過神來,急忙咳嗽幾聲,道:“聽說那姓公孫的鼴鼠劫持了龍妃,藏到地底,大家都義憤填膺,齊大哥聯絡了許多朋友,約好這幾日一齊趕往皮母地丘,只盼能幫上太子一點忙。不想竟然在這兒遇見了太子,這可真真再好不過啦!”

 

    拓拔野頗為意外,想不到這些遊俠千里迢迢,竟是為了解救雨師妾,心下感動,朝眾人行了一禮,道:“多謝各位仗義相助!”

 

    眾遊俠慌忙回禮,紛紛道:“拓拔太子太客氣啦!若不是太子在蟠桃會上為我們這些五族遊魂說話,連湯穀的流囚都一併免罪,我們又哪能揚眉吐氣,自由來去?太子的恩德,天下遊俠都記在心裡呢。”

 

    流沙仙子在一旁等得不耐,格格笑道:“拓拔小子,明日此時,公孫嬰侯就要和你的雨師姐姐成親啦。你再這般羅裡八嗦,連喜酒也趕不上喝了。”

 

    拓拔野微微一笑,雖不覺得這些遊俠真能幫上自己什麼忙,但他們一番好意,也不忍推卻,瞥了那橫臥於血泊中的幾匹龍馬一眼,道:“齊大哥,各位朋友,若不嫌棄,就騎坐我們的太陽烏,一齊前往皮母地丘吧。”

 

    說著,默念解印訣,斷劍青光爆閃,又沖出兩隻太陽烏來,盤旋怪叫。

 

    齊毅等人大喜,應承不迭。當下放火燒了石堡村,將屍首、蠱蟲燒得一乾二淨,杜絕瘟疫流行,而後又依照拓拔野所傳授的要訣,翻身騎上鳥背,一齊沖天飛去。

 

    這六個遊俠從來不曾騎鳥翱翔,何況還是太古時馱著太陽的木族神禽。萬丈高空,狂風撲面,被那雨水劈頭蓋臉地抽打,仿佛隨時都要掀翻墜落一般,又是新奇又是緊張,緊緊地抓住太陽烏的頸毛,伏身貼在鳥背上,大呼小叫,直到飛出數十裡外,方才漸漸定下心來。

 

    暴雨逐漸轉小,一路飛去,夜色蒼茫,群山穿梭,眾人有一句沒一句地大聲交談著。

 

    這幾日間,前往湯穀賀禮的五族貴賓陸續返回大荒,消息不脛而走。口耳相傳,難免有所渲染誇大,有些細節更是幾近神話。齊毅等人極是好奇,爭相詢問驗證,拓拔野也不厭其煩,一一如實回答。

 

    眾人聽得時而緊張忐忑,扼腕歎息,時而暢快淋漓,擊掌笑駡。聽說科汗淮重傷昏迷未醒,齊毅更是說不出的擔憂難過,恨恨不已。

 

    到了剡山附近,遠遠地便瞧見前方火光沖天,黑煙滾滾,烈焰如海浪似的卷席了幾個山頭,隱隱聽見一陣陣圓潤柔和的巴烏蠻笛,夾雜著驚呼呐喊,獸吼禽鳴。

 

    眾人心中一凜,不知又發生了何事。自從幾日前大地迸裂,地丘重現,土族、木族境內便接連發生了諸多反常怪事,雷雨冰雹,地震山崩,瘟疫、凶獸急速橫行,他們都有些見怪不怪了。

 

    拓拔野領著眾人,禦鳥朝下沖去。

 

    細雨綿綿,火焰亂舞,煙氣漫漫繚繞,空中彌散著刺鼻欲嘔的惡臭,齊毅等人聞不片刻,頓時頭昏眼花,差點從鳥背上一頭栽落。拓拔野亦覺得一陣煩悶。       

第十章 南蠻妖女(4

            流沙仙子眉尖輕輕一皺,冷笑道:“原來是她!”從百香囊中取出一個小玉瓶,放在拓拔野鼻前輕輕一搖,接著又迎風輕擺。

 

    眾人只覺異香灌腦,神智頓清,暗自駭然,心想也不知這妖煙又是何物?若不是跟這妖女在一起,此刻多半已經跌入烈火裡,被燒成焦炭了。

 

    拓拔野聽她語氣又是鄙夷又是厭恨,正想相問“她”是誰,忽聽隆隆震動,下方嬰啼之聲大作,低頭望去,只見煙塵騰霧,一大群黃色野豬似的怪獸悲吼狂奔,沿著山谷朝西如潮席捲。

 

    “合窳!”齊毅等人大凜,這種南荒凶獸豬身人面,黃皮紅尾,叫聲也如同嬰兒啼哭一般,好食人肉,也吃蛇蟲等毒物,因此獠牙亦帶劇毒。所到之處,預示著必有洪災出現。當年被赤帝認為是不祥惡獸,獵殺一空,想不到竟和蠪侄一般,相隔數十年,無端重現。

 

    數百隻合窳狂奔而過,幾十株著火的大樹被它們猛衝亂撞,登時斷折橫飛。

 

    接著又聽一陣陣長歎哀號,仿佛無數人在同時歎息一般,聽得眾人毛孔悚然。但見萬千黑影在林間跳躍閃動,朝西飛掠急沖。凝神望去,竟是無數長尾獼猴,白毛赤目,四隻耳朵不斷轉動,赫然正是南荒怪獸“長右”。

 

    這種妖猴生性兇殘好鬥,又大多成群結隊,攻擊時頗有紀律,在南荒常常被蠻族豢訓為獸兵征戰。當年烈碧光晟率軍橫掃南荒七國時,便曾大敗“長右軍”,放火將八百里長右山燒得寸草不生。

 

    齊毅駭然道:“合窳、長右都是預示洪災的凶獸,難道這裡就快有暴洪了麼?”

 

    話音方落,又聽見一陣猛烈的“咄咄”怪聲,仿佛伐樹斫木的震天巨響,轉頭俯瞰,數百隻人形豬鬃的怪獸齜牙咧嘴,不緊不慢地結隊而來,喉中發出低沉的“咄咄”聲響,抬起頭,瞪著眼看著拓拔野等人,忽然噴出一團團紫火,而後又搖頭晃腦地逕自朝西去了。

 

    這群怪獸也是南荒獨有,叫作猾褢,穴居冬眠,開春之後便出洞覓食,遇人殺人,遇虎殺虎,毫無所懼。但眼下正值深秋,它們又怎會離開南荒洞穴,千里迢迢地趕到這東荒山林之中?

 

    怪吼震天,獸奔如潮,都順著那悠悠蕩蕩的巴烏笛聲,朝西卷去。霎時間,從眼皮底下奔沖而過的南荒凶獸越來越多,粗略算去,浩浩蕩蕩,至少有上萬之眾。

 

    眾人越看越是驚異,流沙仙子卻只是冷笑不語。

 

    拓拔野心中大奇:“能以巴烏蠻笛,將這些兇殘暴戾怪獸盡數招來,此人禦獸能力可真不下於雨師姐姐了!卻不知為何從未聽人談起還有這等人物?”與眾人駕鳥朝西急飛而去。

 

    越過幾個山頭,火焰益猛,漫天煙霧彌漫。巴烏聲越來越清越婉轉,圓潤響亮,動聽之極。拓拔野精擅音律,聽得心曠神怡,大感佩服,好奇心越來越濃,直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

 

    獸吼如狂,呐喊怒駡聲也越來越清晰了,夾雜著陣陣慘叫、咳嗽,似是一大群人被困在火焰與獸群中,不得而脫。

 

    穿過一個險峻高峭的山崖,眼前豁然一亮。只見淅瀝雨絲中,山谷開闊,一條大河蜿蜒南北,閃耀著粼粼波光。

 

    兩岸草坡火勢蔓延,將四周照得通明如晝,左岸山腳下,果然有百餘人或躺或坐,圍成一圈,揮舞著長刀兵器,破口大駡不已。在他們外沿,裡三重、外三重圍滿了無數南荒凶獸,正朝著他們咆哮逼近,氣勢洶洶。

 

    大河右岸,火光連綿,一個彩衣霞帶的女子正翩然而立,悠揚地吹奏著一管巴烏,滿頭黑髮盤結,在耳邊梳了數十根細辮,隨著衣袖、裙擺一齊飄飄欲飛。

 

    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象牙色的肌膚圓潤光潔,柳眉斜挑,含嗔帶煞,細眼彎彎,秋波中滿蘊盈盈笑意,唇瓣豐潤如蜜桃,讓人見了恨不得咬上一口,輕輕嘟起,吹奏著蠻笛,倒像是在撒嬌一般。

 

    拓拔野所見的大荒美女數不勝數,這蠻女單就五官、容貌而言,未必稱得上傾城絕色,但那似嗔似笑、媚中帶煞的神情,卻平添了一份奇異的蠱惑力,讓人見之口乾舌燥,莫名地心跳加速。

 

    在她身邊,昂然立著一隻三頭六腳的怪鳥,不住地拍舞著三隻巨翼,五彩長尾絢麗開屏,神態倨傲。三頭警惕地轉動著,六隻眼睛瞧見拓拔野一行,登時紅光閃耀,引頸“咯咯”尖叫起來。

 

    齊毅等人見多識廣,瞧見這怪鳥,凜然一驚,脫口道:“敞鳧神鳥!”登時明白這蠻女是誰了,嘿然道:“原來是火仇仙子!烈煥兒,這回你要多加小心啦。”

 

    那穿紅衣的火族遊俠烈煥兒面色大變,眼見拓拔野依舊滿臉茫然,不知所以,便低聲略加解釋。

 

    拓拔野聞言大震,原來這蠻女竟是火神祝融與南蠻厭火國主的私生女,名叫祝浮玉。

 

    當年祝融前往南海誅殺離火修蛇,大戰三晝夜,身負重傷,幸被厭火國主淳於柔所救。厭火國與火族雖是世仇,淳於柔卻偏偏喜歡上了這年長自己二十多歲的男子,不但以鎮國之寶“厭火珠”相救,更以身相許,訂約白頭。

 

    祝融走後,淳於柔珠胎暗結,瞞著國人悄悄生下了女兒,呵護如掌上明珠,取名祝浮玉,只盼著有朝一日能全家團圓,兩族修好,過上太太平平的日子。

 

    誰想兩年之後,烈碧光晟以蠻人搗毀火族神像為藉口,率八萬騎兵,悍然大舉親征南荒。短短十幾日間連掃豹人、蜮民等六族,屠燒一空,俘虜為奴,而後又轉戈西向,兵鋒直指厭火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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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南蠻妖女(5)

            淳于柔與祝融相愛之後,一心與火族修好,和平共處,得聞火族大軍殺到,文武大臣紛紛請戰,她卻力平群議,一面修書烈碧光晟,懇請退兵議和;一面飛鳥傳信祝融,求他速速出面相助。

 

    不想烈碧光晟早就算到此節,一個月前便已將祝融譴往北海,與燭龍等人商議共討龍族之事。他假意接受淳於柔之請,退兵十裡,並偽冒祝融字跡,回信哄騙安撫。待到厭火國放鬆警惕之時,又率軍連夜奔襲,攻入厭火城,大肆屠殺燒掠,婦孺不留。

 

    等到祝融聽聞風聲,火速趕至南荒之時,厭火國早已被火族鐵騎踏平,徹底臣服。

 

    淳於柔母女在數十名親衛的誓死掩護下僥倖逃脫,藏入南荒深山之中,開始了顛沛流離的流亡生活。不明就裡的淳於柔,只道被愛郎欺騙出賣,悲痛愧悔,四個月後自焚而死,留下了不到三歲的孤女。

 

    祝浮玉在厭火國殘部的保護教導下,逐漸長大,對火族和自己的父親恨之入骨,改名為淳於昱,取號“火仇”,發誓終有一日,殺盡火族仇敵。

 

    她雖非火德之身,卻也天生火靈,聰穎絕倫,年紀輕輕,便拜南蠻各族的高手、巫祝為師,博采所長,自創一格,練就了絕世神功。最為擅長的正是禦獸、蠱毒。

 

    大荒572年,年方十七歲的淳於昱禦使萬獸,率領兩萬南蠻聯軍,大舉進犯火族南疆,半月間縱橫五百余裡,連克六城,威名顯赫一時。南炎城一戰,更親自斬殺火族兩大真人級高手,並以蠱毒殺滅整城九千兩百餘人,從此被列為“大荒十大妖女”。

 

    兩年之後,其部在南疆被刑天的戰神軍接連擊敗,五萬南蠻盟軍土崩瓦解,自此一蹶不振。南蠻各部聽見“刑天”二字,更是魂飛魄散,聞風披靡。

 

    淳於昱孤身逃回南荒,幾次舉事,都被蠻族出賣,九死一生。此後逐漸絕跡,極少露面,世人料想多半是暗地裡積蓄力量,等待時機,東山再起。

 

    想不到時隔十八年,竟在這東荒山林裡孤身出現。

 

    淳於昱聽見空中聲音,仰臉上望,瞧見流沙仙子,秋波中驀地閃過驚異恨怒之色,柳眉微微一挑,笑道:“難怪今晚雷雨不停,妖獸橫行,原來是來了你這長不大的小妖精。十八年沒見,你怎地還是這副模樣?想認不出來都不可能呢。”聲音低沉柔媚,眾人聽在耳中,都不由得一蕩。

 

    流沙仙子大怒,格格一笑,反唇相譏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爹娘不要、男人不理的南蠻妖女。十八年沒見,你怎地老成了這副模樣?想認出來都難得很呢。”

 

    眼見這當世兩大妖女甫一見面,便針鋒相對,極盡刻毒之能事,拓拔野心中大奇,不知道她們何時結下的深仇大恨。

 

    大河左岸的眾人抬頭瞧見齊毅等人,又驚又喜,轟然叫喊他的名字。

 

    齊毅凝神一看,大喜過望,笑道:“拓拔兄弟,這可巧啦!這些全是我聯絡的五族遊俠,約好了一齊趕往皮母地丘,想不到全在這兒碰到了!”

 

    拓拔野眼見這麼多素昧平生的人,竟為了自己和龍女幹冒大險,又是驚愕又是感激,禦鳥電沖而下,翻身落在群雄面前,抱拳朗聲道:“東海拓拔野,承蒙各位朋友厚誼,感激涕零,不知何以為報!他日與龍妃完婚之時,定當請各位好朋友痛飲狂歌,不醉不歸!”

 

    群雄聞言大嘩,有人失聲叫道:“你……你當真是拓拔太子?”

 

    齊毅哈哈大笑,從太陽烏上一躍而下,拍著鳥背,高聲道:“普天之下,除了龍神太子和喬少城主,又有誰能駕禦得了十日鳥?”

 

    太陽烏扭頭嗷嗷怪叫,揮翅將他手臂拍開,大步走到拓拔野身邊,昂首睥睨,傲然自雄,對眾人甚是不屑。

 

    群雄這才相信,縱聲歡呼。

 

    蟠桃會後,拓拔野名震大荒,一躍成為五族青年才俊、尤其是這些崇尚自由的遊俠兒的英雄偶像。此刻終於得以親眼目睹其風采,心中之驚喜激動,莫以言表。一時間,對四周圍集的萬千凶獸、毒煙烈火全都不放在心上了。

 

    拓拔野轉身朝淳於昱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道:“火仇仙子,在下東海龍神太子拓拔野,這些都是我的朋友。不知他們何處得罪了仙子?可否請仙子大人大量,網開一面?”

 

    群雄早已窩了一肚子氣,眼見強援駕到,更是怒火如沸,紛紛叫道:“拓拔太子,我們和這妖女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今夜才剛剛在這山谷裡遇到,誰知道她為何同我們過不去?”

 

    “辣他***,這妖女蠻不講理,太子不必和她囉嗦,直接一腳將她踹回南蠻便是!”

 

    淳於昱眼波彎彎,笑吟吟地只不說話,青綠色的竹蠻笛斜倚唇邊,樂聲悠揚。妖獸越來越多,隨其節奏,環繞著眾人狂吼奔掠,只待她稍一變調,立時奔突圍攻。

 

    “這還用說麼?”流沙仙子蘋果臉蛋上籠罩著一層戾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掃視著眾人,格格笑道,“定是你們适才交談之時,對那公孫嬰侯說了什麼不恭敬的話,是也不是?”

 

    群雄一怔,喧嘩聲頓時小了下來,一個土族遊俠憤憤叫道:“稀泥***,公孫嬰侯陰險毒辣、卑鄙無恥,罵了又怎地?再說他好歹也是土族中人,輪得著她一個南蠻妖女生氣麼……”

 

    話音未落,淳於昱俏臉一寒,殺氣大作,“巴烏蠻笛”陡然高越,淒厲破雲。

 

    眾人汗毛直乍,肝膽盡寒。周圍那萬千凶獸隨之發出震天徹地的嬰哭怪嚎,排山倒海似的狂奔沖來,腥臭氣浪如狂風撲面。

 

    幾在同時,山谷草地上的火焰像是被颶風卷引,轟然高竄鼓舞,從上往下俯瞰,一圈圈如漣漪倒卷,向中心的拓拔野等人飛速席捲蔓延,極是壯觀。

 

    四周黑煙大作,“哧哧”連聲,奔騰如滾滾烏雲,沉甸甸地壓在眾人頭頂,呼吸如窒,煩悶欲嘔,什麼也瞧不真切了,只聽天搖地動,萬獸奔騰,體內火燒火燎,仿佛隨著四周赤紅色的烈火一起燃燒起來了……       

第十一章 不期而遇(1)

            烈火毒煙轟然席捲,萬獸狂奔,霎時間相距已不過十丈之遙。

 

    眾遊俠被那黑煙一熏,頭昏眼花,紛紛踉蹌倒地,別說與凶獸激鬥,就連起身奔逃的力氣也沒有了。

 

    拓拔野心中大凜,若是他獨自一人,自然毫不怵懼,但要想保護這百余名遊俠毫髮無傷,可不是區區三隻太陽烏所能奏效了!

 

    靈光霍閃,腹中龍珠、定海神珠一齊急速飛轉,默念法訣,大喝著旋身飛沖而起。

 

    “轟!”

 

    周身碧光滾滾飛炸,驀地幻化為一條巨大的青龍,咆哮如雷,怒旋盤舞,將群雄籠罩在中心。

 

    長尾掃處,真氣迸爆如巨浪狂濤,登時將圍沖最前的數十隻合窳、長右撞得沖天倒飛,摔跌出十餘丈外。

 

    滿地烈焰被那狂飆刮卷,登時層層倒舞,濃煙轟然崩散。

 

    火仇仙子身子一晃,巴烏微微失聲,又驚又怒,想不到這俊秀少年竟有如此神通!

 

    但她性子素來剛烈好強,越是強敵,便越想一教高低,當下凝神聚氣,吹奏蠻笛。

 

    笛聲陡變,如狂風過林,驚濤裂岸,洶洶急促,激越入雲。

 

    南荒群獸被那巴烏所驅,咆哮如狂,竟絲毫不懼那兇暴青龍,四面排湧急沖。

 

    最為詭異的,是這萬千凶獸亂中有序,按照各自族類整整齊齊地區分開來,當空俯瞰,竟像是訓練有素的各種軍團,在號角指揮下衝鋒陷陣一般。

 

    拓拔野又奇又佩,這妖女果然有乃父之風,比之當世大荒三大馴獸高手竟毫不失色。

 

    赤炎城大戰金猊神獸時,他曾受燭融指點,領悟“心心相印訣”的精義,此刻聽她吹奏蠻笛,音聲詭齊多變,仿佛直指眾獸之心,在它們契契感應一般,可見也深諳此道。

 

    以拓拔野現在的念力和經驗,馴服單只神獸不在話下,但要想如法炮製,以樂聲控制群獸以抗衡,實無可能。

 

    當下索性一面縱聲怒吼,壓制巴烏笛聲,一面環舞飛旋,將沖上前來的凶獸打翻震飛。

 

    群雄驚魂稍定,坐在草地上,眼看著青龍在頭頂盤旋怒吼,四周獸群潮水似的奔湧又來,又如大浪似的翻騰倒卷,心中震駭驚喜,紛紛大聲喝彩叫好。

 

    流沙仙子冷笑一聲,舉起斑斕玉兕角仰頭長吹。

 

    這殘角中本就封印了眾多毒獸的魂魄,受四周獸吼所激,早已蠢蠢欲動,此刻吹將起來,直如鬼哭狼嚎,凶厲淒烈。獸群聞聽,登時騷動起來。

 

    合窳等毒獸反應最為強烈,紛紛急停頓住,合著玉兕角的節奏仰頭長嚎。

 

    後方奔沖而來的數百隻猾褢收勢不住,接二連三地撞了上來,彼此怒吼狂嚎,抓咬一團,陣型驟然混亂。

 

    淳於昱彎月般的美目中怒火閃耀,巴烏聲陡然又是一變,婉轉低回,如溪水潺潺,耳語綿綿,漸漸又壓過了玉兕角聲,群獸狂怒暴躁之態稍斂。

 

    眾合窳嬰哭怪號,聽著當世兩大妖女的號角與巴烏交纏並奏,左顧右看,進退維谷。

 

    便在此時,大風呼卷,山谷密林沙沙作響,大河上游忽然響起一聲骨笛,尖利刺耳,淳於昱臉色微微一變,蠻笛聲登時又被玉兕號壓過。

 

    那骨笛聲淒詭陰鬱,眾遊俠寒毛乍起,莫名地一陣恐懼。

 

    拓拔野心中一凜,這笛聲與蟠桃會上黑帝所吹奏的骨笛何其相似!

 

    凝神望去,細雨如絲,烈火吞吐,兩岸半山都已燒得紅彤彤一片,惟有那骨笛傳來處,彌漫著一重淡淡的藍霧。

 

    眾獸齊吼,敞鳧神鳥三頭急轉,撲打巨翅,尖鳴著盤旋飛起,突然朝大河俯衝而去,“呼”地噴出一團烈火,直沖入河水之中,隆起一圈刺目的紅光。

 

    “嘩啦!”

 

    大浪噴湧,突然濕淋淋地竄起數十條人影,渾身著火,低沉怪嚎,朝敞鳧神鳥猛衝而去。

 

    幾在同時,整條大河像是突然迸炸開來,水浪如天河倒瀉,沖天狂噴,無數人影繽紛閃爍,破浪掠起,漫天低嚎怪叫,和骨笛聲聲契合,淒厲悠長,陰寒透心。

 

    “鬼國屍兵!”

 

    拓拔野心中大震,再無懷疑。這情景與昆侖瑤池、西荒通天河如出一轍!

 

    當日蟠桃會一戰,黑帝、五大鬼王已被盡數全殲,難道在這深山密穀之中竟還藏了鬼國餘孽麼?

 

    不及多想,大聲喝道:“大家退到火裡去,圍成一圈,不可輕舉妄動!”

 

    龍尾轟然飛掃,將撲沖上前的眾僵屍打得稀爛,氣浪飛卷,掀起滿地火光,組成一圈七八丈高的火牆。

 

    淳於昱所布的火種乃南荒三昧離火,炙烈狂猛,遇水更熾。

 

    百餘名屍兵衝撞在火牆上,焦臭四溢,瞬間便被燒成了紫紅色的焦骨,但卻毫無知覺,無畏痛楚,依舊朝著眾遊俠猛衝而下,被氣浪一震,頓時噴舞為漫天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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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更,晚上再一更。謝謝支持。       

第十一章 不期而遇(2

            骨笛聲越來越近,河水中不斷地沖出鬼兵,轉眼便已佈滿了山谷,略一算去,少說也有八九千之眾,揮舞著兵器,前赴後繼地向前沖去。

 

    在火光輝映下,或是斷頭少臂,或是開膛破肚,慘白的屍身上裂洞翻卷,密密麻麻的蠕動著無數蠱蟲,說不出的醜怖詭異。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老妖女,等收拾了這些討厭的骷髏,再陪你好好玩耍。”

 

    玉兕角陡然折轉,高亢激烈。

 

    距離稍近的眾鬼兵簌簌亂抖,隨著號角聲,篩糠似的急劇搖擺起來,既而“哧哧”連聲,體內屍蟲嗡嗡飛射,密雨似的落了滿地,焦縮如芝麻。

 

    蠱蟲既去,屍兵木立了片刻,微微一晃,便紛紛僕倒在地。

 

    淳於昱“哼”了一聲,似是對她的手段頗為不屑,巴烏長吹,滿地火光驟然高竄,烈焰吞吐。

 

    那萬千南蠻凶獸紛紛掉轉頭來,怒吼著橫沖亂撞,頃刻間,便將眾屍兵沖散開來。

 

    放眼望去,山谷儼然成了熊熊火海,在細雨澆淋下,起伏翻湧,其勢更猛。就連那大河也被燒成了滾滾沸水,白霧蒸騰。

 

    凶獸奔騰,天搖地動,鬼兵、猛獸混戰一團,不斷地滾倒在火焰裡,淒嗥慘厲,震耳欲聾,空氣裡的焦臭腥惡之氣越來越加刺鼻。

 

    群雄駭然圍坐,捂住口鼻怔怔觀看,直如置身夢魘。

 

    有這兩大妖女聯手對付鬼兵,拓拔野登時大為放心,心想:“斬草除根,蛇打七寸,先制服那吹骨笛之人,這些鬼兵便不足為懼。”

 

    當下碧光閃耀,重新化為人身,騎在太陽烏上,急速朝著山谷那一側沖去。

 

    火光沖舞,咫尺瞬息,半山草坡之上站了一個紅衣男子,斗篷披風,橫吹骨笛,腰身上圍掛了一串顱骨,正隨著骨笛節奏虛空繞舞浮動。

 

    在他周圍,寂然端坐了八個紅衣人,垂頭盤腿,石頭似的動也不動。

 

    拓拔野喝道:“何方妖孽,還不束手就擒!”

 

    駕鳥電沖,天元逆刃光芒爆舞,朝著那紅衣男子迎頭怒斬。

 

    紅衣男子頭也不抬,猶自悠然吹笛,腰間懸浮的骷髏卻驀地飛炸開來,黑光爆射。

 

    幾在同時,那端坐四周的八個紅衣人急沖而起,“咻咻”連聲,八道雪亮的刀光如矯龍怒舞,熱浪狂飆。

 

    拓拔野呼吸一窒,失聲道:“烈雪八刀!”

 

    這八刀首尾相接,連綿不絕,刀氣更是炙熱銳利,勢不可當,赫然正是當日在鳳尾樓中與自己交過手的火族八位同胞兄弟!

 

    這八人是烈炎極為信賴的貼身護衛,忠心耿耿,對自己亦頗為友善,怎會搖身變成了鬼國爪牙,聽這紅衣男子骨笛驅喚?

 

    莫非烈炎竟已遭了什麼意外麼?

 

    一念及此,冷汗涔涔,又驚又怒,不及多想,天元逆刃迴旋橫掃,光浪爆舞,轟然將八刀蕩開,乘鳥沖天飛起。

 

    左掌真氣爆吐,驀地形成一個強猛的碧綠氣旋,滾滾倒沖,將離得最近的烈四郎當空猛吸而來。想要抓住問一究竟。

 

    但那八兄弟心意相通,如若一人,拓拔野身形方動,眼前熾浪撲面,烈雪八刀又呼嘯急卷,快逾閃電,悍然劈入那氣旋正中。

 

    “嘭”地一聲,氣浪四炸,拓拔野掌心微痛,竟被震得氣血翻湧,撒手飛退開來,心中駭異不已。

 

    短短數月不見,這八兄弟竟似脫胎換骨,真氣霸道狂猛,遠勝於前。

 

    單個兒而論,便與哥瀾椎等龍族勇士不相上下,八人一心,合在一處,更是威力倍增,幾可與火正仙吳回等頂尖高手一較高低!

 

    八兄弟不給他一絲喘息之機,縱橫交錯,連綿急攻.

 

    刀光如銀龍怒舞,天河滔滔,竟將拓拔野連人帶鳥迫得飛退出十餘丈外,險象環生。

 

    這“烈雪八刀”采北海玄冰鐵與南荒火焰石在赤炎火山中煉成,刀魄連心,天衣無縫,可避不可斷。

 

    饒是拓拔野真氣超然絕世,天元逆刃無堅不摧,一時之間,竟也難以突圍攻破。

 

    凝神掃探,八兄弟臉上木無表情,雙眼呆滯,氣息微弱,心跳忽快忽慢,毫無節奏,像是被蠱蟲和至為凶邪的妖法所操縱,無所畏懼,每一招一式都是幾近搏命,兇險狠辣。

 

    拓拔野心中一動:“是了!只要能逼出他們體內的蠱蟲,或是擾亂骨笛節奏,便能趁著他們心智清明之際,一一制服。”

 

    當下畢集念力,急念解印訣,斷劍嗡然劇震。

 

    只聽一聲驚雷爆吼,強光刺目,從劍鋒中沖天爆舞,整個山谷仿佛變成了青天白晝,隱隱只見一個巨大的青灰暗影當空咆哮。

 

    山谷中眾人腦中都是“嗡”地一響,眼前昏黑,震耳欲隆,霎時間什麼響聲也聽不見了,就連那萬千凶獸也驚懾僵伏,紛紛頓步不前。

 

    夔牛!       

第十一章 不期而遇(3

            被這當世荒外第一凶獸雷霆震吼,紅衣男子氣血亂湧,骨笛登時失聲,斗篷亂擺,披風獵獵鼓舞如圓球。

 

    那八兄弟的刀光頓時隨之一滯,仿佛時間突然凝固了一刹那。

 

    對於拓拔野來說,這一刹那便已足夠,縱聲大喝,真氣沖卷,無鋒劍迴旋疾舞,暫態間連刺八人右手脈門,血珠飛射。

 

    方一出手,他立覺懊悔,倘若這八人未曾中蠱,手腕中劍,自然便棄刀敗退;但眼下他們儼然如行屍走肉,無知無覺,別說刺中脈門,就算是斷腕斷頭,他們也殊無所謂……

 

    念頭未已,那八人果然翻身疾進。

 

    “轟!”刀光如飛瀑狂滔,斷劍劇震,拓拔野周身如痹,驀然朝後震飛翻跌,驚出一身冷汗。

 

    若非自己反應極快,下意識急旋定海神珠,因勢就形,這一條手臂就被烈雪八刀齊肩卸下來了!

 

    驚怒之間,八刀縱橫怒舞,氣勢如狂,宛如蠶絲吐繭,將他團團困在中央,連氣也透不過來了,少有不慎,立時被碎屍萬段。

 

    那紅衣男子抬起頭,斗篷下露出一雙碧綠色的眼睛,灼灼如鬼火,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啞聲道:“匹夫之勇,婦人之仁。盛名之下,不過爾爾!”

 

    語氣低啞陰寒,極為輕蔑,重又橫吹起骨笛來。

 

    拓拔野怒極反笑,若換了別的妖兵屍鬼,方才那一瞬間早已被自己奮起神威,擊得片骨不存了,只因這八人是烈炎至親心腹,自己不願誤傷,才反遭其所乘。

 

    眼見八兄弟攻勢更猛,氣浪如飆,河中沖湧出來的屍鬼也越來越多,與南荒獸群戰得難解難分,心下凜然,暗想:“再不快刀斬亂麻,制伏這些妖鬼,只怕便要連累這些遊俠朋友了。”

 

    驀一咬牙,正想故技重施,禦使夔牛打亂骨笛節奏,而後一擊斃敵,卻聽半空響起一個雄渾嘹亮的聲音:“三弟手下留情!”

 

    真氣充沛,如雷在耳,赫然正是烈炎!

 

    話音未落,山后忽地傳來一聲號角,慷慨高亮,接著號角並吹,鼓聲激奏,呐喊聲如潮湧起,似有大軍趕到。

 

    拓拔野又驚又喜,縱聲長嘯呼應,斷劍碧光縱橫,如春江怒水,洶洶奔瀉,登時將烈雪八刀震得朝後飛退,而後趁勢沖天掠起,騎鳥直沖夜空。

 

    細雨瀟瀟,夜色迷蒙,只見西北遠處半空,一大片火光浮動飄飛,猶如赤雲霓霞,壯麗奪目,凝神細看,竟是數千飛獸騎兵檠著火炬急速飛來,瞧那黃衣銅甲,竟是土族的黃龍軍團。

 

    當先一人朗聲笑道:“三弟別來半載,風采更勝當日!我和二弟在真陵山下守侯了一天一夜,想不到竟在這裡遇見你啦!”

 

    遙遙望去,來人金冠黃衣,豐神玉朗,赫然是土族黃帝姬遠玄。

 

    旁邊一人騎乘飛龍,紫衣紅帶,虯髯如火,一雙虎目炯炯生威,果然正是炎帝烈炎。

 

    並肩飛來的,還有火神祝融、金族開明虎神陸吾、水族博父國主燮渢以及涉馱、計蒙等土族大將。

 

    拓拔野大喜,想不到竟會在這裡遇見這麼多人,當下急念法訣,將夔牛重新封印,以免吼聲誤傷土族飛獸,哈哈笑道:“這可真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了!大哥、二哥,我正發愁該如何處置這鬼國妖孽呢,不如你們替我出出主意?”

 

    那紅衣男子臉色微變,啞聲怪笑道:“素聞黃帝陛下一言九鼎,想不到原來也是個反復無常的小人!土族長老會的決議,你也敢只手推翻麼?”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卻壓過山谷中的諸多喧嘩,遠遠地傳了出去。

 

    眾人聽了,心中都是大奇,不知這妖人所說的“主公”是誰?又與土族長老會達成了什麼協定?

 

    飛獸軍疾速掠近,只聽姬遠玄淡淡道:“若不是皮母地丘吞埋了一萬六千北鮮獸騎,敝族長老會又怎會答應與公孫嬰侯兩不相侵?既已立誓,寡人自會重言守諾,但這幾日以來,你們四處縱蠱為害,肆虐瘟疫,擄掠僵屍為奴,弄得土、火、木三族屍橫遍野,民心惶惶,敢問,這又算是什麼兩不相侵?又叫寡人如何平定朝野群議?”

 

    拓拔野聞言大震,才知道這僵屍鬼兵竟是公孫嬰侯部屬!

 

    又驚又怒,正待喝問雨師妾下落,又聽紅衣男子冷笑道:“嘿嘿,陛下既然決心反悔,那也休怪我主公翻臉無情了。莫怪我沒提醒,一旦與我主公為敵,境內山崩地裂、地火洪水、猛獸瘟疫……指日可期!”       

第十一章 不期而遇(4

            烈炎厲聲喝道:“梁嘉熾!你堂堂火族大好男兒不作,卻自甘墮落,作那公孫嬰侯的鬼奴鷹犬,蠱惑族人,禍害天下,將來九泉之下,有何顏面見列祖列宗?倘若你還有一絲悔改之意,現在立即放了烈氏八兄弟,解散鬼兵,自縛請罪,長老會上,寡人或還可為你求情……”

 

    不等他說完,那紅衣男子仰天狂笑,截口道:“好一個自縛請罪,為我求情!當日烈碧光晟殺我全家,誅我三族,怎麼就不見你為我求情?怎麼就不見滿殿長老為我求情?”

 

    他越說越是激憤,碧眼中淚光閃爍,怒火如焚,厲聲道:“自從十六年前,你們將我全家拋入融天山的那一天起,我梁某人就再不是火族之身,而只是一介孤魅遊魂!”

 

    “從那一天起,我的名字也不再叫梁嘉熾,而叫作魅魂,我告訴自己,終有一日,我要教你們火族一百零六城盡變作人間鬼域!”

 

    山谷中的眾火族聽到“梁嘉熾”三字,無不譁然,心想:“原來是他!”

 

    驚駭者有之,同情直有之,厭憎者亦有之。

 

    此人原本是火族昔年六大猛將之一,驍勇多智,其部“熾火軍團”一度與刑天“戰神軍”齊名,為烈碧光晟平定南荒立下了赫赫戰功。

 

    南蠻既平,鳥盡弓藏,烈碧光晟為了鞏固勢力,黨同伐異,捏造罪名,將這桀驁自負的悍將滿門抄斬,推入深不可測的融天山地淵之中。

 

    孰料他竟如此命大,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從地淵中揀得一條性命,還投入了公孫嬰侯門下。

 

    梁嘉熾嗜血好殺,曾一夜間踏平蜮人族,不分婦孺屠殺殆盡,因此又被稱為“鬼王熾”,不想一語成讖,竟成了今日這般模樣。

 

    真可謂世事無稽,報應不爽了。

 

    遍谷群雄之中,惟有淳於昱對他這番話心有戚戚,仰頭格格大笑道:“魅魂將軍,人心如鬼,世間原本便是地獄,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聽到她的笑聲,祝融臉色頓變,烈炎高聲道:“敢問是浮玉國主麼?想不到竟在這裡遇見你,這可真是巧了……”

 

    火仇仙子柳眉一挑,冷笑道:“冤家路窄,狹路相逢,有什麼巧不巧的?厭火國不是叫琉丹麼?我複姓淳于,單名昱,不知道閣下說的浮玉國主又是誰?”

 

    聲音森寒怨毒,充滿了刻骨仇恨。

 

    當是時,數千飛獸軍已到了山谷上空,洶洶俯衝而下,將山谷四面圍住,火把星星點點,和下方草坡的火光交相輝映,四野亮如白晝。

 

    祝融騎乘雙龍急沖而下,雙袖一卷,將雙龍化作霓龍杖收入手中,悄無聲息地落在河岸,白髮飄飄,紅須若舞,怔怔地凝視了淳於昱片刻,眼中愛憐、愧疚、悲苦、悔恨、溫柔……各種神色交相摻雜。

 

    歎了口氣,道:“孩子,怨有頭,債有主,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要殺要剮全由得你。但是……火族的平民百姓卻是無辜的,你又何苦遷怒於他們?”

 

    火仇仙子咬牙道:“你少來這裡惺惺作態!你當我當真不敢殺你麼?火族的百姓無辜,厭火國的百姓便天生有罪了?兩萬七千條人命,在你們眼裡竟連豬狗也不如!”

 

    越數越怒,彩衣忽地一鼓,霓光爆閃,朝著祝融當胸刺去!

 

    “嘭!”祝融身子一晃,鮮血激射,右胸赫然插了一柄紫紅色的三尺短劍,光華流離。

 

    眾人失聲驚呼,拓拔野、烈炎等人相距太遠,救之不及,急忙搶身沖去,惟有流沙仙子、魅魂一愣,雙雙大笑,極是幸災樂禍。

 

    火仇仙子臉色微微變,想不到他竟避也不避,心中驀地閃過一些後悔之意,但想到母親、族人的慘死,怒火登時又熊熊地卷上心頭。探手淩空一抓,將那紫銅短劍霍然倒拔而出,冷冷道:“你還記得這柄劍麼?”

 

    拓拔野、烈炎等人電沖而下,將祝融扶住,想要施法封住傷口,卻被他搖頭示止,任由鮮血從胸膛汩汩而出,吸了口氣,神色古怪,低聲道:“自然記得。這柄劍是三十五年前,我送給你娘親的‘心血神劍’。”

 

    火仇仙子彎彎的妙目中瀅光閃爍,冷冷道:“你記得你送此劍時,還說了什麼嗎?”

 

    祝融眼中閃過痛苦之色,嘴唇翕動了片刻,才徐徐道:“我說此劍是火族的神匠夫婦挖出自己的心,以血祭劍,才鑄造而成的。普天之下只有一雙,我要為她找到另一枝,從此生生世世,永結同心;還要讓火族與厭火國之間時代友好,再無刀兵……”       

第十一章 不期而遇(5

            火仇仙子眼圈一紅,淚水奪眶而出,喝道:“你欠我們母女的,我或許可以忘記,但你欠厭火國的三十二年血海深仇,我卻一刻也不敢忘!”心血神劍紫光怒爆,再次如閃電似的朝他心口沖射而去。

 

    這次拓拔野、烈炎早有所備,齊齊揮掌一拍,氣浪轟然,登時將那短劍擊得沖天拋起,不偏不倚地落到烈炎掌心。

 

    烈炎指尖在那短劍上輕輕一彈,嗡然龍吟,心中感慨萬千,歎道:“同心共血,生生世世。淳于姑娘,這對神劍自鑄成之日起,便只剩下一柄,當年赤帝賞賜給火神,也是希望他終有一日能找到自己摯愛之人。他將此劍送與你娘,實是一片赤誠真心……”

 

    淳於昱心中如絞,冷笑不語。

 

    流沙仙子惟恐天下不亂,也不管拓拔野幾次眼神懇求,笑吟吟地道:“我只聽說情人私訂終生之時,常常互送金鎖玉鐲,象這般送一件大凶之器的,倒真是絕無僅有呢。想來祝真神神機妙算,早已料到會有今日,佩服,佩服呀。”

 

    火族群雄大怒,紛紛呵斥,烈炎只當沒有聽見,指尖輕彈,將短劍隔空送回到火仇仙子的手中,沉聲道:“淳于姑娘,火神是寡人的授業恩師,但他的剛毅正直、淡泊寬厚,族中又何獨寡人景慕敬服?當年因為厭火國覆滅之事,他與烈碧光晟一直勢同水火,更對自己愧恨自責,耿耿於懷。若不是因為他在長老會上,幾次三番據理力爭,主張懷柔治理南疆,又私自懇托刑天等將,對厭火國舊部網開一面,被屠戮驅逐的南荒夷族又何止十萬!”

 

    頓了頓,聲音更轉低沉,道:“這些年來,他始終未娶,對你們母女抱愧思念,一日甚於一日,無時無刻不在為你擔憂。十八年間,他踏遍了八荒四海,一則為了探聽你的下落,二則也是為了尋找那失傳的另一柄心血劍,埋在你娘親的墳前,了卻心願……”

 

    說到最後一句時,轉身從祝融背負的鐵匣中拔出一柄短劍,“叮”地一聲,紫光耀眼,和火仇仙子手中的那柄心血神劍交相輝映、長吟,形狀、大小赫然一模一樣!

 

    眾人哄然,想不到這太古時代便已失傳的火族神劍,竟然真的會讓祝融找到!

 

    魅魂遠遠地瞧見,又是驚愕又是豔羨,忍不住飄身移近,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烈炎緩步上前,將那柄短劍遞到她的手中。

 

    淳于昱花容驟然慘白,又漸漸地湧起暈紅之色,癡癡地看著這兩柄短劍,驚異、酸楚、激動、難過……跌宕沉浮,恍惚若夢,一時竟不知所措。

 

    烈炎道:“淳于姑娘,這柄神劍是祝火神在赤炎火山的山腹深處找著的。舍妹當日墜入火山腹中時,恰巧瞧見兩百餘丈下的岩壁上,插著一柄短劍,形狀頗似傳說中的‘心血’,便告知神上。為了取得這柄神劍,火神六次冒死進入赤炎火山,才終於從岩漿之中拔出……”

 

    他神容懇切,聲音低沉真摯,聽得淳於昱心亂如麻,又是難過又是悲楚,淚水忍不住滾滾湧出。

 

    有一刹那,她多麼想奔入那人的懷中,放聲大哭呵,就象自小她常常做的那個夢一樣。

 

    在夢裡,陽光燦爛,碧樹紅花,她坐在龍馬上,靠在他的懷裡,不知為什麼,她哭了,哭得那麼傷心。旁邊,母親回過頭來,美麗的笑臉容光煥發,凝視著他們,嘴唇翕張,像是在溫柔地說著些什麼,但是她卻聽不真切。

 

    在那個此生中一遍又一遍重複著的夢裡,她忘記了所有的一切,只記得春風吹過樹梢,鳥兒在耳邊歡唱,雲朵高高地漂浮在藍天上,仿佛隨著時間一起凝固了。只記得母親笑靨如陽光般燦爛,鼻息間盡是那泥土和花草的清香,還有那溫暖而又縹緲的父親的氣息……

 

    而此刻,相距數丈,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容漸漸模糊了,象水光似的輕輕搖盪著,仿佛在夢裡,又仿佛在夢外。滾燙的淚水滑過臉頰,滴落在劍鋒上,那聲音就象自己的心在刹那裡撕裂成了碎瓣。

 

    見她怔怔凝視著短劍,淚水如斷線珍珠滾落,眾人都是一陣難過,寂寂無聲,就連那萬千凶獸、屍鬼也木愣愣地呆立著,偶爾發出兩聲低沉的哀鳴。

 

    流沙仙子原想說寫譏嘲挖苦的風涼話,但不知何以,心中卻莫名第一陣刺痛,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一些久遠得早已不願想起的往事,喉嚨若堵,再難說出口來。

 

    姬遠玄咳嗽一聲,上前道:“淳于姑娘,炎帝說得不錯,當年南荒連年戰事全因烈碧光晟而起。家仇也罷,國恨也罷,你的敵人都是烈碧光晟,而不是祝火神,更不該是火族百姓。烈碧光晟野心勃勃,一心併吞各邦,成就霸業,無所不用其極。這幾十年來所欠的,又何止是南荒各族的血債?”

 

    陸吾等人紛紛點頭附和。

 

    拓拔野溫言道:“淳于姑娘,當世炎帝深明大義,為了天下蒼生,毅然與烈老賊斬斷叔侄之情,誓於之死戰到底。有這等明君,是火族之福,更是南荒各族的福氣。只要大家同仇敵愾,齊心協力,假以時日,必可還天下太平。那時厭火國中興,還不是指日可待麼?”

 

    淳於昱臉色蒼白,默然不語,被眾人這般七嘴八舌地勸說,心中更是煩亂已極,驀地朝後退了幾步,柳眉一蹙,欲言又止。

 

    烈炎見狀,知道她心意已然搖動,當下朗聲道:“炎天在上,赤土在下,我烈炎對著這剡山發誓,他日平定叛黨,還複太平之後,若不與厭火國等南荒九族四十八國世代交好,和平共處,則永受地火煎熬,不得超脫,有如此石!”

 

    說著,伸出右掌,淩空抓起一塊石頭,掌心烈火真氣“哧哧”激響,頃刻燒化為石粉,簌簌掉落。

 

    眾人聳然動容,淳於昱大震,猛地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凝視著烈炎,見他坦蕩相對,殊不退縮,心底驚疑猶豫之意漸漸退去,眯起眼,半晌才一字字地冷冷道:“就算你不怕天譴,違逆此事,我也會教你毒火灼身,萬蠱攻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眾人聞言大喜,她的話雖說得陰冷狠毒,但言外之意卻是默認了烈炎等人結為同盟的邀請。

 

    烈炎、拓拔野、姬遠玄三人相視而笑,齊聲道:“一言為定!”有這善禦毒獸的南蠻妖女相助,對付烈碧光晟無疑又多了一分勝算。

 

    祝融松了口長氣,臉上露出一絲悲喜交集的笑容,身子一晃,再也支撐不住,坐倒在地。兩旁的火族衛士大驚,急忙奔上前來,聚氣於掌,將他胸膛的傷口封住。

 

    魅魂又是失望又是惱恨,遠遠地啞聲厲笑道:“祝火神,恭賀你父女團圓,前嫌盡棄!嘿嘿,想不到數萬條性命的血海深仇,竟被一柄短劍就給抵消啦。厭火國這三十多年來培養的國主,原來不過是個膽小如鼠的叛徒!”

 

    淳於昱俏臉飛紅,羞怒交加,“哼”了一聲,正待說話,烈炎業已高聲喝道:“梁嘉熾!若不是你當年煽風點火,在南荒大肆屠戮劫掠,欠下無數血債,今日火族與南荒各族之間,又怎會有如此隔閡仇怨?你不分是非正義,不知思過悔改,是以當年被烈碧光晟陷害之時,才沒有一人肯為你求情!時至今日,還不懂得醒覺麼?”

 

    魅魂碧眼中怒火欲噴,啞聲狂笑道:“黃毛小兒,也敢大放厥詞!你當我象這小丫頭一般愚蠢可笑,受人擺佈麼?似海深仇,不共戴天,憑你這花言巧語,也想就此平息?”

 

    驀地頓住笑聲,凝視著姬遠玄,森然道:“黃帝陛下,既然主公與你立誓在先,今晚我就暫且放過他們。但你若決意反悔,三日之內,九萬里中州,定然變作人間鬼域!”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轟”地一聲,紅光炸舞,竟如輕煙似的消散不見了。

 

    烈炎等人想要追救烈雪八刀,已然不及,山坡上空空蕩蕩,哪裡還有半個人影?眾人又驚又怒,不知他使了什麼妖法,破口大駡不止。

 

    遠遠地,仿佛從天邊傳來那淒厲詭異的骨笛聲,虛無縹緲,越去越遠。那近萬鬼兵淒號怪叫,紛紛沖入大河之中,波濤洶湧,霎時間便消失了個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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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蠻荒記》第一卷《鯤鵬》即將在起點vip中連載結束,共十九章。9月開始,繼續在起點vip獨家率先連載第二卷《青帝》,希望大家支持,謝謝。^^       

第十二章 皮母地丘(1)

            此時細雨已停,漫山遍穀的火焰也漸漸轉小。夜風吹來,烏雲離散,露出一角深藍的夜空,星子寥廓,淡淡閃耀。

 

    鬼兵既去,就連空氣似乎都變得清新起來。眾人歡呼高歌,心情大為放鬆。倒是那萬千南荒凶獸聽不見巴烏之聲,星羅棋佈地散立在草坡上,茫然四顧,不知所從。

 

    飛獸軍訓練有素,紛紛俯衝而下,將眾遊俠圍護起來,以防群獸再度發狂。

 

    淳於昱冷笑一聲,吹奏蠻笛,眾凶獸頓時嗚鳴怪吼,穿插奔掠,排列成幾個整整齊齊的方隊,隨其節奏有條不紊地緩步徐行,夜色中瞧來,頗有幾分沐猴而冠的感覺,說不出的詭異、滑稽。

 

    眾人好笑之餘,大感佩服,能將猛獸訓練得如此“軍容整肅”,普天之下只怕也只有這南蠻妖女了。暗暗又有些慶倖,倘若這妖女非友而敵,他日沙場相逢,要和這些兇暴守紀的獸軍交起戰來,那也是大大的頭疼。

 

    拓拔野與烈炎、姬遠玄等人不期而遇,都頗為歡喜,當下一邊幫助祝融以及其他受傷遊俠療傷驅蠱,一邊圍坐而談,將近日來發生之事都細細地交流了一遍。

 

    東海之戰,眾人雖已得知大概,但此番聽拓拔野親口說來,倒像是自己親身經歷了一般,更覺驚心動魄,時而義憤填膺,時而擊節叫好,時而黯然扼腕。

 

    烈炎聽得氣怒難平,心下愧責,搖頭歎道:“三弟,二哥對你不住。倘若那日我親自前往湯穀賀禮,多添幾個幫手,公孫嬰侯也未必能夠得逞啦。”

 

    拓拔野一愕,心中大暖,笑道:“二哥說得哪裡話?南荒、中土的戰事都極為吃緊,你們又怎能擅自脫身?再說,無論是燭老妖,還是那公孫嬰侯,都是處心積慮,志在必得,就算大家全都趕來了,他們也必定有對應之策。”

 

    姬遠玄沉聲道:“不錯。那幾日之間,燕北鮮、八大天王全力進攻中土,烈碧光晟又大舉北犯,便是為了牽制我們的兵力,無暇東顧。水妖此次傾巢而出,部署得可謂天衣無縫,若非龍族、湯谷上下一心,拼力死戰,東海眼下只怕已被水族盤踞了。”

 

    眾人心下凜然,都覺得一陣後怕。東海一旦被水族所控,則北水、木、南火三族勢力連成一片,對金、土、北火、南水儼然形成包抄圍夾之勢,大荒格局、未來勝負基本可以定論。

 

    陸吾沉吟片刻,皺眉道:“奇怪,燭真神一向計謀深遠,倒也罷了,那公孫嬰侯從皮母地丘中出來不過兩三日,又怎會對太子及龍族的情形如此瞭若指掌?而且看他的所作所為,每一步又都與水族的計畫隱隱契合,倒像是事先安排好了一般……”

 

    拓拔野心中一凜,旋又搖頭道:“公孫嬰侯是黑帝的外甥,當初波母懷孕之時,便是被燭老妖所陷害,一家三口被驅逐到土族地壑之中,生不如死。以他狹隘自負,睚眥必報的性子,必定會向燭老妖索仇,斷斷不會與他聯手。”

 

    姬遠玄點頭道:“不錯,皮母地丘重現之日,便一氣吞埋了兩萬北鮮軍團,适才的鬼兵大多都是這些水妖屍身所化。公孫嬰侯與我族盟誓互不相侵時,更直言不諱,說要以這些屍兵討伐水族,為黑帝、波母報仇雪恨。”

 

    當下又將此事的經過對拓拔野詳細地述說了一遍。

 

    原來真陵之戰前,土族巫祝便已蔔算到若與水妖決戰於真陵之野,必有大捷。應驗之後,欣喜若狂的土族長老會竟將皮母地丘奉為聖地,開壇祭祀。

 

    公孫嬰侯便在祭祀時突然出現,聲稱願與土族結成同盟,共討水妖。他原本就是土族從前最有威望的長老公孫長泰之子,加之又是大荒十神之一,修為超絕,當世罕有匹敵,對於土族中人而言,自有一番親切感。

 

    大敵壓境,土族長老會均想拉攏他為己用,讓這皮母地丘變成水族大軍難以逾越的鴻溝要塞,於是不顧姬遠玄的反對,立議結盟,彼此以真陵山為界,互不侵擾,共同對抗水妖。

 

    不想一日之後,便傳來公孫嬰侯擄掠龍女,欲在皮母地丘中大婚的消息。姬遠玄驚愕震怒,卻苦於盟誓之累,不能出兵干涉,當下飛鳥傳信,聯絡了烈炎等人,一齊趕往皮母地丘,等待拓拔野,共商對策。

 

    昨夜,烈炎方甫率部趕到,卻遭鬼兵突襲圍攻,激戰中,烈雪八刀被魅魂下蠱控制,變作鬼奴。烈炎與姬遠玄、陸吾各部會合後,追蹤至此,卻意外地邂逅了拓拔野和淳于昱一行。

 

    聽到這裡,拓拔野方才瞭解來龍去脈。聽說各族為了幫助自己解救雨師妾,都抽調了不少高手趕來,心潮洶湧,大為感激,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答謝。

 

    姬遠玄道:“公孫嬰侯原本便罕有敵手,得了黑帝餘孽,勢力大張,皮母地丘中的奇蠱凶獸更是數不勝數,不在靈山之下。他奪取龍妃,除了想羞辱三弟,以雪神帝之恥外,多半還想借她禦獸之能,好好利用壑內的妖獸,象淳于姑娘這般組建獸軍,以爭霸天下……”

 

    流沙仙子原只是笑吟吟地在一旁瞧熱鬧,聞言突然格格大笑起來:“這可真叫‘盤古門前耍大斧,伏羲府裡算八卦了’!龍女也罷,姓淳于的老妖精也罷,你道她們的馴獸本領是向誰學來的?”

 

    眾人一凜,聽她言下之意,這二女的馴獸之能竟似是公孫嬰侯所授。

 

    淳於昱臉色一變,眯起彎眼,冷笑道:“小妖精,你的子母針和百香囊又是從誰那裡偷來的?當日又是誰死乞白咧地求著他傳授蠱毒?只可惜人家怎麼也瞧不上你,只是把你當作猴兒耍,耍成現在這副模樣啦。”

 

    流沙仙子大怒,嫣然笑道:“是呀,我不過是學不成藝,偷偷師而已,那又怎地?可不象有些人自甘下賤,把自己都搭進去啦。現在聽說人要娶龍女為妻了,又氣得肝肺齊裂,眼巴巴地趕來作棄女怨婦,羞也不羞?”

 

    淳於昱俏臉飛霞,厲聲道:“住口!”紫光爆射,兩柄心血短劍急電似的朝她心口沖去。

 

    “嘭”的一聲,氣浪鼓舞,拓拔野抄身將雙劍搶下,苦笑道:“二位仙子,既然大家同仇敵愾,又何必自相殘殺,讓親者痛,仇者快?”

 

    二女“哼”了一聲,齊齊冷笑道:“誰和這妖精同仇敵愾了?”

 

    眾人見狀,心下已知大概,一時都不敢插話。

 

    祝融在一旁盤坐調息,聽見這番話,心裡更是痛如針紮。以淳於昱剛烈如火的性子,當年必是為了報仇複國,不惜以色引誘正如日中天的公孫嬰侯,結果反被其所惑,陷入情網,不能自拔。

 

    淳於昱雙靨如火,蹙著眉尖,忽然冷冷道:“不錯!我今夜領著群獸到此,就是為了去攪亂公孫嬰侯的婚禮的。這薄情寡義的狗賊,欠了我十八年,也該還我啦。”頓了頓,瞥了滿地的鬼屍一眼,“哼”了一聲,道:“就憑這些鬼兵,也想擋住我麼?”

 

    眾人恍然,這才知道适才魅魂領著萬千鬼兵到此,竟是為了狙擊她的獸軍。如此說來,她施放三昧離火燒山,倒也不全是為了困阻五族遊俠,更主要的目的多半還是為了佈置火陣,逼出屍兵來。

 

    淳於昱轉過頭,彎月似的妙目灼灼地凝視著拓拔野,挑眉道:“拓拔小子,除了那薄情寡義的狗賊,皮母地丘再沒人比我熟悉啦,閉著眼睛都能來去自如。你若想救出龍妃,便和我聯手,各取所需……”

 

    話音未落,流沙仙子又格格笑道:“哎喲,龍鯨打噴嚏——好大的口氣!當初我在皮母地丘裡待著的時候,你還在南荒的樹林裡和長右一起蕩秋千呢!”故意緊緊地挽住拓拔野的手臂,笑吟吟地在他耳邊吐氣如蘭,蚊吟似的道:“臭小子,你若敢帶著這老妖精去,瞧姐姐以後還理不理你……”

 

    拓拔野被她吹得耳根酥麻,臉上燒燙,除了雨師妾和纖纖之外,他就是對這妖女最是沒轍了,當下苦笑傳音道:“多一個幫手,又有什麼不好?有她陪著,你不也輕鬆了幾分麼……”臂上驀地被她一擰,疼得齜牙咧嘴,後面的話登時說不出來。

 

    姬遠玄咳嗽一聲,道:“兩位仙子,皮母地丘在地底掩埋了十六年,這十六年間到底有多少變化,想必二位也無把握。況且公孫嬰侯計畫周詳,必有所備,倘若冒然輕進,只怕正中其道。倒不如互通有無,攜手合作。”

 

    烈炎等人點頭稱是,紛紛勸道:“大敵當前,兩位仙子理應盡釋前嫌才是。”

 

    流沙仙子眉尖一揚,笑道:“好啊,倘若她能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便勉為其難,只當瞧她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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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皮母地丘(2

            大風鼓舞,千山倒退,夜色蒼茫無邊。眾人騎乘飛獸,朝著真陵山方向飛去。巴烏聲悠揚響徹,轉頭俯瞰,遠遠地還能瞧見那狂奔如潮的獸群。

 

    拓拔野瞟了一眼騎坐在敞鳧神鳥上吹奏蠻笛的淳於昱,心下好奇,低聲道:“好姐姐,你對她說的究竟是什麼條件?怎麼她聽了臉色那麼難看,像是要吃了你一般?”

 

    流沙仙子抿嘴微笑,嫣然道:“到時你自然就知道啦。”

 

    此時祝融的傷口已無大礙,只是失血太多,臉色蒼白,騎在雙龍之上搖擺不定,直如紙鳶飄飄欲飛,幾次想要與淳於昱說話,她卻立即冷冷地轉過頭去,吹奏巴烏笛,禦使眾獸集結遠隨。

 

    他心下黯然,知道女兒雖然已同意與拓拔野、烈炎結盟,只是為了複國報仇,並不意味著已經原諒自己這個父親。三十餘年所累積形成的看法,絕非一朝一夕所能完全扭轉,只有循序漸進,日後慢慢再說了。

 

    飛獸軍速度極快,清晨時分,已到了真陵山一帶。

 

    東方朝陽初升,霞光萬道,照耀得萬里山野金燦燦一片。遠遠得便瞧見雄偉的真陵斷山迤儷如城郭,崩岩碎石遍野都是,草原上佈滿了巨大的裂縫,如蜘蛛網般縱橫交錯。

 

    北側更遠處,霓光萬丈,霞雲滾滾翻騰,一個巨大的地壑綿延二十餘裡,橫跨千餘丈,峭壁環立,雄偉險峻,隱隱可以瞧見壑中霞霧之中,一座山峰若隱若現,飛鳥盤旋。想必就是傳說中的皮母地丘了。

 

    流沙仙子清澈的大眼中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在朝陽的照耀下,雙眸映照著遠處的霓霞虹彩,仿佛兩團火焰,跳躍燃燒。

 

    忽聽下方傳來陣陣歡呼,拓拔野低頭望去,又驚又喜,越過山崖,只見真陵河遄急奔流,兩岸的樹林、草野上星羅棋佈著數千個帳篷,無數人密密麻麻地站立在朝暉裡,仰頭揮手歡呼,服裝各異,有五族遊俠,也有金、土、火三族趕來助戰的騎兵。

 

    飛獸軍急速俯衝而下,在平原上大步奔突,前方樹枝撲面,裂縫橫亙,直沖出數百丈,才漸漸放慢速度。四周人潮圍湧而來,歡呼不已。

 

    拓拔野從太陽烏上翻身躍下,眼光掃處,瞧見一個身著虎皮大衣、氣宇軒昂的男子,正朝自己飛奔而來,大喜笑道:“拔將軍!”正是新近升為寒荒國大將軍的拔祀漢。

 

    跟隨拔祀漢身旁奔來的,左邊是一個身著豹皮斜襟長衣的瘦削少年,斜挎一弓一弩,腰間搖搖晃晃地懸擺著琥珀色野牛角,正是箭術寒荒第一的天箭。

 

    右邊是一個毛裘長衣的少年,臉容俊俏,渾身雖無華服玉飾,卻掩抑不住高貴之氣,淡藍色的雙眼凝視著拓拔野,紅暈遍頰,笑容明豔動人。

 

    拓拔野一怔,驀地認將出來,也不知是驚是喜:“楚國主?你怎麼也來了!”身旁流沙仙子格格一笑,揶揄道:“傻小子,這還用問麼?”

 

    拔祀漢奔到身前,和拓拔野互相擁抱致意,道:“楚國主聽說龍妃被奸賊所擄,寢食難安,特讓末將率領八百寒荒騎兵,到這裡聽候太子差遣!”

 

    拓拔野心中激蕩,拍了拍他的後背,轉頭望去,楚芙麗葉在十余步外站定,嫣然微笑地望著自己,喜悅羞怯,而又矜持。一路奔得甚急,胸脯起伏,俏臉如霞,更添麗色。

 

    對於這寒荒公主的曖昧情意,拓拔野早已知悉,但聽從龍神之勸,此心既已有所系,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因此始終保持距離。此刻見她千里迢迢趕到這裡,心中感激、感動,又夾湧起陣陣溫柔之意,當下斂神微笑道:“多謝楚國主。”

 

    楚芙麗葉臉上更紅,搖了搖頭,柔聲道:“拓拔太子于我寒荒八族恩德深厚,孤家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只要能對太子有所助益,救出龍妃,孤家就歡喜不盡啦。”

 

    此時其他各族的豪雄、遊俠也紛紛奔了過來,七嘴八舌地附和道:“不錯!只要能救出龍妃,拓拔太子有何吩咐儘管說!辣他***,大不了上趟刀山,下回火海!”怒吼、歡呼聲交雜翻湧,震耳如雷。

 

    拓拔野心中感激無已,正想說話,卻聽“轟”地一聲巨響,一道霞光從遠處皮母地丘中沖天飛起,霓光四射,天地盡染,又聽一個沙磁雄厚的聲音哈哈笑道:“想不到我公孫嬰侯大婚,竟有這麼多貴賓高朋不請自來,情意深重,可真叫人授受不起呀。”

 

    眾人譁然,轉頭望去,只見空中彩雲滾滾奔騰,霓光搖舞,如水光晃蕩,漸漸形成一個巨大的海市蜃樓似的圖像。

 

    但見那空中圖景中,一個黑袍高冠的年輕男子傲然而立,臉容蒼白如雪,俊美絕俗,目光灼灼地俯瞰著眾人,笑容倨傲,又帶了幾分風流自賞的輕薄味道,赫然正是陽極真神公孫嬰侯。

 

    在他身邊的床椅上,端然坐著一個霞帔鳳冠的新娘,紅發如火,肌膚勝雪,秋水明眸中淚光瀅瀅,嘴角卻掛著從容淡定的微笑,顯得如此嬌媚動人,風華絕世。

 

    拓拔野心中劇震,呼吸幾已停窒。短短三日未見,竟像是已經隔了十年。

 

    群雄驚呼大罵,不絕於耳,紛紛彎弓怒射,箭矢如雨,朝那空中幻象中的公孫嬰侯射去。但相隔太遠,沖不到一半便已力竭拋落,惟有天箭的電弩箭、白六兒的銀光矢破空激舞,堪堪從“公孫嬰侯”的口中穿射而過。

 

    光波晃蕩,“公孫嬰侯”扭曲著仰頭大笑道:“如此賀禮,倒也別開生面!只是有來無往,我這主人豈不失禮?各位佳賓,多謝了!”

 

    話音未落,轟隆連聲,天搖地動,整個大地陡然向下塌落!

 

    眾人腳下一空,失聲驚呼,踉蹌奔跌,又聽一陣如雷震響,土石迸爆,紅光沖舞,四周的縱橫交錯的地縫中竟噴出數十丈高的沖天火焰!

 

    眾獸驚嘶,十幾個遊俠促不及防,登時被火焰燒著,慘叫著胡亂拍打全身,滿地打滾,很快便再不動彈了。周圍眾人惶亂駭異,急忙圍沖上前將火勢撲滅,但為時晚矣,僅有兩人氣若遊絲,一息尚存。

 

    拓拔野驚怒欲爆,縱聲喝道:“公孫嬰侯,這是你我之間的事,要想報仇雪恨,儘管沖著我來,又何必傷及無辜!”聲浪滾滾,壓過四周轟隆之聲,遍野回蕩。

 

    聽見他的聲音,海市蜃樓中的雨師妾登時眼圈一紅,珠淚滾滾而落,但笑靨卻如鮮花怒放,美得讓人難以逼視。櫻唇翕張,仿佛在說些什麼,卻沒人能夠聽見。

 

    “公孫嬰侯”哈哈大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是我大喜之日,自然不願傷人性命,但你這些朋友放著甜蜜蜜的喜酒不喝,非要喝穿腸毒藥,我又有什麼法子?”

 

    頓了頓,目中精光閃耀,昂頭嘿然笑道:“黃帝陛下,炎帝陛下,怎麼兩位也在這裡呢?莫非昨夜魅魂將軍還沒將我的話帶到麼?今日為止,我的敵人仍只是燭老賊,兩位若不想讓族人百姓備受地火煎熬、瘟疫肆虐之苦,還是安安靜靜地坐下來,喝上一杯喜酒吧……”

 

    烈炎怒極,截口喝道:“枉你還是大荒十神,兩族貴胄,竟然作出這等小人行徑,也不怕給現人蒙羞麼……”被姬遠玄輕輕地拉了幾回衣袖,這才強忍怒火,哼了一聲,朗聲道:“火族百姓都是磊落坦蕩、視死如歸的好兒郎,閣下想作什麼,儘管來罷!”

 

    火族群雄轟然怒吼,紛紛拔刀呼應。

 

    “公孫嬰侯”哈哈長笑道:“烈家男兒,果然有種!”話音方落,四周轟隆巨震,地火噴湧,整個大地仿佛全都燃燒起來了,不遠處的半截真陵山劇烈震盪,山壁陡然崩炸,萬千巨石滾滾沖落,朝著人群飛竄砸來。

 

    “住手!”拓拔野縱聲大喝,騎著太陽烏沖天飛起,高聲道,“公孫嬰侯,倘若你還算是一條漢子,立刻放了雨師龍妃,出來和我光明正大決一生死!”

 

    地火頓斂,震動少止。

 

    “公孫嬰侯”哈哈笑道:“拓拔小子,那夜扶桑樹頂,是你自己選擇了姑射仙子,雨師妹子傷心之下,看穿了你的面目,這才心甘情願地嫁我為妻。你又怪得誰來?”

 

    說著故意伸出手,托起雨師妾的香腮,低頭吻去。雨師妾似是被封住了經脈,綿軟無力,奮力掙扎不得脫,被他親在耳根,滿臉嬌嗔羞怒,淚水縱橫。

 

    群雄大罵不絕。

 

    拓拔野怒火填膺,幾欲爆裂,狂風吹來,霓光搖盪,海市蜃樓漸漸變得迷蒙起來,兩人的身影都瞧不清楚了,只聽公孫嬰侯的縱聲狂笑:“拓拔小子,你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作什麼龍神?還平什麼天下?若有膽子,就到這地壑之中,搶回你的新娘子,否則趁早滾回東海,作你的縮頭烏龜去吧!”

 

    一字字如根根尖針,紮入他的心底,疼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第十二章 皮母地丘(3

            當是時,笑聲回蕩,霓光雲彩突然鼓舞收縮,沖入地壑之中,炸散為七彩豔光。藍天萬里,白雲飛揚,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

 

    拓拔野心意已決,朝著群雄當空抱拳行禮,朗聲道:“各位好朋友,多謝大家牽掛關懷,但此事不過私人恩怨,無須牽扯各族。大家放心,明天日出之前,我必定會帶著龍妃安然回返。他日重辦婚筵之時,再與各位好朋友一醉方休!”不等眾人回話,駕鳥電沖而去。

 

    流沙仙子、淳于昱齊聲叫道:“拓拔小子,等等我!”雙雙騎鳥飛追,緊隨其後。

 

    群雄大嘩,群情激憤,議論紛紛,都要跟隨拓拔野,一齊沖入皮母地丘,攪他個天翻地覆。

 

    姬遠玄朗聲道:“各位朋友,少安毋躁!”等到喧嘩聲漸漸止歇,才又沉聲道:“公孫嬰侯雖是我土族貴胄之後,又助我大軍消滅了數萬水妖。但其狼子野心,卑劣無恥,從地底出來數日,便作了眾多惡事,我姬遠玄又豈能因私廢公,與虎謀皮?不趁著今日誅滅此獠,又何以向瘟疫慘死的各族百姓交代?”

 

    眾人齊聲喝彩,幾個性急的遊俠叫道:“既是如此,還等什麼?不如大家一起跟著拓拔太子沖進去,殺他個痛快!”附應聲登時轟然一片。

 

    姬遠玄搖頭道:“皮母地丘猶如烈火地獄,毒蟲凶獸數不勝數,公孫嬰侯新近又收了數萬屍兵……我們這般貿貿然地沖進去,和撲火飛蛾又有什麼差別?”

 

    楚芙麗葉眉尖一蹙,心下著惱,淡淡道:“黃帝陛下既知兇險,又怎能坐視拓拔太子而不顧?”

 

    姬遠玄微微一笑,道:“楚國主放心,且不說拓拔太子早已是百毒不侵之身,現在跟隨他身邊的兩位仙子,都是蠱蟲毒獸的祖宗,他們三人加在一起,一天半日之內,公孫嬰侯也決計奈何不得。”

 

    頓了頓,從袖中取出一顆龍眼大的珠子,絢光閃耀,環顧群雄,道:“這顆珠子叫‘鬼影珠’,西海‘鬼影魚’肝中所生,兩兩一雙。兩人分執一顆,無論到哪裡,都可以彼此照影成象,看得一清二楚。寡人知道拓拔太子的性子,定然不願連累旁人,所以昨夜趁他不備之時,特意在他身上藏了一顆……”

 

    話音未落,“鬼影珠”上彩光炸吐,驀地當空化成一輪影像。只見三人騎乘飛鳥,正往皮母地丘中沖落,當先一人俊秀挺拔,赫然正是拓拔野。

 

    眾人哄然,大感有趣,姬遠玄目中光芒閃動,微笑道:“只要拓拔太子身上的珠子不曾掉落,我們就能清清楚楚地瞧見皮母地丘中的所有景象,知己知彼,靜侯良機。此外,寡人已經調集了所有飛獸軍往這裡趕來,一旦拓拔太子稍有兇險,我們立即盡數出動,殺公孫嬰侯一個措手不及!”

 

    拓拔野三人盤旋飛舞,俯瞰下方那壯麗奇詭的景象,心中大凜。

 

    地壑遼闊迤儷,東西綿延二十餘裡,望不到邊際,南北寬達千餘丈,兩側懸崖峭壁,深不可測,仿佛一張森森巨口,擇人而噬。

 

    下方寒氣、熱浪交相噴湧,雲蒸霞蔚,變幻出萬千形狀。深壑當中仿佛矗立著一座峻偉險峰,神龍見首不見尾,狂風吹來時,雲彩飛散,奇峰怪石若隱若現,像是無數仙人、怪獸藏在雲霧之間。

 

    忽聽一陣尖聲怪鳴,一群五彩繽紛的巨鳥從下方雲霞中沖天飛起,呼嘯著朝拓拔野三人撞來,相隔數十丈,聽見流沙仙子的號角與火仇仙子的巴烏,頓時驚啼沖散,遠遠地盤旋避開。

 

    流沙仙子俯瞰下方,嘴角露出一絲悲喜譏嘲的微笑,低聲道:“想不到相隔十八年,還是回到了這裡。”驀地高吹玉兕角,碧光沖射,一隻巨大的怪物振翅盤旋,發出“那七那七”的刺耳怪聲。

 

    那怪物周身碧綠,光滑透亮,頭頂三支尖角,仿佛一隻巨大的昆蟲。六足淩空亂蹬,一雙大如車輪的碧眼直楞楞地瞪著拓拔野,若有所思。正是許久不見的那七怪獸。

 

    拓拔野見到它,頗感親切,伸手拍了拍它的腦袋,笑道:“那歧兄別來無恙?我還道你主人找到新坐騎,不要你啦。”

 

    流沙仙子呸了一聲,道:“你以為天下人都象你這般喜新厭舊麼?那七的老家便是這皮母地丘,有它帶路,可比你這傲慢無禮的鳥兒強多啦。”

 

    太陽烏見他二人與這醜陋怪物如此親昵,也不知是呷醋還是不屑,嗷嗷鳴叫,巨翅轟然橫掃,想將它趕開。不想“那歧”龐軀被它拍中,竟巍然不動,懶洋洋地撲扇撲扇翅膀,大眼依舊直愣愣地瞪著拓拔野,也不生氣。

 

    拓拔野摸了摸太陽烏的腦袋,笑道:“鳥兄,委屈你了。”和流沙仙子一齊翻身躍到那歧背上,抽出斷劍,將太陽烏封印其中,朝深壑中沖去。

 

    敞鳧神鳥尖聲長啼,張開巨翅,滑翔緊隨。火仇仙子騎乘其上,默默不語,彎彎的妙目凝神四掃,神色警惕,俏臉上酡紅如醉,在四周雲霞映襯下,更顯嬌豔。

 

    三人駕獸急速俯衝,風聲獵獵,雲霞崩散,左側崖壁如削,光滑陡峭;右邊便是那從地壑深處拔地而起的神秘“地丘”,雖已沖入數百丈深,仍難以看清全貌。偶爾彩霞離散,才能看見突兀嶙峋的巨石、橫空碧翠的青松。

 

    獸吼鳥鳴之聲震耳欲聾,不斷地有見所未見的怪獸飛沖猛撞而來,或是被二女的號角、蠻笛驚得肝膽欲裂,狼狽飛退;或是被拓拔野順手一掌,打得四仰八叉,撞在崖壁上,怪叫著一路摔跌。

 

    倒是一群群毒蟲怪鳥頗為難纏,始終嗡嗡地盤旋頭頂,時而急撲而下,時而環繞身旁,三人少有舉動,立即嗡嗡飛散,但過不片刻,又糾集了更多,彩雲似的尾追不絕。

 

    好在拓拔野三人俱是百毒不侵之體,偶爾不慎,被這些毒蟲撞中,也只如被蚊子叮了一口,順手拍死就是。

 

    二女凝神聚意,轉眸四處掃探,仿佛在尋找著什麼。拓拔野問了幾回,她們或充耳不聞,殊不回應;或白他一眼,說聲討厭,就不再搭理。當下也只好苦笑作罷,隨她們去了。

 

    說也奇怪,越往下飛,光線反而越發明亮,雲霧漸漸稀薄,那連綿蜿蜒的崖壁、尖利險峻的山石、數之不盡的奇花異草……一一從身邊疾閃而過。仰頭望去,上方早已被重重彩霞遮蓋,連一角藍天也看不見了。

 

    想到雨師妾被囚禁在這地底,不見天日,心中又是一陣大痛,焦慮如焚,恨不能立時飛到她的身旁。

 

    沖到了千丈來深處,風聲凜冽,熱浪從下方洶洶撲來,濕熱難耐,汗水不斷地順著拓拔野的眉睫滴下,流到眼裡,酸疼刺目,周身衣服全都濕透了,黏糊糊地難受已極。

 

    二女羅裳盡濕,曲線畢露,拓拔野心中一蕩,不敢多看,體香、汗味……交揉著周圍濃郁的花香與青草氣息,洇化成一股奇異的香氣,仿佛芥末在口鼻間泛開,直炸頭頂,一顆心莫名地嘭嘭狂跳起來。

 

    火仇仙子回眸瞟了他一眼,蹙眉低聲道:“拓拔小子小心了!這些花草本身雖無毒性,全是催情之物,在這地火烘烤之下,更是效力倍增,幻象萬千,你就算是辟易百毒也不能克制,只能看你自己的念力啦。”

 

    拓拔野大凜,凝神聚意,屏除雜念。但一閉上眼睛,全是雨師妾的音容笑貌,那嬌媚的眼波、溫柔的笑靨、熱辣狂野的唇舌……心中突突狂跳,急忙一咬舌間,將那些幻象全從腦海裡驅除而出。

 

    但那濃郁奇異的香氣卻絲絲縷縷,撲鼻而來,如春風輕拂,暖洋洋地掃遍他的全身,周身毛孔盡張,渾身舒泰,丹田中那股熱火隨之越燒越旺,熱血如沸。

 

    迷迷糊糊中,眼前忽然又出現了一張臉容,清麗絕俗,一塵不染,那雙澄澈清亮的眸子默默地凝視著自己,又是淒婉,又是悲涼。

 

    “仙子姐姐!”拓拔野心中陡然一陣劇痛,淚水莫名地湧上眼眶,伸手想要去拉她,她卻忽然淚水涔涔,雙臂軟綿綿地摟住了自己的脖子,那花瓣般濕潤香軟的嘴唇輕輕地印在了自己嘴上。

 

    拓拔野腦中嗡然一震,如遭電擊,霎時間,玉屏山頂的月夜初逢、密山冰洞的如火纏綿、章莪天湖那恍如夢幻的蜜吻、扶桑樹頂那哀婉悲傷的眼神……如洪水狂潮,洶湧沖堤了他那苦苦壘築的堤壩。

 

    他心中裂痛如絞,強行深埋的情火陡然噴薄,直沖頭頂,忍不住便想伸手抱去,恣情親吻,但忽然又是一震,眼前閃過雨師妾含淚微笑的臉容,“啊”地一聲大叫,猛地睜開眼來。

 

    流沙仙子、淳于昱齊齊回頭看了他一眼,嬌靨如火,妙目水汪汪地媚態橫流,想要說話,卻又臉上飛紅,掉過頭去,顯然也備受這地火情毒之苦。

 

    拓拔野心中僕僕狂跳,想起方才的幻覺,又是羞慚又是愧疚,正暗暗自責,忽聽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轟”地一聲,前方雲霞如爆,火光狂舞,一個巨大的黑色怪物如狂飆似的朝他們沖來!       

第十三章 地火凶獸(1)

            炎風狂舞,拓拔野呼吸一窒,綺念盡消,口鼻、咽喉仿佛突然灌入熊熊烈火,熱辣辣地直沖肚內,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急旋腹內辟火珠,“嘭”地一聲,紫光大熾,遍體清涼;幾在同時,丹田內真氣轟然狂卷,繞臂飛舞,碧光如長刀迎風怒斬。

 

    火仇仙子失聲叫道:“慢著!”

 

    話音未落,“轟!”橙黃氣浪炸射噴湧,只聽一聲如雷怪吼,拓拔野掌心一麻,仿佛被巨力猛推,竟身不由己地從那歧獸背倒飛而出,重重地撞在崖壁上,骨骼欲散,臟腑如翻,心中大駭:什麼怪物,竟如此了得!

 

    凝神望去,只見雲霞如織,霓光耀眼,一隻巨大的黑犬當空伏身低首,作勢欲撲,齜著獠牙,喉中低吼,一雙赤目紅睛,如火球灼灼地瞪視。下頜上那撮淡金色的細絨毛輕輕擺動,口涎涔涔滴落,瞧來兇暴已極。

 

    敞鳧鳥三翅迭拍,尖聲怪叫,火仇仙子月牙般的妙目中噙滿了淚水,驚異、狂喜、悲戚、恨怒……紛迭閃耀,櫻唇顫抖,半晌才低聲叫道:“如意!如意!”也不知是否那春毒作祟,聲音竟是從未有過的低婉溫柔。

 

    那黑犬巨獸耳廓一動,凶睛猛地朝她瞪去,火紅蓬鬆的尾巴分叉如炸,仿佛熊熊火焰,低吼不已。

 

    拓拔野大奇,難道這怪獸竟是她的豢寵?心中一動,頓即恍然:這妖獸必定是厭火國的“禍鬥”神獸!

 

    禍鬥原是九百年前的大荒十大凶獸之一,雌雄同體,兇狂難當,被赤帝收伏馴化,賜予厭火國主,成為厭火國鎮國神獸,繁衍至今。

 

    數十年前,烈碧光晟七次南征,最終平定南蠻,厭火國的四大禍鬥被烈碧光晟、刑天、吳回、各斬其一,剩下一隻護衛著淳于柔逃入深山,下落不明。想不到竟藏在了這皮母地丘之中。

 

    禍鬥馴化了九百多年,其兇暴野性較之祖宗早已大為不如,但以方才那一擊來看,這妖獸的威力雖不及赤炎金猊、珊瑚獨角獸,卻也相差不遠了。想必它在這神秘的皮母地丘裡吃了十八年的烈火毒獸,凶性大增。

 

    聽著火仇仙子不住地柔聲呼喚,禍鬥兇焰稍斂,歪著頭,瞪著眼,低吼如雷,火尾漸漸收攏,又陡然炸開,似乎頗為困惑,進退維谷。

 

    被這妖獸突襲,三人反倒從适才的淫香中警醒,流沙仙子蘋果臉蛋上的紅潮漸漸消散,格格笑道:“老妖精省省吧,你變得又老又醜,它早就不認得你啦……”

 

    話音未落,禍鬥突然朝她轉頭咆哮,狂飆撲來,“呼!”青焰爆舞,竟比适才的火浪狂猛了三倍有餘!

 

    那歧獸飛沖而起,巨翅狂扇,火浪沖天倒卷,刺耳尖叫聲中,不顧一切地朝禍鬥血盆大口撞去,“嘭”地一聲巨震,頭上三角結結實實地刺入妖獸上顎,將它死死抵住。

 

    “住手!”淳於昱又驚又怒,心疼已極,喝道,“小妖精,若敢傷了它,我叫你死無葬身之地!”抓起巴烏,悠悠吹將起來。

 

    禍鬥吃痛狂吼,團團亂轉,聽到笛聲,青炎烈火狂飆似的從喉中噴卷而出,將那歧獸的巨頭燒得紅中發紫,火尾順勢怒掃,重重地猛擊在那歧獸的腹部,登時將它打得翻身飛轉,綠漿橫飛。

 

    流沙仙子大怒,眯眼笑道:“老妖精,瞧瞧是你的小狗了得,還是我的那歧厲害!”玉兕號嗚嗚吹奏,那歧獸碧眼光芒大作,振翅疾飛,尾部驀地彈出一枝四尺來長的毒針,碧油油地閃閃發亮。

 

    拓拔野抄足躍起,淩空擋在二女中間,叫道:“兩位仙子罷手!大敵當前,自相殘殺,豈不是讓那公孫嬰侯瞧了笑話?有何恩怨,等出了這皮母地丘再作了斷……”

 

    忽聽背後震天狂吼,熱浪迸卷,禍鬥咆哮著朝他猛撲而來,霎時間那火尾已當頭掃到!

 

    二女驚呼聲中,拓拔野旋身飛沖而起,有驚無險地從漫天火光中穿過,翻身落在那妖獸背上。任憑它如何發狂跳躍、翻轉迴旋,雙腿始終緊緊地夾住其肋腹,紋絲不動。

 

    禍鬥無計可施,驀地扭頸昂首怒吼,“轟!”周身火焰狂舞,仿佛一個巨大的青紫色火球,炎風火舌直噴出數十丈遠,崖壁與地丘上的草木登時燒為黑末。

 

    二女呼吸窒堵,紛紛馭獸退避開來。

 

    拓拔野有辟火珠護體,殊不畏懼,默念“心心相印訣”,感應妖獸魂魄。遠遠望去,丹田內紫光急旋飛轉,如漣漪四舞,像是蠶繭似的將他團團織繞其中,四周火舌亂舞,始終不得破入。

 

    “辟火珠!”火仇仙子花容微變,一顆心陡然抽緊了,也不知是妒怒,還是悲楚。

 

    辟火珠是禍鬥神獸火化之後剩餘的骨珠,極為珍罕,九百年來,也不過區區六顆,是厭火國的三種至寶之一。經年戰亂,更是僅餘兩顆,想不到其中一顆竟流落到這小子的腹中!

 

    當是時,下方寒熱之氣越來越盛,白霧、雲霞朝上層層翻滾奔騰,幻麗多端,伴隨著陣陣“轟隆”之聲。崖壁、地丘瞬間被漫漫霞霧所籠罩,三人凝空盤旋,影影綽綽,很快便伸手不見五指。

 

    流沙仙子雙耳的赤練蛇突然齊齊收縮,朝著下方嘶嘶吐信,她心中一凜,叫道:“拓拔小子,地火就快噴薄了,快找個岩洞藏起來……”

 

    話音未落,只聽“轟隆”一聲,雲霞如炸,天搖地動,萬千道霞霓虹光沖天怒射,四周變得赤紅如血。

 

    拓拔野大凜,眼角掃處,只見崖壁與地丘所夾的狹長地壑湧起滾滾紅光,如驚濤駭浪似的朝上噴薄翻滾,還不等他回過神來,那熾熱得足以熔化銅鐵的烈火氣浪已轟然撲面,將他瞬間吞噬其中!

 

    巨爆聲轟然回蕩,驚天徹地,紅光火蛇從皮母地丘、大地裂縫中噴湧而出,直沖起數十丈高。

 

    眾人驚嘩,數千雙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那光芒盡赤的鬼影珠,緊張得心都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了。

 

    神珠浮懸空中,嗡嗡亂振,半晌,依然只能瞧見一片刺目紅光。

 

    楚芙麗葉驀地閉上雙眼,屏息暗暗祈禱:“寒荒大神在上,只要你保佑拓拔太子平安,我楚芙麗葉,願意年年歲歲……”原想說“願意年年歲歲,祭祀以千牲百畜”,但轉念又想:以拓拔野的性命,以他挽救寒荒八族數十萬人的恩德,又豈止值“千牲百畜”?

 

    思緒飛閃,一時間竟找不到適合的獻祭誓詞。眼前晃過他的音容笑貌,心亂如麻,驀地一咬牙,繼續默禱道:“……我楚芙麗葉,願意年年歲歲陪伴大神左右,終身不嫁,至死方休!”

 

    禱辭未已,忽聽眾人縱聲歡呼,睜眼望去,只見鬼影珠光中,拓拔野騎乘著禍鬥跳躍飛沖,安然無恙,芳心登時大松,又驚又喜,暗想:“多謝寒荒大神保佑!”

 

    但想到誓詞成真,從今往後孤家寡人,與伊人再無半分可能,心中陡地一痛,接著又是一陣莫名的悽楚快意。癡癡地凝視著那幻光中的人影,臉燒如燙,淚水在眼眶中晃動,險些便要流出。

 

    眼見火浪過後,拓拔野、淳於昱三人安然無恙,烈炎、祝融、拔祀漢等人無不大喜。

 

    姬遠玄微笑道:“拓拔兄弟有辟火珠護體,又有兩大仙子相助,這地火、凶獸暫時都奈何他不得。我們還是姑且按兵不動,等看清皮母地丘內的態勢,再作打算……”

 

    遠處天空中忽然傳來一陣激越的號角聲,抬頭望去,萬里碧虛黑雲翻騰,竟是數千飛騎軍洶洶沖來。

 

    旌旗在陽光與晨風中獵獵翻卷,赫然是土族應龍真神親自率領的“陽虛飛獸軍”。

 

    幾在同時,西南方煙塵滾滾,鼓號齊鳴,黃色、白色、黑色大旗交雜紛疊,當是土族、金族與烏絲蘭瑪的南水族聯軍趕至。粗略一數,幾有四、五萬之眾。

 

    眾人歡聲雷動,紛紛摩拳擦掌。強援既到,就算那公孫嬰侯當真調遣出僵屍鬼兵、毒獸凶禽,也不足為懼了。

 

    姬遠玄嘴角微笑,目光閃動,大風刮來,衣裳獵獵鼓舞,影子投射在身後的草地上,就象天上的浮雲一般變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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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月事情太多,更新少了,抱歉~~~《蠻荒記2青帝》已交稿,十一月就可以出版面市了,謝謝大家的支援。^^       

第十三章 地火凶獸(2

            地火噴薄之後,雲霞盡散,藍天如洗,壑內視野登時變得歷歷分明,全貌盡收眼底。

 

    但見地丘山脈險峻巍峨,南北綿延十余裡,奇峰兀立,怪石嶙峋,有的山壁赤紅如火,有的山壁烏黑如炭,有的山壁銀白如雪,大荒九州各種奇山怪石,此處竟一應俱全。

 

    遍山長滿了萬千見所未見的奇花異草,以拓拔野三人之眼力見識,能認出的也不過百之一二。

 

    放眼望去,綠得鬱鬱蔥蔥,仿佛碧濤翠雲;紅得彤彤豔豔,猶如織錦煙霞。此外,橙、黃、藍、紫、青……絢麗紛雜,七彩繽紛,就像是空中突然打翻了一個大染缸,潑滿了這地丘奇山。

 

    最為出奇的是,那些被熾烈地火燒灼過的黑漆漆的山壁,片刻之間便泛起一層淡淡的新綠,猶如苔鮮一般急速生長蔓延,越來越多,越來越長,很快便生長為叢叢灌木、密密綠草,在狂風中搖曳起伏。

 

    速度之快,竟更甚於靈山上所見的“刹那芳華”。

 

    拓拔野此時一心降伏禍鬥,凝神默念法訣,戚戚感應,無暇細看這番奇景。倒是流沙仙子二女乘機騎獸盤旋,仔細探掃,象在尋找著什麼標識物。

 

    地壑群山之間,怪獸怒吼,凶禽尖啼,嘈雜的聲浪震得三人耳中嗡嗡作響,說不出的煩悶。

 

    離得最近的半山險峰上,數十隻人頭虎尾的巨鳥正密密麻麻地懸尾倒掛在斷崖橫松上,聽見淳于昱的巴烏之聲,紛紛振翅尖叫,朝她掃來,碧眼凶光大作,蛇信跳躍,形貌猙獰無比。

 

    流沙仙子拍手笑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老妖精,你的巴烏聲忒也動聽,看來這些‘虎尾人雕’十八年來竟念念不忘呢。”

 

    火仇仙子柳眉一挑,冷笑一聲,繼續橫吹蠻笛,聲音突變急促獰厲。

 

    那些人頭巨鳥殊不畏懼,反倒發出淒厲怒號,雙翼橫張,虎尾拋揚,猛地朝她轟然電沖而下,口中噴出道道毒火。

 

    沖到十丈開外時,光波蕩漾,當先的兩隻怪鳥突然“嘭”地炸裂開來,象被什麼無形火彈擊中了一般,周身猛地竄起熊熊火焰。

 

    緊接著,其後的眾怪鳥一一爆裂著火,慘叫撲翅亂舞,縱橫亂撞在崖壁、山岩上,朝下摔去。

 

    山壑中忽然響起公孫嬰侯的大笑聲:“好一個‘無形三昧火’!淳于公主一別十八載,還是這麼熱情似火,幸何如哉!”頓了頓,笑道:“貴客臨門,我這作主人的又怎能不吹上一首迎賓曲,聊以助興?”

 

    話音剛落,一陣簫聲,清曠舒雅,如松林清風,明月山泉。

 

    地丘群峰之間轟然沖起萬千凶禽,隨著那蕭聲節奏,漫天盤旋,尖啼呼應,頃刻之間,宛如烏雲奔瀉,朝著三人洶洶圍沖而來。

 

    拓拔野心中大凜,他精擅音律,又了悟馭獸心法,單聽這簫聲氣韻,這廝竟似不在祝融、百里春秋諸人之下!

 

    流沙仙子妙目中殺機大作,揚眉格格笑道:“既知貴客臨門,還不倒履相迎,躲躲藏藏的算是什麼主人?”大敵當前,再無心取笑淳於昱,仰頭高吹玉兕角。

 

    火仇仙子俏臉暈紅,冷笑不語,“巴烏”笛聲越來越急,和玉兕角交相並奏,淒寒詭厲。

 

    那俯衝而下的凶鳥或是被“無形三昧火”擊中,火焰熊熊,慘叫拋飛;或是被蠻笛、號角聲直接震得發狂,橫沖亂舞,和後方沖來的鳥禽撞作一團。

 

    骨簫聲卻始終不急不緩,悠揚自如,在高厲急促的蠻笛與兕角聲中聽來,疏淡錯落,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韻律與魔魅之力,便是拓拔野聽了,心中也不由得怦怦一陣大跳,念力渙亂。

 

    稍一分心,禍鬥嗷嗷怒吼,瘋狂地跳躍衝撞,險些將他從背上掀落,當下急忙凝神聚念,將那蕭聲從腦中屏除而出。

 

    公孫嬰侯潛居地丘數十年,終日與大荒中至為凶毒的蟲豸鳥獸為伍,對彼等心性瞭若指掌,若論資輩,雨師妾、流沙仙子、淳于昱這些禦獸高手都只算得上他的弟子。

 

    這枝骨簫更是以太古凶獸“地火麒麟”的脊骨所制,此刻吹將起來,真可謂萬禽喪膽,諸獸歸心。

 

    數不盡的凶禽尖嘯圍沖,前赴後繼,震耳欲聾,四面八方黑壓壓地什麼也瞧不見了。

 

    蠻笛、兕角之聲漸漸地都被那蕭聲壓了下去,流沙仙子、火仇仙子的臉色越來越白,香汗淋漓,就連緊握樂器的手,都開始微微發抖起來,心中驚怒已極。

 

    這些年來,二女苦練禦獸蠱毒之法,為的便是今日。雖已料到單打獨鬥,決計不是此獠的對手,所以彼此才甘願拋棄前嫌,連袂並鬥;但想不到公孫嬰侯修為激增,遠在想像之上,片刻之間勝負已分!

 

    四周羽翼紛疊,腥風狂舞,鳥屍、汙血縱橫亂飛,激撞在三人的護體氣罩上,僕僕連聲,氣光搖盪。岩壁、山崖上,更是噴濺得斑斑點點,觸目驚心。

 

    二女苦苦強撐,蠻笛、兕角聲音漸小,節奏漸亂,幾次更是險些被骨簫所控。稍有不慎,便要全線崩潰,萬劫不復。

 

    拓拔野大凜,原想降伏禍鬥之後,再以珊瑚笛全力反擊,眼下情勢危急,只有一心兩用,冒險而為了。

 

    抽出珊瑚笛,凝神橫吹,卻聽蠻笛突然變調,火仇仙子“哇”地鮮血狂噴,嬌軀搖曳,險些從敞鳧鳥上仰身翻落。

 

    拓拔野急忙聚氣吹笛,笛聲清越高亮,登時將骨簫聲重新壓了下去。流沙仙子松了一口氣,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無暇多想,繼續凝神吹角。

 

    骨簫聲陡然一變,急促陰詭,周圍凶禽怪叫盤旋,朝著火仇仙子轟然電沖而去。

 

    敞鳧神鳥尖啼拍翅,噴出熊熊烈火,將飛沖前來的幾隻虎尾人雕燒成焦骨,但勢單力孤,霎時間便被狂潮似的鳥群淹沒,“嘭嘭”連聲,頓時被撕扯成了萬千斷羽碎肉,淳於昱亦被震得翻身拋起,斷線風箏似的朝後飄去。

 

    拓拔野心中一沉,正欲施以援手,卻聽跨下禍鬥神獸突然爆發出驚天狂吼,不顧一切地載著自己猛衝而去,烈焰噴舞,火尾橫掃,登時將眾鳥打得血肉橫飛、焦臭四溢。

 

    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它終於認出了自己的舊主,擺脫了骨簫的控制。

 

    拓拔野又驚又喜,笑道:“好畜生,不枉你主人疼你一場!”左手氣刀飛舞,將鳥群轟然殺散,一把拽起火仇仙子,拉入懷中。

 

    淳於昱經脈傷損,臉色煞白,一時不能動彈,嘴角眉梢卻盡是盈盈笑意,輕輕地撫摩著禍鬥頸上的黑毛,低聲呼喚道:“如意,如意……”悲喜交集,淚珠忍不住掉了下來。

 

    禍鬥轉頭嗚鳴,赤紅雙目蒙了一層濕漉漉的水霧,長舌跳躍,溫柔地舔舐著她的手指,火尾搖擺,極是親昵。

 

    此時魔障既除,人獸心意相通,威力大增。

 

    禍鬥神獸渾身烈火跳躍,咆哮如雷,隨著拓拔野意念飛沖奔突,所到之處如狼入羊群,勢不可擋。縱有凶禽沖到身側,被它噴發的烈焰卷著,登時燒成了烤雞火禽,慘叫跌落。

 

    拓拔野有辟火珠護體,抱著淳於昱坐在火焰中,毫髮無傷,在火光映照下,凜凜如天神。笛聲峭厲險拔,和玉兕角聲並奏呼應,更是破空裂雲,氣勢如虹,與骨簫聲相互糾纏,一時難分高下。

 

    火仇仙子調息片刻,真氣業已重轉順暢,聽著笛角激昂合奏,心潮如沸,當下凝神聚氣,重又吹奏起巴烏蠻笛。禍鬥縱聲歡鳴。

 

    拓拔野心無旁騖,全力橫吹“金石裂浪曲”,笛聲攀到至高處,忽然如狂濤裂岸,險峰崩雲,陡然炸裂開來,只聽一聲震雷狂吼,珊瑚獨角獸沖天破空。

 

    凶禽尖啼,驚飛辟易。

 

    霎時間,禍鬥、珊瑚獨角獸、那歧三大凶獸交相逞威,殺得萬鳥斷羽繽紛,血肉橫飛。

 

    公孫嬰侯雖然位列大荒十神,凶威蓋世,但要想以一己之力,對抗這當世三大禦獸高手,卻也殊無可能。

 

    只聽他哈哈大笑道:“禮樂既畢,貴賓入席。三位若再找不著入口,可就喝不上我和雨師國主的喜酒啦。”

 

    簫聲忽止,萬禽沖天飛散。

 

    自與此獠相逢以來,拓拔野此時方初嘗勝績,心中喜怒振奮,封印神獸,縱聲長嘯。隱隱聽見皮母地丘外的各族群雄爆發出如潮歡呼,遍野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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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眾版的連載分段視乎情節段落而定,vip版本則嚴格以字數為定,兩者可能有所差異,請大家諒解。       

第十三章 地火凶獸(3

            流沙仙子與淳于昱相視嫣然一笑,經此一戰,彼此的仇憎之意消減了許多。秋波掃處,發覺山壑內雲霞漸起,彌漫卷舞,心中一凜,道:“拓拔小子,快走吧。這地壑裡每日只有半個時辰能瞧清視野,再不抓緊時間,真就找不著陽極宮的入口啦。”

 

    三人再不遲疑,繼續騎獸俯衝。

 

    狂風撲面,彩霧彌散,凶獸妖禽望風披靡。

 

    左側崖壁綿延不絕,和右面的地丘群峰交夾成狹長曲折的深壑,隱隱可見水光搖盪,似有若無,宛如直通地獄九泉,深不可測。

 

    越往下飛,寒氣越盛,而熱浪也隨之越發猛烈,彼此層疊交湧,像是剛從火山飛過,又到了雪峰上空,忽而極熱,忽而極冷。若是常人早已抵受不住。饒是拓拔野修為驚人,亦覺得仿佛得了瘧疾一般,難受已極。

 

    二女臉顏、肌膚上結了一層淡淡的霜雪,被熱風刮舞,又化作晶瑩水露,蒸騰飛散,景象頗為奇麗。

 

    但她們似乎對地壑中的地理氣候頗為適應,一言不發,凝神四掃,尋找著陽極宮的入口。

 

    如此往下急飛了一陣,忽然聽見“隆隆”巨響,轉眸望去,群鳥驚飛,右前方的地丘險峰冒起滾滾黑煙。

 

    既而紅光亂舞,山石飛炸,轟然噴出一道百丈來高的火焰,那險峻奇峰頃刻間便崩塌了近半。

 

    幾在同時,附近的幾座山峰也劇烈震動起來,轟然噴出沖天烈火,此消彼長,蔚為壯觀。四周的濃蔭花草頓時變為一片火海,獵獵狂卷。

 

    地壑深處恰好寒風鼓舞,沖卷過三人周側,在上空迅速凝為白濛濛的漫天霧氣,既而奔騰翻卷,瞬間變作暗紫、金紅的瑰麗雲霞,又變成烏黑如墨的滾滾陰雲。

 

    接著,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夾雜著拳頭大小的冰雹,密集地撞擊在山岩崖壁上,冰屑激射,水花縱橫。那熊熊烈火很快便被澆滅,只剩下漫山白煙騰舞,異香繚繞。

 

    俄頃,雲開雨收,焦黑的山崖、峰石上又迅速泛起一層新綠,草長樹生,開花結果。原本狼藉枯敗的景象,又被濃濃綠蔭、漫漫花海所替代。

 

    漫天盤旋的凶禽飛獸也重新俯衝飛落,怡然自得,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

 

    拓拔野心下駭然,暗想:“這地壑內氣象瞬息萬變,加之地火噴薄,雨水豐沛,難怪片刻之間,便能生長出大荒見所未見的花草鳥獸來。穀外的一個晝夜,到了這穀內,倒漫長如一個春秋了……”

 

    心念一動,又想:“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光陰短長,又豈有尺規可量?長留仙子的‘一寸光陰’能在瞬息之間縱橫百丈,莫非秘密就在此間?”

 

    心中嘭嘭劇跳,又驚又喜,若有所悟,但一時間又難以描述。待要思忖細辨,卻聽禍鬥“嗷嗷”怒吼,火仇仙子低聲道:“到啦!”

 

    拓拔野一凜,凝神望去,但見下方壑深千丈處,水光瀲灩,如銀帶蜿蜒,在半空雲霞映照下,七彩變幻,瑰麗多端。

 

    皮母地丘終於見底了。

 

    往下沖去,熱浪漸消,寒氣益甚,撲面狂風如冰刀刺骨,夾帶著濛濛雪花。兩側的山崖、峰嶺不知何時已被漫漫白雪覆蓋,銀裝素裹,就連空中盤旋飛舞的,也全都變成了雪鷲、冰翼龍等寒荒極地才有的凶禽飛獸。

 

    到了距離那地河百丈之遙時,四周已是冰天雪地,陰寒徹骨,饒是三人真氣雄沛,也不免牙關格格亂撞,身上更是霜雪凝結,稍一動彈,便“咯啦啦”地掉下一片冰塊來。

 

    但奇怪的是,那地河卻殊不結冰。河水寬達三百餘丈,環繞著地丘迤儷蜿蜒,湛藍的水波漣漪蕩漾,蒸騰出絲絲白霧,揮散著幽冥般的可怕寒氣。

 

    隱隱可見一具具慘白的屍體懸浮水中,或仰或俯,浮腫如水鬼,連綿不絕,至少有數萬之眾。

 

    “屍兵!”

 

    拓拔野心中大凜,屍蠱畏熱喜寒,公孫嬰侯必是將這冰河當作了訓養鬼兵的大本營。而水、土兩族大戰於真陵之野時,燕長歌的北鮮八部被突然迸裂的地壑所吞,又恰好落進了這冰河之中,成了數萬鬼兵。

 

    流沙仙子纖指一彈,銀針破入一具浮屍之中,沁出黃綠色的漿液,過不片刻,便孵化成幾十隻七彩小蟲,攢集蠕動。

 

    她“哼”了一聲,挑眉冷笑道:“我道公孫嬰侯有什麼能耐,原來也不過是將九彩屍蟲、九冥屍蠱交合配種,產下新蠱來。放心吧,這些屍兵要到落日之後才會醒來,我們還有足足四個時辰……”

 

    話音未落,禍鬥又是一陣嗷嗷怒吼,帶著三人朝北面雪峰沖去。

 

    火仇仙子又驚又喜,失聲笑道:“是了,在這裡!想不到十八年間地丘震動,竟將這‘指南山’挪成了‘指北山’!”

 

    只見那座山峰陡峭高峻,半山突崛,仿佛一個仙人側身指路。

 

    拓拔野陡然一凜,覺得這景象好生熟悉,好象在哪裡見過一般。腦海中驀地閃過一些紛亂的畫面,稍縱即逝,心中嘭嘭狂跳,呼吸如窒,也不知是驚是駭是喜是懼。

 

    流沙仙子見他臉色劇變,怔怔出神,只道他將近陽極宮,太過激動,“呸”了一聲,笑道:“臭小子好沒出息!在這發什麼呆?還不跟著姐姐搶親去!”那歧獸拍翅怪鳴,深以為然。

 

    大雪紛飛,三人騎獸橫空,轉瞬間便到了那“指南山”上。山崖如刀削斧斫,壁立千仞,惟有半山巨石突兀,橫空延伸出數十丈來。

 

    三人馭獸盤旋,在橫峰上落定,積雪皚皚,九株蒼勁虯松亭亭如蓋,此外別無一物。

 

    拓拔野環顧片刻,奇道:“陽極宮的入口在哪裡?”

 

    流沙仙子一掌拍出,雪浪奔卷,緊貼崖壁處頓時現出一個兩丈來深的雪坑,其中赫然有一個高近兩丈的石墳。黑石壘築,石縫緊密,宛如一隻巨大的玄龜。

 

    墳前立了一個玄石墓碑,上面以指力刻寫了八個大字:“亡夫公孫長泰之墓”。

 

    公孫長泰?拓拔野一凜,難道這廝竟將陽極地宮建在了自己父親的墓底?       

第十三章 地火凶獸(4)

            流沙仙子似是瞧出他心中所思,道:“你猜對啦!陽極宮原本就是波母為亡夫所建的冥宮。上接炎火,下臨玄水,背依金石,前栽碧木,中央是一掊黃土……五行皆備,也算是這地壑裡的風水寶地了。”

 

    禍鬥嗷嗷亂吼,火焰轟然噴舞,衝撞在黑石墳上,氣霧迸揚,殘雪融化,那石墓卻巍然不動。

 

    拓拔野走上前,叩指輕彈,“當當”脆響,那黑黝黝的石塊竟比玄冰鐵還要堅硬,凝神探掃,卻又瞧不出任何機關玄秘,大感奇怪。

 

    火仇仙子淡淡道:“拓拔小子,不用看了。這石墳即便拿你的天元逆刃,也要三天三夜才能劈開。要想立即進入陽極宮,只消跪在墓前,叩上九個響頭便是……”

 

    “慢著!”流沙仙子搶身擋在她身前,截口冷笑道,“昨夜你親口答應,由你來跪叩這九個響頭,我才勉為其難帶你來的。怎麼,現在還想反悔麼?”

 

    火仇仙子柳眉一挑,悠然道:“我只說開啟墓門之事交由我來負責,可沒答應要自己叩頭。這小子要是不願磕頭,那也成啊,我就找塊石頭慢慢地敲。敲上十年八載的,多半也能進去了。只是等到那時,也不知新娘還健不健在?”

 

    “好一個厚顏狡賴的老妖精!”流沙仙子又氣又惱,格格大笑道,“也好!再過片刻,公孫嬰侯便要取龍女為妻啦,你可千萬別打破醋罎子往肚裡吞……”

 

    拓拔野聽著二女唇槍舌劍,心亂如麻,凝神掃望,果然瞧見墓前的石地上隱隱有幾個凹坑,當是長年有人跪拜所致。

 

    心想:“只要能救出雨師姐姐,就算向天下人叩拜又有何妨!”熱血上湧,大步上前拜倒,“咚咚咚”接連磕了九個響頭。

 

    二女齊齊一怔,想不到他竟二話不說,當真便朝仇敵之父叩拜。流沙仙子心中莫名地一酸,旋即湧起一陣溫柔憐意。

 

    拓拔野叩完第九個頭,只聽“轟”地一聲,山搖地動,積雪迸飛,那石墓正中陡然開裂,紅光爆舞,沖起一道百丈來高的熊熊烈焰!

 

    三人呼吸一窒,衣袂獵獵鼓舞,險些被那氣浪刮得站立不住,那歧獸、禍鬥尖叫怪吼,像是興奮,又像是恐懼。

 

    過了片刻,火光收斂,落雪飄搖,橫峰上又恢復了寧靜。

 

    那石墓則已裂開一個半丈來寬、一丈來高的洞門,紅光吞吐閃耀,像是一個伏地蹲踞的凶獸,張開血盆大口,擇人而噬。

 

    拓拔野此刻已殊無畏懼,就算明知下方是龍潭虎穴、火海刀山,也要拼死闖上一闖。當下昂然起身,大步踏入墓中。

 

    熱風撲面,口乾舌燥。甬道狹窄斜長,蜿蜒而下,石壁上懸掛著一盞盞暗紫色的“龍石涎燈”,紅光跳躍,異香撲鼻,顯得靜謐而又詭異。

 

    流沙仙子叫道:“拓拔小子,小心腳下的蠱蟲!”生怕他有所閃失,領著那歧獸,搶身尾隨其後。

 

    方甫進入,身後“嘭”的一聲悶響,墓室業已緊緊閉攏。

 

    流沙仙子一凜,忽覺不妙,回頭望去,哪裡有火仇仙子的身影?驚怒交迸,頓足失聲道:“糟糕!中了這老妖精的計了!”

 

    話音未落,一陣熾烈狂風迎面沖湧,***搖曳,明暗不定,耳邊只聽見公孫嬰侯的笑聲嗡嗡亂震道:“小妖精,現在才知道中計,不嫌太晚了麼?十六年前我便告訴過你,終有一日,我要讓你葬身谷底,永世不能超脫!”

 

    鬼影珠幻光閃耀,映照出拓拔野、流沙仙子惱恨懊悔的神色,各族群雄雖不聽見聲音,但辨其唇語,也猜到了大概,一時驚怒交加,紛紛破口大駡,悔不該輕信淳於昱。

 

    一些性急的火族遊俠更是怒斥南蠻妖女奸狡狠毒,背信棄義,被旁邊的人接連肘擊,想起火神在側,這才急忙將問候其祖宗的話語吞回肚內。

 

    祝融面色慘白,一言不發,原以為昨夜之後,父女之情、家國之恨都能漸漸彌合,不想這一切竟只是女兒為報私仇,勾結公孫嬰侯所設的圈套!心中悲沮苦痛莫以言表,霎時間竟像是老了十歲一般。

 

    烈炎心下黯然,朗聲道:“火族、南蠻數十年來仇隙太深,絕非一朝一夕所能彌補,大家也不必苛責淳于公主了。當務之急,是速速設法救出龍神太子與流沙仙子,再一齊討伐公孫嬰侯,解救龍妃。”

 

    眾人轟然附應,義憤填膺,寒荒國的眾勇士最為激憤,紛紛翻身上馬,就欲向皮母地丘沖去。

 

    當是時,忽聽骨簫高吹,淒厲入雲,皮母地丘上空轟然沖起黑壓壓的一大片凶禽飛獸,尖吼怪嚎,如滾滾烏雲,朝著眾人壓卷而來。

 

    幾在同時,又響起一陣似有若無的巴烏蠻笛,大地微震,隆隆作響,似有千軍萬馬正朝此地狂奔而來。

 

    盤旋上空的飛獸軍齊聲驚呼,紛紛叫道:“陛下,南邊來了好多南荒凶獸!”

 

    姬遠玄抓起千里鏡,朝南望去,煙塵滾卷,如狂潮推進,隱隱聽見獸吼如浪,越來越響。略一推算,至少有數萬凶獸,奔在最前的,赫然是昨夜所見的長右、合窳、猾褢等妖獸。

 

    眾人大凜,霍然醒悟。火仇仙子驅使這些獸群,絕非是為了與公孫嬰侯的鬼軍交戰,而是為了從後方突襲各族援軍,形成包夾合圍之勢!驚怒之下,紛紛大罵,彎弓拔刀,便欲與這些妖獸決一死戰。

 

    姬遠玄騎乘三眼麒麟沖天飛起,高聲道:“各部聽令!飛獸軍淩空北向,狙擊所有從皮母地丘飛來的妖禽;獸騎軍排為三角陣,保護好各族遊俠,不得號令,不許擅自出擊!”

 

    土族大軍轟然應諾,聲浪如雷。

 

    霎時間,八千飛獸軍沖天飛卷,分列三層,在空中排成梯形戰陣。

 

    三萬土族獸騎旌旗獵獵,迅疾有序地排布成巨大的三角戰陣,箭上弦,矛朝外,動也不動,氣勢森然。

 

    群雄士氣大振,當下也在各族首領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列陣迎敵。呐喊如潮,鼓號齊鳴,大戰一觸即發。

 

    狂風獵獵,祝融騎乘雙龍凝立空中,聽著那悠揚婉轉的巴烏聲,心中裂痛悲楚,宛如刀絞。想不到三十多年的祈禱悔責,仍然不能避免父女疆場相決!

 

    然而此時此地,縱然他有千思萬慮,也無從選擇了。當下徐徐從懷中取出“赤龍骨笛”,斜依唇邊,只等獸群再近一裡,便吹奏抗衡。

 

    凶禽席捲,萬獸狂奔,一南一北,朝著群雄急速逼近。

 

    到了距離戰陣四裡處,突聽骨簫頓挫,巴烏低回,獸群轟鳴怒吼,紛紛頓住。漫天妖禽也隨之尖啼上沖,盤旋不前。

 

    只聽公孫嬰侯的聲音哈哈大笑道:“今日是公孫某人大喜之日,各位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大開殺戒?怨有頭,債有主,我與拓拔小子的私怨,幹卿等何事?乖乖地在一旁看熱鬧,我保你們長命百歲;若越過界限,自尋死路,那也只好由得你了!”

 

    “轟!”“轟!”北邊平原火光沖舞,竄起數十丈高,宛如赤龍蜿蜒,自東而西,橫亙于各族群雄與皮母地丘之間。

 

    幾在同時,皮母地丘內再度沖起絢麗霞光,當空搖盪,形成巨大的蜃景幻象,只見一男一女並立在狹窄的甬道裡,奮力轟擊著漆黑的墓石,赫然正是拓拔野與流沙仙子。

 

    眾人大凜,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凝神仰望,心中暗暗禱告,只盼著他們能儘快破壁而出……       

第十四章 海誓山盟(1

            銀光怒舞,氣浪迸飛。拓拔野接連數十記“裂天訣”,震得手臂酥麻,幾乎連天元逆刃都拿握不穩,那烏黑的墓石卻只添了幾道白痕,紋絲不動。

 

    心中又怒又駭,不知這黑石究竟是什麼太古奇物,竟連天下至利的神兵都不能奈之何!

 

    那歧獸尖叫連聲,振翅低頭,往甬道左側接連猛撞,塵土飛揚,“嘭”地落下一大塊石片來,露出的石壁青幽幽的光亮可鑒。

 

    流沙仙子心中一沉,俏臉煞白,咬牙道:“別砍啦!這是‘陰陽冥火壺’,就算是你有盤古斧,也未必鑿得開來。”

 

    “陰陽冥火壺?”拓拔野一凜,忽然想起從前在湯谷之時,曾聽金族流囚提及此物。

 

    傳說上古某年天崩地裂,凶魔橫行,女媧以金族五色神石補住天裂,剩餘的五色石不足以填補地縫,就索性將殘石混合三十六種奇鐵,鑄造成“陰陽冥火壺”,封收了所有凶魔妖獸,鎮在地縫之底。

 

    鬥轉星移,當年的地縫變成了大荒第一奇山皮母地丘,而陰陽冥火壺則化作了地丘的某一座山峰。

 

    想不到陰差陽錯,自己二人竟被火仇仙子誘入了這太古神壺!

 

    想起适才見著這陰陽冥火壺所化的山峰時,所產生的強烈的似曾相識之感,拓拔野心中驀地一動:難道古元坎當年也曾來過此處?舊地重遊,故而喚醒了自己的前生神識麼?

 

    流沙仙子怒道:“這奸賊處心積慮,將這火壺山改造成指南山形貌,就連這壺嘴峰也被他喬化得惟妙惟肖……”

 

    臉色忽地一變,頓足道:“是了!其實我早該想到啦,皮母地丘形貌多變,日新月異,過了十六年,那指南山又怎會和從前一模一樣?”越想越是懊惱,恨恨不已。

 

    忽然又聽見公孫嬰侯的聲音嗡嗡笑道:“伏羲事後算八卦——空說大話!拓拔小子,這‘陰陽冥火壺’陰陽和合,水火相濟,實是地丘風水最佳之處。公孫某高堂的合歡墓便建於此處,你們今日能死在這裡,也算是造化了!”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動:“這奸賊既將父母合葬此處,必有因由。若能洞悉其中玄機,或許就有法子出去了!”

 

    驚怒躁亂之意稍平,一邊凝神四掃,一邊哈哈笑道:“原來你是將我和流沙仙子當作你爹娘了麼?乖兒子一片孝心,很好很好。”

 

    流沙仙子蘋果臉上莫名地一紅,“呸”了一聲,冷笑道:“我要是有這麼一個不成器的孽子,早就一頭撞死了,還有臉面躲在這地縫裡苟活於世?”

 

    公孫嬰侯森然笑道:“死到臨頭,還敢嘴硬。神農老賊與我仇深似海,你這小賤人又害死了我兄弟,原想讓你和老賊一齊死在我父母棺前,讓他們九泉之下也好瞑目,可惜那老賊短命,先走一步,那就只有師債徒償了!”

 

    話音未落,炎風怒卷,眼前一紅,整個甬道突然鼓起赤豔火光!

 

    拓拔野急旋辟火珠,一掌拍出,氣浪迸炸,***搖曳,甬道四壁的土石瞬間寸寸龜裂,“格啦啦”地掉了滿地,露出光滑鐵青的壺嘴內壁,隱隱可見眾多刻痕,縱橫交錯,密密麻麻。

 

    公孫嬰侯大笑道:“小子,莫怪我沒提醒你。壺內以半個時辰為一周天,冷熱交替,冰火相濟。再過片刻,地火透過壺底,形成‘青冥紫火’,且看你的辟火珠能支撐多久!”

 

    拓拔野心中大凜,《五行譜》中記載了所謂的“青冥紫火”,相傳由九冥地府而生,熾烈更勝熔岩,無堅不摧,就算是玄冰鐵,也要被燒為鐵漿。一直以為在南荒某地,想不到竟便在這皮母地丘之中。

 

    流沙仙子冷笑一聲,傳音道:“那奸賊的聲音從壺洞中傳來,壺底又能透入火焰,必定有氣孔暗洞,與外部相通。”拽著他袖子,朝內走去。

 

    紅光撲面,酷熱難耐。觸目所及,四周火焰飛舞,霧氣蒸騰,朦朦朧朧地瞧不真切。

 

    凝神掃探了片刻,才看清前方是一個高達百丈,直徑近八十丈的巨大洞窟,洞壁尖石嶙峋,五色斑斕,頂壁上有一圈裂痕,想必就是這“陰陽冥火壺”的頂蓋了。

 

    往下望去,洞底距離壺嘴甬道約有十丈深,紅彤彤燒得滾燙,果然有數十個圓孔,星羅棋佈,赤焰飛騰。只是每一個圓孔都不過寸許大小,他們就算把腦袋削成竹尖,也鑽不出去。

 

    正中有一個八角高臺,從南而西,分別刻了“離”、“坤”、“兌”、“乾”、“坎”、“艮”、“震”、“巽”八種圖案,正是《五行譜》中所列的伏羲八卦圖。

 

    相傳太古之時,伏羲在圖河中斬殺凶獸赤翼龍馬,從它腹中取出一幅秘圖。伏羲大有所悟,從此仰觀天象,俯察地法,參透天地萬物的玄機,練就通神徹鬼的法術。

 

    然而伏羲八卦圖究竟有何玄妙,《五行譜》中亦語焉不詳。

 

    拓拔野在這神壺中瞧見此圖,心中頓時一陣嘭嘭狂跳,隱隱之中覺得似有所悟,卻以難以言明。

 

    凝神再看,那八角高臺上赫然有一個巨大的太極圖案,中央橫放著一個石棺,在四周狂舞火舌的舔舐下,閃耀著青紫色的光芒。

 

    流沙仙子髮辮飛舞,赤練蛇在她耳邊“咻咻”輕響,仿佛在低語著什麼。她臉上暈紅如霞,嫣然笑道:“小情郎,既然此處是他爹娘的合歡墓,我們有怎能不去拜祭一番?”

 

    拉著他騎上那歧獸,展翅朝八卦高臺飛去。

 

    烈火噴湧,兩人騎獸沖落。只見那具石棺碧翠如玉,幻光流離,隱隱可見兩個人影躺在其中,念力探掃,當是屍骸無疑。

 

    流沙仙子妙目微眯,笑吟吟地伸出手,道:“小情郎,借你天元逆刃一用。”

 

    拓拔野聽她語氣,已明其意,還不等說話,她已奪過天元逆刃,朝著那石棺棺蓋的縫隙劈去。

 

    “嘭!”氣浪四溢,棺蓋登時往上一震。

 

    只聽公孫嬰侯的聲音怒笑道:“小賤人,這種掘人棺墳的事情,你也作得出來!也不怕天打雷劈,遭報應麼?”

 

    壺底火光轟然沖湧,在八卦台四周竄起數十丈高的烈焰,猙獰狂舞,熱浪迫得兩人眼都睜不開來。

 

    流沙仙子心下大快,格格笑道:“你既敢將人囚在父母墓室裡,還怕人撬你祖墳嗎?波母當年對我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今日正好來答謝一番!”銀光電斬,接連劈入棺蓋縫隙。

 

    公孫嬰侯越是怒駡,她便越是快慰,大笑不絕,只聽轟然連震,棺蓋一寸寸地向上移去,拓拔野隱隱覺得似有不妥,心念一動,叫道:“慢著!”

 

    正欲伸手攔住流沙仙子,只聽“轟”地一聲,棺蓋沖天飛起,絢光炸射,“嗡嗡”之聲陡然大作,無數彩蟲驚濤狂潮似的噴湧而出,撲面沖來!       

第十四章 海誓山盟(2)

            拓拔野、洛姬雅大凜,下意識地鼓舞氣浪,轟然外沖。

 

    “嘭嘭”連聲,那萬千彩蟲登時炸散成漫空沙靡,被火焰舔卷,哧哧之聲大作,霓煙四散,彌漫著刺鼻的怪味。

 

    兩人大覺不妙,屏息翻身飛退,卻聽公孫嬰侯哈哈狂笑道:“小賤人,這是我為你和神農老賊準備的棺材。你自掘墳墓,怪得誰來?”

 

    笑聲轟鳴,流沙仙子“啊”地一聲,俏臉潮紅如醉,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陡然從半空筆直摔落。

 

    拓拔野搶身翻沖,抄手將她抱住,觸手滾燙如火,柔若無骨,正覺驚異,她“嚶嚀”一聲,雙臂軟綿綿地勾住他的脖子,眼似春水,臉如桃花,便向他親來。

 

    拓拔野大驚,想要推開,卻覺得腦中轟然一響,丹田內熱浪炸湧,周身如焚,霎時間什麼也看不清,聽不見了。

 

    迷迷糊糊中,她那柔媚沙啞的呻吟,象春風似的拂動耳梢,刮過臉頰,又如利電似的穿過雙唇,劈入心底……

 

    他周身陡然弓起,天旋地轉,五臟如燒,喉中直欲噴出火來,張開口,想要大口地呼吸,卻被那溫軟潮濕的唇瓣緊緊封住了,柔軟丁香輕輕地舔過他的上顎,裹卷著他的舌尖,如此溫柔、貪婪而又狂暴,每一次吮吸,都帶給他酥麻欲死的戰慄……

 

    各族群雄轟然低呼,怔怔地仰望著蜃景中那緊緊擁吻的兩人,瞠目結舌,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楚芙麗葉耳根燒燙,別過臉去,只聽公孫嬰侯縱聲狂笑道:“都說拓拔太子情深意重,為了我雨師愛妃甘舍金族駙馬,甚至不惜與天下為敵,今日看來,原也不過是個好色無厭的虛偽小人!以為在這墓室之中,孤男寡女,遮人眼目,便放著膽子作出這等苟且醜事麼?各位千里迢迢趕到這裡,冒死相助,敢情就是為了這等浮滑浪子?”

 

    陸吾高聲道:“大家不必聽他妖言蠱惑,拓拔太子義薄雲天,情深似海,決計作不出這等行徑。若不是這妖人使了什麼障眼邪法,便是下了春蠱淫毒,累他一時迷失本性。”

 

    被他這般一喝,眾人如夢初醒,當下紛紛哄然附和,大罵不絕。

 

    但眼見姬遠玄手中的“鬼影珠”所照影像與蜃景渾然一致,群雄心中難免有些忐忑懷疑:別人倒也罷了,流沙仙子蠱毒之術出神入化,大荒中又有誰能害她中蠱?

 

    況且以洛姬雅與拓拔野的交情來看,頗為曖昧莫測,此刻兩人困於墓室,同生共死,一時情難自禁,倒也大有可能。是以叱駡之時,不免有些理不直,氣不壯。

 

    楚芙麗葉瞧在眼裡,眉尖輕蹙,朝姬遠玄、烈炎盈盈行了一禮,低聲道:“炎帝陛下、黃帝陛下,陸虎神說得極是,公孫妖人必定是使了什麼淫邪法術,想在天下人眼前,整得拓拔太子身敗名裂,威望盡失。現在再不發兵相救,只怕就來不及啦。”

 

    烈炎、祝融等人相視頷首,拔祀漢、天箭眾將更是徑直挺身請纓,躍躍欲戰。

 

    姬遠玄沉吟片刻,劍眉一揚,似是下定了決心,高聲道:“土族三軍將士聽令!公孫嬰侯犯我友邦,肆虐瘟疫,塗炭生靈,罪大惡極,早已將三日前的盟約毀壞殆盡。今日誓必誅殺此獠,救出龍神太子!”

 

    群雄轟然呼應,號角、戰鼓激昂高奏,大軍如潮水似的向皮母地丘湧去。

 

    大戰終於開始。

 

    恍惚中,聽見公孫嬰侯的狂笑聲如雷回蕩,拓拔野心中驀地一震,神智登醒,驚駭羞慚,反手將流沙仙子推開,真氣綿綿輸入她的體內,沉聲道:“仙子!仙子!我們中了這奸賊的淫蠱了!”

 

    連喝了幾聲,流沙仙子微微一顫,渙亂迷離的眼神才漸轉清明,想起方才發生之事,“啊”地一聲,臉蛋紅得如同熟透的蘋果,羞怒惱恨,顫聲道:“公孫狗賊,你自稱大荒十神,卻使這等下三濫的春蠱,羞也不羞!”

 

    公孫嬰侯的聲音哈哈笑道:“欲從情起,情由心生。情蠱又非春蟲,有什麼羞不羞的?若不是你們彼此心心相印,适才又怎會親得這麼甜,抱得這般緊?拓拔小子,小妖精的舌頭,是不是比你雨師姐姐來得更甜?”

 

    拓拔野怒火填膺,起身喝道:“無恥!若有本事,直接來殺來剮。只敢躲在一旁,偷襲暗算,算得什麼東西!”

 

    丹田內真氣方甫鼓舞,立時又覺得情火中燒,難以遏止,眼角瞥見流沙仙子那甜美的臉蛋,一顆心登時嘭嘭狂跳,直欲從喉中跳將出來,急忙轉過頭去。

 

    公孫嬰侯森然大笑道:“直接殺了你們?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要讓你們受盡折磨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話音方落,壺底隆隆連聲,拓拔野眼前一紅,火浪沖湧,整個八卦高臺已被青紫色的火焰吞噬了,下意識地探手將洛姬雅拉入懷中,禦氣抵擋。

 

    雖有辟火珠護體,但那炙熱的氣浪排山倒海,兜頭迫面,衣服、頭髮、皮膚……都似乎瞬間焦枯了,口乾舌燥,體內的情火欲焰隨之陡然高竄,越燒越烈,意識又漸漸變得迷糊起來。

 

    瞧見懷中那活色生香的童顏美人,拓拔野心旌搖盪,幾次忍不住想要低下頭去,輕憐蜜愛,但兩人四唇方甫交接,又立即觸電似的驚醒,雙雙推脫開去,面紅耳赤,不敢對視。

 

    心中驚怒、羞赧、悲恨、懊惱……如烈火焚燒,幾欲迸爆,凝神苦苦支撐,怒駡不已。

 

    越是如此,公孫嬰侯的笑聲便越是囂狂恣肆。

 

    那歧獸尖聲怪叫,撲扇著巨翅,朝那聲音傳來處猛撲飛沖,有如水中撈月,反復了數十次後,疲憊不堪,又險些被那青冥紫火燒著,只好悻悻地沖落到兩人身邊,拍打火焰,發出“那七那七”的悲怒怪叫。

 

    拓拔野凝神內視,心中驚怒莫名。直到此刻,才發現在自己的心、肝、血液……之中,不知何時竟鑽入了萬千小如靡塵的奇特烏蠶,越是想要禦氣將它們逼出,那些怪蟲反倒越是緊緊相接,繁衍更速,令他血脈賁張,情迷意亂。

 

    咫尺之距,流沙仙子盤腿凝坐,俏臉紅透,香汗淋漓,雙眼緊閉,苦苦默念著驅蠱法訣,心中之驚駭更遠勝於他。

 

    饒是她遍歷大荒奇山,識盡天下毒蠱,一時間竟不能辨別體內這些蠱蟲為何物,更莫能奈之何!

 

    只聽公孫嬰侯悠然笑道:“天雷勾地火,海誓複山盟,陰陽水火濟,乾坤交媾生。小賤人,你跟隨神農老賊那麼久,連這‘山海神蟲’也不識得麼?人生苦短,與其垂死掙扎,倒不如盡情享受……”

 

    聽到“山海神蟲”四字,流沙仙子的俏臉登時變得煞白,驀地睜開眼睛,咬牙顫聲道:“原來如此!難怪你要將我們誆入這陰陽冥火壺!你這狗……狗賊……”櫻唇顫動,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瞟了拓拔野一眼,臉頰突然又酡紅如醉,雙眼水汪汪地如春水橫流,閉上眼,兩行淚水倏地滑落。

 

    拓拔野念頭飛閃,心中陡然一沉,記起在神農《大荒經》中記述:西海有一種海蠶,生長在極寒的海底,吐出的絲可以捕殺巨鯨。男女同食此海蠶,不但可以益壽延年,還能讓彼此傾心,至死不渝。所以這種海蠶名曰“海誓”。

 

    此外,在南海仙山“火燒島”上,還有一種怪蟲,形如極小的嬰兒,生長在火山熔岩之中。男女食之,必定白頭偕老,子孫滿堂,所以又叫“山盟”。

 

    九百年前,火族妖女赤煙羅因愛慕木族長老楚連城,屢遭其拒,妒怒之下,將“海誓”、“山盟”這兩種神蟲合養為一種奇蠱,投入楚連城體內,終於成功好合,春風共渡。

 

    不想這情蠱過於妖詭霸烈,兩人一經開始,便無法自控,整整交合了七日七夜,最終被體內噴吐出蠶絲雙雙緊縛,窒息而死。

 

    這種“山海神蟲”只有在極寒而又極熱的特定環境中,才能破卵孵化,織繭成蛾。其卵一旦進入人體,立即迅速孵化繁衍,生成萬千幼蟲,激使男女交媾和合,至死方休。因此又被稱為“殉情蟲”。

 

    天下情蠱效力之猛,無出其右,而中蠱後果之慘烈,更無可相提並論者。

 

    赤煙羅死後,此蠱秘方即告失傳。而大荒之中,更罕有同具極冷、極熱兩種氣象之地,是以剩餘的那些蠱蟲亦無一存活。

 

    誰想九百年後,竟被公孫嬰侯成功配出此蠱,而在這皮母地丘之內,又恰好有冷熱兩極、水火共濟的陰陽冥火壺!

 

    是以流沙仙子雖然通曉千蠱,辟易萬毒,此時此地遭遇這“山海神蟲”,終究也不能倖免。

 

    公孫嬰侯得意已極,哈哈大笑道:“小賤人,我在這合歡石棺中養了數萬隻‘海誓山盟’,原是想留給你和神農老賊慢慢享用的,誰想這老賊命薄福淺,只好便宜拓拔小子了。今夜我與雨師愛妃陰陽交泰,你們也陪著一起洞房花燭,普天同慶,四海共睹,不亦快哉!”

 

    聽到“四海共睹”,拓拔野突然想起先前在皮母地丘之外時,所見空中蜃景,心中大震,登時明白這廝的險惡用心了!心中悲怒惱恨,想要縱聲大罵,喉嚨中卻象被烈火焚燒,難受已極。

 

    此時青冥紫火越來越猛烈,四周姹紫嫣紅,什麼也瞧不見了,惟有那碧綠的石棺閃耀著柔和的光暈。拓拔野心中一動,傳音道:“仙子,我們到石棺中去!”

 

    流沙仙子雙頰登時一陣燒燙,羞惱慌亂,見他目光坦然,旋即明白他的意思了,隱隱之中,暗罵自己胡思亂想,但隱隱之中,又有些莫名的失望。

 

    那公孫狗賊越是想要看著他們出乖露醜,越是不能讓他順心如意。這具石棺既能在陰陽冥火壺中安然存放,必有神效。

 

    藏在這石棺中,不但可以讓那狗賊瞧不見他們,更可以辟擋青冥紫火,減緩體內“山海神蟲”發作的效力。

 

    當下點頭應諾,封印了那歧獸,與拓拔野一齊躍入石棺,只聽公孫嬰侯“咦”了一聲,頗感意外,怒笑道:“妙極妙極!兩位這就等不及同棺共穴,顛鸞倒鳳了麼?”

 

    兩人毫不理會,平肩躺好,將棺蓋平移封上。

 

    石棺兩側留了許多氣孔,炎風熱火仍可洶洶湧入,但比之外面的滔滔火海,畢竟好得多了。

 

    但一進棺內,拓拔野立時有些後悔。兩人肌膚相貼,鼻息互聞,並躺在這狹小的空間裡,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生生死死,都沒任何人再能打攪了……一念此及,丹田內更是情火如焚,燒得他幾欲發狂。       

第十四章 海誓山盟(3)

            眼角掃處,流沙仙子緊閉著雙眼,睫毛輕顫。周身都已被汗水浸透,羅裳緊貼著肌膚,曲線畢露,玲瓏浮凸,胸脯更隨著呼吸急劇起伏。

 

    拓拔野心中一陣狂跳,立即屏除綺念,轉頭不敢看她,凝神默念“辟火真訣”。

 

    卻不知流沙仙子更是心如亂麻,意念紛搖。赤練蛇曲成一團,鑽入她的耳中,嘶嘶作響,仿佛在慫恿勸誘一般。

 

    好幾次悄悄地從睫毛縫隙間,凝視他的俊秀側臉,那團烈焰在她小腹之間熊熊焚燒,野火似的蔓延全身,帶給她從未有過的痛楚欲念……

 

    臉頰、耳根、周身的每一處,都熱辣辣地燒燙著,有一刹那,多麼想不顧一切地投入他的懷裡,讓他箍緊自己,粉碎自己,一起在這熊熊烈焰裡熔化,管它生,管它死,管它山盟海誓……

 

    忽然又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欲從情起,情由心生,在她的心底,是不是真的對這小子有著難以言喻的感情呢?又或者,僅僅是因為愛屋及烏,他與那人有著生死相連的緣分?

 

    一念及此,眼前又閃過神農那清俊溫暖的笑臉,劇跳的心陡然抽緊了,疼痛、悲傷、酸苦、憤怒……如針紮刀絞,登時讓她迷亂的神智為之一醒。

 

    驀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淚水洶湧地流入她的嘴裡,鹹澀冰冷,那滋味就如同二十一年前,那顆深秋晨暉裡的九彩桔……

 

    霎時間,熾烈的地火,如焚的情欲全都淡了下去。

 

    她心念一動,深吸了一口氣,格格笑道:“小情郎,你不是總想問我與那人之間的事情麼?今日我便告訴你吧。”

 

    拓拔野迷糊中聽見,微微一怔,才醒悟她說的“那人”便是神農,驀地明白其意:“是了!這‘海誓山盟’既是情蠱,倘若我們只想著彼此心中的至愛,或許便能固本清源,遏止情欲了。”精神一振,點頭答應。

 

    流沙仙子道:“你可知道那公孫狗賊是我什麼人嗎?”不等他回答,便又冷笑一聲,自行接道:“他就是我的親堂哥!”

 

    拓拔野“啊”地一聲,大感意外。

 

    土族公孫世家極為顯赫,千年來共出了三位黃帝。當朝長老會中最有權勢的三位亦系出此門,此外,另有六名將軍、十位城主都是公孫子弟。

 

    想不到這令各族聞之色變的大荒第二妖女,竟也是公孫後裔。

 

    流沙仙子張口欲言,眼圈微微一紅,咬牙道:“說起來,我和這狗賊的身世倒有諸多相似之處。他的父親是二十年前的土族大長老公孫長泰,而我爹便是公孫長泰的弟弟公孫長安。他的母親是水族黑帝的妹妹波母,而我娘親卻是水族長老洛無疾的女兒。所不同之處,在於他父母尚算是兩情相悅,而我娘,卻是公孫長安搶掠來的俘虜……”

 

    二十年來,她從未與任何人傾吐過自己的身世,此刻提及,心潮激湧,一時竟有些哽塞,又頓了片刻,才冷冷道:“那時水土兩族戰火頻仍,公孫長安是大將軍,更是個殘暴奸狡的無恥狂人,為了邀領戰功,不斷地在邊域製造衝突,然後以復仇為由,大肆屠城劫掠,人畜不留。”

 

    “大荒559年,他攻破蘭澤城,殺死了我外公,搶走了我娘親。從我出生的那一天起,他就欠我洛家上上下下四十七條人命……”

 

    “我娘名義上是他的妃妾,實則連奴婢也不如。每日除了受他的淩虐,還要受他十六個妻妾的奴役打罵,甚至就連他家中的婢女、僕從,也敢恣意侮辱。有一日,他的一個姓衛的僕從,趁他不在,將我娘……將我娘強暴了。娘親悲痛傷心,忍不住向公孫長安哭訴,誰想那老賊不但沒有任何同情、安慰,反倒大罵我娘是人盡可夫的水族娼婦,掌摑鞭撻,險些將我娘活活打死。”

 

    聽她語氣森寒,述說時牙關格格輕撞,悲恨難忍,拓拔野又是驚詫又是難過,想不到她的身世竟是如此淒苦,忍不住輕輕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流沙仙子微微一顫,臉上紅暈如醉,想要抽出,卻終於還是由他握住,眼中淚光閃耀,咬牙道:“我娘羞憤悲苦,幾次想要尋死自盡,但看我幼弱可憐,終於還是捨不得拋下我,只有忍辱負重地繼續活著。白天,象豬狗一樣地受那些賤人的奴役,晚上,還要去飽受公孫老賊的淩辱……”

 

    “整個公孫府裡,所有的人都瞧我們母女不起,就連餵養獸騎的僕從,也敢對著我娘辱駡呵斥,罵我是水族的賤種,長大了也是犬豚不如……”

 

    “那時我雖然不過六歲,卻已經看透了人心險惡,世態炎涼。每天夜裡,當我娘抱著我悄悄哭泣的時候,我心裡就暗暗發誓,終有一日,我要讓所有害我娘哭的狗賊,流幹所有的血淚。”

 

    拓拔野一凜,想不到她如此年幼之時,竟已是滿心的痛苦與仇恨,也難怪後來會殺人如麻,冷酷無情了。聽著她述說往事,心中激蕩,一時間,身上的情蠱、欲焰竟淡薄了許多。

 

    流沙仙子又道:“公孫老賊所有的姬妾中,火族的烈蘭花最為歹毒陰狠,她仗著其父是火族長老,與土族關係極好,便在公孫府中胡作非為。她嫉妒我娘的美貌,惱恨公孫老賊常常讓我娘侍寢,就想方設法地淩虐娘親,每日都要藉故毒打,辱駡責罰。當日那姓衛的僕從,就是得了她的暗中幫助,才玷辱了我娘……”

 

    “我對這賤人恨之入骨,每日瞧見她打罵娘親,心底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過了兩年,終於找到了機會。有一天,我從府中巫醫那裡偷來‘斷腸草’,悄悄研成粉末,投在烈賤人喝的藥茶裡……”

 

    拓拔野“啊”地一聲,大感驚愕。但想起大荒傳言,這妖女十歲之時便毒殺了全家老小,這也不足為奇了。

 

    流沙仙子臉上暈紅,挑眉冷笑道:“那賤人喝了之後,當即便疼得死去活來,公孫老賊驚怒交集,急忙找來了土族最有名的巫醫,居然將她的狗命救了回來。烈賤人的父親聞訊,大為光火,親自趕到土族,要老賊三日之內找出兇手。老賊查來查去,終於發覺是我拿走了斷腸草,狂怒之下,便要親手將我殺死。”

 

    “我娘苦苦哀求,也不能挽回公孫老賊的心意。在他心裡,我根本不是他的女兒,只不過是一個討人嫌憎的野種。娘親恐懼絕望之下,竟不顧一切地招認,說‘斷腸草’是她逼我去偷來的,也是她研碎了投毒,報復賤人。”

 

    “老賊信以為真,就將她整整毒打了三天三夜,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然後又捆綁送往火族,聽任姓烈的長老發落。”

 

    “娘親被押走的時候,我哭著追了十裡,腳磨破了,血流了一地,最後被公孫老賊提著衣領抓了回來。娘從囚車裡含著淚看我,一言不發,臉上卻始終是溫柔的笑容……”

 

    “看著她越來越遠,終於消失在山的那一邊,我在公孫老賊的肩膀上號啕大哭,求他救回我娘。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求人,可是他只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惡狠狠地告訴我,是我害死了我娘。”

 

    “三天后,傳來了消息,我娘被那姓烈的長老折磨死了,頭顱懸掛在城門,屍體則丟進了荒山,被野狗豺狼吃得精光……”

 

    說到這裡,她聲音輕顫,突然噎住了,淚水倏然滑落,洇濕了耳垂。

 

    拓拔野心中難過,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想要勸慰,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忽然想起幼年時,父母相繼病死,自己形只影單,對著屍體害怕痛哭的場景。

 

    那種傷心、恐懼、茫然、孤單的感覺,已經好久沒有記起,而此刻,突然又潮水似的湧入心頭,讓他難以呼吸。

 

    流沙仙子身子微微發抖,過了半晌,才繼續說道:“那老賊說得不錯,是我害死了我娘。這二十多年,每天夜裡,我常常會夢見我娘最後的笑容,每次醒來,心裡都痛如刀絞,說不出的後悔悲痛。但越是如此,我對這些狗賊的仇恨便越發深切,我發誓,總有一日,要讓他們用百倍、千倍的痛苦來償還。”

 

    “娘親死了,我在公孫府中更加孤單卑賤。那三天,我哭幹了所有的淚水,第四天清晨醒來的時候,臉上只剩下了最甜美的笑容。”

 

    “說也奇怪,看著我任他們打罵,始終笑吟吟地一言不發,那些狗賊反而開始害怕了,就連公孫老賊也漸漸不敢再對我如何,那姓烈的賤人更一反常態,主動地開始巴結我,甚至時不時地小恩小惠,賞賜我衣食玩物。”

 

    她雙頰火紅,眼波汪汪,說不出的甜美嬌媚,但嘴角卻噙著一絲陰冷徹骨的笑意,淡淡道:“時光一晃便過去了兩年,我十歲了,長得也越來越象我娘了。兩年中,我絕口不提娘親,每日笑嘻嘻地就象傻了一般,但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著時機,將這些狗賊殺絕斬盡。”

 

    “有一天,我在花園裡遇見那姓衛的僕從,他那時已經升為將軍啦,瞧見我,他頗為緊張,陪著笑臉想要討好我,說了許多虛偽噁心的好話。見我始終笑吟吟地不回答,他的臉色越來越是難看,慌亂無措,找個藉口匆匆溜掉了。”

 

    “我以為他心虛害怕,不敢再來見我,不想這狗賊懼怕我報仇,竟先下手為強,跑去勾結烈賤人,說我心計深遠,必須斬草除根。”

 

    “那天夜裡,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人封住了經脈,睜開眼一看,那姓衛的狗賊和烈賤人赫然站在眼前,手裡提著明晃晃的刀子,想要刺下,手腕卻在不住地發抖……”

 

    “我心底全明白啦,悲憤恨怒,臉上卻仍是笑吟吟的,只是柔聲說了一句:‘兩位放心,就算我到了地府裡,也絕不會放過你們的。’那兩人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烈賤人喝道:‘衛犰!把她眼睛刺瞎了,先奸後殺,丟到荒郊去喂狗!’衛犰也像是豁出去了,撕開了我的衣裳,便想上來玷辱我……”

 

    “這個畜生!”拓拔野大怒,想不到天下竟有這等卑劣小人,連十歲的女童也不放過,普天之下,也只有那變態殘暴的西海老祖才可比擬了。

 

    流沙仙子柔荑被他握得甚緊,心中一跳,知他關切自己,臉上、身上登時又是一陣熱辣辣地燒燙,格格一笑,握緊他的手,柔聲道:“小情郎你放心,姐姐福大命大,從來只有我克人,哪有人克我?就憑那姓衛的狗賊,又怎能奈何得了我?”

 

    她聲音沙甜柔媚,吹在耳邊,麻癢難耐,手掌更是柔若無骨,溫軟滑膩,拓拔野心旌劇蕩,體內情火登時又轟然席捲,心中一凜,急忙凝神聚念,道:“後來呢?”

 

    流沙仙子道:“就在那時,窗外突然閃起沖天火光,人聲嘈亂,叫道:‘走水了,走水了!’衛犰一怔,正想開窗看個究竟,一個人影卻從視窗躍了進來,只一掌,便將他打得鮮血狂噴,飛撞牆角,半天爬不起來……”

 

    拓拔野大喜,微笑道:“來的那人是神農陛下麼?”

 

    流沙仙子臉上閃過古怪的神色,搖了搖頭,又是悽楚又是恨怒,冷笑道:“倘若當時來的是他,我也不會受那麼多的苦楚罪孽了。”

 

    頓了頓,道:“月光、火光穿過窗子,斜斜地照在那人身上,高冠黑衣,臉色蒼白如雪,俊美得就象精緻絕倫的玉器,嘴角眉梢帶著輕狂倨傲的神色,但笑起來的時候,卻是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拓拔野微微一震,失聲道:“公孫嬰侯?”

 

    流沙仙子妙目微眯,怒火閃爍,冷笑道:“不錯,就是這狗賊。只是那夜初見他時,半點也沒想到他所懷的叵測居心,只道他是上蒼派來解救我的天神。那一刻,瞧見他對我著微笑,我幾乎連呼吸也停頓啦,竟然悲從心來,莫名地哭了起來,仿佛積累了十年的委屈、苦恨都在這一刻宣洩爆發……”

 

    臉上酡紅,似是頗為羞惱,瞟了拓拔野一眼,似笑非笑道:“小情郎,你可別笑話我。這狗賊從前年少輕狂,風流倜儻,也不知迷倒了多少大荒女子,就連你的雨師姐姐、土族的武羅仙子,還有那奸狡無信的淳於昱,全都不能倖免。比起你這拓拔磁石,風頭絲毫不減。那時我不過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十歲女童,又哪能看得出他的真面目?”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中卻是說不出的黯然酸苦。想到眼下雨師妾尚陷他手,生死相隔,前途難料,更是劇痛如絞,難以呼吸。       

第十五章 銘心刻骨

            陽極宮內,紅幔低垂,燭火如晝,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當中的玉石案上,斜立著一個三面銅棱鏡,碧光閃耀,投映在屋內的三個牆面影像浮動,栩栩如生。

 

    第一塊鏡面裡,萬獸奔騰,群禽飛舞,正與各族群雄奔突激戰。大地震裂,烈火不斷噴湧而出,不斷有猛獸和戰士被火焰吞噬,戰況極為慘烈。

 

    第二個鏡面中,火焰熊熊飛躥,翠綠的石棺煙氣繚繞,隱隱可見兩個人影並躺其中。

 

    第三個鏡面映照出雨師妾明豔嬌媚的臉容。她霞披鳳冠,軟綿綿地斜坐在玉案邊的床椅上,經脈俱封,絲毫動彈不得。螓首微抬,淚痕猶在,秋波瞬也不瞬地凝視著第二個鏡面,嘴角微笑,心中卻是憂恐、悲怒、難過、焦慮……交相翻湧,仿佛萬劍齊絞,烈火焚燒。

 

    公孫嬰侯負手站在一旁,蒼白的俊臉在燭光映照下,泛著妖異的嫣紅,雙眸光芒閃耀,又是狂喜又是快意,哈哈笑道:“洞房花燭夜,棺穴共枕時,我倒要看看你的這位心上人還能堅持多久!”

 

    低下頭,伸手輕輕地勾起她的下巴,柔聲道:“好妹子,今晚是我們大喜之日,你若是好好的伺候我,從今往後只惦念著我,瞧在咱們的夫妻情分兒上,我或許便會放了拓拔小子……”

 

    雨師妾知他陰狠脾性,說這些話不過是為了故意折辱自己,想要誘使自己放棄尊嚴,哀求討好,然後再以更狠辣百倍的手段折磨拓拔野,以報仇取樂。自己越是表現得傷心、憂懼,他便越是得意、快活。

 

    當下任他如何勸誘,始終微笑自若,一言不發。心中念頭飛閃,苦苦想著如何脫身,解救拓拔野。

 

    只聽“吱呀”一聲,一個彩衣蠻女推門而入,瞧見雨師妾,月牙妙目中登時閃過妒怒厭恨的神色,冷冷道:“魚都已經上鉤啦,餌還留著做什麼?難不成你還真想和她入洞房嗎?”赫然正是多年未見的火仇仙子。

 

    公孫嬰侯哈哈一笑,伸手將她拖入懷中,嘿然道:“我有了你這如花似玉的娘子,還要這嗤奴作甚?留著她,不過是為了耍弄那拓拔小賊。等那小賊和小妖精雙雙斃命,再把她一併丟進去陪葬便是。”

 

    雨師妾聽他盤算狠毒,卻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心下悲怒益甚,咯咯大笑道:“淳于妹子,你和他相識十八九年,還不瞭解他的性子麼?若論寡恩薄情,冷血善變,天下再沒人比得過他啦。今日枕邊人,明日棺中屍……”

 

    火仇仙子俏臉徒沉,喝道:“住口!”仰頭凝視著公孫嬰侯,冷冷道:“當日我費盡千辛萬苦,從陰陽冥火壺中放你出來,你所立的誓言可還記得麼?”公孫嬰侯笑道:“自然記得。我發誓今生今世永遠只喜歡你一個,只聽你的話,絕不再傷你分毫。如若食言,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脫。”

 

    雨師妾聞言大凜,她冰雪聰明,适才從三棱鏡中瞧見火仇仙子將拓拔野二人誘入神壺山時,便已猜到這南蠻妖女必定與公孫嬰侯重現大荒有著隱秘聯繫,此刻果然印證。

 

    普天之下,能將公孫嬰侯封入陰陽冥火壺的,恐怕只有神農帝了。難怪這廝費盡心機,也要將拓拔野騙入這神壺之中報仇雪恨。只是以火仇仙子的真氣、法力,又怎能解得開神農所設的封印?隱隱之中,覺得其中必定另有玄機。

 

    火仇仙子冷冷地凝視著公孫嬰侯的眼睛,想是要洞穿他的心底去,眼圈忽地一紅,伸出手,一字字道:“你那日發誓之時,說只要能出得神壺,願將‘混沌環’交於我保管,以表真心,永不辜負。‘混沌環’呢?”

 

    公孫嬰侯臉色微變,哈哈一笑,道:“我說的話,何時反悔過?‘天地之初,萬物混沌’,你我之間便如混沌一般密不可分。”從懷中取出一個橙黃色的玉石環,套入淳於昱的皓腕,光芒閃耀。

 

    雨師妾“啊”的一聲,驚怒交加,心中寒意大起。

 

    混沌神獸是太古土族的第一凶獸,與水族的鯤魚、火族的大金鵬鳥並稱“三大凶魔”。數千年前,這三大凶魔肆虐九州,攪得天崩地裂、洪水連連。

 

    女媧大神采石補天,又以剩餘五色石煉製神兵,與三獸激戰了七天七夜,才將它們一一封印鎮伏。而收納混沌神獸的,正是“混沌環”。

 

    誰想時過境遷,這太古神器竟落入了公孫嬰侯的手中!一旦混沌妖獸被他重新解印放出,眼下這風雨飄搖的大荒,又不知要遭受怎樣的劫難了。

 

    火仇仙子撫摸著那玉環,示威似的朝她橫了一眼,璨然展顏,輕輕地偎入他的懷裡,柔聲道:“公孫大哥,只要你永遠記得這個誓言,我為你吃多少苦,受多少累,都不怕啦。”

 

    公孫嬰侯目光閃爍,凝視著銅棱鏡中的景象,嘴角勾起森然微笑,傲然道:“你放心,當今世上,舍我其誰?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管他碧光晟,還是祝融刑天,我要火族上下,全部跪在你面前稱臣!”

 

    陰陽冥火壺內烈火熊熊,拓拔野二人並躺在棺內,意守丹田,動也不動。

 

    流沙仙子接著說道:“那烈賤人嚇得臉都白了,剛想大聲呼救,便被公孫嬰侯封住了經脈,拋在我的前面。看著那賤人和衛仇滿臉驚怖地蜷在地上,像只癩皮狗似的簌簌發抖,我哭著哭著,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公孫嬰侯彎下腰,將刀子遞給我,笑嘻嘻地問我想不想親手殺了這兩個仇人?我接過刀子,渾身發抖,走到烈賤人的跟前,想起我娘,想起這些年受的種種苦楚,心裡像是被火燒著,一刀就紮下去了,鮮血噴了出來,熱呼呼地濺了一臉。”

 

    “那賤人張著嘴叫不出聲,篩糠似的顫抖著,淚水漣漣,眼裡都是痛楚、恐懼、哀求的神色。我心裡痛快極了,用手指從她胸口蘸了些鮮血,放在嘴裡嘗了嘗,腥腥甜甜,竟比我這輩子吃過的所有佳餚都要美味。這是我第一次嘗到報仇的滋味……”

 

    拓拔野又是驚愕又是難過,頗有些不忍。但轉念又想,倘若是自己,面對雙頭老祖、公孫嬰侯、水伯天吳這些卑劣無恥的仇敵,也未見得會多麼仁慈。

 

    流沙仙子眯著眼,嘴角微笑,想是在回味那時的情景一般,柔聲道:“我接連在她的肚子、大腿、雙臂、雙足上刺了十幾刀,又在她的臉上劃了幾十道口子,偏偏不刺她的心口,看著她鮮血流了一地,渾身抽搐,過了半晌才斷氣,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恍惚,就像在做夢一般。

 

    “公孫嬰侯笑嘻嘻地拍著我的頭,誇獎我,說對待仇敵,便要這般讓他生不如死。於是我又照著他說的法子,將衛仇的手腳全都挑了筋,刺瞎了眼睛,割斷了舌頭……挨,可惜他的功力太差,才切了一半,就斷氣啦。

 

    “那時候屋外火焰亂舞,所有人都忙著救火,沒人想到要來救我這水族的賤種。公孫嬰侯問我,想不想跟著他學蠱毒法術,將所有討厭的人全都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那時早已將他當作上天派來救我的大英雄,歡喜不迭的答應了。我又哪會知道,我不過是他報仇雪恨的工具罷了。”

 

    拓拔野一凜,忍不住道:“公孫嬰侯不是你爹……不是公孫長安的侄子麼?又為何要上門索仇?”

 

    流沙仙子冷笑道:“公孫長泰是當時土族最具人望的大長老,族中甚至有傳言,姬少典想把黃帝之位禪讓給他。公孫長安這老賊表面上與他大哥情深義重,暗地裡卻是說不出的妒恨,時時刻刻想要取而代之。公孫長泰被逐到這皮母地丘後,他仍覺得不解恨,幾次三番的設計陷害,我年紀雖小,卻也聽見了好多次。

 

    “就在那一年春天,公孫長泰與波母汁玄青又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公孫青陽。公孫長安藉口慶賀,將他騙了出來,又故意把消息走漏給了水族的仇敵。結果公孫長泰到了支離山下,便被水族四名仙極高手伏擊,剁了個支離破碎……”

 

    拓拔野心下莫名的一陣黯然,為了爭權奪利,各族顯貴手足相殘,親朋反目,實是數不勝數。權位榮華,不過水月鏡花,世人偏偏如此戀棧,捨本逐末,可悲複可歎!

 

    但願終有一日,大荒各族能和平共處,再無半點野心私欲;人人相親相愛,自由快樂,就想那蜃樓城一般。到了那一天,自己便可了無牽掛,和雨師妾一起並肩攜手,浪跡天涯。想到龍女,呼吸如窒,周身燒燙如焚。

 

    流沙仙子續道:“我殺了烈賤人和衛仇,心裡說不出的快活。一心跟著公孫嬰侯學習蠱毒之術,便隨他會回到了皮母地丘。剛到這裡的時候,瘴氣彌漫,到處都是凶獸毒蟲,就連不小心踩到花草,也有中毒送命的危險。我很快便生了一場大病,奄奄一息。

 

    “汁玄青那老妖女惺惺作態地照料我,每日煎熬了藥水給我喝。我瞧她端莊可人,對我又親切,竟傻乎乎地把她當成了至親之人,有一次,竟情不自禁地摟著她的脖子,哭著喊她娘親。她也笑吟吟地答應了,還說當女兒不能長久,要我做她小兒子的媳婦兒。我又是害羞又是歡喜,心想只要能有這樣一個媽媽,有一個不足一歲的丈夫又有什麼打緊?

 

    “病好了之後,我開始跟著汁玄青學習蠱毒,修煉粗淺的法術。我學得很快,不到一年,便已將皮母地丘的各種奇花異草、毒蟲凶獸分辨得差不多了,禦獸驅蠱的本領也有了很大的長進。每天幫著她採集草藥、蠱種,燒飯做菜,照料公孫青陽……雖然很累,卻是從未有過的快活,心底裡,真的將這裡當作了自己的家。”

 

    她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道:“那時侯,公孫嬰侯剛剛自稱陽極真神,隻身獨闖土族、水族十二城,打敗了數十個高手,聲名鵲起。每次回來,都會抓回一兩個仇人,送給我當作藥罐,教我如何用最陰毒的蠱蟲,將他們整得人鬼難分。除此之外,還常常有些女子不顧危險,冒險闖人皮母地丘裡找他,其中就有你的雨師姐姐……”

 

    拓跋野心中如被尖刀猛刺,陡然一陣抽搐似的劇痛。想要問明究竟,喉中卻又像被什麼堵住了,酸酸麻麻,直貫心底。

 

    流沙仙子膘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當年龍女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還是水族的亞聖女,清純俏麗,靦腆溫婉。第一次向我打聽公孫嬰侯的時候,羞紅了臉,聲音小得宛如蚊子一般,和現在相比,簡直就像是兩個人……”拓跋野越聽越是難過,呼吸窒堵,驀地喝道:“別說了!直接說你自己的事情便是。”

 

    “臭小子吃醋了麼?”流沙仙子咯咯一笑,握緊他的手,像是在安慰他一般,道,“那時孤身闖來地丘,尋找公孫嬰侯的,幾乎全是對他癡戀的女子,尤以水、土兩族的貴族為多。這狗賊狂妄驕縱、自私陰毒,對這些女子都是始亂終棄,除了其薄幸無情的秉性外,更重要的,是故意借此復仇,打擊水、土兩族。我瞧著他身邊的女人走馬燈似的更換著,看著那些女人傷心欲絕,心裡也有些莫名的快意。

 

    “有一天清晨,我早早地趕往落霞峰,採集九彩桔籠花的秋露,調製‘辟毒神水’。剛采了兩小袋,就看見一個人影斜斜地橫在我的眼前,我以為又是跑來尋找公孫嬰侯的女人,心裡沒好氣,頭也不回,不耐煩地說:‘他不在,你快滾吧。’卻聽見一個低沉而好聽的男人聲音,說道:‘小姑娘,九彩桔籠花性寒,劇毒,花上的秋露寒毒更甚,你采了這麼多,是用做什麼的?’“汁玄青那老妖女告訴我,吃了九彩桔籠花可以取避地丘毒火,喝了花上的秋露更能辟易百毒,我聽此人這麼說,心下大惱,喝道:‘胡說八道!想騙你洛***神水麼?’轉頭望去,那人一身紫衣,銀髮如雪,年紀雖然很大了,卻是……卻是從未見過的好看。”

 

    拓跋野一震,道:“是神帝麼?”

 

    流沙仙子蘋果臉上一陣暈紅,眼波溫柔,微笑道:“不錯,那便是我第一次遇見他他笑著說:‘洛奶奶?這麼說來,我豈不成了老不死的妖怪了麼?’清晨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笑容金燦燦的,我的心底也忽然像被陽光照亮了,莫名地一陣溫暖但想起他低毀波母所說的話,心裡有氣,叉著腰,凶巴巴地說:‘少廢話,想活得更長一點,就快快從本姑娘面前消失!’

 

    “說也奇怪,若換了是別人,我早就下蠱讓他變成藥罐子啦,但看著他,競像覺得認識了許久似的,說不出的親切。”

 

    流沙仙子頓了頓,水汪汪的眼睛凝視著拓跋野,嫣然一笑,道:“小情郎,那感覺就和第一次瞧見你的時候一樣可是他要比你俊得多啦。”拓跋野臉上一燙,體內的情蠱欲火頓時又陣蠢動,凝神斂念,想起自己初見神帝之時的情景,心潮激蕩,悲喜交參。

 

    流沙仙子柔聲道:“他從袖中取出一個二尺來長的褐色七節鞭,在那九彩桔籠花輕輕一點.七節鞭頓時變成了黑紫色,光芒詭異。他笑著對我說:‘瞧見了麼?褚鞭變成了這等顏色,便是說此花班:行屬水,性寒,有劇毒。’“我又驚又疑,才猜到他竟是當今神帝但那時我對汁玄青那老妖女敬若神明,要想讓我承認她故意害我,實是比殺了我還要難。當下一把抓下九彩桔,怒道:‘這些神果我吃了都快一年啦,倘若當真有毒,早該死了千百遍了!’說著,便將桔果連皮塞入口中,酸澀辛辣,直沖腦頂。

 

    “他吃了一驚,淩空彈指,將我任脈封住,接著在我背上輕輕一拍,我“哇”的一聲,頓時將早上吃的所有花果全都葉了出來從他把住我的脈,凝神察探了片刻,臉色越來越加凝肅,沉聲問我:‘這些花果都是誰給你吃的?采藥的要訣又是誰教你的?是汁玄青母子麼?”

 

    “我心中森寒害怕,就像是突然掉進了一個冰冷的深淵,不斷地哭叫掙扎他從腰間葫蘆裡取出幾顆丹丸,不容分說,全都塞人我的口中。霎時間,周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他背起我,飛也似的沖入地底的陽極宮,他對這皮母地丘竟似極為熟悉,所有的凶獸毒蟲見到他,無不辟易懾服。“方一見著公孫母子,他便沉聲喝問:‘我教你們《百草注》,是讓你們自保、救人的這女娃兒和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竟要如此害她?’

 

    “汁玄青的臉色頓時變了,公孫嬰侯卻若尤其事地笑道:‘神帝陛多慮啦.這女妹兒是我救回來的,她體內的這此劇毒全都是仇家早就就下好的,我和娘不過是以毒攻毒,想幫她清除體內的餘毒罷了”

 

    拓跋野一凜,想起當日神農將《百草注》傳給他時,曾下色叮囑:百草注乃是救人之朽,萬萬不可用於害人想必便是有了這前車之鑒,才有此言。流沙仙子道:“我將信將疑,心想或許烈賤人果真早蔔了劇毒害我,也未可知。但瞧著汁玄青母子,生平第一次感到了錐心刺骨的恐懼。神農見他坦然自若,也信了幾分,溫言問我,要不要隨他一起到神帝山去?他自會幫我清除體內所有的積毒。我心裡亂極了,在皮母地丘呆了一年,早已將這裡當作了自己的家,想了許久,終於還是搖頭。

 

    “神農頗為失望,悄悄地塞給我一塊碧玉,叫我今後服食所有的草藥時,都將這‘辟邪玉’含在舌下,倘若感覺到刺痹澀麻,就立即吐出,斷不可吞下。“他走了以後,汁玄青母子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對我反而更加體貼關懷了。但我卻漸漸覺得很不自在,那種感覺就像從前娘死了以後,在公孫府裡,眾人對我的虛偽客套一樣。

 

    “從那天起,我時時刻刻將‘辟邪玉’含在嘴裡,睡覺的時候就藏在枕下。有一天早晨起來,發現辟邪玉不見了,又驚又怕,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卻都沒有發覺。

 

    “那一天我一滴水也沒敢喝,一口飯也沒有吃。到了夜裡睡覺的時候,忽然從床縫裡發現那塊碧玉,又是激動又是後怕,握著辟邪玉,淚水漣漣,將枕頭都沾濕了。”

 

    拓跋野心中一動,道:“那辟邪玉是被公孫嬰侯換過了麼?”

 

    流沙仙子妙目怒火閃爍,咯咯笑道:“不錯!那狗賊也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塊一模一樣的碧玉,質地、大小、就連上面雕刻的每一道紋理,都毫無二致。起初,我毫不懷疑,只道是自己粗心著急,沒有在床縫裡發現。

 

    “但過了半個多月,無論吃什麼花草,都沒有刺痹澀麻之感,我心裡反倒漸漸起疑。是藥三分毒,天下花草哪有半點毒性全無的道理?

 

    “於是我趁著他們不備,悄悄地采了一些斷腸草放在嘴裡咀嚼,結果除了酸苦之外,也無其他異味。我的心登時沉了下去,就像置身夢魔,偏偏卻不能醒來……

 

    此時,青冥紫火已漸漸轉為青綠色,在石棺四周燃燒得越發猛烈,“疇啪”作響,棺內的溫度也越來越高,像是蒸籠一般。

 

    兩人汗水淋漓,衣服全都濕流流地緊貼著肌膚,宛如透明一般。拓跋野不敢側望,但聞著她身上的奇異幽香,心中仍是“坪評“狂跳,燥熱如焚,欲念越來越熾烈。

 

    流沙仙子喉中乾渴難耐,咳嗽了幾聲,續道:“那時汁玄青早已不讓我照看公孫青陽了,就連我采回的草藥、蟲種,也要先放在地火宮裡,由她親自一一驗證過後,再收人藥房。

 

    “我知道他們早已對我有所戒備,幾次想要逃離皮毋地丘,全都被汁玄青撞見。我們彼此心知肚明,互相防範,但表面上仍要裝得像往常一樣親密無間。但每侮想到我將他們視若親人,他們卻如此算計我,下毒害我,我就說不出的傷心、憤怒……”

 

    流沙仙子眉尖一挑,嫣然笑道:“都說天下至毒的花草蟲獸全在皮母地丘。但縱然是地丘所有的花草加在一處,又毒得過世間人心麼?從那時起,我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我自已。”

 

    聽她笑聲激憤悲苦,拓跋野義是憐憫,又是難過,歎道:“世間花草果實何止萬幹,有辛澀劇毒的,自然也有清甜裨益的,仙子義何必一棍子打死?”流沙仙子咯咯大笑道:“花草劇毒,尚有精鞭可以試探。人心險惡,義有什麼能夠甄別?倒不如一竿子打死,落個清淨。”

 

    頓了頓,又道:“如此過了半個多月,公孫嬰侯突然笑著對我說:‘恭喜恭喜!你的大仇今日可以報啦。’見我驚訝迷惘,汁玄青又說:‘今天是你爹的壽誕,公孫府上上下下都要擺酒慶祝,你這一年多究竟學到多少本事,今夜就能瞧個究竟了。’

 

    “我心中狂跳,義驚又喜,不僅是因為終於等到了報仇的一天,更覺得這是我逃出皮母地丘的絕好良機。我將數千種蠱毒一股腦兒裝進百香囊,帶上玉咒角,隨著公孫嬰侯出了地丘,馭風急行。傍晚時分,終於回到了至為痛恨的公孫府。

 

    “天邊的晚霞像烈火一樣地焚燒著,夕陽照在琉璃瓦上,金燦燦的,那麼刺眼。想起我娘,想起這些年在這裡受的種種苦楚,我渾身顫抖,一步步地向大門走去。公孫嬰侯則靠在門外的大樹上,笑嘻嘻地看著我。

 

    “門口的衛士認出了我,臉色頓時變了,一個賠著笑上前招呼我,另一個則慌慌張張地跑進去報信。但剛奔出幾步,就被我的‘蜜蝶香’熏得七竅流血,雙雙踉蹌摔倒,渾身抽搐。

 

    “我穿過大門,走進廳堂,繞過花園,向內宅慢慢地走去。所過之處,那些曾經嘲笑辱駡過我的奴僕、賤牌,全都爛泥似的癱倒在地,雙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瞪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氣,全身漸漸地變成青紫色。就連懸掛在簷角的畫眉、趴伏在窗臺的小貓,甚至從花園裡飛過的鳥兒,全都不能倖免……”拓跋野心下凜然,流沙仙子臉上暈紅,眯著雙眼,嘴角勾著森冷的微笑,柔聲道:“走到內宅大堂時,裡面歌舞翩翩,獻籌交錯,正熱鬧得緊,所有的人都忙著給公孫長安敬酒祝壽,誰也沒瞧見我正站在梅花樹蔔。那株梅花是我娘生我的那年冬天,她親手栽種的,滿樹繁花,灼灼豔紅,在黃昏裡開得絢爛。

 

    “聞著那淡淡的梅香,就像是聞著了她衣襟的味道那一刻,眼淚流過我的臉頰,滾燙得像是地丘裡的烈火。我渾身戰抖著,卻哭不出聲,取出玉兌角,嗚嗚地吹了起來。心裡想,娘,這是我給你吹的最後一個曲子。“聽見號角,大堂裡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又是驚愕又是訝異。公孫長安那老賊臉色漲紅,‘啪’的一聲,將杯子摔得粉碎,指著我喝道:‘你這個小賤人,殺了三娘,還敢回來搗亂!’

 

    “那時,我突然一點兒也不害怕了,只覺得怒火在胸腔裡燃燒,這些年的仇恨全都湧上了心頭,放聲大笑,用玉兌角吹奏著我娘生平最愛聽的‘春水謠’兒百種蠱蟲隨風飛散,迷迷濛濛,像花粉似的落到那些人的身上,隨著號角聲,鑽人他們的體內……

 

    “看著他們嘶聲慘叫,撓得滿臉鮮血,跌跌撞撞地摔了一地,我的心裡從未有過的暢快這些狗賊,朝著我磕頭求饒的時候,全都忘記了當年是怎麼對待我們母女的啦。一刀殺了他們也戎便宜,只有讓他們被萬蟲噬咬,生不如死,才能泄我心頭之恨!”

 

    她一邊柔聲述說,左手情不自禁地越握越緊,指甲深深地陷人拓跋野的手掌,鮮血長流。

 

    拓跋野聽入了神,五味雜陳,一時竟忘了疼痛,那熾烈的情欲也感覺不到了。

 

    流沙仙子道:“唯有公孫老賊真氣渾厚,又會些法術,中蠱之後仍能苦苦強撐。他踉蹌奔出,咬牙切齒地罵著我,接連打來幾記氣刀。我繞著梅樹飄忽躲閃,像貓逮耗子似的戲耍著他,直到他周身血肉激破,爬滿了蠱蟲,再也不能動彈,才停了下來。

 

    “太陽落山了,寒風呼嘯,到處刺鼻腥臭,我形單影隻地站在暮色裡,突然覺得說不出的寂寞。從那一刻起,在這世上,我再沒有任何親人;就連仇人,也少得可憐了。

 

    “確認所有的人都已死絕,我飛快地穿過後堂,鑽人一個極為隱秘的地道。地道朝南蜿蜒六裡,直通流沙河。出了地道,我順流南漂,過了兩個多時辰,來到了荒無人煙的流沙山。

 

    “月亮升上來了,圓盤似的懸掛在山頂,連綿的銀色沙丘像雪山,又像凝固的波浪。流沙從山頂洶洶沖下,卷著濛濛自煙,在河邊堆積成沙灘。我坐在沙灘上,渾身濕淋淋的,凍得發抖,看著匕魚從粼粼的河水裡破浪沖起,聽著寒風在對岸的樹林裡呼嘯,落葉紛飛,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自由。”她歎了日氣,淡淡地道:“天下之大,我似乎哪裡都可以去,但卻哪裡都不想去。於是我就在那流沙山住了下來,渴了就喝河裡的水,餓了就吃肥碩的飛魚,困了就睡在漫天飛舞的流沙裡。

 

    “那一年,我不過十一歲,可是卻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有時候照見河裡的倒影,突然會記不起自己是誰,記不起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聽著她那甜美、倦怠。盯又蒼涼的聲音,拓跋野心中隱隱刺痛,又想起了童年孤身一人,漂泊流浪的日子忽然覺得和送膚女之間,竟有著如此多的相似與共鳴時熱血如沸.也不知是蠱蟲作祟,還是隋難自禁,竟鬼使神差地轉過頭,在她耳垂上輕輕地一吻。

 

    流沙仙子微微一顫.像是陡然僵住,呼吸頓止。

 

    拓跋野嘴唇方甫碰到她滾燙的耳垂,登時醒過神來,心中抨坪狂跳,不敢抬眼看她,大是羞慚後悔,對自已暗罵不已又不好意思立即縮回頭來,進退兩難,尷尬之極。

 

    所幸流沙仙子動也不動,沒有進一步的反應,過了片刻,又繼續柔聲道:“如此又過了半個多月,一天夜裡,我突然肚痛如絞,接著身上又長出了許多紅斑,時而惡寒,渾身冷戰,時而酷熱,大汗淋漓,難受得恨不能跳入流沙河淹死。

 

    “我忽然想起從皮母地丘出來的前一天,汁玄青曾神色古怪地告訴我,她新培植了一種奇毒花草,服用後半個月發作,症狀便與此一模一樣如若得不到她的獨門解藥,就會渾身潰爛,過上七日,便只剩下一堆自骨……”拓跋野大凜,失聲道:“銘心刻骨花!”

 

    《百草注》中記載了這種南荒特有的珍罕毒草,只能生長在腐骨爛肉之中,所開的花朵瑩自奇香,一旦誤服,血肉糜爛,無藥可救。不知汁玄青所謂的獨門解藥又是什麼?

 

    流沙仙子道:“我又驚又怒又怕,知道千防萬防,終於還是著了她的道。那天夜裡,我強忍著劇痛,連夜趕回皮母地丘,趁著天尚未亮.悄悄地潛人照影峰,藏在碧虛潭裡。

 

    “每個月的十五月圓之夜,公孫嬰侯都會離開皮母地丘,去私會當下的情人。而當夜子時,汁玄青也必定要到陽極宮的地火洞裡,修煉半個時辰的‘地火大法’。整個陽極宮裡,守衛公孫青陽的,便只有七隻地火凶獸”拓跋野一震,才知道她原來竟打算挾持波母一歲大的幼兒,來向對方換取解藥!但以公孫母子陰狠毒辣、酷愛折辱仇人的脾性,除此之外,只怕也找不到其他良策了。

 

    正自黯然,忽聽“轟”的一聲震響,石棺微震,熾烈飛舞的火焰陡然熄滅。從氣孔朝外望去.道道霜風從神壺上方自濛濛地怒卷而下,洞內鵝毛大舌紛飛飄舞,一片又一片地覆蓋在石棺上、

 

    霎時間,方才還滾燙如火的石棺“咯啦啦”地結起一層層厚冰,神壺四壁更是銀裝素裹,殼茫蒼蒼

 

    狂風卷舞,嗚嗚如狼嚎,森寒徹骨兩人像是忽然從蒸籠掉進了冰窟,激靈靈地掃了幾個寒嘩,牙關咯咯亂撞,不由自主地朝彼此靠去。       

第十六章 不老之藥

            壺洞內大雪分飛,溫度驟降,石棺的縫隙,氣孔轉瞬間都已被冰雪封凝,兩人肌膚上的汗水也迅速凝結成冰,就連口中呵出的氣,附在棺蓋上,也成了片片銀霜。

 

    不過片刻,适才還酷熱如烤的火爐,竟已變成了勝似西海寒荒的冰窟。

 

    拓拔野心中大凜,知道公孫嬰侯所言非虛,這陰陽冥火壺果然以半個時辰為一周天,冷熱兩極交替。

 

    “山海神蟲”性喜極寒極熱之地,被這相極去大的溫差刺激,勢必比筠膽繁衍得更快,活動得更為猛烈。更為糟糕的是,情蠱只能以意念克制,一旦動用真氣,只能適得其反。方才烈火如灸,尚有辟火珠護體,可以不妄動真氣:但眼下冰寒徹骨,倘若不能禦氣抵抗,只怕等不到半個時辰,便已被凍僵畢命。然而一旦調動真氣。“海誓山盟”勢必催化更快,後果更加不堪城市設想。這可真保收進退維谷,左右兩難了!

 

    流沙仙子俏臉凍得通紅,渾身輕顫,不由自主的往他懷裡靠來,心中悽楚,悲怒,絕望,咯咯笑道:“小情郎,看來我們是當真要一齊死在這裡啦了。從前那性烈的賤人天天罵我們母女,說我是天煞孤星,喜歡上誰,誰便註定不得好死……”

 

    說到最後一句,忽然覺得似有語病,急忙頓住,臉上熱辣辣地燒燙。

 

    眼角掃處,見拓拔野正皺眉苦苦思忖應對之策,沒有留意,她心中一松,羞赧稍減,又想:“倘若他現在是與龍女同棺共穴,又或是與木丫頭一齊困在這裡,只怕就不會這般心不在焉,六神無主了。”

 

    一念及此,莫名地又有些悵然失落,微微一笑改口道:“是了,拓拔小子、我的那份賀禮還沒有來得及送給你新娘子呢,現在就送給你吧,萬一我們都不能活著從這裡出去,下輩子不還是要欠你人情嗎?”

 

    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個幻光流轉的黑玉指環,輕輕的套入拓拔野的小指,道:“十指連心,環環相扣。這個“連心環”本是你雨師姐姐之物。兩兩一雙。現在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拓拔野大奇,正待追問為何她會有此物,思緒飛閃,立時便又明白了,心中陡然一陣酸楚,悲喜交集。

 

    流沙仙子淡淡道:“不錯,這黑玉指環便是當年雨師妾送與公孫嬰侯的定情之物,只可惜所托非人,被他之若蔽屐,丟到了陽極宮的火窖中。我覺得好看,就悄悄的保留下來,想不到二十年後竟然遇見正主啦。”

 

    拓拔野勉強一笑道:“等出了此地,救了新娘,我們再一起答謝仙子的大禮。”

 

    但想到被困在這神壺之中,生死難料,也不知是否還能再見龍女一面,這些話也不過是畫餅充饑罷了,神色頓時黯然。

 

    流沙仙子見狀,心中湧起溫柔的母憐之意,直想拍拍他的臉頰,抱在壞裡好言相慰……此念方起,體內情火登時又熊熊高躥,雙頰如燒,心中一陣刺紮酸痛,定了定神,抿嘴笑道;“道謝就免了,你這次大婚,想必收了不少好寶貝吧,到時候讓姐姐我挑上一件,就當禮尚往來……”

 

    拓拔野心中一動,靈光霍閃,失笑到:“是了,多謝仙子提醒!”急忙從懷裡取出一個寸許長的赤銅小鼎,指尖真氣輕輕一彈,呼的一聲小鼎頓時躥處青綠色的熊熊火焰。

 

    “饕餮離火鼎!”流沙仙子又驚又喜,這才想起那日在湯穀夜宴上,火族使者代表烈炎,將此物送與拓跋野,當作大婚賀禮。

 

    拓跋野哈哈笑道:“二哥的這件禮物,可真是救了我們一命啦。”食指頂在銅鼎,真氣綿綿輸入,將那火焰煸得越來越旺。

 

    那饕餮離火鼎必竟是火族神器,雖遠無法與陰陽冥火壺抗衡,但在這狹小的的石棺內,卻也足夠了。

 

    這不片刻,兩人冰霜消融,周身漸暖,體內蠢蠢欲動的情蠱也隨之消停了許多。

 

    流沙仙子也松了一口氣,心花怒放,咯咯笑道:“人算不如天算。公孫嬰侯這狗賊自以為將一切佈置得開衣無縫,又怎料到烈炎那小子竟會送了你一個離火神鼎。可見天上神明,註定要幫助我們離開此地。”

 

    拓跋野想起《大荒經》中所言,精神大振,笑道:“不錯!有了這神器,只要將這棺內的溫度維持不變,過上兩三個時辰,管它是‘海誓’,還是‘山盟’,自然便會死絕了啦。等到‘山海神蟲’消除,咱們再想辦法離開此地。”

 

    霎時間聊暗花明,生路陡現,兩人心情大好,重又談笑風生起來。

 

    當下一邊凝神壓制體的情蠱,一邊以少量的真氣激化饕餮離火鼎的神火,保持棺內溫度。碧火踴躍,映照得翆玉棺內流光溢彩,兩人躺在其中,肌膚也被鍍成了妖豔的表綠色。

 

    流沙仙子繼續說道:“那日清晨大雪紛飛,照影峰又在皮丘的最陰冷處,地火最弱,山上覆蓋著茫茫白雪,我在結了冰的碧虛潭內藏了整整一天,冰得就如此刻一般,周身發青。但唯有如此,才能壓制體內的炎毒,避過公孫母子的眼線……

 

    “入夜之後,雲開雪霽,圓月在雲層裡穿梭,我貼在著山崖,悄悄地往下奔掠。那時馭風術雖然方對入門,飛行不快,好在對地丘早已經瞭若指掌,閉上眼睛也不會走錯,身上又塗了許多草汁,毒蟲鳥獸聞見了便自行趟開,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陽極宮外。

 

    “我伏在草叢裡,屏住呼吸,遠遠無人瞧見汁玄青出了墓門,穿過回廊,下了地火宮,我立即穿入墓室,從後門進入廚房,將七十二種無色無味的劇毒全部混入肉丸,然後直奔青宮。

 

    “在皮母地丘的一年中,我常常負責照料公孫青陽飲食起居,抱著他到處玩耍,對那裡再熟悉不這。那七隻地火凶獸瞧見我,都大為歡喜親昵,紛紛上前吞食我帶來的肉丸。

 

    “等那七隻凶獸倒地橫死,我立即蘸著獸血,在牆上留言,讓汁玄青兩日內,將解藥送到嬰梁山下的玄石洞裡,否則我就殺了公孫青陽,封住他的口,藏到下邊的地窖裡……”

 

    拓跋野大驚,不知她為何竟不立即逃走,但轉念一想,頓時恍然。

 

    最危險的地方就往往是最安全的。試想其時間緊促,以她的馭風術,只怕不等逃出十裡,便被汁玄青抓回來。與其冒險逃走,倒不好藏在原處,等他們取了“銘心刻骨花”的解藥離穀之後,再盜取解藥,從容逃離。

 

    之所以選擇“嬰梁山下的玄石洞”,一則因為彼處在土族北疆,距離當時的皮母地丘極遠,汁玄肯母子倉促之下唯有立即趕路,不及多想;二則是聲東擊西,等他們往北去後,她便能立即逃往南邊的流沙山。

 

    想到她當時只不過十一歲,便如此心計縝密,遠勝常人,便更加佩服不已。

 

    果聽流沙仙子說道:“我穿上‘隱身甲’,躲在地窖中,等了半個時辰,便聽見腳步聲遠遠響起。當下屏息凝神,將手掐在公孫青陽的脖子上,從小孔裡朝外望去。不想進來的竟是公孫嬰侯。他瞧見幹牆上的血書,頓時臉色大變,匆匆離去。過不片刻,領著汁玄青回來了。

 

    “汁玄青那老妖女面如土色,全身發抖的看著血書,突然號啕起來。我與她相處一年,她始終從容優雅,和顏悅色,從未如此失態。心裡又是快意又有些難過。但當我聽到她與公孫嬰侯所說的話時,我頓時周身冰涼,像是掉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拓跋野一凜,道:“難道是他們發現你了?”

 

    “他們當是方寸大亂,哪裡還能察覺?”流沙仙子搖了搖頭,冷笑道,“那‘銘心刻骨’根本就沒有解藥,汁玄青當日故意那告訴我有解藥,不過是想誘騙我回來向他們磕頭求饒,僑由他們折磨耍弄。”

 

    拓跋野“啊”的一聲,又驚又怒,暗想:“是了!兩母子必是惱恨她在神帝面前害他們難堪,既已利用她殺死公孫長安全家報仇,便想將她百般折磨,殺人滅口。惡人自有惡人磨,惹了這狡黠狠辣的妖女,也只能他們使命倒楣了。”

 

    流沙仙子道:“我聽了這些話,直如五雷轟頂,全身都僵信了。等他們離開許久,才抱著公孫青陽,恍恍惚惚地從地窖裡走出來,心中恐懼,悲苦……直想以牙還牙,將懷中那嬰孩施以毒手,死得比我還要慘烈。

 

    “但轉念又想,既然我還有六天的命豈能就如此就輕易放棄?倒不如去神帝山找神帝,或許他還有解救之法。即便不回天無力,我也要讓公孫嬰母子飽受六天提心掉膽的折磨,然後再去承受親人慘死的痛苦!

 

    “當下我抱著公孫青陽,飛快地離開地丘,朝西而去。神帝山距離皮母地丘將近兩千里,以我的馭風術,根本無法在六天內趕到。”

 

    “於是我生平第一次試著駕馭凶獸,幾次差一點摔死。到了第二天夜裡,終於掌握了訣竅,騎乘碧羽鷲朝西急飛,終於在第六天黃昏趕到了神帝山……”

 

    神帝山又名天帝山,西荒境內,山高千仞,積雪皚皚。自從神帝以此為御苑之後,各族都不敢妄入,即使是繞道經過裡,也要朝雪峰遙遙叩首跪拜。兩百年來,敢這麼擅闖天帝山的,除了青帝靈感仰之外,恐怕也只有這時年十一歲的妖女了。

 

    流沙仙子道:“夕陽西下,神帝山雪峰連日綿,極為壯麗。寒風刮在身上,我幾次險些從鳥背上摔下,公孫青陽冰得哇哇大哭。我馭鳥落在天帝峰上,瞧不見一個人影。進了神帝宮,裡面空蕩蕩的,蛛網四結,像是四百年來都沒有居住過了。”

 

    拓跋野聽得出神,雖知流沙仙子後來必定無恙,卻仍不免有些忐忑擔心,心想:“神帝這兩百年來,一直雲遊天下,採集草藥,解救蒼生大眾,你這般不請自到,自然見不著他了。”

 

    流沙仙子道:“我找遍了神帝宮,也看不銅陵他的身影。眼見太陽就要落山了,今天便是最後一天,心中說不出的焦慮害怕,對著山谷放聲呼喊,喊到嗓子都啞了,除了那滾滾回聲,就只有驚飛的群鳥。

 

    “那時偶全身都長滿了紅斑,奇癢難忍,輕輕一抓,便連日血帶肉都要扯下來,鑽心地疼。好在我從小吃慣了苦,這些痛楚還能忍受。鷹鷲嗅著血腥的味,漫天盤旋,虎視耽耽。我不敢睡著,坐在神帝宮的臺階上,拿了冰雪一遍一遍地敷著身體,減輕那火燒火燎的劇痛……

 

    “星星出來了,夜空藍得就像娘親所說的北海。我躺在雪地上,仰望著無邊無際的星穹,淚水接連不斷地流下,恐懼卻反倒慢慢地浮消散了。心想,反正都是要死的,這世界又無趣得很,到了天界,就不定就能見到娘親了。想到這裡,忽然對死亡有著說不出的期待。

 

    “到了半夜,身上越來越燒癢刺痛,恨不得將自己撕裂開來。公孫青陽醒來,餓得大哭。這六天裡,我只給他吃過幾次豹奶。聽銅陵他的雜訊,心中更是煩亂厭憎,抓起他,便想朝山下拋去。

 

    “這一年之中,我常常這麼抱著他,哄他睡覺,心裡早已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弟弟。瞧著他粉嫩可愛的臉蛋,純真無邪的眼睛,我的心頓時軟了,好生後悔將他帶到這兒來緊緊地抱著他,淚水潸潸而下。但只要想起汁玄青母子對我所做的一切,頓時又被仇恨狂怒所吞沒,恨不能將他活活掐死……

 

    “我就這麼一會兒憤怒,一會兒傷心,一會兒憐憫,顛來倒去,幾次想將他丟下懸崖,卻總是捨不得。他什麼也不知道,只有抱著我的脖子,胖嘟嘟的手指好奇地摸著我臉上的紅斑,口裡咿咿呀呀地叫著,像是在和我說話一般。

 

    “眼看著星辰疏淡,一夜便要過去,我心裡說不出的苦楚煩亂,想到再也沒機會朝汁玄青母子報仇了,恨火熊熊,狠下心,對他說:‘你別怪我,要怪就怪你娘和你哥吧。’閉上眼,用力地將他丟了出去……”

 

    拓跋野“啊”的一聲,滿臉錯愕,想不到她竟真的這麼做了。

 

    流沙仙子臉上暈,秋波裡瑩光閃動,淒然笑道:“是啊,我終究還是將他丟出去啦。剛一拋出,我心裡便像被紮了一般,又是後悔又是傷心,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睜開眼,見他飛地過懸崖,還不等落下,已經被蒼鷲抓起,朝冰河谷中飛去。

 

    “我哭了起來,叫著他的名字,用盡全身的力氣狂奔追趕,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幾隻雪鷲歡鳴著掠過雪峰,朝冰穀深處飛去。快要消失在山頭時,兩隻雪鷲突然橫沖搶奪,撕打一處,那孩子頓時多鷹爪下摔下去了,掉入了茫茫的冰川峽谷……”

 

    流沙仙子底聲說到:“這些年,我殺過的人不計其數,連眼都未曾眨一下,但唯有……唯有這孩子的死,讓我好生後悔,難過。倘若他沒有死,現在也該比你大上三四歲,長成一個英俊挺拔的少年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輕顫,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

 

    拓跋野心下難過,握了握她的手,勸道:“人非對賢,敦能無過?你不用太自責了。或許那孩子吉人天相,大難不死,也未可知。”

 

    流沙仙子微微一笑,搖頭道:“神帝山無人敢進,誰又救得了他?就算他從那麼高的空中摔下不死,不出半天,不被鷹鷲,虎狼吃得精光,也被崩雪冰川活埋了。”

 

    頓了片刻,又道:“看著他掉入茫茫冰穀,我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軟綿綿地坐倒在地。身上痤毒也開始發作了,黑紫色的膿血不斷地流出,滴落在雪地裡,騰散出熱氣,那些蒼鷲接二連三地圍沖而下,暴雨樣的猛烈啄著我的身體,劇痛難忍,頓時昏死過去。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了似有若無的笛聲,就像銀河裡的流水,說不出的縹緲動聽。我心想,我一定是到了仙界了,想要睜開眼睛看過究竟,眼皮卻覺得得像蓋了千鈞之物,遺傳學得渾身冰涼,說不出的舒坦。然後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恍恍惚惚地醒來幾次,又恍恍惚惚地睡了幾次。終於,聽見風兒拂動著樹梢,流水在耳邊淙淙地響著,我睜開眼睛,陽光燦爛,在搖曳的枝葉間閃耀著七彩的絢光,幾隻蝴蝶在我上方悠然地飛舞,花香和青草的氣味,濃郁得就像軟綿綿的雲朵,將我虛浮在托在空氣裡。

 

    “那一刹那,我又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來自何方,去向哪裡。怔怔地凝望著那藍靛似的晴空中,一朵朵飄浮的白雲,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醉神迷的幸福。

 

    “忽然,聽見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笑著說:‘你終於醒啦。’我吃了一驚,猛地坐起身,這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地枕著一張褐黃的獸皮,半躺在溪流裡。瑩白光滑的身子浸泡在清澈的山溪中,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眼的光。我看見自己的倒影,烏黑的長髮披垂下來,濕旋晚地貼在嫣紅的臉頰上,突然想起我是誰了。

 

    “轉頭望去,那人站在溪流裡,紫衣鼓舞,白髮飛揚,微笑看著我,周身鍍滿了陽光,就像在皮母地丘裡的初見?一”

 

    “神帝!”拓跋野忍不住笑了起來,雖然早已猜到她必定會被神農所救,但聽到此處,仍是松了一口長氣,心底裡充滿了溫暖和喜悅。

 

    流沙仙子雙眼閃閃發亮,嘴角漾著溫柔的笑意:“我瞧見是他,又驚又喜,但突然意識到自己是赤身裸體,登時大羞,驚叫一聲,急忙縮回水裡。他愣了一愣,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黃毛丫頭也知道害羞麼?這半年裡,我天天這麼幫你擦洗身子,該看的早已看光啦。”

 

    拓跋野吃了一驚,失聲道:“半年?難道你一昏迷便是半年麼?”流沙仙子嫣然一笑,道:“不錯。那夜我在天帝峰昏迷之時,他恰巧雲遊歸來,驅散鷹鶩,救了我。但我體內的積毒太深,一年中被汁玄青下了三千多種蠱毒,再加上‘銘心刻骨花’……百毒併發,他雖然精通百草,醫術無雙,卻也不能盡數救治。於是就封住我的經脈,逐一施藥化解。

 

    “就在我昏睡不醒的半年間,他背著我走遍千山萬水,採擷草藥解毒。唯有那‘銘心刻骨花’毒性太過灼烈,雖能以‘沉夢草’等奇藥暫時封鎮,但稍有不慎,便會立即復發。是以他每日都要將‘沉夢草’、‘碧夜花’、‘玉肌果’等神草奇果研磨為漿汁,將我全身清洗過後,再仔細塗抹。一百八十多天,日日不輟。”

 

    拓跋野百感交集,心想:“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神帝待她如此,也難怪她這四年來竟日日夜夜守著他的石像,想方設法讓他複生了。”

 

    流沙仙子雙頰暈紅,道:“那時我什麼也顧不著了,想著他天天幫我擦洗身子,什麼都叫他瞧了去,又羞義惱,大發雷霆。見我哭鬧,他也不著急,在一旁笑呵呵地瞧得有趣,還說什麼他都算是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了,一個小女娃,讓他看見了又有什麼打緊。

 

    “他越這麼說,我便越是羞怒,著急之下,‘銘心刻骨花’頓時又發作了,原本潔白如玉的手臂上立即佈滿了紅斑。他吃了一驚,上前抱起我,不容分說,德在溪邊的草地上,從葫蘆裡取出‘沉夢草’、‘碧夜花’等神草研磨的荃泥,仔仔細細地在我身上塗抹……”

 

    說到這裡,她臉上更紅了,頓了頓,才又低聲道:“我拼命掙扎,卻不得月脫,看著他蘸了碧綠藥泥的手指輕輕地抹過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又麻如癢,如遭電擊,羞得幾乎要哭出聲來了。

 

    “但他絲毫不以為意,只是抬頭朝我笑笑。在他的眼裡,從前也罷,後井也罷,我始終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但他又怎麼知道,就是在那一刻,那布十一歲的孩子,已經無可救藥地賴上了他……”

 

    拓跋野心中一震,忽然又想起從前在古浪嶼上,與纖纖朝夕相處的悍景

 

    那時她也不過十歲,而自己也一直將她視作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嬉篩寵溺之時,常常忘記了男女之別,對她情根深種毫不自知。

 

    此刻,想起那些曾讓他覺得莫名其妙的少女情懷,想起從前她那楚楚百愛的嬌鎮肇笑,再想起如今兄妹情絕,形同陌路,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流沙仙子恍然不覺,低聲道:“我掙扎了半晌,終於沒力氣動彈了,軟結綿地躺在溪水裡,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任由他的手指輕撫全身,一陣陣的酉麻戰慄,胸口像被什麼堵住了,全身火辣辣地燒燙著,眼淚卻莫名地流了幹來。

 

    “他瞧見我哭了,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停下,苦笑著說:‘小丫頭,不如私教你凝冰真氣吧,等你學會了,就可以自己塗抹藥泥啦。’我聽了卻反而哭往更加大聲了。他是大荒神帝,幾乎沒有不通曉的事,卻唯獨不能瞭解一個刁女孩的心事。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除了我娘之外,覺得有人如此真心實意地關心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覺得和一個男人的關係如此親密。十一年的痛苦、孤獨,全都在這一刻湧上心頭,化作了洶湧淚水,再也無法克制。

 

    “我哭了許久,方才抽抽搭搭地止住,紅著臉說:‘我才不學什麼凝冰真氣呢。有人眼巴巴地要侍侯我,高興還來不及。’他愕然地看著我,哈哈大笑又繼續幫我塗抹藥泥。

 

    “看著他垂下的臉,一道道皺紋刀痕似的刻在他古銅色的額頭上,襯著他如雪的自發、挺俊的鼻子、清澈閃亮的眼睛……我的心裡坪坪跳個不停,覺得他雖然老了,卻長得這般好看冰涼的藥膏敷在身上,卻像火焰似的在我體內燃燒

 

    “塗好了藥,他又用那張褐黃色的獸皮將我裹了起來,清涼柔軟,說不汁的舒服我問他這是什麼皮.他說是天帝山一種無名妖犬的皮,包裹于身,司以辟易蠱毒。我說這妖犬的獸皮既是我在溪邊瞧見的,它就叫做‘溪邊’吧亡從那時起,我們每見著一種罕見的花草、鳥獸,便由我來起名。就連‘那歧’也是如此。”

 

    她柔聲低述著,臉上微笑,目光恍惚,像是忘記了拓跋野就在身旁,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春末下午。

 

    “那天夜裡,南荒的森林枝葉繁密,漏不下一顆星星,萬籟無聲,整個世界都像在沉睡著。我躺在厚厚的落葉上,聽著他悠長的呼吸,悄悄地從眼縫裡打量他的側臉,心中從未有過的幸福、喜悅、安寧。將近黎明的時候,鳥兒在林梢歌唱,螞蟻爬過落時一,微風拂過髮絲,而我終於睡著了。

 

    “從小到大,從來未曾這麼熟睡過,再沒有夢魔,再沒有絲毫的擔驚受怕一覺醒來時,陽光耀眼,風聲呼嘯,我趴在他的背上,下方是巍巍雪山、滾滾長河。我不知道身在何地,不知道去向哪裡,但是心裡卻毫不在乎從那一刻起,對我來說,那寬闊的脊背,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那一天起,他又帶著我去子許多地方,採擷了數之不盡的草藥。每天,我都要捏著鼻子喝五味雜陳的藥水,纏著他給我說大荒中趣聞軼事,聽他吹笛子,興致勃勃地聽他講解奇花異草的神奇功效,甚至還從他那裡學到了不少各族的神功與法術……但我最期待的,卻是每天黃昏,他親手幫我塗抹藥泥。“我雖然不曾經歷男女之事,但從小見過的、聽過的,卻已太多。他的手指撫摩在我身上,就像電擊一般,讓我酥麻痛楚,幾乎無法呼吸。每當那時候,體內就像有一團火,燒著我的肚子,燒著我的咽喉,燒遍他觸摸過的每一寸肌膚,一日比一日燒得熾烈……”

 

    拓跋野臉上一燙,微覺尷尬。

 

    流沙仙子卻毫不在意,雙眼亮晶晶的,低聲道:“而他依舊只把我當作孩子,幫我塗抹藥膏時,我故意做出一些撩人的姿勢,他卻總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我心裡患惱,賭氣不理他,心想,終有一天,我要長成如花似玉的女人,讓他為我神魂顛倒,不能自持。

 

    “可是這麼過了兩年,我始終還是孩子的體態,就連一寸也未曾長高過。看著別的女人高挑浮凸的身子,我又是嫉妒又是焦急,多麼想能早一日結蛹破繭,變成美麗的蝴蝶……

 

    “有一天,在南際山龍漱峰上,我聽他吹奏著笛子,翻來覆去,總是那一首《刹那芳華》。我忍不住問他,他卻怔怔不答,神色落寞,像是有著滿腹的心事我隱隱之中,覺得說不出的恐懼害怕,於是就藉故大發雷霆,吵鬧著回神帝山去。

 

    “他臉色越來越難看,突然大喝了一聲,我登時呆住了兩年多來,不管我如何胡鬧,他從來不曾數落過我,更別說呵斥了心裡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忍不住哭了起來。

 

    “見我哭得哀切,他的臉色頓時和緩了,大為歉疚,不斷地哄我,最後終於告訴我,兩百多年前的這一天,他在這裡親眼看著此生至愛的女人被渡送湯穀,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

 

    “那一刻我像是被雷電劈著,腦中轟隆作響,心仿佛被什麼緊緊揪住,疼得兒乎連呼吸也頓止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感覺到如潮水般翻湧的傷心妒怒,那個從未謀面的木族聖女,頃刻問超越汁玄青和公孫嬰侯,成為此生我最恨的人。

 

    “夜裡,他睡著了。我癡癡地看著月光蔔他的臉,突然那麼厭恨我曾經熱愛過的道遁皺紋。如果他能遲生兩自多年,如果我能遇見他,、場他正少年,如果我能快快長大,如果……我想了無數個‘如果’,但就像他所說的那般,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

 

    “我越想越是痛楚,突然明自,他永遠不會像我娘樣,今生今世只疼我一個因為他的心底,早在兩百年前已經被另一個女人“片據了想到這坦,心像是要撕裂開來了,淚水洶洶地湧出,忍不住抱住他,放聲大哭。

 

    “他驚醒了,剛想問我出了什麼事,我哭著緊緊地抱著他.就像從前看見那些女人勾引公孫嬰侯一樣,不顧一切地親吻他的嘴,淚水流到我和他的唇舌之間,酸甜苦辣,就像‘苦樂花’的滋味〕體內的火焰突然爆炸開來,痛楚地抽搐著,所有的腸子都仿佛揉到了一起……

 

    “他呆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一把將我推開來,驚駭地看著我,像是從不認識一般半天才乾巴巴地說,他只是將我當成了孩子,也以為我只是個孩子。

 

    “我羞怒悲苦,坐在地上,哭得渾身顫抖,斷斷續續地問他既然只當我是個不相干的孩子,當日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孤零零地一個人死在雪山上,一了百了?又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是不是想像公孫嬰侯一樣戲耍折磨我?”

 

    聽著洛姬雅低婉淒苦的聲聲追問,拓跋野臉頰如燒,仿佛又回到纖纖登位湯穀聖女前夜,仿佛又看見她握著雪鶴瞥、傷心欲絕的眼神,心中更是一陣錐刺似的痛楚。

 

    流沙仙子道:“神農聽著我哭問,整個人像石頭似的凝住了,緩緩地說,汁玄青母子的蠱毒之術是由他傳授的,當日在皮母地丘裡義沒能救我,心裡愧疚難過,所以才千方百計,要將我徹底治好。又說他和找之陽〕相差了將近三百歲,一個如朝霞,一個如暮日,是註定不可能遇在一起的。

 

    “我聽了更加傷心,哭得氣都喘不過來了,說:‘太遲啦,我現在已經喜歡上你了!我才不管你多少歲,人都是會長大,都是會老的,等我也變老了,不就可以在一起了麼”’

 

    “他的神色突然變得說不出的,粉降,歎了口氣,說:‘天蔔所有的人都會長大變老,唯獨你不會。汁玄青除了給你下了幾千種丫見奇毒之外,還拿你當藥罐,嘗試‘不老之藥’藥性入骨,無法解除。從一年多前起,你就冉不能長大,更不會變老了。

 

    拓跋野心中大凜,“不老之藥”相傳是女蝸所創,數千年來早已失傳。靈山十巫中的巫姑、巫真千方百計想要搜尋藥方,也始終功虧一贅。想不到汁玄青竟能煉成此藥,其蠱毒造詣之深,實是難以估量。

 

    流沙仙子柳眉一挑,咯咯笑道:“若是別的女子聽到這句話,多半早已心花怒放。但聽在我的耳中,卻像是焦雷並奏,怔征地站著,連哭也哭不出來了。想到此生此世,永遠不能變老,和他之間再無半點可能,心中恨不能將汁玄青那老妖女碎屍萬段!”

 

    拓跋野心下黯然。這容顏永駐的“不老之藥”,一直是大荒女子夢寐以求的寶物,卻偏偏陰差陽錯,用在了普天之下最想變老的流沙仙子身上,真可謂世事無稽,造化弄人。

 

    流沙仙子咬牙道:“第二天,趁著神農往龍漱瀑布灌洗草藥,我騎乘那歧獸,悄悄地離開南際山,飛往皮母地丘。春暖花開,地丘裡斑斕如錦繡,汁玄青那老妖女正在照影峰上採擷花蜜,瞧見我,臉色頓時變了,想不到我竟然還活著,厲聲喝問我公孫青陽的下落。

 

    “我心中悲怒憤恨,故意笑著說,我將她兒子的肉合著骨頭一起燉爛了,全吃到了肚子裡,‘銘心刻骨花’的毒性也就因此而解了。

 

    “她信以為真,發瘋似的朝我沖來。若當真和她動手,那時便有十個我,也抵不過她一根指頭。但我早已抱了同歸於盡之心,連死都不怕了,還怕她什麼?

 

    “我被她的‘地火刀’接連劈中,整個人像是要爆炸開來了。但她也中了我的子母針和幾十種蠱毒,全身青腫,雙雙摔落在鏡湖邊上。公孫嬰侯聞聲趕來,驚怒交集,一掌拍下,我想要還以顏色,卻已來不及了。

 

    “那一瞬間,經脈俱斷,千辛萬苦才壓制住的‘銘心刻骨’又盡數受激發作,全身像被烈火燒著,就像墜入了地獄,掉進了火海刀山……等我再醒來的時候,便聽見嘰嘰喳暗吵鬧之聲,看見身邊站了幾個幾寸高的古怪小人……”拓跋野奇道:“靈山十巫?難道是神帝將你救出,送到靈山救治了麼?”流沙仙子微微一笑,道:“不錯。原來就在公孫嬰侯想要殺我的時候,神農趕到了。公孫嬰侯暴怒之下,撕去所有偽裝,狂性大發,坦承這些年他用蠱毒所殺之人不計其數。既然天蔔人負他,他就要負天下人。

 

    “還說他早已解開皮母地丘穀底的女蝸封印,將‘混沌神獸’駕馭己用,只要他願意,隨時都能讓天崩地裂,地火噴薄……”

 

    混沌神獸!拓跋野大凜,突然明自先前在谷外的平原上,公孫嬰侯為何能隨心所欲地操縱地縫與烈火門。

 

    流沙仙子冷笑道:“可惜公孫狗賊太小瞧他,搞看自已啦。戰了不過數百回合,神農便將他和混沌獸一齊制伏,重新封入陰陽冥火壺中。而後又從黃帝那裡借來了‘息壤神土’,將皮毋地丘徹底封住。

 

    “哼,這對賤人母子作惡多端,咎由自取,終於被封鎮在了不見天日的地底!神農宅心仁厚,不願散播他們的劣行,辱及公孫長泰的聲譽,十六年,一直對此絕口不提。也不願我再去尋仇,孤身涉險,所以施展‘移天換地大法’,將皮母地丘的位置在地下橫移了數百里。一夜之間,皮母地丘就像是突然消失了。”

 

    頓了頓,又道:“他帶我來到靈山,是想向靈山十巫借取‘伏羲牙’,徹底解鎮我體內的‘銘心刻骨’毒,灌想那十個老妖怪自大狂妄,對他素來甚為不服,這次有了機會,就吵吵嚷嚷著要與他比試,看看誰才是‘大荒第一藥神’。唯有勝得過他們,才有資格借取‘伏羲牙’

 

    “那十個老妖怪哪是他的對手?輪番L陣,兒天比試下來,輸得一塌糊塗。老妖怪氣得哇哇亂叫,都說他是仗了‘赭鞭’的便宜,勝之不武於是他又舍去赭鞭,重新比試,結果還是大勝。

 

    “十個老妖怪氣得吹鬍子瞪眼,惱羞成怒,說既然神農是第一藥神,三蔔嗎還要眼巴巴地借‘伏羲牙’來救人?竟然就此耍賴不借。他無奈之下,只好又主動提出再進行最後一次正式比鬥,這回故意順著靈山十巫的意思,輸了‘藥神’之稱,甚至故意輸了赭鞭,終於使得那十個老妖怪心花怒放,甘心借‘伏羲牙’一用。”

 

    聽到此處,拓跋野才對這段大荒往事的來龍去脈知道了個大概,也明白她當日為何千方百計也要殺十巫的銳氣,將赭鞭賺回手中。

 

    雖只聽她寥寥數語,但遙想神帝當年,談笑間降魔伏妖,風姿絕世,更將俗名神器視若草芥,拱手讓人,不由得心馳神蕩,敬服不已。

 

    流沙仙子神色淒然,低聲道:“伏羲牙鎮伏了我體內所有的蠱毒,卻也切斷了我和他之間的所有關聯。自靈山下來,已是黃昏。晚霞漫天,蝙蝠紛飛,他微笑著說:‘夕陽再美,也不過是片刻光景。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我想要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模糊,像我娘一樣,終於消失在暮色裡,淚水洶洶地湧出,像是又變回了從前那無依無靠的女孩。從那以後,天遙地廣,人海茫茫,我想要見他一面,都難如登天了……”

 

    說到這裡,她的喉嚨像被噎住了,勉強一笑,不等說話,棺外又是“轟”的一聲炸響,火焰沖天狂舞,冰雪消融,又過了一周天。

 

    眼見青冥紫火又起,拓跋野急忙熄滅饕餮離火鼎,掖回袖中。指尖一涼,觸到一個冰冷圓滑之物,取出一看,是個龍眼大小的珠子,光芒閃耀,沖映在棺蓋上,幻影波蕩。

 

    只見千軍萬馬正奔騰衝殺,四周凶獸如潮,戰況激烈。赫然正是谷外清景。“鬼影珠?”拓跋野心中一凜,既而又是靈光霍閃,又驚又喜,笑道:“仙子,我們有法子離開此地了!”       

第十七章 息壤神土

            燭光跳躍,銅棱鏡所映射的景象在三面牆上變幻不定。

 

    但見各族群雄已經衝破萬獸圍堵,急速逼近。姬遠玄、烈炎、應龍、祝融等神、仙級高手更是已騎獸飛至皮母地丘上空,盤旋欲沖。而那神壺之內,紫火狂舞,拓拔野二人已從石棺中坐起,渾身大汗淋漓,臉上雙雙露出驚喜歡悅的笑容。

 

    雨師妾心中突突劇跳,緊張已極,臉上卻笑吟吟,道:“再過半個時辰,土、火、水三族的高手都將趕到神壺山外,我倒要瞧瞧你還能困住他多久?”

 

    公孫嬰侯與淳於昱對視一眼,一齊哈哈大笑,似是有恃無恐。

 

    “雨師國主,你以為我們籌謀了這麼多年,連這點應對之策也沒有麼?”火仇仙子轉過身,月牙似的妙目中光芒閃爍,柔聲道:“你猜猜這些人加在一起,及不及的上女媧大神一成的法力?當年連女媧大神都險些降拿不住的凶獸,他們又能拿得住麼?”說話間,右手玉蔥似的指尖輕輕地撫摩著左腕上的混沌環,黃光閃耀,隱隱凸顯起一圈古篆文。

 

    “轟!”整個地宮忽然劇烈震動起來,桌案傾搖,不知從哪裡卷來一陣狂風,塵土亂舞,燭火明滅,隱隱聽見地底傳來隆隆怒吼之聲。雨師妾花容微變,難道這兩人竟當真要將那混沌凶獸解印放出?又驚又怒,格格笑道:“混沌獸一出,就算他們拿不住,你們便能拿住了麼?淳于姐姐好歹也是火族後裔,連‘玩火自焚’的道理也不明白麼?”

 

    公孫嬰侯蒼白的俊臉在光影裡陰晴不定,摟著淳於昱的纖腰,笑嘻嘻地道:“天地之初,原本就是一片混沌,今日不過是順應天道,回歸混沌罷了。我與這混沌本來便是一體,又何必要降拿它?”

 

    聽他言下之意,竟似已掌握了與混沌獸化同體的要訣!雨師妾心中大凜,這廝十六年前便已列於大荒十神,今日一旦與這太古凶獸並體,兇焰更熾,只怕連燭龍也未必是他敵手了!火仇仙子笑吟吟地變幻指訣,櫻唇翕動,口中念念有詞。陽極宮震動越來越加猛烈,幾根巨柱搖搖欲傾,牆壁、石地更是“格啦啦”地迸裂開許多長縫,塵煙土霧濛濛彌漫。火仇仙子容光煥發,又是喜悅又是得意,格格笑道:“走吧。這洞房花燭,就留著龍女妹子到九泉之下與拓拔太子享用吧。”翩然朝外走去。

 

    公孫嬰侯捏了捏雨師妾的臉頰,似笑非笑地歎息道:“花顏玉貌,奈何卻成了地底骷髏?”指尖一彈,“哧哧”激響,她周身頓時被地火蠶絲緊緊纏住,火燒火燎,呼吸窒堵。

 

    在這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雨師妾心中的悲駭驚怒反倒煙消雲散了,凝視著銅棱鏡中的拓拔野,苦甜交雜,暗想:“只要他們一走,便以‘冰血大法’離開這裡,就算魂飛魄散,也要將小野從神壺山中救出。”

 

    “冰血大法”是北海寒冰宮至為兇險的兩傷法術。一旦施出,渾身血液如冰雪凝結,真氣暫態倍增暴漲;冰血消融之後,經脈盡斷,神仙難救。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敢妄用。但此時此刻,她已顧不得這麼多了。計議已定,心中頓時變得一片澄明寧靜,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燭光映照下,雙靨暈紅,眼波溫柔澄澈,說不出的嬌媚絕麗。

 

    公孫嬰侯轉身欲行,心中一蕩,又彎下腰,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道:“好妹子,我當初許下的諾言,一日也沒忘卻。你若是現在出口央求,我一定帶你離開地丘。等到天下臣服,我便封你做水族的國主,今生今世,共用富貴,永不分離……”

 

    雨師妾嫣然一笑,搖了搖頭,只顧凝神聚氣,默念冰血法訣,連謔浪笑傲他的興致也沒有了。

 

    公孫嬰侯自負囂狂,對於越是無法到手的東西,越是渴切。自與她重逢以來,見她的一顆芳心全都縈系於拓拔野身上,好勝之心不由大起,總想著讓她回心轉意,重新投懷送抱,才解心頭之結。眼見她死到臨頭,猶自笑吟吟的殊無懊悔畏懼之意,又妒又恨,怒火驀地湧上心頭,一把捏住她的臉頰,森然道:“那小子三心兩意,待你有什麼好?值得你這般死心塌地?”

 

    話音方落,“轟”的一聲,遠處的一根巨柱陡然崩塌,土石四炸迸舞,火仇仙子見他還不肯走,頓足怒道:“公孫嬰侯!你想和她一起殉葬麼?”

 

    公孫嬰侯聽若罔聞,蒼白的臉泛著奇異的嫣紅,似已扭曲變形了,雙眸灼灼盯視著雨師妾,怒火跳躍,指節越收越緊,恨不能將她這俏媚的容顏捏得粉碎。

 

    見她微微一顫,凝視著銅棱鏡,秋波中閃過驚愕狂喜的神色,公孫嬰侯心中一沉,轉頭望去,臉色陡然大變,失聲喝道:“那小子呢?那小子和小賤人到哪裡去了?”

 

    火仇仙子凝神掃探,只見那鏡中所映的神壺內部烈火熊熊,空空蕩蕩,拓拔野二人早已經不知所蹤了!

 

    雨師妾又是喜悅又是驕傲,格格大笑道:“淺水豈能困蛟龍?就憑你們也想關得住他麼……”話音未落,“啪”的一聲,被公孫嬰侯重重抽了一記耳光,臉頰火辣辣的腫起老高,氣血翻湧,但仍是嬌笑不止。

 

    淳於昱驚怒交交迸,反身沖上前來,不可置信地寸寸查尋,咬牙道:“陰陽冥火壺堅不可摧,無處可逃,這小子定然還在壺內,用了什麼隱身法術,藏起來啦。”公孫嬰侯臉色鐵青,搖頭森然道:“青冥紫火光焰熾烈,就算是吞了‘混沌無形珠’隱身,也定然能照出影子來!難道這神壺內還有什麼機關玄秘,讓這小子參透了麼?”想到神農臨終之時,將其畢生所學、幾種奇書秘笈全都給了這小子,兩人心中大凜,都覺頗有可能。眼看煮熟了的鴨子就這麼飛了,公孫嬰侯狂怒得幾欲爆炸開來,冷冷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就不信他真能不翼而飛!”一把提起雨師妾,挾在臂下,朝地宮外沖去。四周轟隆震響,天搖地動,巨石、泥土、木梁不斷地往下崩塌,塵土簌簌。三人迤邐電掠,古怪地地從地宮墓門飛沖而出。地壑內寒氣蒸騰,到處都是岔氣的雪花。地河蜿蜒,水光瀲灩,群峰影影綽綽。抬頭望去,霞霧彌漫,不斷有火光沖天噴吐,劃過一道又一道豔麗的日東月西。隱隱還能聽見地丘上方傳來的禽獸怒吼與廝殺呐喊之聲。各族援兵已然殺到。至多不過小半時辰,便能沖到穀底了。公孫嬰侯無暇他顧,挾著雨師妾直沖神壺山,在壺嘴峰立定。積雪皚皚,青松傲岸,那偽裝成石墓的壺嘴門依舊緊閉如初。壺嘴峰又稱“思過峰”,相傳法訣刻寫在壺壁上。只要千年之後,有人在這壺嘴前倒誦此訣,便能將壺中所困的凶魔釋放出來。當年流沙仙子擄走公孫青陽之後,汁玄青四處尋之而不得,悲痛欲絕。公孫嬰侯在地壑內反復尋找,無意中發現鑲嵌於神壺山頂的混沌環,這才知道腳下的險峰赫然竟是遠古封鎮凶魔的女媧神壺。於是解開了“思過封印”,將壺中的混沌獸放出。數年之後,他駕禦此獸,與神農大戰,妄想將其一舉擊殺,取而代之。神農寬厚仁慈,又素來敬慕其父公孫長泰,不忍令之斷後,是以再三勸他回頭,見其凶頑不化,只得將他封印入壺中,思過反省,並將混沌獸身鎮封于地穀深處,永絕後患。神農效仿女媧,將“思過訣”重新改過,刻寫在壺壁上,卻被火仇仙子陰差陽錯,依照此訣打開了神壺,放出了公孫嬰侯。

 

    公孫嬰侯為報仇雪恨,處心積慮,將神壺嘴喬化成陽極宮的墓門形狀,為的便是有朝一日,將神農誘入其中,讓他嘗受這種生不如死的苦頭。先前,拓拔野不知究底,跪在這“墓門”前叩拜時,淳於昱便站在一旁默誦解印訣,將壺嘴門打開。饒是流沙仙子心細如發,電眼如炬,竟也沒瞧出此中玄妙,只道是拓拔野九叩之後,打開了陽極宮的墓門,終於中計困陷其中。公孫嬰侯被困在這神壺中的十六年,對壺中的每一尺一寸都瞭若指掌。十六年間也不知想了多少法子逃離,卻始終不得而出,此時眼見拓拔野二人憑空消失,心中之驚駭困惑可想而知。無論如何,也要親眼瞧個究竟。

 

    當下長身昂立於壺嘴門前,左手鎖扣住雨師妾的咽喉,右手紫光吞吐,聚氣待發,森然道:“淳于妹子,你來解印開門,我進去探望拓拔小賊。他若還藏在裡面,膽敢耍什麼花樣,我便叫他痛不欲生……”說到最後一句時,左手微微一緊,雨師妾俏臉漲紅,登時憋得喘不過氣來,心中嘭嘭狂跳,說不出的緊張、期待。

 

    火仇仙子臉罩寒霜,默念法訣,雙手聚氣,朝著那壺嘴淩空錯分。

 

    “轟!”墓門開幕詞,紅光噴吐而出。幾在同一瞬間,公孫嬰侯挾持著雨師妾,閃電似的沖入其中;右手紫光爆卷,化作熾豔光刀,朝裡轟然劈入。

 

    “嘭嘭”連聲,光浪激爆,公孫嬰侯呼吸一窒,只覺得兩道氣浪排山倒海似的迎面沖卷而來,心中又是驚怒又是狂喜,揚眉大笑道:“小賊,早知道你會耍奸使詐!”左手將雨師妾朝前一送,當作人盾,右手地火陽極刀順勢狂掃。

 

    果聽拓拔野的聲音驚呼道:“雨師姐姐!”左面那道淩厲無匹的氣浪硬生生地朝外一分,擦著雨師妾的臉頰轟然撞擊在洞壁上,光焰飛炸。甬道狹窄,光芒熾烈,一時間瞧不真切。她心中一沉,淚水奪眶而出,懸吊了半晌的希望暫態破滅了。想要呼喚他的名字,卻被公孫嬰侯扼住了喉嚨,發不出聲。

 

    混亂中,右面那道氣浪被地火陽極刀劈中,頓時迸爆開來,隱隱聽見流沙仙子一聲悶哼,似是被氣刀震得朝後飛退。

 

    “小賊,繼續和那小賤人在壺裡好好待著吧……”公孫嬰侯大笑聲中,借著反震氣浪閃電飛退,正想沖出神壺,卻聽背後“轟”的一聲震響,那壺嘴門竟已牢牢鎖上!

 

    他心中一凜,在覺不妙,喝道:“淳于妹子,快開門!”

 

    隱隱聽見淳於昱的笑聲似從門縫中傳來:“你不是說‘天地之初,原本就是一片混沌’麼?我今日也不過是順應天道,讓你回歸混沌罷了。洞房花燭,陰陽交泰,兩對新人心情享受,本仙子恕不奉陪了。”聲音越去越遠,悄不可聞。

 

    公孫嬰侯驚怒欲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厲聲喝道:“淳于妹子?淳于妹子?”除了那隆隆的回聲,哪裡還有回應?

 

    黑暗中,只聽見流沙仙子沙甜清脆的聲音格格大笑道:“妙極妙極!公孫狗賊,想不到你也有今日!你耍弄了多少女子,今日總算被女人算計啦。這可真叫上蒼開眼,報應不爽!”

 

    公孫嬰侯像是突然掉入了萬丈深淵,渾身都是冷汗,徹骨冰寒,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她斷斷不會這般害我的!她若要將我封入這陰陽冥火壺,當日又何必放我出來……”

 

    心頭一凜,失聲道:“是了!混沌環!她要的是混沌環!”霎時間恍然大悟,咬牙切齒道:“這賤人兜了這麼一大圈,原來是為了騙奪混沌環!”

 

    又是驚怒又是懊悔,想到自己費心心力才降伏的混沌神獸,就此落入這南蠻妖女手中,更是氣得險些連肝都炸開來了,縱聲狂吼,地火陽極刀朝著那壺嘴門轟然怒斬。

 

    地壑開裂處,霞雲如海,群峰兀立,尖嘯怪吼聲如雷貫耳,萬千凶禽妖獸從下方地丘沖湧而出,上下盤旋,將各族英豪團團圍住,慘烈廝殺。

 

    “咦?拓拔太子呢?”嘈雜呐喊聲中,忽然聽見有人失聲驚呼。

 

    群雄抬頭望去,但見萬丈霞光破空亂舞,映射于藍天,形成了神壺中的圖景。其中火焰熊熊,空無一人,拓拔野與流沙仙子都已不知動向。

 

    烈炎微微一怔,大喜過望,笑道:“三弟忒也了得!想不到竟連這神壺也困他不住!”

 

    祝融、應龍等人面面相覷,亦大感驚訝。陰陽冥火壺是女媧封印礦石凶魔的神器,拓拔野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從中逃脫,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

 

    群雄又驚又喜,雖不明就裡,卻仍忍不住一齊縱聲歡呼。

 

    惟有姬遠玄隱隱覺得似有不妥,暗想:“奇怪,縱然神壺內另有出版,壺底的八卦台與石棺又何以憑空消失了?難道……”心中一動已明其理,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當下將鬼影珠收入懷中,朗聲道:“各位朋友,拓拔太子雖已脫困,龍妃卻尚未獲救。咱們一鼓作氣,殺入穀底,誅滅公孫嬰侯,為連日來枉死的各族百姓報仇雪恨!”

 

    群雄歡呼附應,士氣大振,騎乘猛禽飛獸,便欲往下沖去。

 

    “轟隆隆!”

 

    皮母地丘下方突然傳來一陣悶雷似的震動,雲霧崩散,群峰搖盪,無數凶禽妖獸驚啼尖叫,接連不斷沖天飛起,從眾人身邊轟然卷過,高高盤旋。霎時間如黑雲似的遮蔽了半片碧空。

 

    空中霞光盡斂,幻景全無,群雄低頭望去,壑內霞雲滾滾,火光吞吐,如驚濤駭浪似的朝上翻騰,無數霓光破舞而出,仿佛道道利劍,晃得人眼都花了。

 

    應龍一凜,沉聲道:“陛下快走!地火又要噴湧了!”

 

    話音未落,下方的七彩雲海陡然朝上一鼓,“轟隆”一聲巨響,繽紛炸射,萬千火蛇紅焰高躥怒舞,炎風撲面,群雄大駭,紛紛驚呼沖散。

 

    大地迸裂,火浪沖天,廣袤的平原上飛沖起無數道百丈來高的火牆,縱橫交錯,眾人騎獸迤邐閃避,直沖高空,稍有不慎,被火舌卷舐,登時慘叫著渾身著火,墜落地壑之中。

 

    放眼望去,真陵之野竟似成了漫漫火海。南荒獸群受驚狂奔,或是被烈焰席捲,或是被不斷縱橫開裂的地縫所吞噬,大師兄嘶吼之聲不絕於耳。

 

    轟鳴聲中,皮母地丘的照影峰、玄武峰等七座最為高峻陡峭的山峰接連崩塌,煙塵滾滾。

 

    大地劇震,裂縫急劇擴大,又是一陣雷鳴般的轟響,地丘方圓數裡內的地面陡然朝下塌陷,形成一個巨大的盆地斷層。

 

    群雄奴獸直沖起近兩百丈高,仍能感覺到那灼人的熱風,當空盤旋俯瞰,驚魂未定。

 

    土族的飛獸軍將士更是瞠目結舌,驚駭莫名。此番爆發的炎熱之猛,不但遠遠勝過先前幾次,甚至比起三日前那吞滅北鮮八部的地火還要猛烈!若逃得再晚一步,各族萬余群雄,只怕便要與水妖僵鬼一同做伴穀底了。

 

    陸吾皺眉奇道:“皮母地丘內的地火不是每隔一個時辰才噴發一次麼?怎地相隔不過片刻,便又重新噴薄?”

 

    應龍乾瘦的臉上閃過古怪的神色,像是恐懼,又像是狂喜,褐眼冷冷地凝視著那火浪噴湧的地壑,嘿然道:“若是地火,又怎會有如此大的威力?女媧大神一念窩窩頭工,慈悲為懷,卻為今日留下了驚天浩劫……”

 

    “嗷——嗚!”話音未落,地壑內紅光爆舞,忽地傳來一聲震天怒吼,眾人腦中嗡的一響,氣血亂湧,數十人騎坐不穩,眼前一黑,登時翻身朝下摔落。

 

    “轟!”皮母地丘南側的地面突然炸裂開來,巨石四射,火浪噴飛,只見一個赤紅色的巨大觸手沖天破舞,高高地拋過一道弧線,轟然砸在大地上,登時將半截斷山擊得粉碎!

 

    “嘭!”“嘭!”“嘭!”

 

    紫光迭爆,氣浪洶湧,公孫嬰侯發狂似的怒吼著,地火陽極刀縱橫亂劈,恨不能立即斫開一條生路來,但那石門卻始終巍然不動。

 

    他被封印於壺中整整十六年,備受冰寒、炙烤之折磨,幾近瘋魔。好不容易重獲自由,正想著要報仇雪恨,雄圖霸業,豈料竟又被當下最為信任的女人所陷害,再度受困於此。縱是銅心鐵膽,這一刻也要狂亂崩潰了。

 

    火焰亂舞,甬道明亮如晝,流沙仙子翩然立於數丈開外,倚著石壁,不斷地冷嘲熱諷,直笑得俏臉彤紅,花枝亂顫,渾然忘記了自己亦被困在壺中。

 

    惟有拓拔野對周遭一切視若不見,癡癡地凝視著雨師妾那淚痕閃爍的笑顏,胸喉若堵,悲欣交集,先前的焦急、恐懼……全都煙消雲散了,只剩下了無邊無盡的溫柔、寧靜與喜悅。

 

    只要與她同在,身在何處,通融離開,一時間竟全都毫不緊要了。

 

    公孫嬰侯驀地轉過身,雙眸怒火如焚,瞪著拓拔野兩人,咬牙切齒道:“你們這兩個小賊,今日不將你們碎屍萬段,難消我心頭之恨!”左手驀地扼緊雨師妾的咽喉,厲聲道:“在此之前,我要你親眼看著她死!”

 

    拓拔野又驚又怒,喝道:“放開她!”身形一矮,閃電似的朝他沖去,天元逆刃銀光如電,疾斬其右肋。

 

    幾在同時,“咻咻”激響,流沙仙子的三十六根子母針亦破風激舞,朝著公孫嬰侯的各處大穴怒射而去。

 

    公孫嬰侯森然大笑,避也不避,抓起雨師妾當作人盾,朝天元逆刃與銀針擋去。

 

    拓拔野叱道:“無恥!”驀地收刀下沖,反手一掌,碧光爆吐,如渦旋飛帶,陡然將雨師妾緊緊纏住,剛想朝外分奪,眼前一紅,氣浪鼓舞,地火陽極刀已然當胸劈到。

 

    拓拔野心下一凜,只得迴旋收掌,順勢反撩天元逆刃,與那熾烈氣刀撞個正著。“嘭!”肌膚如灼,整個手臂酥麻如痹,身不由己地朝後跌退。

 

    流沙仙子嬌叱聲中,銀針沖舞翻飛,繞過他的頭頂蓬然聚散,繼續朝公孫嬰侯電身而去。這甬道甚為狹窄,僅容兩人並肩而行,三人在此騰挪激鬥,每一次交鋒都堪差毫釐,驚險萬狀。

 

    拓拔野真氣、法力原本便都不敵公孫嬰侯,體內“海誓山盟蠱”又未盡滅,真氣一動,立時情欲如焚,加之此刻投鼠忌器,生怕誤傷龍女,行動更是大受掣肘。頃刻間便被公孫嬰侯逼得險象環生,肩上、臂上、腿上均被地火氣刀掃中,鮮血淋漓,火燒火燎。當下引著公孫嬰侯且戰且退,往寬闊的壺洞中掠去,伺機反擊。雨師妾芳心嘭嘭狂跳,若非喉嚨被扼,早已驚呼失聲。一時間,眼中耳中,全是拓拔野的安危。竟忘了自己命在旦夕,比他更為兇險莫測。

 

    “轟!”四人剛沖入壺洞中,腳下忽然一陣劇震,身形一晃,險些站立不穩,接著又是一陣猛烈震動,隆隆作響,偌大的神壺山竟似要傾倒一般。四人大凜,紛紛罷手躍開,凝神聆聽。拓拔野右手虛空一探,“咻”的一聲,饕餮離火鼎從壺底火焰中淩空飛旋而起,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手中。光芒閃耀,從鼎中緩緩升出一顆龍眼大小的珠子,散射出萬千幻光,映照出地丘外的壯觀景象。雨師妾靈光一閃,突然明白先前拓拔野、流沙仙子為何會“消失無蹤”了!雙頰暈紅,嘴角噙笑,妙目溫柔地凝視著拓拔野,又是贊許又是驕傲。公孫嬰侯之所以能瞧見拓拔野等人的一舉一動,都是依賴那“潛天三棱鏡”,返照出姬遠玄手中“鬼影珠”的感應圖景。正所謂“借影成形,兩兩相照”。

 

    各族群雄原想靠此神珠,與拓拔野緊密相連,洞悉地丘內的地形地貌,不料卻便宜了公孫嬰侯,成了他的耳目。拓拔野必是想明瞭此節,所以故意將“鬼影珠”收入饕餮離火鼎中,反扣在神壺底壁。被饕餮離火鼎所扣罩,“鬼影珠”所映照出的,自然便是鼎中的景象。

 

    偏偏離火鼎的形狀與陰陽冥火壺有些相似,鼎中亦充斥著青冥紫火,外人乍一看,又哪能想到此中奧妙?只道是人去壺空,將“鬼影珠”拋留在了原處。

 

    公孫嬰侯驚駭錯愕之下,更無暇分辨究底,必定心急火燎地趕來看個究竟。拓拔野二人只需藏在壺嘴,趁其不備,便能突圍沖出。

 

    若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著了淳於昱之道,將公孫嬰侯一齊反鎖壺中,拓拔野此刻多半已大功告成,逃出生天了。眼見著拓拔野從饕餮離火鼎中取出神珠,公孫嬰侯臉色陡變,亦想明瞭此節,又是驚惱又是懊悔,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以消心頭怒火。群雄驚呼聲中,那只巨大的赤紅色觸手曲彈拋舞,陡然縮入。接著又是一陣天搖地動的震響,原本塌陷的大地突然高高鼓起,地縫被撐得四下迸裂,火焰噴薄。地面隆起如山,頓了片刻,突然土崩瓦解,萬千巨石沖天怒射。幾在同時,數十隻巨大的觸手接二連三地破土沖舞,伴隨著那雷鳴般的怒吼咆哮,四下拋舞橫掃,霎時間,將驚惶狂奔的群獸、盤旋驚飛的凶禽……一一勾卷抓起,朝皮母地丘裡塞去。

 

    眾人瞠目結舌,驚駭無已。從未見過如此大的觸手,與之相比,西海的“吞天水母獸”竟小得有如螞蟻一了。

 

    陸吾從袖中抓起一面白銅六角鏡,當空斜照,金光怒舞,筆直地射入皮母地丘,頓時沖天彈射起一圈巨大的光暈,猶如水波一般淩空晃蕩。

 

    “那是什麼怪物?”群雄大駭,驚呼四起。

 

    從那“九淵洞影鏡”所映射的光波中,隱隱可見一個巨大的“圓球”自地壑深處急劇膨脹鼓起,地丘群峰被它拱得不斷傾搖崩塌。

 

    那圓滾滾的球體長滿了巨大的龍鱗,像是無數隻巴眨閃爍的眼睛,忽而明黃耀眼,忽而彤紅如火,當中一道巨口似的長縫,無數豔紅的觸手便是從中伸出,招搖亂舞。

 

    “混沌獸!”姬遠玄臉色陡變,沉聲道,“公孫嬰侯就要將混沌獸放出來了!”

 

    眾人大嘩,混沌神獸是古往今來至為殘暴的妖獸之一,被封印了數千年,更是兇狂難當。伏羲化羽,女媧登仙,就連神農帝也已變成了一尊石人,當今天下,只怕再無人能伏其兇焰了!

 

    若不能儘快制止公孫嬰侯,這場浩劫勢必給原已動盪不安的大荒帶來更為慘烈的災難。

 

    當是時,遠遠地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黃帝遺詔,太子黃帝速來接旨!”

 

    群雄轉頭望去,只見一個一個淡黃色豹斑長裳的絕色美人禦風飛來,衣帶飄飄,翩翩若仙。身後兩個嬌俏女童懷抱長劍,踏風相隨。赫然正是土族聖女武羅仙子。

 

    眾人呼吸一窒,被其美貌所懾,竟連氣息也不順暢起來,心想:“都說武羅仙子與姑射仙子並稱大荒兩大仙子,果不其然。”有些心思促狹的,又想:“傳言十六年前,他景慕公孫嬰侯,險些連聖女之位也不想要了,還與龍女大鬥了一場。今日來此,難道是舊情難斷,為公孫嬰侯求情來了麼?”

 

    思忖間,土族將士紛紛彎腰行禮,姬遠玄從麒麟獸上一躍而下,淩空倒,朗聲道:“兒臣姬遠玄接旨。”

 

    姬少典駕崩半年有餘,姬遠玄三年喪期未滿,不肯正式登基。長老會以內憂外患,急需穩固人心、團結禦敵為由,再三勸進,他才勉強接受“太子黃帝”之稱。但土族神廟之中,當朝黃帝的牌位仍是姬少典。因此當下土族,算是有兩位“黃帝”。

 

    武羅仙子凝空立定,從袖中取出一軸黃卷,徐徐打開,柔聲念道:“黃天在上,厚土在下,土族黃帝詔曰,本族棄民登山隊,潛居地丘,縱蠱逞兇,禍害無辜,其罪罄竹難書,人神共憤。後又妄解女媧之印,欲軒大荒於水火之中,幸得神帝複以陰陽冥火壺封印此獠,鎮伏混沌凶獸,又以息壤神土平補地丘,渡此浩劫,誠天下蒼生之幸!”

 

    “神帝化羽,九州無主,妖孽盡出,假若寡人百年之後,皮母地丘重現大荒,後繼之黃帝當竭盡所能,補地裂,平妖魔,不教中州生靈再塗炭。自古正邪不兩立,法義不空情,若有趨附妖魔,助其為虐者,天誅地滅,殺無赦……”

 

    她的聲音如玉石激撞,清脆動聽,這彷遺詔由她讀來,格外婉轉悅耳。

 

    群雄聞聽,無不聳然動容,才知道當年公孫嬰侯與皮母地丘突然消失的秘密。姬少典生前必已預見今日情形,故而才預先設立此詔,以平眾議。

 

    想不到武羅仙子當年對公孫嬰侯情深一往,十六年後,卻偏偏由她親口宣讀此詔。真可謂世事無常,天意難料。開創讀完聖旨,將卷軸收起,遞與姬遠玄,又從袖中取出一個黃銅密匣,臉容淡定如秋水,瞧不出半點漣漪,柔韌道:“武羅奉長老會之命,特將‘息壤神土’交呈陛下,封補地壑,鎮伏妖魔。”

 

    眾人哄然,“息壤神土”又稱“混沌天土”,比之“七彩土”更有神力。相傳是盤古開天闢地時殘留的神泥,遇風膨脹,大至無窮;一旦凝固之後,又堅逾玄鐵,任何神兵也難劈開。

 

    女媧補天之時,便曾借用息壤神土、後又覺得此土威力太大,稍有有慎,禍害無窮,於是僅留了三尺見方,分別存在九個黃銅密匣之內,藏於九座聖山之中。

 

    數千年來,土族說東道西女媧之命,即便是被水族洪水圍攻,也不敢擅用此土。想不到今日為了封補皮母地丘、鎮伏混沌,竟不惜動用這大荒第一神土。

 

    楚芙麗葉俏臉登時變得雪白,忍不住高聲道:“黃帝陛下,拓拔太子尚在皮母地丘之中,生死未蔔;龍妃也仍陷於公孫嬰侯之手,性命交關。現在若心息壤神土封堵地壑,豈不是連他們也一起埋在地底了麼?”

 

    各族群雄轟然附應,議論紛紛。

 

    有的說混沌獸雖然兇狂,但合眾人之力,也未必不能將之降伏,與其妄動神土,倒不如齊心協力,將凶獸拿住。有的說拓拔野既已不在神壺之中,龍女又已不見蹤影,多半早已雙雙脫險,當務之急,乃是以最小之代價封鎮混沌獸,以免大荒再遭浩劫。一時間聲如鼎沸,爭論不休。

 

    應龍騎龍上前,金髮飛舞,枯瘦的臉上木無表情,淡淡道:“天地裂,凶魔出,能平混沌者,惟有混沌天土。若再猶疑不決,良機錯失,要想平定浩劫就要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了。還望陛下速速定奪。”

 

    姬遠玄捧著那盒神土,臉色凝肅,沉吟不決。

 

    當是時,下方轟隆巨震,山崩地裂,眼看著混沌獸一點點地往地上沖擠,距離地面不過百丈之遙了,眾人心中大凜,嘈聲漸止,紛紛轉頭朝他看去。       

第十八章 彈指紅顏

            狂風呼嘯,地火噴舞,眾人身在兩百丈高空仍能感覺到那熾灼的炎浪。

 

    姬遠玄皺眉沉吟不答,目光閃動,環顧掃望著烈炎、祝融、陸吾等人,無聲地徵詢他們的意見。

 

    烈炎沉聲道:“大哥,不如由我與祝神上作先鋒,先去下麵探個究竟。如若三弟仍在地壑之中,我們自當全力救他出來。如果找不到他的蹤跡,再以‘息壤’封平這地壑便是……”

 

    “轟!”話音未落,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混沌獸的六條巨大觸手破土飛揚,直沖藍穹,挾帶著凜冽狂風,擦著群雄下方不足四丈處怒卷而過。

 

    氣浪強猛已極,群雄氣血翻騰,險些騎坐不穩,飛獸怒吼,驚呼四起,紛紛朝上盤旋沖去。

 

    “陛下,來不及啦。”武羅仙子翩然立定,美眸凝視,淡淡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治天下者,不可以小失大,更不可因私廢公。拓拔太子若知道眼下景況,也必定會懇請陛下作此抉擇的。”

 

    陸吾、祝融等人略一遲疑,紛紛附應道:“仙子說得不錯,眼下情形,已無其他選擇了。公孫嬰侯處心積慮,為的便是在各族英雄面前解印混沌,一逞兇威。若不趁著此時將其封鎮,後果不堪設想。”

 

    眼見混沌將出,各族領袖又無異議,群雄議論之聲漸漸消止,齊毅等一干遊俠面面相覷,雖心下不甘,卻也無計可施。

 

    惟有楚芙麗葉盈盈行禮,道:“息壤神土一旦使出,再無轉圜之機。事關拓拔太子與龍妃生死,還望黃帝陛下三思。”

 

    姬遠玄搖了搖頭,歎道:“楚國主,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和你一樣關切拓拔太子與龍妃的安危。倘若還有其他選擇,寡人也絕不會這般躊躇了。三弟吉人天相,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只盼他此次也已逃脫險境。”

 

    楚芙麗葉雙靨飛紅,還待說話,姬遠玄卻已轉身環顧群雄,高舉黃銅密匣,沉聲道:“列位朋友,此土為女媧大神所傳之聖物,今日姬遠玄奉詔伏魔,神土出,天地合。但願自今日起,大荒再無分裂之疆土,九州再無異變之人心!”

 

    “神土出,天地合。大荒一,九州同!”土族眾將士如潮呼應,群雄聽得熱血如沸,也不由得跟著呐喊起來。

 

    楚芙麗葉秀眉輕蹙,暈紅的俏臉登時又變得雪白,閉上眼,默默祈盼寒荒大神再度顯靈,保佑拓拔野化險為夷。

 

    拔祀漢、天箭等寒荒英豪也紛紛凝神禱告。

 

    “嗷——嗚!”皮母地丘下的混沌凶獸似是聽見了眾人呼喊,驀地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觸手紛飛,彤紅閃亮的巨大身軀急速朝上拱擠,大地龜裂,崩舞四炸,地火洶湧噴薄。姬遠玄再不遲疑,喝道:“放箭!”

 

    群雄轟然呐喊,萬箭齊發,狂風暴雨似的攢集密射。

 

    混沌獸咆哮如雷,數十隻巨大的觸手張舞橫掃,狂風席捲,頓時將眾箭震得沖天倒射,數百人避之不及,格擋不住,紛紛中箭倒沖翻飛,慘呼不迭。

 

    饒是如此,仍有近千枝利箭穿透氣浪,“咄咄”連聲,釘入混沌獸的觸手之中。

 

    混沌獸吃痛狂吼,觸手盡皆勾蜷曲彈,猛地縮入地縫之中。

 

    姬遠玄等的便是此刻,縱聲喝道:“祈天,佈陣,求風!”騎乘麒麟獸當先俯衝而下,左手扣握銅匣,右手均天劍破空沖起刺目的黃光。

 

    土族將士山呼海嘯,隨之駕獸疾沖而下,瞬間布成祈天大陣,槍戈刀劍直指蒼穹。

 

    武羅仙子在陣心翩然飛舞,默念法訣,兩個女童齊聲呼叱,乾坤雙劍破匣沖起,當空交纏飛繞,光芒大熾。

 

    “轟!”萬道劍光槍芒交匯一處,晴空中頓時響起一聲震耳霹靂,霞光飛舞,天色陡然黯淡。

 

    幾在同時,一個黃衣白髮的苗條女子騎乘巨翼黑鳥,沖天飛起,揮舞一枝巨大的圓形銅扇,叱道:“東南西北,天下皆風!”正是與風伯並稱“大荒兩大風神”的風後。

 

    銅扇掃處,霞雲洶湧,狂風怒號,眾人眼前一花,呼吸不得,衣裳、頭髮鼓舞亂飛,若非早有所備,緊緊伏身抓住獸騎,早已被刮得飛至九霄雲外。

 

    平原上長草起伏,沙飛石走,那熊熊奔竄的火海被狂風席捲,登時朝地縫下倒沖而去,遍野紅光縱橫閃耀,蔚為壯觀。

 

    姬遠玄真氣鼓舞,左手驀地將黃銅密匣淩空拋向皮母地丘,大喝道:“女媧大神在天英靈,助我補地裂,伏凶魔!”右手均天劍轟然橫掃,劍芒爆舞,登時將銅匣劈開……

 

    “砰!”烏油油一蓬泥土紛揚抛灑,閃電似的沖入地縫之中,被那狂風一卷,陡然膨脹迸鼓,瞬息間便漲大了千萬倍,將那巨大的地壑充盈得滿滿當當!

 

    風後揮扇狂舞,轟隆連聲,息壤高高隆起,形成一個巨大的黑色山丘,接著又急速塌落,朝著四周地縫急速蔓延。從下往下俯瞰,猶如一個烏黑的章魚瞬間張舞觸手,向四方閃電延伸……

 

    壺身劇震,火焰狂舞,壺壁上的石塊崩落如雨,重重地砸落在四人周圍,被青冥紫火吞卷,哧哧連聲,青煙四冒。

 

    “砰!”那“鬼影珠”恰巧被一塊巨石撞中,應聲迸裂,幻景如水波般晃蕩開來,姬遠玄等人的身影模糊搖曳,再也看不見了。

 

    拓拔野等人無不大凜,息壤既將地縫封堵,皮母地丘再不復存,他們也註定將被活埋在這地底深處!

 

    且不說這陰陽冥火壺堅不可摧,即便出得了此壺,要想突破四周凝固的、比玄冰鐵還要剛硬的息壤神土,也難如登天。

 

    公孫嬰侯又是驚怒又是絕望,哈哈狂笑道:“拓拔小子,你的這些結義兄弟、各族佳朋待你可真不薄呀!千里迢迢號稱要來救你和你的新娘子,敢情是來舉辦你們的葬禮,妙極妙極!”

 

    拓拔野眼見淳於昱陰謀挫敗,混沌獸業已隨同他們被鎮伏地底,焦慮憂懼之心反倒消減了許多。生怕他狂怒之下傷及龍女,高聲喝道:“公孫嬰侯!現在我們四人都在一條船上,你若想活著去找那南蠻妖女報仇,就快快放了雨師姐姐,暫時拋下恩怨,齊心協力,離開這裡……”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拓拔小子,你就別指望啦。這狗賊惟我獨尊,睚眥必報,眼裡若是進了一顆沙,寧可挖出自己的眼珠,也要將沙子摘下。對你恨之入骨,又怎會甘心和你合作?”

 

    公孫嬰侯目光閃爍,嘴角勾起一絲森然的冷笑,驀地鬆開手,將雨師妾朝他推了過去,喝道:“好,給你便給你!這等殘花敗柳,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才稀罕了!等到了外面,再與你算帳不遲!”

 

    拓拔野微微一怔,沒料到他竟突然變得這般爽快。不及多想,一把抱住雨師妾纖腰,掌心一吐,真氣綿綿輸入,登時將她周身經脈解開;右手抽出天元逆刃,順勢輕輕一劃,將地火蠶絲盡數切斷。

 

    雨師妾“嚶嚀”一聲,還不等呼吸,腰上一緊,已被他緊緊地抱入懷裡,抱得如此用力,連氣也喘不過來了。

 

    四目相對,肌膚相貼,聞著他那熟悉而好聞的氣息,好似作了一場大夢一般,心中悲喜恍惚,似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話來。

 

    拓拔野心潮激蕩,啞聲道:“好姐姐,是我對你不住。說過再不與你分開,卻還是……還是讓你受委屈啦……”

 

    雨師妾用手捂住他的嘴,雙頰如醉,溫柔地凝視著他,搖了搖頭,嫣然而笑,淚珠漣漣湧出。四周烈焰紛搖,也不知是火光映紅了她的秀髮,還是她的紅發令周遭一切燃燒。

 

    拓拔野熱血如沸,淚水模糊了眼眶,再也按捺不住體內那洶洶如爆的“海誓山盟”,驀地低下頭,封住了她那花瓣般顫動的雙唇。

 

    雨師妾身子一顫,如棉花般地癱軟了下去,任由他狂暴橇開她的唇齒,貪婪而溫柔地吮吸,那甜蜜而又痛楚的滋味如烈火似的卷過咽喉,燒入心底,帶給她天旋地轉的戰慄。

 

    多麼想就這麼被他深深地、深深地吸入到身體中去呵!從此合二為一,永不分離。

 

    這一瞬間,在這炎火如炙的煉獄裡,他們忘記了生死,忘記了身側的大敵,忘記了所有的一切,除了那火熱而真實的彼此。

 

    流沙仙子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妙目中閃過一絲黯然的神色,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黃昏,他所說的那句話來。“生與死的差距,就在於你和她的距離”。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那種蒼涼寂寞、遺然世外的苦痛。斯人已去,天下之大,再無一事一物值得留戀。而自己於這塵世,也不過是一個多餘的影子罷了。

 

    幾丈開外,公孫嬰侯蒼白的俊臉更是陰沉如鬼魅,目光灼灼,嘴唇翕動,帶著一絲森然微笑,似乎也在沉吟著什麼。過不片刻,目中精光大作,忽然大喝道:“殺了他!”

 

    雨師妾腦中嗡地一響,驀地抽出一根青幽幽的碧玉發簪,朝拓拔野背上紮去!

 

    流沙仙子失聲道:“小心!”銀針怒舞,閃電似的朝她素手射去,卻被公孫嬰侯淩空一掌劈得四散沖飛。

 

    拓拔野背心一涼,心中大凜,突然明白公孫嬰侯為何會這般大方將雨師妾送還自己了!這廝想必早已在她體內種下了禦心奇蠱,只等自己將她救出後,便禦蠱操縱,讓她親手殺死自己。

 

    相隔咫寸,避無可避。若換了旁人,他早已旋動定海珠,反彈真氣,將她瞬間震飛了;但在這種情形之下,無論如何自保,勢必將她心脈震得粉碎!

 

    電光石火間閃過了萬千個念頭,卻苦無兩全之策。驚駭惶亂之意稍縱即逝,心想:“罷了!被息壤埋困在這萬丈地底,橫豎都是一死。能與雨師姐姐同葬于此,也算上天待我不薄。更何況還是死在她的手中?”

 

    一念及此,心中登時變得安寧平靜下來,嘴角微笑,暗想:“好姐姐,這下誰也不能將你我分開啦。”

 

    簪尖即將刺入他後心的那一刹那,雨師妾心中陡然一顫,神識清明,失聲道:“拓拔!”素手猛地一收,“吃”的一聲,玉簪頓時刺入自己的脈門。

 

    手腕微微一痛,象被蜜蜂蟄了一口,殊無半點麻癢酥痹等中毒之感,她心中陡然大松,驚魂未定,卻聽拓拔野“啊”地失聲叫道:“雨師姐姐,你……你……”又驚又駭地盯著她的臉,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雨師妾芳心一沉,右手凝氣為鏡,斜斜照去。身子一晃,霎時間如被焦雷當頭劈中,天旋地轉,腦中嗡嗡亂響,呼吸、心跳齊齊頓止。

 

    氣鏡中,她那豔紅如火的秀髮不知何時竟變得花白一片,原本光滑細膩的臉上皺紋遍佈,眼角更是長出了細密的魚尾紋,就連那修長光潔的脖子也多了幾道顯眼的橫紋……刹那之間,竟像是突然老了數十歲一般!

 

    “紅顏彈指老!”流沙仙子心中大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普天之下,能讓人瞬間衰老的劇毒,只有這種傳說中仙界才有的異草。

 

    當日她領著拓拔野在靈山之上與十巫鬥法,比試草藥之時,十巫便曾故意耍詐,以“刹那芳華”冒充這種奇草,妄圖將他們嚇退認輸。原以為靈山上都找不著的藥草,人間斷不會有,豈料竟會被這廝粹煉為劇毒!

 

    公孫嬰侯哈哈狂笑道:“不錯!紅顏彈指老,白髮瞬間生。雨師妹子,我原想成全你們,讓這小子一夜之間與你白頭到老,想不到你寧可自殘,也不肯傷他分毫。嘿嘿,卻不知對你這雞皮鶴髮的老嫗,他會不會也這般情深義重呢?”

 

    雨師妾聽若罔聞,怔怔地凝望著氣鏡中的自己,白髮如霜雪,凝脂滑玉般的皮膚急速鬆弛起皺,仍在不斷地變老,臉色慘白,像是置身夢魘。

 

    拓拔野驚怒交加,喝道:“公孫嬰侯,拿出解藥來!”飛身上沖,天元逆刃銀光爆舞,連綿不絕地朝他猛攻而去。

 

    他越是急怒,公孫嬰侯越是快意,地火陽極刀縱橫飛掃,將他攻勢一一化解開來,哈哈大笑道:“生老病死,連老天爺也沒法子,我又哪來的解藥?橫豎都是一死,能這麼壽寢正終,有什麼不好?”

 

    拓拔野一凜,記起巫姑、巫真那日所言:“俊小子,這‘彈指紅顏老’乃是仙界奇毒,人間可沒有解救之藥。即便是在這靈山上,也找不出一味可以稍稍緩解的藥草。倘若你選錯了,姐姐想救你也救不得了……”

 

    連靈山十巫也束手無策,這“紅顏彈指老”只怕果真無藥可解了!難道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之人瞬息蒼老,氣息奄奄麼?女人最為在乎的,莫若於容貌與年齡,雨師妾亦不例外。想到她為了自己,受盡折磨屈辱,成了醜陋卑賤的媸奴,好不容易恢復美貌,卻被這狗賊如此坑害,心中之悲怒苦楚已達頂點,殺機大作,喝道:“既然無藥可解,就拿你的狗命來解吧!”

 

    體內五行真氣次第激增,洶洶激爆為白金真氣,直沖入天元逆刃之中,刀芒轟然怒射,大開大合。此時恨怒已極,每一招一式都是金族至為剛厲兇猛的刀法,幾近搏命,饒是公孫嬰侯修為驚人,也被他逼得踉蹌後退。

 

    公孫嬰侯縱聲大笑,道:“泥神過江,自身難保,還敢說此大話。閣下體內的‘海誓山盟’蠢蠢欲動,這般動氣,小心情欲攻心,對著一個老太婆和一個小妖精,沒處宣洩哪。”

 

    忽聽流沙仙子一陣銀鈴似的笑聲,道:“公孫嬰侯!誰說‘紅顏彈指老’無藥可解了?解鈴還需系鈴人。多虧你娘那老虔婆神機妙算,早在二十年前便備好解藥啦。”

 

    說話間,銀針激舞,哧哧連聲,將雨師妾周身要穴盡數封住。右手食指在左腕上輕輕一劃,湊到她的嘴邊,鮮血登時涔涔滴入。

 

    雨師妾無法動彈,只覺得喉中一陣清涼腥甜,周身皮膚灼漲之感登時大消。過不片刻,手背上的褐斑漸漸消除,原已開始鬆弛的肌膚又逐漸變得光滑緊繃起來,心中又驚又奇,想不到這妖女的鮮血竟有這等奇效!

 

    拓拔野“啊”地一聲,陡然醒悟,失聲道:“是了,不老之藥!”又是驚喜又是感激,高聲道:“仙子大恩大德,拓拔野此生永志不忘!”

 

    當年波母為了修煉不老藥,以流沙仙子為藥罐,害得她二十年來保持女童之身,再也不能長大。但她既是不老之身,體內的血液自然便有如不老神泉了。誰能想到天意冥冥,二十年的因果竟在此刻得以照應?

 

    公孫嬰侯驚怒少逝,哈哈大笑:“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彈指紅顏老’半個時辰之內便能叫人垂暮老死,有這青冥紫火催化,速度更增三倍……”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壺頂寒氣噴湧,火焰俱消,壺內重新飄起了白濛濛的大雪。

 

    流沙仙子格格大笑道:“說晴就來雨,老天也不幫你!‘彈指紅顏老’在炎火高溫之下速度固然很快,但在這冰天雪地之中,速度又不知幾何?”右掌抵住雨師妾的後心,將真氣綿綿傳入。

 

    她生性自私冷酷,殺人如麻,若換了平時,換了別人,絕對不會甘心舍己相救。偏偏對公孫母子恨之入骨,又對拓拔野有著莫名的情愫,加之此刻身陷地底,逃生無望,是以打定了主意,哪怕犧牲自己,也誓要幫助拓拔野挫敗公孫嬰侯,以消心頭之恨。

 

    雪花紛飛,飄落在雨師妾的臉上、身上,頓時凝結成淡青色的薄冰,白汽蒸騰。臉上的皺紋一絲絲地減少,就連那雪白的秀髮也漸漸轉為嫣紅之色。

 

    公孫嬰侯揚眉冷笑道:“壺內水火相替,半個時辰為一周天。小賤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鮮血,能彈壓到幾時?”

 

    地火陽極刀紫光大熾,氣焰沖湧出十幾丈長,接連七刀,雷霆似的怒劈在天元逆刃上。

 

    “轟!”“轟!”

 

    氣浪疊爆,拓拔野喉中腥甜亂湧,雙臂盡麻,急忙飛旋定海珠,借勢翻身沖退,既而大喝一聲,再度揉身撲上,狂風暴雨似的猛攻,不敢讓他靠近二女分毫。

 

    狂風卷著冰雪,不斷撲面而來,寒意入骨。

 

    流沙仙子蘋果臉蛋凍得彤紅,牙關格格輕撞,一邊將鮮血漣漣不斷地滴入雨師妾的口中,一邊輸送真氣,將其體內的奇毒逼向各處大穴的銀針。

 

    在這驟冷驟熱的溫差跌宕之下,洛姬雅與拓拔野體內的情蠱又洶洶發作起來。但此刻關係到雨師妾的生死,不能再以饕餮離火鼎來提升壺內溫度,惟有凝神聚念,一邊各行其是,一邊強行抵禦體內情欲,難受已極。

 

    拓拔野體內真氣原本便不如公孫嬰侯,這般一心二用,更加不支,苦苦強撐了片刻,喉中、體內仿佛烈焰焚燒。心中大凜,目光再不敢掃向二女,生怕綺念橫生,難以自製。公孫嬰侯越鬥越勇,地火陽極刀如奔雷天火,狂飆怒卷,四周壺壁上岩石被氣浪掃中,接連迸裂炸碎,露出青幽幽的銅壁來。

 

    對於別人,水火共濟、冷熱交替,自是難受已極,但他原本就是水火同德之身,又在這神壺中封印了十六年,對此再也適應不過。

 

    拓拔野連連後退,雖有定海珠借勢隨形,反彈真氣,卻也招架不住了,被他氣刀光焰所迫,“噝噝”激響,頭髮、眉睫都似焦枯捲曲起來了,衣裳更是不斷地著火。

 

    心中忽然一動,大罵自己糊塗,五行火克金,明知自己真氣稍遜,這廝的“地火陽極刀”又是極盡狂猛的火屬氣刀,自己偏偏還以金屬真氣、金屬神兵來抵禦,那不是以卵擊石又是什麼?

 

    當下凝神聚意,真氣從體內的“手太陰肺經”等金屬經脈中匯流而出,直捲入“足少陰腎經”等水屬經脈,再沖入右手的天元逆刃之中……

 

    “叮!”金水相生,龍吟不絕,天元逆刃驀地鼓舞起刺目的黑光,氣焰大盛。拓拔野縱聲長嘯,真氣如潮汐奔湧,長刀怒舞,寒光如爆,朝著公孫嬰侯攔腰疾斬。

 

    “轟!”地火陽極刀紫飆倒卷,撞個正著,兩人呼吸一窒,雙雙翻身飛退。

 

    “五行真氣!”公孫嬰侯又驚又怒,雖然早已聽說這小子會“五行相化大法”,但心中始終不信,這一交手,才知傳聞非假。普天之下,能在瞬息間將白金真氣激化為玄水真氣的,除了神農,就只有這小子了!

 

    他天生水火同德之軀,百年罕遇,自恃極高,惟獨對五德之身的神農心懷敬畏,本以為神農化羽之後,天下再無敵手,豈料竟又冒出一個五德之身的小子來!

 

    妒恨交加,殺機更甚,哈哈狂笑道:“好!好!我倒想看看究竟是你的五行真氣了得呢,還是我的水火神英更加強猛!”

 

    雙臂一振,四周雪花亂舞,森寒白氣如颶風似狂卷,繞著他的身體形成巨大的渦旋,“呼!”突然繞臂飛沖,如素龍怒吼,朝著拓拔野當胸沖來。

 

    拓拔野早有所備,故意仿照他的口氣,揚眉笑道:“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驀地急旋定海珠,周身陀螺似的盤旋飛轉,“嘭嘭”連聲,那凜冽的玄水氣浪陡然撞在他的身上,氣浪橫飛。

 

    拓拔野呼吸一窒,寒意徹骨,強忍劇痛,借勢朝他螺旋電沖,將那陰寒無匹的玄水氣勁瞬間導入“足少陰腎經”,洶洶奔湧,折轉沖入“足少陽膽經”。

 

    水木相生,周身碧光大熾,滾滾沖入左臂脈門。他大喝聲中,左手抽出無鋒斷劍,翠光轟然激爆,一記“萬木爭春”,朝著公孫嬰侯當胸刺去。

 

    “轟!”風聲激吼,周圍的雪花、白霧宛如被漩渦捲入,氣浪狂爆,公孫嬰侯身形一晃,踉蹌飛跌出十餘丈,氣血翻騰,駭怒交集。

 

    流沙仙子和雨師妾在一旁瞧見,無不大喜,齊聲歡呼。兩人交手至今,這是拓拔野頭一次占得上風。

 

    公孫嬰侯怒極狂笑:“好一個借勢隨形,水木相生!拓拔小子,看來我太小瞧你啦!”丹田內紫光鼓舞,周身驀地沖起熊熊火焰,矮身急沖,地火陽極刀轟然狂掃。

 

    拓拔野精神大振,已然找到克敵之道,笑道:“是麼?我倒是太高看你啦。就這麼點本事,竟然敢妄稱‘大荒十神’,也不怕天下英雄笑掉大牙麼?”

 

    當下急旋定海珠,再度螺旋沖起,一邊挖苦相激,一邊凝神聚氣,按照“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順序,將五行真氣在體內經脈次第奔流相激,沖入右手天元逆刃,朝著他縱橫怒斬。

 

    公孫嬰侯真氣之猛,猶在雙頭老祖等人之上,比之祝融的紫火神兵,地火陽極刀亦不遑多讓。加之水火雙德,變化多端,當世五族群雄之中,能勝過他的,的確寥寥無幾。

 

    若以真氣強行硬拼,眼下的拓拔野,自然遠非公孫嬰侯的對手,但他研習《五行譜》已四年有餘,深諳五行生克之妙;又在與雙老頭祖、五行鬼王,乃至幽天鬼帝、燭龍等大荒絕頂高手的生死激戰中,將五行絕學融會貫通,揮灑自如。

 

    此刻仗著五德之身,又有定海神珠、斷劍、天元逆刃等神兵法寶相助,借勢隨形,因勢利導,時而以金水相生,形成洶洶狂猛的水屬氣兵,壓制其地火氣刀;時而又火土相生,克制對方的水屬真氣,輔以五族各種奇功心法,一時間倒也與公孫嬰侯鬥得難解難分。反倒是公孫嬰侯久戰不下,微微有些焦慮煩躁。見他五行激化,流暢自如,每每使出見所未見的奇招怪式,殺得自己措手不及,原先的狂妄囂張漸漸被驚怒駭妒所替代,輕敵之心盡收,兇焰大斂。

 

    心中一動:“這小子真氣運行越速,‘海誓山盟’發作得便越是猛烈。且由他囂狂片刻,等他將這些怪招全使遍了,再發力收拾他不遲。”當下一邊凝神激鬥,一邊觀察拓拔野的各種奇招妙法,暗暗記在心頭。

 

    當是時,雨師妾體內的“紅顏彈指老”已被流沙仙子的鮮血暫時封鎮,肌膚恢復了光滑緊繃,秀髮也大半轉為火紅之色,惟有眼角的若干魚尾紋仍未散去,臉容瞧來頗為憔悴,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從石棺冰雪上瞧見自己映照的容顏,雨師妾五味交織,感激、喜悅、苦楚、淒涼一齊在心頭翻騰,微微一笑,低聲道:“洛仙子,多謝你啦。”

 

    流沙仙子輸了許多鮮血,臉色雪白,聽她道謝,雙頰微微一紅,格格笑道:“你不必謝我,要謝就謝公孫狗賊罷。若不是他非要置你於死地,我才懶得救你呢。”

 

    頓了頓,淡淡道:“更何況這‘紅顏彈指老’劇毒無比,我的血液能封鎮到幾時,還難以預知呢。說不定你明日醒來,鏡中人又變成了鶴髮雞皮的老嫗,那時你別怪我醫術不精就成啦。”

 

    雨師妾微笑搖頭,凝視著半空中騰挪激鬥的拓拔野,心下悽楚,暗想:“被埋困在這萬丈地底,朝不保夕,還妄談什麼明日?只要死在他懷裡之時,還能是不教他生厭的容貌,我就知足啦。”

 

    流沙仙子轉頭望去,見拓拔野手持金、木兩大神兵,繞著公孫嬰侯上下飛沖,猶如穿花蝴蝶,飛天蝙蝠,極盡靈巧曼妙,任地火陽極刀如何狂猛霸冽,也難傷及分毫,偶一反擊,更是威力畢現;忍不住大聲喝彩。

 

    公孫嬰侯對她最為仇恨,聞聲大怒,忖道:“先殺了這小賤人,再來慢慢收拾拓拔小賊。”

 

    當下淩空一掌,將拓拔野生生逼退,翻身朝著流沙仙子電沖而下,喝道:“小妖精,還我兄弟命來!”地火陽極刀轟然鼓舞,炎風如爆。

 

    流沙仙子适才為了壓制雨師妾體內奇毒,真元大耗,氣血兩虧,此時眼見火浪當頭卷來,呼吸窒堵,踉蹌跌坐,竟連翻身飛退的氣力也沒有了。

 

    拓拔野大凜,不及多想,驀地旋身飛沖,天元逆刃銀光怒卷,斜地裡猛撞在那火焰氣刀上。

 

    轟隆劇震,兩人身形一晃,地火陽極刀向左傾搖,狂飆似的擦著流沙仙子身側沖過,重重地撞擊在壺壁上,迸石裂舞。

 

    拓拔野急沖而下,天元逆刃餘勢未衰,銀光如電,衝撞在八角高臺的乾卦圖案上,“砰”的一聲悶響,那雕刻著乾卦圖案的巨石陡然朝下陷落,沖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白光滾滾,狂風怒舞,眾人眼前一花,下意識地轉頭望去,只見那道白光投映在北面壺壁上,青幽幽的銅壁隱隱浮凸起數百個扭曲奇怪的太古篆字。

 

    四人心中大震,公孫嬰侯更是驚駭無已,他被關在壺中十六年,為了逃出此地,也不知想了多少辦法,查遍了每一寸壺壁,卻直至今日,才知道這神壺竟然還有如此玄機!

 

    四人面面相覷,心中齊齊閃過一個念頭:“既然這神壺暗藏機關,或許便有離開這裡的出口!”心中嘭嘭狂跳,狂喜、驚異、擔心、僥倖……充盈胸膺,不約而同地罷手止鬥,仰頭凝神查看。

 

    拓拔野雖然遍閱《大荒經》、《五行譜》等書,但卻從未見過這種扭曲如蛇的太古篆文,就連天元逆刃、十二時盤上的文字也與此大不相同。橫看豎看,始終不知究底。

 

    其他三人更是瞧得雲裡霧中,有若天書。

 

    雨師妾臉上紅暈泛起,蹙眉道:“這些文字想必就是女媧大神親手刻寫的蛇族文字。只是三千年前,蛇族便已被土、火兩族所滅,就算現在出得了神壺,又上哪裡找認識蛇族文字的人呢?”

 

    流沙仙子心下大為失望,哼了一聲,冷笑道:“若能出得了神壺,還需要找什麼人麼?女媧故弄玄虛,害我們空歡喜一場。”

 

    公孫嬰侯呆呆地抬頭看著,臉色鐵青,想到好不容易湧起的一絲希望就此破滅,註定要永生困陷在這幽暗地底,心中越來越悲鬱狂躁,怒火驀地在頭頂爆炸開來,縱聲大吼,地火陽極刀縱橫亂舞,發狂似的劈斫著那北面銅壁,火花四濺。

 

    惟有拓拔野兀自苦苦沉吟,心道:“女媧大神如此佈置,必有其深意。《五行譜》中提到,八卦是伏羲大神所創,暗合陰陽五行,涵蓋了宇宙萬物的至理。她為何將這高臺設置成八卦形狀,安放在神壺底部?”

 

    低頭凝視著那八卦台,緩緩繞行,心想:“适才我一刀劈中那‘乾卦’,機關啟動,倘若我再劈中‘坤卦’,又會如何?”

 

    當下凝神聚氣,揮刀淩空劈向那“坤卦”圖案,“轟”地一聲震響,氣浪迸飛,高臺紋絲不動。

 

    公孫嬰侯聽見響聲,像是突然驚醒了一般,轉過身來,蒼白的俊臉猙獰扭曲,雙目恨火欲噴,獰笑道:“沒有犧牲,焉得神助?老子殺了你,來祭祀女媧神明!”雙臂氣光怒舞,交纏飛繞,突然迸炸為滾滾玄龍氣浪,朝著拓拔野當頭猛轟。

 

    二女驚呼聲中,拓拔野飛身沖起,堪堪避過,天元逆刃銀光橫掃,接連反擊。

 

    “轟!”“轟!”刀芒閃處,兩股氣浪正好怒撞“兌卦”圖案上,接連兩聲爆響,“兌卦”巨石陡然下沉,又沖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第十九章 乾坤挪移

            轟!”兌卦圖案的巨石陡然陷落,白光筆直地沖映在西北面的壺壁上,又浮凸起數百個蛇形太古篆文。

 

    四人大震,既驚且喜。八卦巨石已動其二,說明這神壺中果然有秘密機關,絕非偶然。只要能找出其中的玄密關聯,或許便能離開此地了!

 

    拓拔野心想:“方才那‘乾卦’誤打誤撞,只擊了一下便已陷落,這‘兌卦’為何卻要接連擊上兩次?難道以此類推,第三個機關便要擊上三下麼?罷了,橫豎這八卦台只剩下六塊巨石未曾試過,碰碰運氣便是。”

 

    當下凝神聚氣,天元逆刃弧光怒卷,在那“巽卦”圖案的巨石上接連猛擊了三下,氣浪鼓舞,雪花迸飛,巨石依舊巍然不動。

 

    於是又從南向西,再由北而東,依次向“坎卦”、“艮卦”……直至最後一塊“離卦”巨石,各劈了三刀,震得虎口酥麻,卻始終沒半點異動。

 

    公孫嬰侯在一旁瞧得不耐,喝道:“閃開,讓我來!”畢集全力,地火陽極刀光焰怒爆,朝離卦石接連轟然電斬。

 

    “砰!”第三刀方甫劈下,紫光怒射,離卦石陡然下沉,西面銅壁上登時又浮現出數百行篆文!

 

    雪沫紛揚,眾人失聲齊呼,無不大喜。

 

    公孫嬰侯目光閃動,揚眉大笑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需得從南向東,逆向遞增!”氣刀轟掃,又接連四下猛擊在震卦石上。豈料這次火光四舞,巨石竟又一動不動。

 

    他心中一沉,滿臉喜色登時僵凝。大喝著再向其他卦石劈去,無一動彈。

 

    眾人複轉失望,怔怔地凝望著八卦台,苦苦沉吟。

 

    流沙仙子低聲喃喃道:“中間陰陽兩儀,是為太極。四周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是為八卦。他曾說伏羲的太極八卦圖包含了陰陽相化,五行生克的宇宙至理,與那龍馬所馱的河圖絲絲扣合。但河圖所列乃是一至十的排列陣圖,與這八卦究竟又有什麼關聯?”

 

    拓拔野心中一動,想起《五行譜》中所畫的那神秘河圖來。但那陣圖之中,一、六居下,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與這伏羲八卦交相比對,卻又似乎沒有任何關聯。

 

    心想:“伏羲既是從河圖悟出八卦,二者必有相通之處。倘若將這數字列陣依照八卦稍作變化呢?适才‘乾卦石’第一個被擊陷,又只擊了一次,這正南乾位便放置以‘一’。‘兌卦石’第二個被擊陷,又擊了兩次,這東南兌位便放置以‘二’……”

 

    心中嘭嘭大跳,隱隱之中似乎想到了什麼,但一時又難以捋清。又想:“伏羲以九為尊,八卦卻只有八個卦位,那麼‘九’又該放置何處呢?”凝視著八卦台,陡然一震,太極!“九”既為至尊,自然應當放在中央太極之位了!

 

    靈光霍閃,突然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太極是陰陽交泰、宇宙終極之意,那麼是否意味著,隔著太極相對的兩個卦位,所相加之和應當等於‘九’呢?”

 

    當下指尖真氣激舞,依照這規則,將八卦所對應的數字在雪地上一一列明。

 

    正南乾位是“一”,正北的坤位自當是“八”。東南兌位是“二”,西北的“艮位”自然便是“七”。正東離位是“三”,則正西坎位必為“六”。剩下的震、巽兩位自然便是“四”與“五”了。

 

    如此一來,縱橫斜交,八個數字兩兩相加所得之和果然都是“九”,渾然天成,毫無瑕疵!

 

    拓拔野又驚又喜,像是突然窺見了一個難以想像的奇妙世界。這八卦台的機關玄秘霎時間了然在胸。

 

    但心中一沉,轉念又想:“奇怪,方才我明明也砍了離卦石三刀,怎地沒半點反應?何以被公孫嬰侯擊了三下,卦石卻立時下沉了呢?倘若只是真氣懸殊的緣故,先前他胡亂劈斫之時,分明也曾擊中過‘乾卦’、‘兌卦’兩石,為何也殊無變化?難道……難道竟是因為我和他的真氣屬性不盡相同麼?”一念及此,猶如醍醐灌頂,“啊”地一聲大叫,又是驚喜又是激動,一把抱住雨師妾,哈哈大笑道:“好姐姐,我們可以出去啦!”

 

    殘陽如血,彩霞滿天。

 

    壯麗廣袤的真陵之野已變成了百里焦土,四處斷石橫亙,屍橫遍地,滿目瘡痍。狂風刮來,火焰明滅跳躍,空中盡是淡淡的腥臭焦灼之氣。

 

    一群群兀鷲、屍鳥當空盤旋,紛紛俯衝而下,拍翅撲打,爭相撕扯啄食著人獸屍體,尖叫歡鳴,此起彼伏。

 

    此時各族群雄都已經陸續退散了,蹄聲寥落,旌旗遠去,只有寒荒國的八百獸騎依舊整整齊齊地沿河而立,悄無聲息,像是凝固了一般。

 

    楚芙麗葉秀髮飄飛,衣裙翻舞,癡癡地凝視著前方那微微隆起的烏黑土丘,淡藍色的美目瀅光閃爍,臉上木無表情。

 

    眾人神色黯然,都是說不出的難過。

 

    拓拔野不單解救了寒荒近千女童,更助八族平定叛亂,避免刀兵之禍,早已是他們心目中的好朋友與大恩人。眼看著他埋困於萬丈地底,卻偏偏無計可施,心底之悲痛愧疚,莫以言表。

 

    天箭默默地抽出彎刀,在手指上劃出一道鮮血,滴落在箭尖上,轉身彎弓如滿月,“嗖!”箭如流星,直沒蒼穹,那點紅光在夕暉中閃過一抹妖豔的亮色。

 

    拔祀漢等人紛紛劃破指尖,滴血於箭鏃,而後彎弓搭箭,朝天怒射。

 

    破風激響,群鳥驚飛,漫天箭矢劃過無數道弧線,“咄咄”連聲,遠遠地釘射在大地上,宛如一片蘆葦。

 

    天箭取下腰間的琥珀野牛角,仰頭嗚嗚吹響。一時間,群角呼應,蒼涼悲壯。這是寒荒八族傳統中,為找不到屍身的勇士所進行的“箭葬”。

 

    楚芙麗葉睫毛微微一顫,淚水從眼中倏然滑落。想要忍住哽咽,肩頭卻反而劇烈地顫抖起來,仰起頭,夕光耀眼,燦爛得就象他的笑容。霎時間,喉嚨象被什麼噎住了,心底如割的劇痛讓她無法呼吸。

 

    “走吧。”她轉身騎上寒虎獸,不敢再回頭去看,淚水卻依舊漣漣不斷地流了下來。長鞭揮揚,虎獸悲嘶,飛也似的朝著天際殘陽賓士而去。

 

    眾人紛紛翻身躍上獸背,策鞭急奔,尾隨其後。

 

    到了極遠處,拔祀漢轉過頭來,只見最後一抹夕暉鍍照在那連綿迤儷的黑丘上,閃耀著淡淡的金光,就象一條沉睡著的蒼龍,他眼眶一熱,轉過身,繼續策獸狂奔,在心中默默地道:“拓拔兄弟,但願你吉人天相,他日還能相見。保重!”

 

    但他卻沒有瞧見,就在他轉回身的刹那,黑丘南側的真陵河中氣泡噴湧,波濤起伏,“嘩”地冒出一個濕漉漉的人頭來。

 

    那女子滿頭黑髮盤結,在耳邊梳成數十根細辮,象牙色的俏臉水珠流淌,柳眉斜挑,月牙眼閃亮亮地凝視著遠去的眾人,又瞟了眼左腕上那橙黃溫潤的玉環,豐潤的櫻唇漾開一絲喜悅而又得意的微笑,重新慢悠悠地潛回河中。

 

    “轟!”拓拔野二話不說,斷劍青芒飛舞,接連在震卦石上劈斫了四記,巨石陡然下陷,碧光沖天,映射在西南銅壁上,頓時又浮現出數百古篆蛇文。

 

    雨師妾、流沙仙子妙目一亮,又驚又喜,雙雙失聲道:“五行真氣!”驀地明白這八卦台的機關玄秘了!

 

    “不錯!”拓拔野此刻心情大佳,容光煥發,笑道,“八卦各有五行屬性,這八個卦石必須以相對應的五行真氣,再按照特定的次序,才能一一打開!”

 

    流沙仙子拍手笑道:“是了!乾、兌屬金,次序又分別排在第一、第二,所以被你的天元逆刃與白金真氣所撞擊,就相繼打開了。離屬火,排第三,故而你用天元逆刃無法震開,被公孫狗賊的地火刀撞了三下,便即沉落。而震屬木,排第四,只有用木屬神兵和木族真氣才能打開……”

 

    公孫嬰侯恍然大悟,這神壺八卦台的第一重機關惟有以金屬真氣才能啟動,而要將八重機關盡數打開,更要以五行真氣交替而為。難怪他被封鎮在這神壺內整整十六年,竟始終不曾察覺端倪。

 

    然而莫說是他,放眼天下,除了已故的神農和眼前的小子,又有誰具備五德之身,深諳五行之妙?自己今日若非與他同困此處,只怕窮盡一生,也再不能離開了!

 

    想到這裡,心中驚喜、駭怒、妒恨、羞憤……翻江倒海似的交參洶湧著,臉色從慘白轉為醬紅,又從醬紫轉為鐵青。

 

    他心胸狹隘,自負囂狂,絕對不能容忍有誰能勝己一籌,當初便是因為嫉恨神農,才不惜解印混沌神獸,引得神帝龍顏震怒。現下要他承認這黃毛小子資質遠勝於己,還順帶救了自己一命,實是無法忍受的奇恥大辱。

 

    眼見著二女為他歡呼雀躍,眼中滿是景慕的神色,他心中更是怒火熊熊,殺機越來越盛,右手緊握成拳,青筋直暴。

 

    拓拔野心中喜悅,竟絲毫沒有察覺,笑道:“仙子說得不錯,巽屬木,排在第五,自然就該以無鋒劍連擊五下了!”

 

    說著揮劍淩空疾刺,光浪疊爆,“嘭”地一聲,那巽卦石果然沉落,碧光怒射。

 

    拓拔野足不點地,迴旋抄掠,接連變幻體內五行真氣,又分別以玄水真氣、黃土真氣將坎卦石、艮卦石、坤卦石一一擊得朝下沉去。

 

    轟隆連聲,八道彩光縱橫交錯,投映在壺壁上,古篆文水波似的晃蕩著,氤氳著連成一片,數不盡的雪花在霓光氣柱裡飄舞跌宕,四人的臉容也變得光怪陸離起來。

 

    拓拔野屏息凝神,心中嘭嘭大跳,靜候了片刻,再不見任何動響,大為失望。

 

    公孫嬰侯卻轉怒為喜,哈哈狂笑道:“拓拔小賊,你羅裡八唆了一通,自以為參透玄機,就出來這麼一圈的古字麼?倘若真有機關能離開此地,公孫某人還能被困上十六年麼?嘿嘿,上蒼兜了這麼一大圈,原來不過是為了拿你們這三個賤人給老子殉葬!”

 

    話音未落,左臂黑光滾滾沖爆,右臂地火陽極刀轟然怒斬,水火神英同時出鞘,朝著拓拔野三人雷霆橫掃!

 

    拓拔野一凜,抱起二女沖天飛起,“轟”“轟”連聲,玄水氣刀和地火光刀正好撞中八卦台當中的太極圖案,氣浪橫飛。

 

    幾在同時,太極圖案轟然劇震,急速飛轉,陰極、陽極分別沖起一黑一紅兩道刺目光芒!

 

    狂風怒舞,霓光耀目,整個神壺仿佛都被那飛旋的太極圖案所帶動,急速地旋轉起來,形成一個強猛無匹的巨大漩渦。

 

    眾人呼吸一窒,身不由己地沖入其中,盤旋繞舞。被那氣旋壓迫,頭髮亂飛,衣裳鼓舞,就連肌膚都象波浪似的起伏,胸肺似被千鈞所壓,憋悶欲爆。

 

    拓拔野大凜,緊緊地抓住二女的手,急旋丹田中的定海神珠,隨勢借形,但體內好不容易壓制蟄伏的情蠱又洶洶蠢動起來,欲火如焚。左手所緊握的流沙仙子的柔荑亦滾燙如火,簌簌顫抖,顯然也在苦苦克制“海誓山盟”。

 

    “轟!”一道熾烈的氣刀擦著他的左側怒掃而過,肌膚灼痛,衣裳登時著火,赫然正是公孫嬰侯的地火陽極刀。

 

    拓拔野又驚又怒,想不到這當口他還不忘突襲暗算,喝道:“你瘋了麼……”被狂風迎面鼓舞,舌頭、口腔酥麻如痹,剩下的話頓時說不出來。

 

    公孫嬰侯哈哈狂笑,在氣旋中跌宕飛繞,地火陽極刀與玄水氣刀接連不斷地朝他猛攻而來,擦著三人周圍縱橫沖過,激撞在飛旋的壺壁上,轟爆連聲,霓浪炸射。

 

    拓拔野兩手分別緊握二女,無法抵擋反攻,惟有借助定海神珠,凝神計算四周各種氣浪交沖的落差,因勢利導,驚險萬狀地飄飛閃避。

 

    忽聽雨師妾失聲痛吟,拓拔野目光掃處,心中陡然一沉。霓光之中,雨師妾的紅發又漸漸轉為銀白之色,眼角、嘴角的細紋更是清晰可見……必是這狂猛氣旋加速了她體內“彈指紅顏老”的發作!

 

    正自驚憂悲怒,又聽“轟”地一聲巨響,那壺底的太極圖案突然飛旋沖起,如盤龍柱般直貫壺頂,將石棺砸得粉碎。

 

    霓光亂舞,渦旋狂轉,眾人煩悶欲嘔,連氣也喘不過來了,仿佛隨時都將被壓碾為粉末,恐懼、迷惘、駭異、悲涼……全都湧上心頭。

 

    狂亂中,只聽見公孫嬰侯哈哈狂笑,那道滾滾飛旋的玄光氣刀從拓拔野左側轟然卷過,怒撞在斜下方的坎卦石上,接著只聽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氣浪狂湧,眾人身下一沉,像是突然被吸入了無底深淵之中!

 

    拓拔野心中大凜,下意識地緊緊抓住雨師妾的手腕,左手卻微微一松,流沙仙子“啊”地一聲,滑落沖出。

 

    還不等他伸手再抓,耳中如金鐘交鳴,眼前一黑,氣血亂湧,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著了……

 

    迷迷糊糊又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覺得一陣徹骨的寒意,恍惚中,似乎有一個滑膩冰涼的手指輕輕地劃過他的臉頰,拓拔野激靈靈打了一個冷顫,心中一凜,叫道:“雨師姐姐!”驀地睜開眼睛,坐起身來。

 

    只聽一個清甜嬌媚的聲音格格笑道:“乖!哪裡來的聰明弟弟,竟一下就猜到姐姐是雨師氏呢?”

 

    轉頭看去,只見雨師妾笑如春花地坐在身後,紅發如火,容貌嬌豔如初,雙眸閃閃發亮,看起來還平添了幾分俏皮嬌憨之態,像是年輕了好幾歲一般。

 

    拓拔野又驚又喜,一把將她抱住,笑道:“好姐姐,你的臉!你的臉又變得這麼好看啦!”

 

    雨師妾“啊”地一聲,羞得雙靨緋紅,驀地掙脫起身,“呸”了一聲,嗔道:“討厭!還以為你只是嘴甜討巧,原來卻是個油嘴滑舌的無賴。早知如此,就讓你繼續昏迷好啦。”但嘴角卻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拓拔野微微一怔,隱隱覺得似有不妥,但此時喜悅不勝,也不及多想。環首四顧,只見四周冰柱雪牆,銀裝素裹,竟是在一個冰雪雕砌的房屋之中。

 

    身下是一個別致的冰床,鋪了厚厚的獸毛皮氈。牆角擺了兩個淡青的冰爐,碧煙嫋嫋,芳香襲人。就連把燭臺、燈罩,也都是堅冰所制,玲瓏剔透。

 

    從狹窄的視窗朝外眺望,藍天如洗,陽光燦爛,浩淼的汪洋上漂浮著龜裂的浮冰,偶有雪白的北極鷗劃過天際,發出清脆的叫聲。景致如畫,頗為秀麗純淨。

 

    拓拔野大奇,愕然道:“這是在哪裡?北海麼?我們怎會到了此處?”

 

    雨師妾笑道:“你這人當真有趣,我還想問你為何到了此處呢。至於我麼,我在這兒已經住了十年啦。當初為何要到這裡,你得問我師尊去。”

 

    拓拔野大凜,聽她口氣,竟像是不認識自己一般!難道她……她竟當真不是雨師妾?心中狂跳,狐疑忐忑,喉嚨象被什麼扼住了,啞聲道:“敢問姑娘是誰?姑娘的師尊又誰?”

 

    見他面色突變,語氣也陡然變得嚴肅起來,雨師妾睜大眼睛,似是頗為詫異,忽然格格嬌笑起來,雙頰暈紅,柔聲道:“乖弟弟,你不是叫我雨師姐姐麼?怎地還明知故問?”

 

    凝神掃探,她五官容貌渾然無異,只是眉心中多了一點紫紅,神情多了幾分俏皮,少了幾分妖媚,瞧起來更為年輕單純,拓拔野心中微微一松,暗想:“難道是那乾坤冥火壺以及流沙仙子不老之血的神力,使她變成這般了麼?就連記憶也一併失去了?”

 

    再仔細掃看,發覺她的身材較之原先稍矮,也更為苗條削瘦,遠沒有從前那麼玲瓏浮凸,妖嬈惹火,倒更像是當日在昆侖南淵不死樹下,所見著的螭羽仙子……

 

    他心中大震,驀地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難道那乾坤冥火壺也具備和不死神樹一樣的神力,因與自己所攜帶的十二時盤、天元逆刃發生契合感應,導致時空逆轉,將自己瞬間溯回了某年某月,見到了另一個“雨師妾”麼?

 

    一念及此,拓拔野冷汗涔涔,遍體侵寒,摸了摸懷中的乾坤袋,所幸天元逆刃等法寶均在其中,並未遺失。

 

    正想說話,“雨師妾”柔聲道:“你餓了麼?姐姐去去就來。”黑袍鼓舞,翩然朝門外走去,在陽光的透射下,婀娜多姿的身材若隱若現。到了門口,又回眸低聲道:“乖乖地在這等著,千萬別讓旁人瞧見啦。”嫣然一笑,閃身出門而去。

 

    拓拔野驚疑不定,倘若她當真不是眼淚袋子,那麼雨師妾此刻又在何處呢?是否也正在另一個時空心焦如焚地尋找著自己?

 

    想到這些,心中如刀割般的絞痛,恨不能立時回到那煉獄般的神壺之中。哪怕和她一齊受盡苦痛,死在彼處,也遠勝於自己孤零零一個人苟活於此!

 

    正自心亂如麻,不知所以,忽然聽見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拓拔野一凜,飄然掠至門沿,屏息凝神。

 

    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近,冷香撲鼻,與方才“雨師妾”的甜香體味截然不同,拓拔野想也不想,立時右手疾點,真氣鼓舞,將其周身經脈盡數封住,一把拽進屋來。

 

    那人秀目圓睜,冷冷地盯著他,尖瘦的瓜子臉滿是嬌嗔薄怒,竟是個極為清麗的少女。黑衣長袍由真絲所制,修長的脖頸上掛著一個小巧的黑玉葫蘆,更襯得肌膚瑩光勝雪。

 

    拓拔野心下一寬,只覺觸手柔軟,這才忽地醒悟自己的右手赫然摟在了她胸腋之間,臉上一燙,急忙撒手,歉然道:“得罪了。”

 

    當下將她扶直坐在冰床上,解開啞穴,微微一笑,低聲道:“在下無意冒犯姑娘,只是有一些疑惑希望姑娘解答。一旦明白來龍去脈,立即離開此地,絕不傷姑娘一根毛發。”

 

    那黑衣少女冷冷地凝視著他,也不回答,神容竟比滿屋的冰雪還要冷漠。

 

    拓拔野的笑容溫暖親切,言辭誠摯,天生有讓人信任倚賴的魔力,對於女子尤其如此。惟獨這少女竟像是絕緣一般,冷冰冰的殊無反應。

 

    他微感尷尬,咳嗽一聲,道:“請問姑娘,這裡究竟是北海何處?”等了半晌,見她不回答,只好又苦笑道:“那麼姑娘知道我為何會在這裡麼?”

 

    黑衣少女依舊不說話,冷冷地盯著他,雪白的臉頰突然泛起奇異的嫣紅,過了片刻,轉頭低聲道:“你解開我的經脈,閉上眼睛,我便告訴你。”聲音一如她的臉容,冰冷清脆,像是寒冰風鈴一般,極是悅耳。

 

    拓拔野略一遲疑,將她經脈解開,閉上眼,微笑道:“這樣可以了麼……”話音未落,香風撲面,嘴唇突然被兩瓣溫軟濕潤之物封住。

 

    拓拔野猝不及防,下意識地伸手欲推,卻觸著兩團柔軟豐滿之物,急忙又鬆開手,只聽得她急促的低吟喘息,脖子一緊,已被滑膩柔軟的手臂八爪魚似的緊緊纏繞,一時間,軟玉溫香貼滿懷,丁香暗渡,這冰冷雪屋登時滿是旖旎春光。

 

    拓拔野又是驚訝,又是狼狽,萬萬沒想到這冷如冰雪的少女竟突然判若兩人,變得如此熱情逾火!

 

    當下不敢再有絲毫猶豫,護體真氣陡然鼓舞,將她震得微微一晃,趁勢滑身抽離,退出幾步開外,沉聲道:“姑娘,在下無意冒犯,得罪了。”

 

    黑衣少女嬌靨酡紅,呼吸急促,胸脯急劇起伏,黑玉葫蘆在瑩白的乳溝中搖曳,更添媚惑。雙眼水汪汪地凝視著他,猶如春水流動,似悲似喜,似羞似怒。怔怔地木立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圈突然一紅,兩行晶瑩的淚水奪眶而出。

 

    拓拔野最見不得女人流淚,心中大軟,苦笑道:“姑娘,你……你若不願解答我的疑惑,直說便是。又何必……”

 

    “這裡是北極天櫃山。”話音未落,她忽然插口截斷,擦去淚水,又回復了先前那冰冷高傲的神態,冷冷地凝視著他,說道,“七天前,我們在天櫃山的海淵洞發現了你,就將你帶回來了。”

 

    “北極天櫃山?”拓拔野心中大凜,天櫃山在北海極北,是水族的三大聖山之一。山上的“極聖宮”是歷代水族聖女靜修苦行之地。

 

    山高萬仞,方圓數十裡,終年冰雪覆蓋,周圍是浩淼無邊的北冰洋。南側山腳的海平線下,有一個深不可測的幽黑深洞,渦流滾滾吸入其中,傳說海水從這裡注入地底。是名“海淵洞”。

 

    想不到自己竟會從大荒東南萬丈地底,折轉萬里,到了這天下至寒之地!這七日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那海淵洞中?

 

    适才自己所見到的“雨師妾”究竟是不是她本人?如果不是,此刻她又在哪裡?是否和流沙仙子、公孫嬰侯同在這天櫃山上呢?

 

    疑竇叢叢,正想追問個究竟,卻聽冰門響動,“雨師妾”端著一盤花果、肉食進來了,“啊”地一聲,笑道:“琳姐姐,你也來啦。我正想告訴你,他醒了呢。”

 

    黑衣少女臉上微微一紅,“哼”了一聲,轉身欲走,“雨師妾”又道:“對啦,我剛才在祈天殿裡瞧見師尊了,她正和強良師伯討論明日祭祀之事呢,還說要找你好好談談……”黑衣少女身子一顫,頓住腳步,臉上霎時間變得慘白如雪。

 

    “強良師伯?”拓拔野心頭大凜,沉聲道:“你們的師尊是九鳳仙子麼?”

 

    “雨師妾”格格笑道:“乖弟弟真聰明!”將那盤花果端到他面前,笑道:“昏睡七天,肚子餓了麼?姐姐獎勵你好吃的。”不容分說,將一顆飽滿酸甜的紫玉冰葡萄塞入他的口中。

 

    拓拔野心中悲喜交雜,一時間竟連口中什麼滋味也感覺不到了。

 

    強良、九鳳號稱“北極雙尊”,是水族稱得上“小神位”的兩名絕頂高手,常年在北極修煉,九鳳更受命鎮守天櫃山,協助聖女管教“極聖宮”中三十六名後備聖女。

 

    自從昆侖蟠桃會後,烏絲蘭瑪率領二十一城反抗燭龍,便被水族削去了聖女之位,改由九鳳仙子暫接聖女之職,日後再從三十六名女弟子中擇優接任。

 

    這少女既是九鳳仙子的弟子,自然便不可能是雨師妾了。如此說來,自己也並未穿越時空,仍在當世大荒之中。只是想不到暈迷醒來,居然便遇見和龍女如此相象之人。

 

    黑衣少女忽然轉身,凝視著拓拔野,冷冷道:“你想要去看看我們發現你的‘海淵洞’麼?”

 

    拓拔野正想去彼處查找雨師妾等人的下落,見她主動提出,大喜點頭。“極聖宮”戒備森嚴,自己雖然不怵水妖,但若打草驚蛇,暴露了行蹤,大大不利於尋找龍女。有她們相助,自當容易得多了。

 

    “雨師妾”卻似吃了一驚,脫口道:“不成!明日便是祭祀大典,宮裡宮外到處都是巡查的聖使,師尊原本就不讓琳姐姐踏出宮門一步,要是再讓她發現我們藏了一個男人,那可就糟糕啦。”

 

    黑衣少女冷冷道:“你既然這麼害怕,當日又為何冒險將他藏入宮中?想要吃魚,卻又怕惹一身腥,天下哪有這般便宜之事?”

 

    “雨師妾”被她說得又羞又惱,滿臉飛紅,頓足嗔道:“水龍琳!你再胡說八道,瞧我不和師尊說去!”

 

    黑衣少女微微一笑,閃過一絲恨怒而又悲涼的古怪神色,淡淡道:“好啊,等師尊來了,瞧見你在閨房裡私藏了一個俊秀小子,猜猜她會怎麼說?原來她最寵倖的乖弟子雨師薇,也是個春心萌動、私壞族規的小……”

 

    “雨師妾”大急,一把捂住她的嘴,瞟了拓拔野一眼,耳根盡紅,恨恨道:“好啦,怕了你了。若是出宮之時被人瞧見,你可別賴上我。”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想:“原來你的名字叫雨師薇。這可真巧了。”此時再看,才發覺這少女與雨師妾果然還有許多的差別,雖然容貌相近,但一個俏皮可愛,一個風情妖嬈,氣質相去甚遠。

 

    “這才是我的乖妹妹。”黑衣少女水龍琳嫣然一笑,猶如冰雪初霽,從脖子上摘下那黑玉葫蘆,遞與雨師薇,說道,“你將我們都裝進這‘源坎壺’裡,就算是聖女親臨,也察覺不到啦。”

 

    雨師薇無奈,只好依照她所言,默念法訣,黑玉葫蘆光芒閃耀,陡然沖起飛旋,越變越大。葫蘆嘴黑氣滾滾,驀地產生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拓拔野、水龍琳二人淩空拔起,朝裡吸入。

 

    拓拔野呼吸一窒,眼前黑光閃耀,已飄然落到了葫蘆內。小不盈寸的玉葫蘆,其中竟別有天地,仿佛一個巨大的石洞,容納百人仍綽綽有餘。

 

    異香繚繞,心曠神怡。水龍琳淡淡道:“‘源坎壺’是水族上古神器,隔絕陰陽,無堅可摧,我們藏在這裡,再也安全不過。”

 

    拓拔野念力探掃,四下打量了片刻,果然瞧不見葫蘆外的半點影像,只能隱隱約約聽見些許聲響,微微一笑,轉頭正想說話,猛吃一驚,失聲道:“水姑娘,你這是作什麼?”

 

    但見她赤條條雪白一身地站在滿地的衣裳裡,在四周烏玉瑩光的映照下,膚如凝脂,玲瓏有致,美得讓人窒息。

 

    她抬起頭,俏臉酡紅,妙目淚光瀅瀅,凝視著他,低聲道:“公子,七天之前,我在‘海淵洞’外祈天禱告,懇求上蒼救我。結果不過片刻,便在‘海淵洞’裡發現了你。若是常人,沉於深海之中,早已死得透啦。而你呼吸悠長,心脈緩慢,真氣如淵海不可測。我雖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相信,你一定是上蒼派來救我的……”

 

    說到最後一句,淚珠奪眶,聲音變得哽咽起來,徐徐地躺在地上,顫聲道:“公子,只有你才能救我。如若你……你不取走我的處子之身,明日此時,我便註定萬劫不復啦。”

 

    拓拔野驚愕迷惘,雲裡霧中,轉身不敢看她,沉聲道:“姑娘,究竟怎麼回事,可否慢慢講來?我相信除了這個法子之外,定然還有其他方法。”

 

    水龍琳搖了搖頭,渾身顫抖,滿臉玉箸縱橫,淒然道:“沒有啦。如若還有其他的法子,我還會這般輕賤自己麼?如果不是大仇未報,不能輕身,我……我早已跳入冰洋之中,了此殘生了……”

 

    話音未落,“嘭”的一聲,葫蘆劇震,似是撞到了什麼。兩人身子搖晃,心下大凜,莫不是雨師薇遇見了什麼意外?

 

    拓拔野朝她比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動彈,自己飄然飛起,沖到葫蘆嘴邊。

 

    狂風氣旋轟然撲面,刮得他雙眼酸疼,連眼都睜不開了,只聽見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溫柔而又親切地說道:“汁姐姐,一切都已經準備好啦,只能明日吉時一到,你我便可登壇祈天作法,祭祀神獸了。”

 

    凝神望去,只見冰雪似的大殿之中,肅然圍立了數百名水族將士,正前方的高臺前羅列了三十幾個黑衣少女,想必就是“極聖宮”的聖衛與眾後備聖女。

 

    而在那高臺之上,翩然站著一個穿著黑紫絲長袍的高挑女子。十指修長纖巧,指甲黑色。赤足如雪,腳趾也盡為黑色。腰上系了一條長長的絲帶,拖曳在地。雖然著裝素雅,但華貴之氣卻迫面而來。

 

    轉過身,黑髮高髻,碧眼如秋水,顧盼神飛,淺紫色的嘴唇牽著一絲淡定從容的微笑,不是烏絲蘭瑪又是誰?

 

    拓拔野大凜,蟠桃會後,烏絲蘭瑪與燭龍反目,乃是當下水族最為仇視的叛徒,又怎會如此從容地出現在這天櫃山的“極聖宮”中?這些聖衛、後聖女又何以依舊對她如此必恭必敬,奉為座上賓?

 

    這水族聖女眼下雖已經成了己方盟友,但隱隱之中,拓拔野總覺得她心機深遠,別有圖謀,此刻在此撞見,那濃霧般的忐忑不安不由更加強烈起來。

 

    凝神掃看,高臺上還坐了三個人。

 

    左首一人虎頭人身,手腳如蹄,雙臂上纏繞著兩條赤練蛇,咻咻吐信。碧綠色的三角眼凶光閃耀,虎嘴笑嘻嘻地咧著,嘴裡還有一條赤練蛇在盤蜷渠縮,瞧來噁心之極。赫然正是昆侖山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強良。

 

    右首那女子丹鳳眼斜斜高挑,神情冷若冰霜。頭上戴著九頭鳳冠,紫黑色的長袍上繡著九隻鳳凰,相比就是燭龍親封的當今水族聖女九鳳仙子了。

 

    正中那女子頭髮雪白,秀麗絕倫,周身肌膚白得幾近透明,在陽光下瞧來頗為詭異,頗為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這女子似乎便是烏絲蘭瑪所稱的“姐姐”了,微微一笑,神色傲慢,淡淡道:“很好。鯤魚封印一旦解開,燭龍老賊就算有不死神蟒之身,也無從抵擋了……”

 

    “鯤魚封印!”拓拔野心下一沉,突然明白她們所說的明日祭祀是什麼了!敢情她們竟是想要通過祭祀,解開與混沌獸齊名的太古凶獸的封印,來對付燭龍的不死神蟒!

 

    又驚又怒,正想躍出葫蘆力陳厲害,那白髮女子又一揚秀眉,森然道:“烏絲蘭瑪妹子,還有一樣東西,不知你準備好了沒有?”

 

    烏絲蘭瑪嫣然一笑,柔聲道:“姐姐放心,只要鯤魚封印一旦解開,你們母子自然便能團圓。普天之下,最大的痛苦莫過於骨肉分離。惟其如此,我們才要不惜一切代價,打敗燭老妖,還天下太平,讓所有百姓永不再受骨肉分離之痛……”

 

    白髮女子臉上紅暈泛起,悲喜交集,微微一笑,柔聲道:“什麼天下百姓,關我何事?我只要能找回兒子,再殺了燭龍妖,為我大哥汁光紀報仇,此生便再無怨憾啦。”

 

    波母!拓拔野心中大震,倒抽了一口涼氣,才知道這女子原來黑帝的妹妹、公孫嬰侯的母親——汁玄青!       

第十五章 銘心刻骨(1

            陽極宮內,紅幔低垂,燭火如晝,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

 

    當中的玉石案上,斜立著一個三面銅棱鏡,碧光閃耀,投映在屋內的三個牆面,影像浮動,栩栩如生。

 

    第一塊鏡面裡,萬獸奔騰,群禽飛舞,正與各族群雄奔突激戰。大地震裂,烈火不斷噴湧而出,不斷有猛獸和戰士被火焰吞噬,戰況極之慘烈。

 

    第二個鏡面中,火焰熊熊飛竄,翠綠的石棺煙氣繚繞,隱隱可見兩個人影並躺其中。

 

    第三個鏡面映照出雨師妾明豔嬌媚的臉容。

 

    她霞帔鳳冠,軟綿綿地斜坐在玉案邊的床椅上,經脈俱封,絲毫動彈不得。螓首微抬,淚痕猶在,秋波瞬也不瞬地凝視著第二個鏡面,嘴角微笑,心中卻是憂恐、悲怒、難過、焦慮……交相翻湧,仿佛萬劍齊絞,烈火焚燒。

 

    公孫嬰侯負手站在一旁,蒼白的俊臉在燭光映照下,泛著妖異的嫣紅,雙眸光芒閃耀,又是狂喜又是快意,哈哈笑道:“洞房花燭夜,棺穴共枕時,我倒要看看你的這位心上人還能堅持多久!”

 

    低下頭,伸手輕輕地勾起她的下巴,柔聲道:“好妹子,今晚是我們大喜之日,你若是好好地伺候我,從今往後只惦念著我,瞧在咱們的夫妻情份兒上,我或許便會大發慈悲,放了拓拔小子……”

 

    雨師妾知他陰狠脾性,說這些話不過是為了故意折辱自己,想要誘使自己放棄尊嚴,哀求討好,然後再以更狠辣百倍的手段折磨拓拔野,以報仇取樂。自己越是表現得傷心、憂懼,他便越是得意、快活。

 

    當下任他如何勸誘,始終微笑自若,一言不發。心中念頭飛閃,苦苦想著如何脫身,解救拓拔野。

 

    只聽“吱呀”一聲,一個彩衣蠻女推門而入,瞧見雨師妾,月牙妙目中登時閃過妒怒厭恨的神色,冷冷道:“魚都已經上鉤啦,餌還留著作什麼?難不成你還真想和她洞房嗎?”

 

    赫然正是多年未見的火仇仙子。

 

    公孫嬰侯哈哈一笑,伸手將她拖入懷中,嘿然道:“我有了你這如花似玉的娘子,還要這媸奴作甚?留著她,不過是為了耍弄那拓拔小賊。等那小賊和小妖精雙雙斃命,再把她一併丟進去陪葬便是。”

 

    雨師妾聽他盤算狠毒,卻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心下悲怒益甚,格格大笑道:“淳于妹子,你和他相識十八九年,還不瞭解他的性子麼?若論寡恩薄情,冷血善變,天下再沒人比得過他啦。今日枕邊人,明日棺中屍……”

 

    火仇仙子俏臉陡沉,喝道:“住口!”仰頭凝視著公孫嬰侯,冷冷道:“當日我費盡千辛萬苦,從陰陽冥火壺中放你出來,你所立的誓言可還記得麼?”

 

    公孫嬰侯笑道:“自然記得。我發誓今生今世永遠只喜歡你一個,只聽你的話,絕不再傷你分毫。如若違反,天誅地滅,永世不得超脫。”

 

    雨師妾聞言大凜,她冰雪聰明,适才從三棱銅鏡中瞧見火仇仙子將拓拔野二人誘入神壺山時,便已猜到這南蠻妖女必定與公孫嬰侯重現大荒有著隱秘聯繫,此刻果然印證。

 

    普天之下,能將公孫嬰侯封入陰陽冥火壺的,恐怕只有神農帝了。難怪這廝費盡心機,也要將拓拔野騙入這神壺之中報仇雪恨。只是以火仇仙子的真氣、法力,又怎能解得開神農所設的封印?隱隱之中,覺得其中必定另有玄機。

 

    火仇仙子冷冷地凝視著公孫嬰侯的眼睛,像是要洞穿到他的心底去,眼圈忽地一紅,伸出手,一字字道:“你那日發誓之時,說只要能出得神壺,願將‘混沌環’交於我保管,以表真心,永不辜負。‘混沌環’呢?”

 

    公孫嬰侯臉色微變,哈哈一笑,道:“我說的話,何時反悔過?‘天地之初,萬物混沌’,你我之間,便如混沌一般密不可分。”從懷中取出一個橙黃色的玉石環,套入淳於昱的皓腕,光芒閃耀。

 

    雨師妾“啊”地一聲,驚怒交加,心中寒意大起。

 

    混沌神獸是太古土族的第一凶獸,與水族的鯤魚、火族的大金鵬鳥並稱“三大凶魔”。數千年前,這三大凶獸肆虐九州,攪得天迸地裂、洪水連連。

 

    女媧大神采石補天,又以剩餘五色石煉製神兵,與三獸激戰了七天其夜,才將它們一一封印鎮伏。而收納的混沌神獸的,正是“混沌環”。

 

    誰想時過境遷,這太古神器竟落入了公孫嬰侯的手中!一旦混沌妖獸被他重新解印放出,眼下這風雨飄搖的大荒,又不知要遭受怎樣的劫難了。

 

    火仇仙子撫摩著那玉環,示威似的朝她橫了一眼,粲然展顏,輕輕地偎入他的懷裡,柔聲道:“公孫大哥,只要你永遠記得這個誓言,我為你吃多少苦,受多少累,都不怕啦。”

 

    公孫嬰侯目光閃爍,凝視著銅棱鏡中的景象,嘴角勾起森然微笑,傲然道:“你放心,當今之世,舍我其誰?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管他烈碧光晟,還是祝融刑天,我要火族上下,全部跪在你我面前稱臣!”

 

    陰陽冥火壺內烈火熊熊,拓拔野二人並躺在棺內,意守丹田,動也不動。

 

    流沙仙子接著說道:“那烈賤人嚇得臉都白了,剛想大聲呼救,便被公孫嬰侯封住了經脈,拋在我的面前。看著那賤人和衛犰滿臉驚怖地蜷在地上,象癩皮狗似的簌簌發抖,我哭著哭著,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公孫嬰侯彎下腰,將刀子遞給我,笑嘻嘻問,想不想親手殺了這兩個仇人?我接過刀子,渾身發抖,走到烈賤人的跟前,想起我娘,象起這些年受的種種苦楚,心裡像是被火燒著,一刀就紮了下去,鮮血噴了出來,熱乎乎地濺了一臉。”

 

    “那賤人張著嘴叫不出聲,篩糠似的顫抖著,淚水漣漣,眼裡都是痛楚、恐懼、哀求的神色。我心裡痛快極了,用手指從她胸口蘸了些鮮血,放在嘴裡嘗了嘗,腥腥甜甜,竟比我這輩子吃過的所有佳餚都要美味。這是我第一次嘗到報仇的滋味,從此再也不能忘記……”

 

    拓拔野又是驚愕又是難過,頗有些不忍。但轉念又想,倘若是自己,面對雙頭老祖、公孫嬰侯、水伯天吳這些卑劣無恥的仇敵,也未見得會多麼仁慈。

 

    流沙仙子眯著眼,嘴角微笑,像是在回味那時的情景一般,柔聲道:“我接連在她的肚子、大腿、雙臂、雙足上刺了十幾刀,又在她的臉上劃了幾十道口子,偏偏不刺她的心口,看著她鮮血流了一地,渾身抽搐,過了半晌才斷氣,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恍惚,就象在做夢一般。”

 

    “公孫嬰侯笑嘻嘻地拍著我的頭,誇獎我,說對待仇敵,便要這般讓他生不如死。於是我又照著他說的法子,將衛犰的手腳全部挑了筋,刺瞎了眼睛,割斷了舌頭,最後再將他的孽根一刀一刀地切成了細條……唉,可惜他不經疼,才切了一半,就斷氣啦。”

 

    “那時候屋外火焰亂舞,所有人都忙著救火,沒人想到要來救我這水族的賤種。公孫嬰侯問我,想不想跟著他學蠱毒法術,將所有討厭的人全都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那時早已將他當作上天派來救我的大英雄,歡喜不迭地答應了。嘿嘿,我又哪知道,我不過是他報仇雪恨的工具罷了。”

 

    拓拔野一凜,忍不住道:“公孫嬰侯不是你爹……不是公孫長安的侄子麼?又為何要上門索仇?”

 

    流沙仙子冷笑道:“公孫長泰是當時土族最具人望的大長老,族中甚至有傳言,姬少典想把黃帝之位禪讓給他。公孫長安這老賊表面上與他大哥情深義重,暗地裡卻是說不出的妒恨,時時刻刻想要取而代之。”

 

    “當年波母之事,便是他悄悄告發的。公孫長泰被逐到這皮母地丘後,他仍覺得不解恨,幾次三番地設計陷害,我年紀雖小,卻也聽見了好多次。”

 

    “就在那一年春天,公孫長泰與波母汁玄青又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公孫青陽。公孫長安藉口慶賀,將他騙了出來,又故意把消息走漏給了水族的仇敵。結果公孫長泰到了支離山下,便被水族四名仙級高手伏擊,剁了個支離破碎……”

 

    拓拔野心下莫名地一陣黯然,又想起了黃帝來。為了爭權奪利,各族顯貴骨肉相殘,親朋反目,實是數不勝數。權位榮華,不過水月鏡花,世人偏偏如此戀棧,捨本逐末,可悲複可歎!

 

    但願終有一日,大荒各族能和平共處,再無半點野心私欲;人人相親相愛,自由快樂,就象那蜃樓城一般。到了那一天,自己便可了無牽掛,和雨師妾一起並肩攜手,浪跡天涯。想到龍女,不由得呼吸如窒,周身燒燙如焚。       

第十五章 銘心刻骨(2)

            流沙仙子續道:“我殺了烈賤人和衛犰,心裡說不出的快活。一心跟著公孫嬰侯學習蠱毒之術,便隨他回到了皮母地丘。剛到這裡的時候,瘴氣彌漫,到處都是凶獸毒蟲,就連不小心踩到花草,也有中毒送命的危險。我很快便生了一場大病,奄奄一息。”

 

    “汁玄青那老妖女惺惺作態地照料我,每日煎熬了藥水給我喝。我瞧她端莊可人,對我又親切,竟傻乎乎地把她當成了至親之人,有一次,竟情不自禁地摟著她的脖子,哭著喊她娘親。她也笑吟吟地答應了,還說當女兒不能長久,要我作她小兒子的媳婦兒。我又是害羞又是歡喜,心想只要能有這樣一個媽媽,有一個不足一歲的丈夫又有什麼打緊?”

 

    “病好了之後,我開始跟著汁玄青學習蠱毒,修煉粗淺的法術。我學得很快,不到一年,便已將皮母地丘的各種奇花異草、毒蟲凶獸分辨得差不多了,禦獸驅蠱的本領也有了很大的長進。”

 

    “每天幫著她們母子採集草藥、蠱種,燒飯作菜,甚至照料公孫青陽……雖然很累,卻是從未有過的快活,心底裡,真地將這裡當作了自己的家。”

 

    她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道:“那時侯,公孫嬰侯剛剛自稱陽極真神,隻身獨闖土族、水族十二城,打敗了數十個高手,聲名鵲起。每次回來,都會抓回一兩個仇人,送給我當作藥罐,教我如何用最陰毒的蠱蟲,將他們整得人鬼難分。”

 

    “除此之外,還常常有些女子不顧危險,冒險闖入皮母地丘裡找他,其中就有你的雨師姐姐……”

 

    拓拔野心中如被尖刀猛刺,陡然一陣抽搐似的劇痛。想要問明究竟,喉中卻又象被什麼堵住了,酸酸麻麻,直貫心底。

 

    流沙仙子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當年龍女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還是水族的亞聖女,清純俏麗,靦腆溫婉。第一次向我打聽公孫嬰侯的時候,羞紅了臉,聲音小得宛如蚊子一般,和現在相比,簡直就像是兩個人……”

 

    拓拔野越聽越是難過,呼吸窒堵,驀地截口喝道:“別說了!直接說你自己的事情便是。”

 

    “臭小子吃醋了麼?”流沙仙子格格一笑,握緊他的手,像是在安慰他一般,道,“那時孤身闖來地丘,尋找公孫嬰侯的,幾乎全是對他癡戀的女子,尤以水、土兩族的貴族為多。”

 

    “這狗賊狂妄驕縱、自私陰毒,對這些女子都是始亂終棄,除了其薄幸無情的秉性外,更重要的,是故意借此復仇,打擊水、土兩族。我瞧著他身邊的女人走馬燈似的更換著,看著那些女人傷心欲絕,心裡也有些莫名的快意。”

 

    “有一天清晨,我早早地趕往落霞峰,採集九彩桔籠花的秋露,調製‘辟毒神水’。剛采了兩小袋,就看見一個人影斜斜地橫在我的眼前,我以為又是跑來尋找公孫嬰侯的女人,心裡沒好氣,頭也不回,不耐煩地說:‘他不在,你快滾吧。’”

 

    “卻聽見一個低沉而好聽的男人聲音,說道:‘小姑娘,九彩桔籠花性寒,劇毒,花上的秋露寒毒更甚,你采了這麼多,是用作什麼的?’”

 

    “汁玄青那老妖女告訴我,吃了九彩桔籠花可以驅避地丘毒火,喝了花上的秋露更能辟易百毒,我聽此人這麼說,心下大惱,喝道:‘胡說八道!想騙你洛***神水麼?’轉頭望去,那人一身紫衣,銀髮如雪,年紀雖然很大了,卻是……卻是從未見過的好看。”

 

    拓拔野一震,道:“是神帝麼?”

 

    流沙仙子蘋果臉上一陣暈紅,眼波溫柔,微笑道:“不錯,那便是我第一次遇見他。他笑著說:‘洛奶奶?這麼說來,我豈不成了老不死的妖怪了麼?’清晨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笑容金燦燦的,我的心底也忽然象被陽光照亮了,莫名地一陣溫暖。”

 

    “但想起他詆毀波母所說的話,心裡有氣,叉著腰,凶巴巴地說:‘少廢話,想活得更長一點,就快快從本姑娘面前消失!’說也奇怪,若換了是別人,我早就下蠱讓他變成藥罐子啦,但看著他,竟象覺得認識了許久似的,說不出的親切。”

 

    頓了頓,水汪汪的眼睛凝視著拓拔野,嫣然一笑,道:“小情郎,那感覺就和第一次瞧見你的時候一樣。可是他要比你俊得多啦。”

 

    拓拔野臉上一燙,體內的情蠱欲火頓時又一陣蠢動,凝神斂念,想起自己初見神帝之時的情景,心潮激蕩,悲喜交參。

 

    流沙仙子柔聲道:“他從袖中取出一個三尺來長的褐色七節鞭,在那九彩桔籠花輕輕一點,七節鞭頓時變成了黑紫色,光芒詭異。他笑著對我說:‘瞧見了麼?赭鞭變成了這等顏色,便是說此花五行屬水,性寒,有劇毒。’”

 

    “我又驚又疑,才猜到他竟是當今神帝。但那時對汁玄青那老妖女敬若神明,要想讓自己承認她故意害我,實是比殺了我還要難過。當下一把抓下九彩桔,怒道:‘這些神果我吃了都快一年啦,倘若當真有毒,早該死了千百遍了!’說著,便將桔果連皮塞入口中,酸澀辛辣,直沖腦頂。”

 

    “他吃了一驚,淩空彈指,將我任脈封住,接著在我背上輕輕一拍,我哇地一聲,頓時將早上吃的所有花果全都吐了出來。他把住我的脈,凝神察探了片刻,臉色越來越加凝肅,沉聲問我:‘這些花果都是誰給你吃的?采藥的要訣又是誰教你的?是汁玄青母子麼?’”

 

    “我心中森寒害怕,就像是突然掉進了一個冰冷的深淵,不斷地哭叫掙扎。他從腰間葫蘆裡取出幾顆丹丸,不容分說,全都塞入我的口中。霎時間,周身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

 

    “他背起我,飛也似的沖入地底的陽極宮,對這皮母地丘竟似極為熟悉,所有的凶獸毒蟲見了他,無不辟易懾服。”

 

    “方一見著公孫母子,他便沉聲喝問:‘我教你們《百草注》,是讓你們自保、救人的。這女娃兒和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竟要如此害她?’”

 

    “汁玄青的臉色頓時變了,公孫嬰侯卻若無其事地笑道:‘神帝陛下多慮啦,這女孩兒是我救回來的,她體內的這些劇毒全都是仇家早就下好的,我和娘不過是以毒攻毒,想幫她清除體內的餘毒罷了。”

 

    拓拔野一凜,想起當日神農將《百草注》傳給他時,曾正色叮囑:百草注乃是救人之書,萬萬不可用於害人。想必便是有了這前車之鑒,才有此言。

 

    流沙仙子道:“我將信將疑,心想或許烈賤人果真早下了劇毒害我,也未可知。但瞧著汁玄青母子,生平第一次感到了錐心徹骨的恐懼。”

 

    “神農見他神色坦然自若,也信了幾分,溫言問我,要不要隨他一起到神帝山去?他自會幫我清除體內所有的積毒。我心裡亂極了,在皮母地丘待了一年,早已將這裡當作了自己的家,想了許久,終於還是搖頭。”

 

    “神農頗為失望,悄悄地塞給我一塊碧玉,叫我今後服食所有的草藥時,都將這‘辟邪玉’含在舌下,倘若感覺到刺痹澀麻,就立即吐出,斷不可吞下。”

 

    “他走了以後,汁玄青母子就象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對我反而更加體貼關懷了。但我卻漸漸覺得很不自在,那種感覺就象從前娘死了以後,在公孫府裡,眾人對我的虛偽客套一樣。”

 

    “從那天起,我時時刻刻將‘辟邪玉’含在嘴裡,睡覺的時候就藏在枕下。有一天早晨起來,發現辟邪玉不見了,又驚又怕,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卻都沒有發覺。”

 

    “那一天我一滴水也沒敢喝,一口飯也沒有吃。到了夜裡睡覺的時候,才忽然從床縫裡發現那塊碧玉,又是激動又是後怕,握著辟邪玉,淚水漣漣,將枕頭都沾濕了。”

 

    拓拔野心中一動,道:“莫非那辟邪玉已經被公孫嬰侯換過了麼?”

 

    流沙仙子妙目怒火閃爍,格格笑道:“不錯!那狗賊也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塊一模一樣的碧玉,質地、大小、就連上面雕刻的每一道紋理,都毫無二致。起初,我毫不懷疑,只道是自己粗心著急,沒有在床縫裡發現。”

 

    “但過了半個多月,含著那碧玉,無論吃什麼花草,都沒有刺痹澀麻之感,我心裡反倒漸漸起疑。是藥三分毒,天下花草又哪有半點毒性全無的道理?”

 

    “於是我趁著他們不備,悄悄地采了一些斷腸草放在嘴裡咀嚼,結果除了酸苦之外,也無其他異味。我的心登時沉了下去,就象置身夢魘,偏偏卻不能醒來……”

 

    此時,青冥紫火已漸漸轉為青綠色,在石棺四周燃燒得越發猛烈,“劈啪”作響,棺內的溫度也越來越熱,像是蒸籠一般。

 

    兩人汗水淋漓,衣服全都濕漉漉地緊貼著肌膚,宛如透明。拓拔野不敢側望,但聞著她身上的奇異幽香,心中仍是嘭嘭狂跳,燥熱如焚,欲念越來越是熾烈。

 

    流沙仙子喉中乾渴難耐,咳嗽了幾聲,續道:“那時汁玄青早已不讓我照看公孫青陽了,就連我采回的草藥、蟲種,也要先放在地火宮裡,由她親自一一驗證過後,再收入藥房。”

 

    “我知道他們早已對我有所戒備,幾次想要逃離皮母地丘,全都被汁玄青撞見。我們彼此心知肚明,互相防範,但表面上仍要裝得象往常一樣親密無間。但每每想到我將他們視若親人,他們卻如此算計我,下毒害我,我就說不出的傷心、憤怒,渾身發抖……”

 

    她眉尖一挑,冷笑道:“都說天下至毒的花草蟲獸全在皮母地丘。但縱然是地丘所有的花草加在一處,又毒得過世間人心麼?從那時起,我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我自己。”       

第十五章 銘心刻骨(3)

            聽她笑聲激憤悲苦,拓拔野又是憐憫,又是難過,歎道:“世間花草果實何止萬千,有辛澀劇毒的,自然也有清甜裨益的,仙子又何必一棍子打死?”

 

    流沙仙子格格大笑道:“花草劇毒,尚有赭鞭可以試探。人心險惡,又有什麼棍子能否甄別?倒不如一竿子打死,落個清淨。”

 

    頓了頓,又道:“如此過了半個多月,公孫嬰侯突然笑著對我說:‘恭喜恭喜!你的大仇今日可以報啦。’見我驚訝迷惘,汁玄青又說:‘今天是你爹的壽誕,公孫府上上下下都要擺酒慶祝,你這一年多究竟學到多少本事,今夜就能瞧個究竟了。’”

 

    “我心中嘭嘭狂跳,又驚又喜,不僅是因為終於等到了報仇的一天,更覺得這是我逃出皮母地丘的絕好良機。我將數千種蠱毒一股腦兒裝進百香囊,帶上玉兕角,隨著公孫嬰侯出了地丘,禦風急行。傍晚時分,終於回到了至為痛恨的公孫府。”

 

    “天邊的晚霞象烈火一樣地焚燒著,夕陽照在琉璃瓦上,金燦燦的,那麼刺眼。想起我娘,想起這些年、在這裡受的種種苦楚,我渾身顫抖,一步步地向大門走去。公孫嬰侯則靠在門外的大樹上,笑嘻嘻地看著我。”

 

    “門口的衛士認出了我,臉色頓時變了,一個陪著笑上前招呼我,另一個則慌慌張張地跑進去報信。但剛奔出幾步,就被我的‘蜜蝶香’熏得七竅流血,雙雙踉蹌摔倒,渾身抽搐。”

 

    “我穿過大門,走進廳堂,繞過花園,向內宅慢慢地走去。所過之處,那些曾經嘲笑辱駡過的奴僕、賤婢,全都爛泥似的攤倒在地,雙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瞪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氣,全身漸漸地變成青紫色。就連懸掛在簷角的畫眉、趴伏在窗臺的小貓,甚至從花園裡飛過的鳥兒,全都不能倖免……”

 

    拓拔野心下凜然,流沙仙子臉上暈紅,眯著雙眼,嘴角勾著森冷的微笑,柔聲道:“走到內宅大堂時,裡面歌舞翩翩,觥籌交錯,正熱鬧得緊,所有的人都忙著給公孫長安敬酒祝壽,誰也沒瞧見我正站在梅花樹下。那株梅花是我娘生我的那年冬天,她親手栽種的,滿樹繁花,灼灼豔紅,在黃昏裡開得絢爛。”

 

    “聞著那淡淡的梅香,就像是聞著了她衣襟的味道。那一刻,眼淚流過我的臉頰,滾燙得像是地丘裡的烈火。我渾身戰抖著,卻哭不聲,取出玉兕角,嗚嗚地吹了起來。心裡想,娘,這是我給你吹的最後一個曲子。”

 

    “聽見號角,大堂裡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又是驚愕又是訝異。公孫長安那老賊臉色漲紅,‘啪’地一聲,將杯子摔得粉碎,指著我喝道:‘你這個小賤人,殺了三娘,還敢回來攪亂!’”

 

    “那時,我突然一點也不害怕了,只覺得怒火在胸腔裡燃燒,這些年的仇恨全都湧上了心頭,放聲大笑,用玉兕角吹奏著我娘生平最愛聽的‘春水謠’。幾百種蠱蟲隨風飛散,迷迷濛濛,象花粉似的落到那些人的身上,隨著號角,鑽入他們的體內……”

 

    “看著他們嘶聲慘叫,撓得滿臉鮮血,跌跌撞撞地摔了一地,我的心裡從未有過的暢快。這些狗賊,朝著我磕頭求饒的時候,全都忘記了當年是怎麼對待我們母女的啦。一刀殺了他們忒也便宜,只有讓他們被萬蟲噬咬,生不如死,才能泄我心頭之恨!”

 

    她一邊柔聲述說,左手情不自禁地越握越緊,指甲深深地陷入拓拔野的手掌,鮮血洇流,刺疼錐心。

 

    拓拔野聽得入神,五味交雜,一時竟忘了疼痛,那熾烈的情欲也感覺不到了。

 

    流沙仙子道:“惟有公孫老賊真氣渾厚,又會些法術,中蠱之後仍能苦苦強撐。他踉蹌奔出,咬牙切齒地罵著我,接連打來幾記氣刀。我繞著梅樹飄忽躲閃,象貓逮耗子似的戲耍著他,直到他周身血肉激破,爬滿了蠱蟲,再也不能動彈,才停了下來。”

 

    “太陽落山了,寒風呼嘯,到處是刺鼻腥臭,我形只影單地站在暮色裡,突然覺得說不出的寂寞。從那一刻起,在這世上,我再沒有任何親人;就連仇人,也少得可憐了。”

 

    “確認所有的人都已死絕,我飛快地穿過後堂,鑽入一個極為隱秘的地道。地道朝南蜿蜒六裡,直通流沙河。出了地道,我順流南漂,過了兩個多時辰,來到了荒無人煙的流沙山。”

 

    “月亮升上來了,圓盤似的懸掛在山頂,連綿的銀色沙丘象雪山,又象凝固的波浪。流沙從山頂洶洶沖下,卷著濛濛白煙,在河邊堆積成沙灘。”

 

    “我坐在沙灘上,渾身濕淋淋的,凍得發抖,看著飛魚從粼粼的河水裡破浪沖起,聽著寒風在對岸的樹林裡呼嘯,落葉紛飛,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自由。”

 

    她歎了口氣,淡淡地道:“天下之大,我似乎哪裡都可以去,但卻哪裡都不想去。於是我就在那流沙山住了下來,渴了就喝河裡的水,餓了就吃肥碩的飛魚,困了就睡在漫天飛舞的流沙裡。”

 

    “那一年,我不過十一歲,可是卻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有時候照見河裡的倒影,突然會記不起自己是誰,想不起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聽著她那甜美、倦怠而又蒼涼的聲音,拓拔野心中隱隱刺痛,又想起了童年孤身一人,漂泊流浪的日子。

 

    忽然覺得和這妖女之間,竟有著如此多的相似與共鳴。一時熱血如沸,也不知是蠱蟲作祟,還是情難自禁,竟鬼使神差地轉過頭,在她耳垂上輕輕地一吻。

 

    流沙仙子微微一顫,像是陡然僵住,呼吸頓止。

 

    拓拔野嘴唇方甫碰到她滾燙的耳垂,登時醒過神來,心中嘭嘭狂跳,不敢抬眼看她,大是羞慚後悔,對自己如此孟浪暗罵不已。又不好意思立即縮回頭來,進退兩難,尷尬之極。

 

    所幸流沙仙子動也不動,沒有進一步的反應,過了片刻,又繼續柔聲道:“如此又過了半個多月,一天夜裡,我突然肚痛如絞,接著身上又長出了許多紅斑,時而惡寒,渾身冷戰,時而酷熱,大汗淋漓,難受得恨不能跳入流沙河淹死。”

 

    “我忽然想起從皮母地丘出來的前一天,汁玄青曾神色古怪地告訴我,她新培植了一種奇毒花草,服用後半個月發作,症狀便如與此一模一樣。如若得不到她的獨門解藥,就會渾身潰爛,過上七日,便只剩下一堆白骨……”

 

    拓拔野大凜,失聲道:“銘心刻骨花!”

 

    《百草注》中記載了這種南荒特有的珍罕毒草,只能生長在腐骨爛肉之中,所開的花朵瑩白奇香,一旦誤服,血肉糜爛,無藥可救。不知汁玄青所謂的獨門解藥又是什麼?

 

    流沙仙子道:“我又驚又怒又怕,知道千防萬防,終於還是著了她的道。那天夜裡,我強忍著劇痛,連夜趕回皮母地丘,趁著天尚未亮,悄悄地潛入照影峰,藏在碧虛潭裡。”

 

    “每個月的十五月圓之夜,公孫嬰侯都會離開皮母地丘,去私會當下的情人。而當夜子時,汁玄青也必定要到陽極宮的地火洞裡,修煉半個時辰的‘地火大法’。整個陽極宮裡,守衛公孫青陽的,便只有七隻地火凶獸。”

 

    拓拔野一震,才知道她原來竟打算挾持波母一歲大的幼兒,來向對方換取解藥!但以公孫母子陰狠毒辣、酷愛折辱仇人的脾性,除此之外,只怕要找不到其他良策了。

 

    正自黯然,忽聽“轟”的一聲震響,石棺微震,熾烈飛舞的火焰陡然熄滅。

 

    從氣孔朝外望去,道道霜風從神壺上方白濛濛地怒卷而下,洞內鵝毛大雪紛飛飄舞,一片又一片地覆蓋在石棺上。

 

    霎時間,方才還滾燙如火的石棺“格啦啦”地結起一層層厚冰,神壺四壁更是銀裝素裹,茫茫蒼蒼。

 

    狂風卷舞,嗚嗚如狼嚎,森寒徹骨。兩人像是忽然從蒸爐掉進了冰窟,激靈靈地打了幾個寒噤,牙關格格亂撞,不由自主地朝彼此靠去。       

第十六章 不老之藥(1)

            壺洞內大雪紛飛,溫度驟降,石棺的縫隙、氣孔轉瞬間都已被冰雪封凝,兩人的肌膚上的汗水也迅速凝結成冰,就連口中呵出的白汽,附在棺蓋上,也成了片片銀霜。

 

    不過片刻,适才還酷熱如烤的“火爐”,竟已變成了勝似西海寒荒的冰窟。

 

    拓拔野心中大凜,知道公孫嬰侯所言非虛,這陰陽冥火壺果然以半個時辰為一周天,冷熱兩極交替。

 

    “山海神蟲”性喜極寒極熱之地,被這相去極大的溫差刺激,勢必比先前繁衍得更快,活動得更為猛烈。

 

    更為糟糕的是,情蠱只能以意念克制,一旦動用真氣,只能適得其反。

 

    方才烈火如炙,尚有辟火珠護體,可以不妄動真氣;但眼下冰寒徹骨,倘若不禦氣抵抗,只怕等不到半個時辰,便已被凍僵畢命了。然而一旦調動真氣,“海誓山盟”勢必催化更快,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這可真叫進退維谷,左右兩難了!

 

    流沙仙子俏臉凍得通紅,渾身輕顫,不由自主地往他懷中靠來,心中悽楚、悲怒、絕望,格格笑道:“小情郎,看來我們是當真要一齊死在這裡啦。從前那姓烈的賤人天天咒駡我們母女,說我是天煞孤星,喜歡上誰,誰便註定不得好死……”

 

    說到最後一句,忽然覺得似有語病,急忙頓住,臉上熱辣辣地一陣燒燙。

 

    眼角掃處,見拓拔野正皺眉苦苦思忖應對之策,沒有留意,她心中一松,羞赧稍減,又想:“倘若他現在是與龍女同棺共穴,又或是與木丫頭一齊困在這裡,只怕就不會這般心不在焉,六神無主了。”

 

    一念及此,莫名地又有些悵然失落,微微一笑,改口道:“是了,拓拔小子,我的那份賀禮還沒來得及送給新娘呢。現在就送給你吧,萬一我們不能活著從這裡出去,下輩子豈不是還要欠你人情麼?”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幻光流麗的黑玉指環,輕輕地套入拓拔野的小指,道:“十指連心,環環相扣。這個‘連心環’原本就是你雨師姐姐之物,兩兩一雙,現在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拓拔野大奇,正待追問為何她竟會有此物,思緒飛閃,立時便又想明白了,心中陡然一陣酸痛,悲喜交集,。

 

    流沙仙子淡淡道:“不錯。這黑玉指環便是當年雨師妾送與公孫嬰侯的定情之物,只可惜所托非人,被他棄之若履,丟到了陽極宮的火窖中。我覺得好看,就悄悄保留了下來,想不到二十年後竟遇見正主啦。”

 

    拓拔野勉強一笑,道:“等出了此地,救了新娘,我們再一齊答謝仙子的大禮。”

 

    但想到被困在這神壺之中,死生難料,也不知是否還能再見龍女一面,這些話也不過是畫餅充饑罷了,神色大轉黯然。

 

    流沙仙子見狀,心中湧起溫柔的母性愛憐之意,直想拍拍他的臉頰,抱在懷裡好言勸慰……此念方起,體內情火登時又熊熊高竄,雙頰如燒,心中一陣刺紮酸疼。定了定神,抿嘴笑道:“答謝就免啦。你這次大婚,想必收了好多寶貝,到時讓姐姐我挑上一件,就當是禮尚往來……”

 

    拓拔野心中一動,靈光霍閃,失笑道:“是了!多謝仙子提醒!”急忙從懷中取出一個寸許長的赤銅小鼎,指尖真氣輕輕一彈,“呼”地一聲,小鼎中頓時竄起青綠色的熊熊火焰。

 

    “饕餮離火鼎!”流沙仙子又驚又喜,這才想起那日在湯穀夜宴上,火族使者代表烈炎,將此物送與拓拔野,當作大婚賀禮。

 

    拓拔野哈哈笑道:“二哥的這件禮物,可真救了我們一命啦。”食指頂在銅鼎,真氣綿綿輸入,將那火焰煽得越來越旺。

 

    那饕餮離火鼎畢竟是火族神器,雖遠無法與陰陽冥火壺抗衡,但在這狹窄的石棺內,也足可奏險威力了。

 

    過不片刻,兩人冰霜消融,周身漸暖,體內蠢蠢欲動的情蠱也隨之消停了許多。

 

    流沙仙子亦松了口大氣,心花怒放,格格笑道:“人算不如天算。公孫嬰侯這狗賊自以為將一切布排得天衣無縫,又怎料到烈炎小子竟會送了你一個離火神鼎?可見天上神明,註定要幫助我們離開此地。”

 

    拓拔野想起《大荒經》中所言,精神大振,笑道:“不錯!有了這神器,只要將這棺內的溫度維持不變,過上兩三個時辰,管它是‘海誓’,還是‘山盟’,自然便會死絕啦。等到‘山海神蟲’消除,咱們再設法離開此地。”

 

    霎時間柳暗花明,生路陡現,兩人心情大好,重又談笑風生起來。

 

    當下一邊凝神壓制體內情蠱,一邊以少量真氣激化饕餮離火鼎的神火,保持棺內溫度。

 

    碧火跳躍,映照得翠玉棺流光溢彩,兩人躺在其中,肌膚也被鍍成了妖豔的青綠色。

 

    流沙仙子繼續說道:“那日清晨大雪紛飛,照影峰又在皮母地丘的最陰冷處,地火最弱,山上覆蓋著茫茫白雪,我在結了冰的碧虛潭藏了整整一天,凍得就如此刻一般,周身發青。但惟有如此,才能壓制體內的炎毒,避過公孫母子的眼線……”

 

    “入夜之後,雲開雪霽,圓月在雲層裡穿梭,我貼著山崖,悄悄地往下奔掠。那時禦風術雖然方甫入門,飛行不快,好在對地丘早已瞭若指掌,避著眼睛也不會走錯,身上又塗了許多草汁,毒蟲鳥獸聞見了便自行避開。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陽極宮外。”

 

    “我伏在草叢裡,屏住呼吸,遠遠地瞧見汁玄青出了墓門,穿過回廊,下了地火宮,立即穿入墓室,從後門進入廚房,將七十二種無色無嗅的劇毒全都混入肉丸,然後奔入青陽宮。”

 

    “在皮母地丘的一年中,我常常負責照料公孫青陽飲食起居,抱著他到處玩耍,對那裡再也熟悉不過。那七隻地火凶獸瞧見是我,都大為歡喜親昵,紛紛上前吞食我帶來的肉丸。”

 

    “等那七隻凶獸倒地橫死,我立即蘸著獸血,在牆上留言,讓汁玄青兩日之內,將解藥送到嬰梁山下的玄石洞裡,否則我就殺了公孫青陽陪葬云云。而後立即抱起公孫青陽,封住他的口,藏到了下邊的地窖裡……”

 

    拓拔野大訝,不知她為何竟不立即逃走,但轉念一想,頓時恍然。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試想其時時間緊促,以她的禦風術,只怕不等逃出十裡,便被汁玄青抓回來了。與其冒險逃跑,倒不如藏在原處,等他們取了“銘心刻骨花”的解藥離穀之後,再盜取解藥,從容逃離。

 

    之所以選擇“嬰梁山下的玄石洞”,一則是因為彼處在土族北疆,距離當時的皮母地丘極遠,汁玄青母子倉促之下惟有立即趕路,不及多想;二則是聲東擊西,等他們朝北去後,她便能立即逃回南邊的流沙山。

 

    想到她當時不過十一歲,便如此心計縝密,遠勝常人,更是佩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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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點的一個年度評選,大家有空的話,去為我捧個場吧,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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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老之藥(2

            果聽流沙仙子說道:“我穿上‘隱身甲’,躲藏在地窖中,等了小半時辰,便聽見腳步聲遠遠響起。當下屏息凝神,將手掐在公孫青陽的脖子上,從小孔裡朝外望去。不想進來的竟是公孫嬰侯。他瞧見牆上的血字,臉色頓時大變,匆匆離去。過不片刻,領著汁玄青奔回來了。”

 

    “汁玄青那老妖女面如土色,全身發抖地看著血書,突然號啕大哭起來。我與她相處一年,她始終從容優雅,和顏悅色,從未如此失態過。心裡又是快意又有些難過。但當我聽她與公孫嬰侯所說的話時,頓時周身冰涼,像是掉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拓拔野一凜,道:“難道他們發現你了?”

 

    “他們當時方寸大亂,哪裡還能覺察?”流沙仙子搖了搖頭,冷笑道,“那‘銘心刻骨花’根本無解,汁玄青當日故意告訴我有解藥,不過是想誘騙我回來,向他們磕頭求饒,任由他們折磨耍弄。”

 

    拓拔野“啊”地一聲,又驚又怒,暗想:“是了!這兩母子必是惱恨她在神帝面前害他們難堪,既已利用她殺滅公孫長安全家報了仇,便想將她百般折磨,殺人滅口。惡人自有惡人磨,惹了這狡黠狠辣的妖女,也只能怪他們倒楣了。”

 

    流沙仙子道:“我聽了這些話,直如五雷轟頂,全身都僵住了。等他們離開許久,才抱著公孫青陽,恍恍惚惚地從地窖裡走了出來,心中恐懼、悲苦、憤恨……直想以牙還牙,將懷中那嬰孩施以千毒萬蠱,死得比我還要慘烈。”

 

    “但轉念又想,既然我還有六天的壽命,豈能就此輕易放棄?倒不如去神帝山尋找神農,或許他還有解救之法。即便回天無力,我也要讓公孫嬰侯母子飽受六天提心吊膽的折磨,然後再承受親人慘死的痛苦!”

 

    “當下我抱著公孫青陽,飛快地離開地丘,朝西而去。神帝山距離皮母地丘將近兩千里,以我的禦風術根本無法在六天內趕到。”

 

    “於是我生平第一次試著駕禦凶禽,幾次險些摔死。到了第二天夜裡,終於掌握了訣竅,騎乘碧羽鷲朝西急飛,終於在第六天黃昏趕到了神帝山……”

 

    神帝山又名天帝山,在西荒境內,山高千仞,積雪皚皚。自從神農帝以此為御苑之後,各族都不敢妄入,即便是繞道經過時,也要朝著雪峰遙遙叩首跪拜。

 

    兩百餘年來,敢這麼擅闖天帝山的,除了青帝靈感仰之外,恐怕也只有這時值十一歲的妖女了。

 

    流沙仙子道:“夕陽西下,神帝山雪峰連綿,極為壯麗。寒風刮在身上,幾次險些從鳥背上摔下,公孫青陽凍得哇哇大哭。我駕鳥落在天帝峰上,瞧不見一個人影。進了神帝宮,裡面空空蕩蕩,蛛網四結,像是幾百年沒人居住過了。”

 

    拓拔野聽得出神,雖知流沙仙子後來必定無恙,卻仍不免有些忐忑擔心,心想:“神帝這兩百多年來,一直遠遊天下,採集草藥,解救蒼生大眾,你這般不請自到,自然見不著他了。”

 

    流沙仙子道:“我找遍了神帝宮,也看不見他的身影。眼見著太陽就要落山了,今天便是最後一天,心中說不出的焦慮害怕,對著山谷放聲呼喊,喊到嗓子都啞了,除了那滾滾回聲,就只有驚飛鳴啼的群鳥。”

 

    “那時我全身都已經長滿了紅斑,奇癢難當,輕輕一抓,便連血帶肉都扯了下來,鑽心地疼。好在我從小吃慣了苦,這些痛楚還能捱受。鷹鷲嗅著血腥味,漫天盤旋,虎視眈眈。我不敢睡著,坐在神帝宮的臺階上,拿了冰雪一遍又一遍地敷著身體,減輕那火燒火燎的劇痛……”

 

    “星星出來了,夜空藍得就象娘親所說的北海。我躺在雪地上,仰望著無邊無際的星穹,淚水接連不斷地流下,恐懼卻反倒慢慢地消散了。心想,反正人都是要死的,這世界又無趣得很,到了天界,說不定就能見到娘親了。想到這裡,忽然對死亡還有著說不出的期待。”

 

    “到了半夜,身上越來越燒癢刺疼,恨不得將自己撕裂開來。公孫青陽醒了,餓得大哭。這六天裡,我只給他喂過幾次豹奶。聽見他的哭聲,心中更是煩亂厭憎,抓起他,便想朝山下拋去。”

 

    “他驀地止住了哭聲,濕漉漉的大眼神氣活現地瞪著我,突然格格地笑了起來,胖乎乎的手臂、雙腿懸空胡拍亂蹬,似乎想要撲到我的懷裡來。”

 

    “這一年之中,我常常這麼抱著他,哄他睡覺,心底裡早已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弟弟。瞧著他粉嫩可愛的臉蛋,純真無邪的眼睛,我的心頓時軟了,好生後悔將他帶到這裡來,緊緊地抱著他,淚水潸潸而下。但只要一想起汁玄青母子對我所做的一切,頓時又被仇恨狂怒所吞沒,恨不能將他活活掐死……”

 

    “我就這麼一會兒憤怒,一會兒傷心,一會兒憐憫,顛來倒去,幾次想將他丟下懸崖,卻又總是捨不得。他什麼也不知道,只是抱著我的脖子,胖嘟嘟的手指好奇地摸著我臉上的紅斑,口裡咿咿呀呀地叫著,像是在和我說話一般。”

 

    “眼看著晨星疏淡,一夜便要過去,我心裡說不出的苦楚煩亂,想到再也沒機會朝汁玄青母子報仇了,恨火熊熊,狠下心,對他說:‘你別怪我,要怪就怪你娘和你哥吧。’閉上眼,用力地將他扔了出去……”

 

    拓拔野“啊”地一聲,滿臉錯愕,想不到她竟真的這麼作了。

 

    流沙仙子臉上暈紅,秋波裡瀅光閃動,淒然笑道:“是啊,我終究還是將他丟出去啦。剛一拋出,我心裡便象被刀紮了一般,又是後悔又是傷心,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睜開眼,見他飛過懸崖,還不等落下,已被幾隻蒼鷲俯衝抓起,朝冰河谷中飛去。”

 

    “我哭了起來,叫著他的名字,用盡全身力氣狂奔追趕,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幾隻蒼鷲歡鳴著掠過雪峰,朝冰穀深處飛去。快要消失在山頭時,兩隻雪鷲突然橫沖搶奪,撕打一處,那孩子頓時從鷹爪上摔了下去,掉入了茫茫的冰川峽谷……”

 

    流沙仙子低聲道:“這些年,我殺過的人不計其數,連眼都未曾眨過一下,但惟有……惟有這孩子的死,讓我好生後悔、難過。倘若他沒有死,現下也該比你大上三、四歲,長成一個英俊挺拔的少年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輕顫,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

 

    拓拔野心下難過,握了握她的手,勸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也不用太自責了。或許那孩子吉人天相,大難不死,也未可知。”

 

    流沙仙子微微一笑,搖頭道:“神帝山無人敢進,誰又救得了他?就算他從那麼高的空中摔下不死,不出半天,不被鷹鷲、虎狼吃得精光,也被崩雪冰川活埋了。”

 

    頓了片刻,又道:“看著他掉入茫茫冰穀,我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軟綿綿地坐倒在地。身上瘡毒也開始發作了,黑紫色的膿血不斷地流出,滴落在雪地裡,騰散著熱氣,那些蒼鷲接二連三地圍沖而下,暴雨似的猛烈啄擊著我的身體,劇痛難忍,頓時昏死了過去。”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似有若無的笛聲,就象銀河裡的流水,說不出的飄渺動聽。我心想,我一定是到仙界了,想要睜開眼睛看個究竟,眼皮卻沉重得象蓋了千鈞之物,只覺得渾身冰涼,說不出的舒坦。然後就又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恍恍惚惚地醒來幾次,又恍恍惚惚地睡著了幾次。終於,聽見風兒拂動著樹梢,流水在耳邊淙淙地響著,我睜開眼,陽光燦爛,在搖曳的枝葉間閃耀著七彩的絢光,幾隻蝴蝶在我上方悠然地飛舞,花香和青草的氣味,濃郁得就象軟綿綿的雲朵,將我虛浮地托在空氣裡。”

 

    “那一刹那,我又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來自何方,去向哪裡。怔怔地凝望著那藍靛似的晴空中,一朵朵漂浮的白雲,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醉神迷的幸福。”       

第十六章 不老之藥(3)

            “忽然,聽見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笑著說:‘你終於醒啦。’我吃了一驚,猛地坐起身,這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地枕著一張褐黃的獸皮,半躺在溪流裡。瑩白光滑的身子浸泡在清澈的山溪中,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眼的光。我看見自己的倒影,烏黑的長髮披垂下來,濕漉漉地貼在嫣紅的臉頰上,突然想起我是誰了。”

 

    “轉頭望去,那人站在溪流裡,紫衣鼓舞,白髮飛揚,微笑看著我,周身鍍滿了陽光,就象在皮母地丘裡的初見……”

 

    “神帝!”拓拔野忍不住笑了起來,雖然早已猜到她必定會被神農所救,但聽到此處,仍是松了一口長氣,心底裡充滿了溫暖和喜悅。

 

    流沙仙子雙眼閃閃發亮,嘴角漾著溫柔的笑意:“我瞧見是他,又驚又喜,但突然意識到自己是赤身裸體,登時大羞,驚叫一聲,急忙縮回水裡。他愣了一愣,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黃毛丫頭也知道害羞麼?這半年裡,我天天這麼幫你擦洗身子,該看的早已看光啦。’”

 

    拓拔野吃了一驚,失聲道:“半年?難道你一昏迷便是半年麼?”

 

    流沙仙子嫣然一笑,道:“不錯。那夜我在天帝峰昏迷之時,他恰巧雲遊歸來,驅散鷹鷲,救了我。但我體內的積毒太深,一年中被汁玄青下了三千多種蠱毒,再加上‘銘心刻骨花’……百毒併發,他雖然精通百草,醫術無雙,卻也不能盡數救治。於是就封住我的經脈,逐一施藥化解。”

 

    “就在我昏睡不醒的半年間,他背著我走遍千山萬水,採擷草藥解毒。惟有那‘銘心刻骨花’毒性太過灼烈,雖能以‘沉夢草’等奇藥暫時封鎮,但稍有不慎,便會立即復發。是以他每日都要將‘沉夢草’、‘碧夜花’、‘玉肌果’等神草奇果研磨為漿汁,將我全身清洗過後,再仔細塗抹。一百八十多天,日日不輟。”

 

    拓拔野百感交集,心想:“滴水之恩,源泉相報。神帝待她如此,也難怪她這四年來竟日日夜夜守著他的石象,想法設法讓他複生了。”

 

    流沙仙子雙頰暈紅,道:“那時我什麼也顧不著了,想著他天天幫我擦洗身子,什麼都叫他瞧了去,又羞又惱,大發雷霆。見我哭鬧,他也不著急,在一旁笑呵呵地瞧得有趣,還說什麼他都算是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了,一個小女娃,讓他看見了又有什麼打緊。”

 

    “他越這麼說,我便越是羞怒,著急之下,‘銘心刻骨花’頓時又發作了,原本潔白如玉的手臂上立即佈滿了紅斑。他吃了一驚,上前抱起我,不容分說,摁在溪邊的草地上,從葫蘆裡取出‘沉夢草’、‘碧夜花’等神草研磨的藥泥,仔仔細細地在我身上塗抹……”

 

    說到這裡,她臉上更紅了,頓了頓,才又低聲道:“我拼命掙扎,卻不得甩脫,看著他蘸了碧綠藥泥的手指輕輕地抹過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又麻又癢,如遭電擊,羞得幾乎要哭出聲來了。”

 

    “但他絲毫不以為意,只是抬頭朝我笑笑。在他的眼裡,從前也罷,後來也罷,我始終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但他又怎麼知道,就是在那一刻,那個十歲的孩子,已經無可救藥地賴上了他……”

 

    拓拔野心中一震,忽然又想起從前在古浪嶼上,與纖纖朝夕相處的情景。

 

    那時她也不過十歲,而自己也一直將她視作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嬉鬧寵溺之時,常常忘記了男女之別,對她情根深種毫不自知。

 

    此刻,想起那些曾讓他覺得莫名其妙的少女情懷,想起從前她那楚楚可愛的嬌嗔顰笑,再想起如今兄妹情絕,形同陌路,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

 

    流沙仙子恍然不覺,低聲道:“我掙扎了半晌,終於沒力氣動彈了,軟綿綿地躺在溪水裡,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任由他的手指輕撫全身,一陣陣地酥麻戰慄,胸口象被什麼堵住了,全身火辣辣地燒燙著,眼淚卻莫名地流了下來。”

 

    “他瞧見我哭了,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停下,苦笑著說:‘小丫頭,不如我教你凝冰真氣吧,等你學會了,就可以自己塗抹藥泥啦。’我聽了卻反而哭得更加大聲了。他是大荒神帝,幾乎沒有不通曉的事,卻惟獨不能瞭解一個小女孩的心事。”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除了我娘之外,覺得有人如此真心實意地關心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覺得和一個男人的關係如此親昵。十一年的痛苦、孤獨,全都在這一刻湧上心頭,化作了洶湧淚水,再也無法克制。”

 

    “我哭了許久,方才抽抽搭搭地止住,紅著臉說:‘我才不學什麼凝冰真氣呢。有人眼巴巴地要侍侯我,高興還來不及。’他愕然地看著我,哈哈大笑,又繼續幫我塗抹藥泥。”

 

    “看著他的垂下的臉,一道道皺紋刀痕似的刻在他古銅色的額頭上,襯著他如雪的白髮、挺俊的鼻子、清澈閃亮的眼睛……我的心裡嘭嘭跳個不停,覺得他雖然老了,卻長得這般好看。冰涼的藥膏敷在身上,卻象火焰似的在我體內燃燒。”

 

    “塗好了藥,他又用那張褐黃色的獸皮將我裹了起來,清涼柔軟,說不出的舒服。我問他這是什麼皮,他說是天帝山一種無名妖犬的皮,包裹於身,可以辟易蠱毒。我說這妖犬的獸皮既是我在溪邊瞧見的,它就叫作‘溪邊’吧。從那時起,我們每見著一種罕見的花草、鳥獸,便由我來起名。就連‘那歧’也是如此。”

 

    她柔聲低述著,臉上微笑,目光恍惚,像是忘記了拓拔野就在身旁,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春末下午。

 

    “那天夜裡,南荒的森林枝葉繁密,漏不下一顆星星,萬籟無聲,整個世界都象在沉睡著。我躺在厚厚的落葉上,聽著他悠長的呼吸,悄悄地從眼縫裡打量他的側臉,心中從未有過的幸福、喜悅、安寧。將近黎明的時候,鳥兒在林梢歌唱,螞蟻爬過落葉,微風拂過髮絲,而我終於睡著了。”

 

    “從小到大,從來未曾這麼熟睡過,再沒有半個夢魘,再沒有絲毫的擔驚受怕。一覺醒來時,陽光耀眼,風聲呼嘯,我趴在他的背上,下方是巍巍雪山、滾滾長河。我不知道身在何地,不知道去向哪裡,但是心裡卻毫不在乎。從那一刻起,對我來說,那寬闊的脊背,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那一天起,他又帶著我去了許多地方,採擷了數之不盡的草藥。每天,我都要捏著鼻子喝五味紛雜的藥水,纏著他給我說大荒中趣聞逸事,聽他吹笛子,興致勃勃地聽他講解奇花異草的神奇功效,甚至還從他那裡學到了不少各族的神功與法術……但我最期待的,卻是每天黃昏,他親手幫我塗抹藥泥。”

 

    “我雖然不曾經歷男女之事,但從小見過的、聽過的,卻已太多。他的手指撫摩在我身上,就象電擊一般,讓我酥麻痛楚,幾乎無法呼吸。每當那時候,體內就象有一團火,燒著我的肚子,燒著我的咽喉,燒遍他觸摸過的每一寸肌膚,一日比一日燒得熾烈……”

 

    拓拔野臉上一燙,微覺尷尬。

 

    流沙仙子卻毫不在意,雙眼亮晶晶的,低聲道:“而他依舊只把我當作了孩子,幫我塗抹藥膏時,我故意作出一些撩人的姿勢,他卻總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我心裡恚惱,賭氣不理他,心想,終有一天,我要長成如花似玉的女人,讓他為我神魂顛倒,不能自持。”

 

    “可是這麼過了兩年,我始終還是孩子的體態,就連一寸也未曾長高過。看著別的女人高挑浮凸的身子,我又是嫉妒又是焦急,多麼想能早一日結蛹破繭,變成美麗的蝴蝶……”       

第十六章 不老之藥(4)

            “有一天,在南際山龍湫峰上,我聽他吹奏著笛子,翻來覆去,總是那一首《刹那芳華》。我忍不住問他,他卻怔怔不答,神色落寞,像是有著滿腹的心事。我隱隱之中,覺得說不出的恐懼害怕,於是就藉故大發雷霆,吵鬧著回神帝山去。”

 

    “他臉色越來越難看,突然大喝了一聲,我登時呆住了。兩年多來,不管我如何胡鬧,他從來不曾數落過我,更別說呵斥了。心裡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忍不住哭了起來。”

 

    “見我哭得哀切,他的臉色頓時和緩了,大為歉疚,不斷地哄我,最後終於告訴我,兩百多年前的這一天,他在這裡親眼看著此生至愛的女人被渡送湯穀,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

 

    “那一刻,我像是被雷電劈著,腦中轟隆作響,心仿佛被什麼緊緊揪住,疼得幾乎連呼吸也頓止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感覺到如潮水般翻湧的傷心妒怒,那個從未謀面的木族聖女,頃刻間超越汁玄青和公孫嬰侯,成為此生我最恨的人。”

 

    “夜裡,他睡著了。我癡癡地看著月光下他的臉,突然那麼厭恨我曾經熱愛過的道道皺紋。如果他能遲生兩百多年,如果我能遇見他,當他正少年,如果我能快快長大,如果……我想了無數個‘如果’,但就象他所說的那般,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

 

    “我越想越是痛楚,突然明白,他永遠不會象我娘一樣,今生今世只疼我一個。因為他的心底,早在兩百年前已經被另一個女人佔據了。想到這裡,心像是要撕裂開來了,淚水洶洶地湧出,忍不住抱住他,放聲大哭。”

 

    “他驚醒了,剛想問我出了什麼事,我哭著緊緊地抱著他,就象從前看見那些女人勾引公孫嬰侯一樣,不顧一切地親吻他的嘴,淚水流到我和他的唇舌之間,酸甜苦辣,就象‘苦樂花’的滋味。體內的火焰突然爆炸開來,痛楚地抽搐著,所有的腸子都仿佛揉到了一起……”

 

    “他呆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一把將我推開來,驚駭地看著我,像是從不認識一般。半天才乾巴巴地說,他只是將我當成了孩子,也以為我只是個孩子。”

 

    “我羞怒悲苦,坐在地上,哭得渾身戰抖,斷斷續續地問他既然只當我是個不相干的孩子,當日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孤零零地一個人死在雪山上,一了百了?又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是不是想像公孫嬰侯一樣戲耍折磨我?”

 

    聽著洛姬雅低婉淒苦的聲聲追問,拓拔野臉頰如燒,仿佛又回到纖纖登位湯穀聖女前夜,仿佛又看見她握著雪鶴簪、傷心欲絕的眼神,心中更是一陣錐刺似的痛楚。

 

    流沙仙子道:“神農聽著我哭問,整個人象石頭似的凝住了,緩緩地說,汁玄青母子的蠱毒之術是由他傳授的,當日在皮母地丘裡又沒能救我,心裡愧疚難過,所以才千方百計,要將我徹底治好。又說他和我之間相差了將近三百歲,一個如朝霞,一個如暮日,是註定不可能遇在一起的。”

 

    “我聽了更加傷心,哭得氣都喘不過來了,說:‘太遲啦,我現在已經喜歡上你了!我才不管你多少歲,人都是會長大,都是會老的,等我也變老了,不就可以在一起了麼?’”

 

    “他的神色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古怪,歎了口氣,說:‘天下所有的人都會長大變老,惟獨你不會。汁玄青除了給你下了幾千種罕見奇毒之外,還拿你當藥罐,嘗試‘不老之藥’。藥性入骨,無法解除。從一年多前起,你就再不能長大,更不會變老了。’”

 

    拓拔野心中大凜,“不老之藥”相傳是女媧所創,數千年來早已失傳。靈山十巫中的巫姑、巫真千方百計想要搜尋藥方,也始終功虧一簣。想不到汁玄青竟能煉成此藥,其蠱毒造詣之深,實是難以估量。

 

    流沙仙子柳眉一挑,格格笑道:“若是別的女子聽到這句話,多半早已心花怒放。但聽在我的耳中,卻像是焦雷並奏,怔怔地站著,連哭也哭不出來了。想到此生此世,永遠不能變老,和他之間再無半點可能,心中恨不能將汁玄青那老妖女碎屍萬段!”

 

    拓拔野心下黯然。這容顏永駐的“不老之藥”,一直是大荒女子夢寐以求的寶物,卻偏偏陰差陽錯,用在了普天之下最想變老的流沙仙子身上,真可謂世事無稽,造化弄人。

 

    流沙仙子咬牙道:“第二天,趁著神農往龍湫瀑布濯洗草藥,我騎乘那歧獸,悄悄地離開南際山,飛往皮母地丘。春暖花開,地丘裡斑斕如錦繡,汁玄青那老妖女正在照影峰上採擷花蜜,瞧見我,臉色頓時變了,想不到我竟然還活著,厲聲喝問我公孫青陽的下落。”

 

    “我心中悲怒憤恨,故意笑著說,我將她兒子的肉合著骨頭一起燉爛了,全吃到了肚子裡,‘銘心刻骨花’的毒性也就因此而解了。”

 

    “她信以為真,發瘋似的朝我沖來。若當真和他動手,那時便有十個我,也抵不過她一根指頭。但我早已抱了同歸於盡之心,連死都不怕了,還怕她什麼?”

 

    “我被她的‘地火刀’接連劈中,整個人像是要爆炸開來了。但她也中了我的子母針和幾十種蠱毒,全身青腫,雙雙摔落在鏡湖邊上。公孫嬰侯聞聲趕來,驚怒交集,一掌拍下,我想要還以顏色,卻已來不及了。”

 

    “那一瞬間,經脈俱斷,千辛萬苦才壓制住的‘銘心刻骨’又盡數受激發作,全身象被烈火燒著,就象墜入了地獄,掉進了火海刀山……等我再醒來的時候,便聽見嘰嘰喳喳吵鬧之聲,看見身邊站了十個幾寸高的古怪小人……”

 

    拓拔野奇道:“靈山十巫?難道是神帝將你救出,送到靈山救治了麼?”

 

    流沙仙子微微一笑,道:“不錯。原來就在公孫嬰侯想要殺我的時候,神農趕到了。公孫嬰侯暴怒之下,撕去所有偽裝,狂性大發,坦承這些年他用蠱毒所殺之人不計其數。既然天下人負他,他就要負天下人。”

 

    “還說他早已解開皮母地丘穀底的女媧封印,將‘混沌神獸’駕馭己用,只要他願意,隨時都能讓天崩地裂,地火噴薄……”

 

    混沌神獸!拓拔野大凜,突然明白先前在谷外的平原上,公孫嬰侯為何能隨心所欲的操縱地縫與烈火了!

 

    流沙仙子冷笑道:“可惜公孫狗賊太小瞧他,高看自己啦。戰了不過數百合,神農便將他和混沌獸一齊制伏,重新封入陰陽冥火壺中。而後又從黃帝那裡借來了‘息壤神土’,將皮母地丘徹底封住。”

 

    “哼,這對賤人母子作惡多端,咎由自取,終於被封鎮在了不見天日的地底!神農宅心仁厚,不願散播他們的劣行,辱及公孫長泰的聲譽,十六年,一直對此絕口不提。也不願我再去尋仇,孤身涉險,所以施展‘移天換地大法’,將皮母地丘的位置在地下橫移了數百里。一夜之間,皮母地丘就像是突然消失了。”

 

    頓了頓,又道:“他帶我來到靈山,是想向靈山十巫借取‘伏羲牙’,徹底解鎮我體內的‘銘心刻骨’毒,誰想那十個老妖怪自大狂妄,對他素來甚為不服,這次有了機會,就吵吵嚷嚷著要與他比試,看看誰才是‘大荒第一藥神’。惟有勝得過他們,才有資格借取‘伏羲牙’。”

 

    “那十個老妖怪哪是他的對手?輪番上陣,幾天比試下來,輸了個一塌糊塗。老妖怪氣得哇哇亂叫,都說他是仗了‘赭鞭’的便宜,勝之不武。於是他又舍去赭鞭,重新比試,結果還是大勝。”

 

    “十個老妖怪氣得吹鬍子瞪眼,惱羞成怒,說既然神農是第一藥神,幹嗎還要眼巴巴地借‘伏羲牙’來救人?竟然就此耍賴不借。他無奈之下,只好又主動提出再進行最後一次正式比鬥,這回故意順著靈山十巫的意思,輸了‘藥神’之稱,甚至故意輸了赭鞭,終於使得那十個老妖怪心花怒放,甘心借‘伏羲牙’一用。”

 

    聽到此處,拓拔野才對這段大荒往事的來龍去脈知道了個大概,也明白她當日為何千方百計也要殺十巫的銳氣,將赭鞭賺回手中。

 

    雖只聽她寥寥數語,但遙想神帝當年,談笑間降魔伏妖,風姿絕世,更將俗名神器視若草芥,拱手讓人,不由得心馳神蕩,敬服不已。

 

    流沙仙子神色淒然,低聲道:“伏羲牙鎮伏了我體內所有的蠱毒,卻也切斷了我和他之間的所有關聯。自靈山下來,已是黃昏。晚霞漫天,蝙蝠紛飛,他微笑著說:‘夕陽再美,也不過是片刻光景。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我想要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模糊,象我娘一樣,終於消失在暮色裡,淚水洶洶地湧出,像是又變回了從前那無依無靠的女孩。從那以後,天遙地廣,人海茫茫,我想要見他一面,都難如登天了……”

 

    說到這裡,她的喉嚨象被噎住了,勉強一笑,不等說話,棺外又是“轟”地一聲炸響,火焰沖天狂舞,冰雪消融,又過了一周天。

 

    眼見青冥紫火又起,拓拔野急忙熄滅饕餮離火鼎,掖回袖中。指尖一涼,觸到一個冰冷圓滑之物,取出一看,是個龍眼大小的珠子,光芒閃耀,沖映在棺蓋上,幻影波蕩。

 

    只見千軍萬馬正奔騰衝殺,四周凶獸如潮,戰況激烈。赫然正是穀外情景。

 

    “鬼影珠?”拓拔野心中一凜,既而又是靈光霍閃,又驚又喜,笑道:“仙子,我們有法子離開此地了!”       

第十七章 息壤神土(1)

            燭光跳躍,銅棱鏡所映射的景象在三面牆上變幻不定。

 

    但見各族群雄已經衝破萬獸圍堵,急速逼近。姬遠玄、烈炎、應龍、祝融等神、仙級高手更已騎獸飛至皮母地丘上空,盤旋欲沖。

 

    而那神壺之內,紫火狂舞,拓拔野二人已從石棺中坐起,渾身大汗淋漓,臉上雙雙露出驚喜歡悅的笑容。

 

    雨師妾心中突突劇跳,緊張已極,臉上卻淺笑吟吟,道:“再過半個時辰,土、火、水三族的高手都將趕到神壺山外,我倒要瞧瞧你還能困住他多久?”

 

    公孫嬰侯與淳於昱對視一眼,一齊哈哈大笑,似是有恃無恐。

 

    “雨師國主,你以為我們籌謀了這麼多年,連這點應對之策也沒有麼?”火仇仙子轉過身,月牙似的妙目中光芒閃爍,柔聲道,“你猜猜這些人加在一起,及不及得上女媧大神一成的法力?當年連女媧大神都險些降拿不住的凶獸,他們又能拿得住麼?”

 

    說話間,右手玉蔥似的指尖輕輕地撫摩著左腕上的混沌環,黃光閃耀,隱隱凸顯起一圈上古篆文。

 

    “轟!”整個地宮忽然劇烈震動起來,桌案傾搖,不知從哪裡卷來一陣狂風,塵土亂舞,燭火明滅,隱隱聽見地底傳來隆隆怒吼之聲。

 

    雨師妾花容微變,難道這兩人竟當真要將那混沌凶獸解印放出?又驚又怒,格格笑道:“混沌獸一出,就算他們拿不住,你們便能拿得住了麼?淳于姐姐好歹也是火族後裔,連‘玩火自焚’的道理也不明白麼?”

 

    公孫嬰侯蒼白的俊臉在光影裡陰晴不定,摟著淳於昱的纖腰,笑嘻嘻地道:“天地之初,原本就是一片混沌,今日不過是順應天道,回歸混沌罷了。我與這混沌本來便是一體,又何必要降拿它?”

 

    聽他言下之意,竟似已掌握了與混沌獸化同體的要訣!雨師妾心中大凜,這廝十六年前便已位列大荒十神,今日一旦與這太古凶獸並體,兇焰更熾,只怕連燭龍也未必是他敵手了!

 

    火仇仙子笑吟吟地變幻指訣,撫摩著混沌環,櫻唇翕動,口中念念有辭。

 

    陽極宮震動越來越加猛烈,幾根巨柱搖搖欲傾,牆壁、石地更是“格啦啦”地迸裂開許多長縫,塵煙土霧濛濛彌漫。

 

    頃刻間,這固若金湯的地宮竟似便要崩塌了。

 

    火仇仙子容光煥發,又是喜悅又是得意,格格笑道:“走吧。這洞房花燭,就留著龍女妹子到九泉之下與拓拔太子享用吧。”翩然朝外走去。

 

    公孫嬰侯捏了捏雨師妾的臉頰,似笑非笑地歎息道:“花顏玉貌,奈何卻成了地底骷髏?”指尖一彈,“哧哧”激響,她周身頓時被地火蠶絲緊緊纏住,火燒火燎,呼吸窒堵。

 

    在這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雨師妾心中的悲駭驚怒反倒煙消雲散了,凝視著銅棱鏡中的拓拔野,苦甜交雜,暗想:“只要他們一走,便以‘冰血大法’離開這裡,就算魂飛魄散,也要將小野從神壺山救出。”

 

    “冰血大法”是北海寒冰宮至為兇險的兩傷法術。一旦施出,渾身血液如冰雪凝結,真氣暫態倍增暴漲;冰血消融之後,經脈盡斷,神仙難救。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敢妄用。

 

    但此刻此刻,她已顧不得這麼多了。計議已定,心中頓時變得一片澄明寧靜,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燭光映照下,雙靨暈紅,眼波溫柔澄澈,說不出的嬌媚絕麗。

 

    公孫嬰侯轉身欲行,心中一蕩,又彎下腰,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道:“好妹子,我當初許下的諾言,一日也沒忘卻。你若是現在出口央求,我一定帶你離開地丘。等到天下臣服,我便封你作水族的國主,今生今世,共用富貴,永不分離……”

 

    雨師妾嫣然一笑,搖了搖頭,只顧凝神聚氣,默念著冰血法訣,連應答他的興致也沒有了。

 

    公孫嬰侯自負囂狂,對於越是無法到手的東西,越是渴切。自與她重逢以來,見她的一顆芳心全都縈系於拓拔野身上,好勝之心不由大起,總想著讓她回心轉意,重新投懷送抱,才解心頭之結。

 

    眼見她死到臨頭,猶自笑吟吟的殊無懊悔畏懼之意,又妒又恨,怒火驀地湧上心頭,一把捏住她的臉頰,森然道:“那小子三心兩意,待你有什麼好?值得你這般死心塌地?”

 

    話音方落,“轟”地一聲,遠處的一根巨柱陡然崩塌,土石四炸迸舞,火仇仙子見他還不肯走,頓足怒道:“公孫嬰侯!你想和她一起殉葬麼?”

 

    公孫嬰侯聽若罔聞,蒼白的臉泛著奇異的嫣紅,似已扭曲變形了,雙眸灼灼盯視著雨師妾,怒火跳躍,指節越收越緊,恨不能將她這俏媚的容顏捏得粉碎。       

第十七章 息壤神土(2)

            見她微微一顫,凝視著銅棱鏡,秋波中閃過驚愕狂喜的神色,公孫嬰侯心中一沉,轉頭望去,臉色陡然大變,失聲喝道:“那小子呢?那小子和小賤人到哪裡去了?”

 

    火仇仙子凝神掃探,只見那鏡中所映照的神壺內部烈火熊熊,空空蕩蕩,拓拔野二人早已經不知所蹤了!

 

    雨師妾又是喜悅又是驕傲,格格大笑道:“淺水豈能困蛟龍?就憑你們也想關得住他麼……”話音未落,“啪”地一聲,被公孫嬰侯重重抽了一耳光,臉頰火辣辣地腫起老高,氣血翻湧,但仍是嬌笑不止。

 

    淳於昱驚怒交迸,返身沖上前來,不可置信地寸寸查尋,咬牙道:“陰陽冥火壺堅不可摧,無處可逃,這小子定然還在壺內,用了什麼隱身法術,藏起來啦。”

 

    公孫嬰侯臉色鐵青,搖頭森然道:“青冥紫火光焰熾烈,就算是吞了‘混沌無形珠’隱身,也定然能照出影子來!難道這神壺內還有什麼機關玄秘,讓這小子參透了麼?”

 

    想到神農臨終之時,將其畢生所學、幾種奇書秘笈全都給了這小子,兩人心中大凜,都覺頗有可能。

 

    眼看煮熟了的鴨子就這麼飛了,公孫嬰侯狂怒得幾欲爆炸開來,冷冷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就不信他真能不翼而飛!”一把提起雨師妾,挾在臂下,朝地宮外沖去。

 

    四周轟隆震響,天搖地動,巨石、泥土、木梁不斷地往下崩塌,塵土簌簌。三人迤儷電掠,有驚無險地從地宮墓門飛沖而出。

 

    地壑內寒氣蒸騰,到處都是紛揚的雪花。地河蜿蜒,水光瀲灩,群峰影影綽綽。抬頭望去,霞霧彌漫,不斷有火光沖天噴吐,劃過一道又一道豔麗的虹彩。隱隱還能聽見地丘上方傳來的禽獸怒吼與廝殺呐喊之聲。

 

    各族援兵已然殺到。至多不過小半時辰,便能沖到穀底了。

 

    公孫嬰侯無暇他顧,挾著雨師妾直沖神壺山,在壺嘴峰立定。積雪皚皚,青松傲岸,那偽裝成石墓的壺嘴門依舊緊閉如初。

 

    壺嘴峰又稱“思過峰”,相傳女媧大神心懷慈悲,將混沌神獸等凶魔收入這神壺之後,封鎮以“思過訣”,並將法訣刻寫在壺壁上。只要千年之後,有人在這壺嘴前倒誦此訣,便能將壺中所困的凶魔釋放出來。

 

    當年流沙仙子擄走公孫青陽之後,汁玄青四處尋之而不得,悲痛欲絕。公孫嬰侯在地壑內反復尋找,無意中發現了鑲嵌於神壺山頂的混沌環,這才知道腳下的險峰赫然竟是遠古封鎮凶魔的女媧神壺。於是解開了“思過封印”,將壺中的混沌獸放出。

 

    數年之後,他駕禦此獸,與神農大戰,妄想將其一舉擊殺,取而代之。

 

    神農寬厚仁慈,又素來敬慕其父公孫長泰,不忍令之斷後,是以再三勸他回頭,見其凶頑不化,只得將他封印入壺中,思過反省。並將混沌神獸的獸身封鎮于地穀深處,永絕後患。

 

    神農效仿女媧,將“思過訣”重新改過,刻寫在壺壁上。卻被火仇仙子陰差陽錯,依照此訣打開了神壺,放出公孫嬰侯。

 

    公孫嬰侯為報仇雪恨,處心積慮,將神壺嘴喬化成陽極宮的墓門形狀,為的便是有朝一日,將神農誘入其中,讓他嘗受這生不如死的苦頭。

 

    先前,拓拔野不知究底,跪在這“墓門”前叩拜時,淳於昱便站在一旁默誦解印訣,將壺嘴門打開。饒是流沙仙子心細如發,電眼如炬,竟也沒瞧出此中玄妙,只道是拓拔野九叩之後,打開了陽極宮的墓門,終於中計困陷其中。

 

    公孫嬰侯被困在這神壺中十六年,對壺中的每一尺一寸都瞭若指掌。十六年間也不知想了多少法子逃離,卻始終不得而出,此時眼見拓拔野二人憑空消失,心中之驚駭困惑可想而知。無論如何,也要親眼瞧個究竟。

 

    當下長身昂立於壺嘴門前,左手鎖扣住雨師妾的咽喉,右手紫光吞吐,聚氣待發,森然道:“淳于妹子,你來解印開門,我進去探望探望拓拔小賊。他若還藏在裡面,膽敢耍什麼花樣,我便叫他痛不欲生……”

 

    說到最後一句時,左手微微一緊,雨師妾俏臉漲紅,登時憋得喘不過氣來,心中嘭嘭狂跳,說不出的緊張、期待。

 

    火仇仙子臉罩寒霜,默念法訣,雙手聚氣,朝著那壺嘴淩空錯分。

 

    “轟!”墓門開啟,紅光噴吐而出。幾在同一瞬間,公孫嬰侯挾持著雨師妾,閃電似的沖入其中;右手紫光爆卷,化作熾豔光刀,朝裡轟然劈入。

 

    “嘭嘭”連聲,光浪激爆,公孫嬰侯呼吸一窒,只覺得兩道氣浪排山倒海似的迎面沖卷而來,心中又是驚怒又是狂喜,揚眉大笑道:“小賊,早知你會耍奸使詐!”左手將雨師妾朝前一送,當作人盾,右手地火陽極刀順勢狂掃。

 

    果聽拓拔野的聲音驚呼道:“雨師姐姐!”左面那道淩厲無匹的氣浪硬生生地朝外一分,擦著雨師妾的臉頰轟然撞擊在洞壁上,光焰飛炸。

 

    甬道狹窄,光芒熾烈,一時間瞧不真切。她心中一沉,淚水奪眶而出,懸吊了半晌的希望暫態破滅了。想要呼喚他的名字,卻被公孫嬰侯扼住了喉嚨,發不出聲。

 

    混亂中,右面那道氣浪被地火陽極刀劈中,頓時迸爆開來,隱隱聽見流沙仙子的一聲悶哼,似是被氣刀震得朝後飛退。

 

    “小賊,繼續和那小賤人在壺裡好好待著吧……”公孫嬰侯大笑聲中,借著反震氣浪閃電飛退,正想沖出神壺,卻聽背後“轟”地一聲震響,那壺嘴門竟已牢牢鎖上!

 

    他心中一凜,大覺不妙,喝道:“淳于妹子,快開門!”

 

    隱隱聽見淳於昱的笑聲遊絲似的從門縫中傳來:“你不是說‘天地之初,原本就是一片混沌’麼?我今日也不過是順應天道,讓你回歸混沌罷了。洞房花燭,陰陽交泰,兩對新人盡情享受,本仙子恕不奉陪了。”聲音越去越遠,悄不可聞。       

第十七章 息壤神土(3

            公孫嬰侯驚怒欲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厲聲喝道:“淳于妹子?淳于妹子?”除了那隆隆的回聲,哪裡還有回應?

 

    黑暗中,只聽見流沙仙子沙甜清脆的聲音格格大笑道:“妙極妙極!公孫狗賊,想不到你也有今日!你耍弄了多少女子,今日總算被女人算計啦。這可真叫上蒼開眼,報應不爽!”

 

    公孫嬰侯像是突然掉入了萬丈深淵,渾身都是冷汗,徹骨冰寒,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她斷斷不會這般害我!她若要將我封入這陰陽冥火壺,當日又何必放我出來……”

 

    心頭一凜,失聲道:“是了!混沌環!她要的是混沌環!”霎時間恍然大悟,咬牙切齒道:“這賤人兜了這麼一大圈,原來是為了騙奪混沌環!”

 

    又是驚怒又是懊悔,想到自己費盡心力才降伏的混沌神獸,就此落入這南蠻妖女手中,更是氣得險些連肝都炸開來了,縱聲狂吼,地火陽極刀朝著那壺嘴門轟然怒斬。

 

    ********************

 

    地壑開裂處,霞雲如海,群峰兀立,尖嘯怪吼聲如雷貫耳,萬千凶禽妖獸從下方地丘沖湧而出,上下盤旋,將各族英豪團團圍住,慘烈廝殺。

 

    “咦?拓拔太子呢?”嘈雜呐喊聲中,忽然聽見有人失聲驚呼。

 

    群雄抬頭望去,但見萬丈霞光破空亂舞,映射于藍天,形成了神壺中的圖景。其中火焰熊熊,空無一人,拓拔野與流沙仙子都已不知去向。

 

    姬遠玄一凜,取出那鬼影珠一看,景象與空中幻境渾然一致。

 

    烈炎微微一怔,大喜過望,笑道:“三弟忒也了得!想不到竟連這神壺也困他不住!”

 

    祝融、應龍等人面面相覷,亦大感驚訝。陰陽冥火壺是女媧封印太古凶魔的神器,拓拔野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中逃脫,實是太過匪夷所思。

 

    群雄又驚又喜,雖不明就裡,卻仍忍不住一齊縱聲歡呼。

 

    惟有姬遠玄隱隱覺得似有不妥,暗想:“奇怪,縱然神壺內另有出處,壺底的八卦台與石棺又何以憑空消失了?難道……”心中一動,已明其理,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當下將鬼影珠收入懷中,朗聲道:“各位朋友,拓拔太子雖已脫困,龍妃卻尚未獲救。咱們一鼓作氣,殺入穀底,誅滅公孫嬰侯,為連日來枉死的各族百姓報仇雪恨!”

 

    群雄歡呼附應,士氣大振,騎乘猛禽飛獸,便欲往下沖去。

 

    “轟隆隆!”

 

    皮母地丘下方突然傳來一陣悶雷似的震動,雲霧崩散,群峰搖盪,無數凶禽妖獸驚啼尖叫,接連不斷沖天飛起,從眾人身邊轟然卷過,高高盤旋。霎時間如黑雲似的遮蔽了半片碧空。

 

    空中霞光盡斂,幻景全無。群雄低頭望去,壑內霞雲滾滾,火光吞吐,如驚濤駭浪似的朝上翻騰,無數霓光破舞而出,仿佛道道利劍,晃得人眼都花了。

 

    應龍一凜,沉聲道:“陛下快走!地火又要噴湧了!”

 

    話音未落,下方的七彩雲海陡然朝上一鼓,“轟隆”一聲巨響,繽紛炸射,萬千火蛇紅焰高竄怒舞,炎風撲面,群雄大駭,紛紛驚呼沖散。

 

    大地迸裂,火浪沖天,廣袤的平原上飛沖起無數道百丈來高的火牆,縱橫交錯,眾人騎獸迤儷閃避,直沖高空,稍有不慎,被火舌卷舐,登時慘叫著渾身著火,墜落地壑之中。

 

    放眼望去,真陵之野竟似成了漫漫火海。南荒獸群受驚狂奔,或是被烈焰席捲,或是被不斷縱橫開裂的地縫所吞噬,悲鳴嘶吼之聲不絕於耳。

 

    轟鳴聲中,皮母地丘的照影峰、玄武峰等七座最為高峻陡峭的山峰接連崩塌,煙塵滾滾。

 

    大地劇震,裂縫急劇擴大,又是一陣雷鳴般的轟響,地丘方圓數裡內的地面陡然朝下塌陷,形成一個巨大的盆地斷層。

 

    群雄馭獸直沖起近兩百丈高,仍能感覺到那灼人的熱風,當空盤旋俯瞰,驚魂未定。

 

    土族的飛獸軍將士更是瞠目結舌,驚駭莫名。此番爆發的火勢之猛,不但遠遠勝過先前幾次,甚至比起三日前那吞滅北鮮八部的地火還要猛烈!若逃得再晚一步,各族萬余群雄,只怕便要與水妖僵鬼一同做伴穀底了。

 

    陸吾皺眉奇道:“皮母地丘內的地火不是每隔一個時辰才噴發一次麼?怎地相隔不過片刻,便又重新噴薄?”

 

    應龍乾瘦的臉上閃過古怪的神色,像是恐懼,又像是狂喜,褐眼冷冷地凝視著那火浪噴湧的地壑,嘿然道:“若是地火,又怎會有如此大的威力?女媧大神一念之差,慈悲為懷,卻為今日留下了驚天浩劫……”

 

    “嗷——嗚!”話音未落,地壑內紅光爆舞,忽地傳來一聲震天怒吼,眾人腦中嗡的一響,氣血亂湧,數十人騎坐不穩,眼前一黑,登時翻身朝下摔落。

 

    “轟!”皮母地丘南側的地面突然炸裂開來,巨石四射,火浪噴飛,只見一個赤紅色的巨大觸手沖天破舞,高高地拋過一道弧線,轟然砸在大地上,登時將半截斷山擊得粉碎!       

第十七章 息壤神土(4)

            “嘭!”“嘭!”“嘭!”

 

    紫光迭爆,氣浪洶湧,公孫嬰侯發狂似的怒吼著,地火陽極刀縱橫亂劈,恨不能立即斫開一條生路來,但那石門卻始終巍然不動。

 

    他被封印於壺中整整十六年,備受冰寒、炙烤之折磨,幾近瘋魔。好不容易重獲自由,正想著要報仇雪恨,雄圖霸業,豈料竟又被當下最為信任的女人所陷害,再度受困於此。縱是銅心鐵膽,這一刻也要狂亂崩潰了。

 

    火焰亂舞,甬道明亮如晝,流沙仙子翩然立於數丈開外,倚著石壁,不斷地冷嘲熱諷,直笑得俏臉彤紅,花枝亂顫,渾然忘記了自己亦被困在壺中。

 

    惟有拓拔野對周遭一切視若不見,癡癡地凝視著雨師妾那淚痕閃爍的笑顏,胸喉若堵,悲欣交集,先前的焦急、恐懼……全都煙消雲散了,只剩下了無邊無盡的溫柔、寧靜與喜悅。

 

    只要與她同在,身在何處,能否離開,一時間竟全都毫不緊要了。

 

    公孫嬰侯驀地轉過身,雙眸怒火如焚,瞪著拓拔野兩人,咬牙切齒道:“你們這兩個小賊,今日不將你們碎屍萬段,難消我心頭之恨!”左手驀地扼緊雨師妾的咽喉,厲聲道:“在此之前,我要你親眼看著她死!”

 

    拓拔野又驚又怒,喝道:“放開她!”身形一矮,閃電似的朝他沖去,天元逆刃銀光如電,疾斬其右肋。

 

    幾在同時,“咻咻”激響,流沙仙子的三十六根子母針亦破風激舞,朝著公孫嬰侯的各處大穴怒射而去。

 

    公孫嬰侯森然大笑,避也不避,抓起雨師妾當作人盾,朝天元逆刃與銀針擋去。

 

    拓拔野叱道:“無恥!”驀地收刀下沖,反手一掌,碧光爆吐,如渦旋飛帶,陡然將雨師妾緊緊纏住,剛想朝外分奪,眼前一紅,氣浪爆舞,地火陽極刀已然當胸劈到。

 

    拓拔野心下一凜,只得迴旋收掌,順勢反撩天元逆刃,與那熾烈氣刀撞個正著。“嘭!”肌膚如灼,整個手臂酥麻如痹,身不由己地朝後跌退。

 

    流沙仙子嬌叱聲中,銀針沖舞翻飛,繞過他的頭頂蓬然聚散,繼續朝公孫嬰侯電射而去。

 

    這甬道甚為狹窄,僅容兩人並肩而行,三人在此騰挪激鬥,每一次交鋒都堪差毫釐,驚險萬狀。

 

    拓拔野真氣、法力原本便都不敵公孫嬰侯,體內“海誓山盟蠱”又未盡滅,真氣一動,立時情欲如焚,加之此刻投鼠忌器,生怕誤傷龍女,行動更是大受掣肘。頃刻間便被公孫嬰侯逼得險象環生,肩上、臂上、腿上均被地火氣刀掃中,鮮血淋漓,火燒火燎。

 

    當下引著他且戰且退,往寬闊的壺洞中掠去,伺機反擊。

 

    雨師妾芳心嘭嘭狂跳,若非喉嚨被扼,早已驚呼失聲。一時間,眼中耳中,全是拓拔野的安危,竟忘了自己命在旦夕,比他更為兇險莫測。

 

    “轟!”四人剛沖入壺洞中,腳下忽然一陣劇震,身形一晃,險些站立不穩,接著又是一陣猛烈震動,隆隆作響,偌大的神壺山竟似要傾倒一般。

 

    四人大凜,紛紛罷手躍開,凝神聆聽。

 

    拓拔野右手虛空一探,“咻”地一聲,饕餮離火鼎從壺底火焰中淩空飛旋而起,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手中。

 

    光芒閃耀,從鼎中緩緩升出一顆龍眼大小的珠子,散射出萬千幻光,映照出地丘外的壯觀景象。

 

    雨師妾靈光一閃,突然明白先前拓拔野、流沙仙子為何會“消失無蹤”了!雙頰暈紅,嘴角噙笑,妙目溫柔地凝視著拓拔野,又是贊許又是驕傲。

 

    公孫嬰侯之所以能瞧見拓拔野等人的一舉一動,都是依賴那“潛天三棱鏡”,返照出姬遠玄手中“鬼影珠”的感應圖景。正所謂“借影成形,兩兩相照”。

 

    各族群雄原想靠此神珠,與拓拔野緊密相連,洞悉地丘內的地形地貌,不料卻便宜了公孫嬰侯,成了他的耳目。

 

    拓拔野必是想明瞭此節,所以故意將“鬼影珠”收入饕餮離火鼎中,反扣在神壺底壁。被饕餮離火鼎所扣罩,“鬼影珠”所映照出的,自然便是鼎中的景象。

 

    偏偏離火鼎的形狀與陰陽冥火壺有些相似,鼎中亦充斥著青冥紫火,外人乍一看,又哪能想到此中奧妙?只道是人去壺空,將“鬼影珠”拋留在了原處。

 

    公孫嬰侯驚駭錯愕之下,更無暇分辨究底,必定心急火燎地趕來看個究竟。拓拔野二人只需藏在壺嘴,趁其不備,便能突圍沖出。

 

    若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著了淳於昱之道,將公孫嬰侯一齊反鎖壺中,拓拔野此刻多半已大功告成,逃出生天了。

 

    眼見著拓拔野從饕餮離火鼎中取出神珠,公孫嬰侯臉色陡變,亦想明瞭此節,又是驚惱又是懊悔,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以消心頭怒火。

 

    **********************

 

    群雄驚呼聲中,那只巨大的赤紅觸手曲彈拋舞,陡然縮入。接著又是一陣天搖地動的震響,原本塌陷的大地突然高高鼓起,地縫被撐得四下迸裂,火焰噴薄。

 

    地面隆起如山,頓了片刻,突然土崩瓦解,萬千巨石沖天怒射。

 

    幾在同時,數十隻巨大觸手接二連三地破土沖舞,伴隨著那雷鳴般的怒吼咆哮,四下拋舞橫掃,霎時間,將驚惶狂奔的群獸、盤旋驚飛的凶禽……一一勾卷抓起,朝皮母地丘裡塞去。

 

    眾人瞠目結舌,驚駭無已。從未見過如此大的觸手,與之相比,西海的“吞天水母獸”竟小得有如螞蟻了!

 

    陸吾從袖中抓起一面白銅六角鏡,當空斜照,金光怒舞,筆直地射入皮母地丘,頓時沖天彈射起一圈巨大的光暈,猶如水波一般淩空晃蕩。

 

    “那是什麼怪物?”

 

    群雄大駭,驚呼四起。        

第十七章 息壤神土(5

            從那“九淵洞影鏡”所映照的光波中,隱隱可見一個巨大的“圓球”自地壑深處急劇膨脹鼓起,地丘群峰被它拱得不斷傾搖崩塌。

 

    那圓滾滾的球體長滿了巨大的龍鱗,像是無數隻巴眨閃爍的眼睛,忽而明黃耀眼,忽而彤紅如火,當中一道巨口似的長縫,無數豔紅的觸手便是從中伸出,招搖亂舞。

 

    “混沌獸!”姬遠玄臉色陡變,沉聲道,“公孫嬰侯就要將混沌獸放出來了!”

 

    眾人大嘩,混沌神獸是古往今來至為殘暴的妖獸之一,被封印了數千年,更是兇狂難當。伏羲化羽,女媧登仙,就連神農帝也已變成了一尊石人,當今天下,只怕再無人能伏其兇焰了!

 

    若不能儘快制止公孫嬰侯,這場浩劫勢必給原已動盪不安的大荒帶來更為慘烈的災難。

 

    當是時,遠遠地傳來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黃帝遺詔,太子黃帝速來接旨!”

 

    群雄轉頭望去,只見一個淡黃色豹斑長裳的絕色美人禦風飛來,衣帶飄飄,翩翩若仙。身後兩個嬌俏女童懷抱長劍,踏風相隨。

 

    赫然正是土族聖女武羅仙子。

 

    眾人呼吸一窒,被其美貌所懾,竟連氣息也不順暢起來,心想:“都說武羅仙子與姑射仙子並稱大荒兩大仙子,果不其然。”

 

    有些心思捉狹的,又想:“傳言十六年前,她景慕公孫嬰侯,險些連聖女之位也不想要了,還與龍女大鬥一場。今日來此,難道是舊情難斷,為公孫嬰侯求情來了麼?”

 

    思忖間,土族眾將士紛紛彎腰行禮,姬遠玄從麒麟獸上一躍而下,淩空拜倒,朗聲道:“兒臣姬遠玄接旨。”

 

    姬少典駕崩半年有餘,姬遠玄三年喪期未滿,不肯正式登基。長老會以內憂外患,急需君王穩固人心、團結禦敵為由,再三勸進,他才勉強接受“太子黃帝”之稱。但土族神廟之中,當朝黃帝的牌位仍是姬少典。因此當下土族,算是有兩位“黃帝”。

 

    武羅仙子凝空立定,從袖中取出一軸黃卷,徐徐打開,柔聲念道:“黃天在上,厚土在下,土族黃帝詔曰:本族棄民公孫嬰侯,潛居地丘,縱蠱逞兇,禍害無辜,其罪罄竹難書,人神共憤。後又妄解女媧之印,欲置大荒於水火之中,幸得神帝複以陰陽冥火壺封印此獠,鎮伏混沌凶獸,又以息壤神土平補地丘,渡此浩劫,誠天下蒼生之幸!”

 

    “神帝化羽,九州無主,妖孽盡出。假若寡人百年之後,皮母地丘重現大荒,後繼之黃帝當竭盡所能,補地裂,平妖魔,不教中州生靈再遭塗炭。自古正邪不兩立,法義不容情,若有趨附妖魔,助其為虐者,天誅地滅,殺無赦……”

 

    她的聲音如玉石激撞,清脆動聽,這篇遺詔由她讀來,格外婉轉悅耳。

 

    群雄聞聽,無不聳然動容,才知道當年公孫嬰侯與皮母地丘突然消失的秘密。姬少典生前必已預見今日情形,故而才預先設立此詔,以平眾議。

 

    想不到武羅仙子當年對公孫嬰侯情深一往,十六年後,卻偏偏由她親口宣讀此詔。真可謂世事無常,天意難料。

 

    武羅仙子讀完聖旨,將卷軸收起,遞與姬遠玄,又從袖中取出一個黃銅密匣,臉容淡定如秋水,瞧不出半點漣漪,柔聲道:“武羅奉長老會之命,特將‘息壤神土’交呈陛下,封補地壑,鎮伏妖魔。”

 

    眾人哄然,“息壤神土”又稱“混沌天土”,比之“七彩土”更有神力。相傳是盤古開天闢地時殘留的神泥,遇風膨脹,大至無窮;一旦凝固之後,又堅逾玄鐵,任何神兵也難劈開。

 

    女媧補天之時,便曾借用息壤神土。後又覺得此土威力太大,稍有不慎,禍害無窮,於是僅留了三尺見方,分別存在九個黃銅密匣之內,藏於土族九座聖山之中。

 

    數千年來,土族謹遵女媧之命,即便是被水族洪水圍攻,也不敢擅用此土。想不到今日為了封補皮母地丘、鎮伏混沌,竟不惜動用這大荒第一神土。

 

    楚芙麗葉俏臉登時變得雪白,忍不住高聲道:“黃帝陛下,拓拔太子尚在皮母地丘之中,生死未蔔;龍妃也仍陷於公孫嬰侯之手,性命交關。現在若以息壤神土封堵地壑,豈不是連他們也一起埋在了地底了麼?”

 

    各族群雄轟然附應,議論紛紛。

 

    有的說混沌獸雖然兇狂,但合眾人之力,也未必不能將之降伏,與其妄動神土,倒不如齊心協力,將凶獸拿住。

 

    有的說拓拔野既已不在神壺之中,龍女又已不見蹤影,多半早已雙雙脫險,當務之急,乃是以最小之代價封鎮混沌獸,以免大荒再遭浩劫。

 

    一時間聲如鼎沸,爭論不休。

 

    應龍騎龍上前,金髮飛舞,枯瘦的臉上木無表情,淡淡道:“天地裂,凶魔出,能平混沌者,惟有此混沌天土。若再猶疑不決,良機錯失,要想平定浩劫就要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了。還望陛下速速定奪。”

 

    姬遠玄捧著那盒神土,臉色凝肅,沉吟不決。

 

    當是時,下方轟隆巨震,山崩地裂,眼看著混沌獸一點點地往上沖擠,距離地面不過百丈之遙了,眾人心中大凜,嘈聲漸止,紛紛轉頭朝他看去。       

第十八章 彈指紅顏(1)

            狂風呼嘯,地火噴舞,眾人身在兩百丈高空仍能感覺到那熾灼的炎浪。

 

    姬遠玄皺眉沉吟不答,目光閃動,環顧掃望著烈炎、祝融、陸吾等人,無聲地徵詢他們的意見。

 

    烈炎沉聲道:“大哥,不如由我與祝神上作先鋒,先去下麵探個究竟。如若三弟仍在地壑之中,我們自當全力救他出來。如果找不到他的蹤跡,再以‘息壤’封平這地壑便是……”

 

    “轟!”話音未落,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混沌獸的六條巨大觸手破土飛揚,直沖藍穹,挾帶著凜冽狂風,擦著群雄下方不足四丈處怒卷而過。

 

    氣浪強猛已極,群雄氣血翻騰,險些騎坐不穩,飛獸怒吼,驚呼四起,紛紛朝上盤旋沖去。

 

    “陛下,來不及啦。”武羅仙子翩然立定,美眸凝視,淡淡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治天下者,不可以小失大,更不可因私廢公。拓拔太子若知道眼下景況,也必定會懇請陛下作此抉擇的。”

 

    陸吾、祝融等人略一遲疑,紛紛附應道:“仙子說得不錯,眼下情形,已無其他選擇了。公孫嬰侯處心積慮,為的便是在各族英雄面前解印混沌,一逞兇威。若不趁著此時將其封鎮,後果不堪設想。”

 

    眼見混沌將出,各族領袖又無異議,群雄議論之聲漸漸消止,齊毅等一干遊俠面面相覷,雖心下不甘,卻也無計可施。

 

    惟有楚芙麗葉盈盈行禮,道:“息壤神土一旦使出,再無轉圜之機。事關拓拔太子與龍妃生死,還望黃帝陛下三思。”

 

    姬遠玄搖了搖頭,歎道:“楚國主,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和你一樣關切拓拔太子與龍妃的安危。倘若還有其他選擇,寡人也絕不會這般躊躇了。三弟吉人天相,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只盼他此次也已逃脫險境。”

 

    楚芙麗葉雙靨飛紅,還待說話,姬遠玄卻已轉身環顧群雄,高舉黃銅密匣,沉聲道:“列位朋友,此土為女媧大神所傳之聖物,今日姬遠玄奉詔伏魔,神土出,天地合。但願自今日起,大荒再無分裂之疆土,九州再無異變之人心!”

 

    “神土出,天地合。大荒一,九州同!”土族眾將士如潮呼應,群雄聽得熱血如沸,也不由得跟著呐喊起來。

 

    楚芙麗葉秀眉輕蹙,暈紅的俏臉登時又變得雪白,閉上眼,默默祈盼寒荒大神再度顯靈,保佑拓拔野化險為夷。

 

    拔祀漢、天箭等寒荒英豪也紛紛凝神禱告。

 

    “嗷——嗚!”皮母地丘下的混沌凶獸似是聽見了眾人呼喊,驀地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觸手紛飛,彤紅閃亮的巨大身軀急速朝上拱擠,大地龜裂,崩舞四炸,地火洶湧噴薄。

 

    姬遠玄再不遲疑,喝道:“放箭!”

 

    群雄轟然呐喊,萬箭齊發,狂風暴雨似的攢集密射。

 

    混沌獸咆哮如雷,數十隻巨大的觸手張舞橫掃,狂風席捲,頓時將眾箭震得沖天倒射,數百人避之不及,格擋不住,紛紛中箭倒沖翻飛,慘呼不迭。

 

    饒是如此,仍有近千枝利箭穿透氣浪,“咄咄”連聲,釘入混沌獸的觸手之中。

 

    混沌獸吃痛狂吼,觸手盡皆勾蜷曲彈,猛地縮入地縫之中。

 

    姬遠玄等的便是此刻,縱聲喝道:“祈天,佈陣,求風!”騎乘麒麟獸當先俯衝而下,左手扣握銅匣,右手均天劍破空沖起刺目的黃光。

 

    土族將士山呼海嘯,隨之駕獸疾沖而下,瞬間布成祈天大陣,槍戈刀劍直指蒼穹。

 

    武羅仙子在陣心翩然飛舞,默念法訣,兩個女童齊聲呼叱,乾坤雙劍破匣沖起,當空交纏飛繞,光芒大熾。

 

    “轟!”萬道劍光槍芒交匯一處,晴空中頓時響起一聲震耳霹靂,霞光飛舞,天色陡然黯淡。

 

    幾在同時,一個黃衣白髮的苗條女子騎乘巨翼黑鳥,沖天飛起,揮舞一枝巨大的圓形銅扇,叱道:“東南西北,天下皆風!”正是與風伯並稱“大荒兩大風神”的風後。

 

    銅扇掃處,霞雲洶湧,狂風怒號,眾人眼前一花,呼吸不得,衣裳、頭髮鼓舞亂飛,若非早有所備,緊緊伏身抓住獸騎,早已被刮得飛至九霄雲外。

 

    平原上長草起伏,沙飛石走,那熊熊奔竄的火海被狂風席捲,登時朝地縫下倒沖而去,遍野紅光縱橫閃耀,蔚為壯觀。

 

    姬遠玄真氣鼓舞,左手驀地將黃銅密匣淩空拋向皮母地丘,大喝道:“女媧大神在天英靈,助我補地裂,伏凶魔!”右手均天劍轟然橫掃,劍芒爆舞,登時將銅匣劈開……

 

    “砰!”烏油油一蓬泥土紛揚抛灑,閃電似的沖入地縫之中,被那狂風一卷,陡然膨脹迸鼓,瞬息間便漲大了千萬倍,將那巨大的地壑充盈得滿滿當當!

 

    風後揮扇狂舞,轟隆連聲,息壤高高隆起,形成一個巨大的黑色山丘,接著又急速塌落,朝著四周地縫急速蔓延。從下往下俯瞰,猶如一個烏黑的章魚瞬間張舞觸手,向四方閃電延伸……       

第十八章 彈指紅顏(2)

            壺身劇震,火焰狂舞,壺壁上的石塊崩落如雨,重重地砸落在四人周圍,被青冥紫火吞卷,哧哧連聲,青煙四冒。

 

    “砰!”那“鬼影珠”恰巧被一塊巨石撞中,應聲迸裂,幻景如水波般晃蕩開來,姬遠玄等人的身影模糊搖曳,再也看不見了。

 

    拓拔野等人無不大凜,息壤既將地縫封堵,皮母地丘再不復存,他們也註定將被活埋在這地底深處!

 

    且不說這陰陽冥火壺堅不可摧,即便出得了此壺,要想突破四周凝固的、比玄冰鐵還要剛硬的息壤神土,也難如登天。

 

    公孫嬰侯又是驚怒又是絕望,哈哈狂笑道:“拓拔小子,你的這些結義兄弟、各族佳朋待你可真不薄呀!千里迢迢號稱要來救你和你的新娘子,敢情是來舉辦你們的葬禮,妙極妙極!”

 

    拓拔野眼見淳於昱陰謀挫敗,混沌獸業已隨同他們被鎮伏地底,焦慮憂懼之心反倒消減了許多。生怕他狂怒之下傷及龍女,高聲喝道:“公孫嬰侯!現在我們四人都在一條船上,你若想活著去找那南蠻妖女報仇,就快快放了雨師姐姐,暫時拋下恩怨,齊心協力,離開這裡……”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拓拔小子,你就別指望啦。這狗賊惟我獨尊,睚眥必報,眼裡若是進了一顆沙,寧可挖出自己的眼珠,也要將沙子摘下。對你恨之入骨,又怎會甘心和你合作?”

 

    公孫嬰侯目光閃爍,嘴角勾起一絲森然的冷笑,驀地鬆開手,將雨師妾朝他推了過去,喝道:“好,給你便給你!這等殘花敗柳,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才稀罕了!等到了外面,再與你算帳不遲!”

 

    拓拔野微微一怔,沒料到他竟突然變得這般爽快。不及多想,一把抱住雨師妾纖腰,掌心一吐,真氣綿綿輸入,登時將她周身經脈解開;右手抽出天元逆刃,順勢輕輕一劃,將地火蠶絲盡數切斷。

 

    雨師妾“嚶嚀”一聲,還不等呼吸,腰上一緊,已被他緊緊地抱入懷裡,抱得如此用力,連氣也喘不過來了。

 

    四目相對,肌膚相貼,聞著他那熟悉而好聞的氣息,好似作了一場大夢一般,心中悲喜恍惚,似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話來。

 

    拓拔野心潮激蕩,啞聲道:“好姐姐,是我對你不住。說過再不與你分開,卻還是……還是讓你受委屈啦……”

 

    雨師妾用手捂住他的嘴,雙頰如醉,溫柔地凝視著他,搖了搖頭,嫣然而笑,淚珠漣漣湧出。四周烈焰紛搖,也不知是火光映紅了她的秀髮,還是她的紅發令周遭一切燃燒。

 

    拓拔野熱血如沸,淚水模糊了眼眶,再也按捺不住體內那洶洶如爆的“海誓山盟”,驀地低下頭,封住了她那花瓣般顫動的雙唇。

 

    雨師妾身子一顫,如棉花般地癱軟了下去,任由他狂暴橇開她的唇齒,貪婪而溫柔地吮吸,那甜蜜而又痛楚的滋味如烈火似的卷過咽喉,燒入心底,帶給她天旋地轉的戰慄。

 

    多麼想就這麼被他深深地、深深地吸入到身體中去呵!從此合二為一,永不分離。

 

    這一瞬間,在這炎火如炙的煉獄裡,他們忘記了生死,忘記了身側的大敵,忘記了所有的一切,除了那火熱而真實的彼此。

 

    流沙仙子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妙目中閃過一絲黯然的神色,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黃昏,他所說的那句話來。

 

    “生與死的差距,就在於你和她的距離”。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那種蒼涼寂寞、遺然世外的苦痛。斯人已去,天下之大,再無一事一物值得留戀。而自己於這塵世,也不過是一個多餘的影子罷了。

 

    幾丈開外,公孫嬰侯蒼白的俊臉更是陰沉如鬼魅,目光灼灼,嘴唇翕動,帶著一絲森然微笑,似乎也在沉吟著什麼。過不片刻,目中精光大作,忽然大喝道:“殺了他!”

 

    雨師妾腦中嗡地一響,驀地抽出一根青幽幽的碧玉發簪,朝拓拔野背上紮去!

 

    流沙仙子失聲道:“小心!”銀針怒舞,閃電似的朝她素手射去,卻被公孫嬰侯淩空一掌劈得四散沖飛。

 

    拓拔野背心一涼,心中大凜,突然明白公孫嬰侯為何會這般大方將雨師妾送還自己了!這廝想必早已在她體內種下了禦心奇蠱,只等自己將她救出後,便禦蠱操縱,讓她親手殺死自己。

 

    相隔咫寸,避無可避。若換了旁人,他早已旋動定海珠,反彈真氣,將她瞬間震飛了;但在這種情形之下,無論如何自保,勢必將她心脈震得粉碎!

 

    電光石火間閃過了萬千個念頭,卻苦無兩全之策。驚駭惶亂之意稍縱即逝,心想:“罷了!被息壤埋困在這萬丈地底,橫豎都是一死。能與雨師姐姐同葬于此,也算上天待我不薄。更何況還是死在她的手中?”

 

    一念及此,心中登時變得安寧平靜下來,嘴角微笑,暗想:“好姐姐,這下誰也不能將你我分開啦。”

 

    簪尖即將刺入他後心的那一刹那,雨師妾心中陡然一顫,神識清明,失聲道:“拓拔!”素手猛地一收,“吃”的一聲,玉簪頓時刺入自己的脈門。

 

    手腕微微一痛,象被蜜蜂蟄了一口,殊無半點麻癢酥痹等中毒之感,她心中陡然大松,驚魂未定,卻聽拓拔野“啊”地失聲叫道:“雨師姐姐,你……你……”又驚又駭地盯著她的臉,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雨師妾芳心一沉,右手凝氣為鏡,斜斜照去。身子一晃,霎時間如被焦雷當頭劈中,天旋地轉,腦中嗡嗡亂響,呼吸、心跳齊齊頓止。

 

    氣鏡中,她那豔紅如火的秀髮不知何時竟變得花白一片,原本光滑細膩的臉上皺紋遍佈,眼角更是長出了細密的魚尾紋,就連那修長光潔的脖子也多了幾道顯眼的橫紋……刹那之間,竟像是突然老了數十歲一般!

 

    “紅顏彈指老!”流沙仙子心中大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普天之下,能讓人瞬間衰老的劇毒,只有這種傳說中仙界才有的異草。

 

    當日她領著拓拔野在靈山之上與十巫鬥法,比試草藥之時,十巫便曾故意耍詐,以“刹那芳華”冒充這種奇草,妄圖將他們嚇退認輸。原以為靈山上都找不著的藥草,人間斷不會有,豈料竟會被這廝粹煉為劇毒!

 

    公孫嬰侯哈哈狂笑道:“不錯!紅顏彈指老,白髮瞬間生。雨師妹子,我原想成全你們,讓這小子一夜之間與你白頭到老,想不到你寧可自殘,也不肯傷他分毫。嘿嘿,卻不知對你這雞皮鶴髮的老嫗,他會不會也這般情深義重呢?”

 

    雨師妾聽若罔聞,怔怔地凝望著氣鏡中的自己,白髮如霜雪,凝脂滑玉般的皮膚急速鬆弛起皺,仍在不斷地變老,臉色慘白,像是置身夢魘。       

第十八章 彈指紅顏(3

            拓拔野驚怒交加,喝道:“公孫嬰侯,拿出解藥來!”飛身上沖,天元逆刃銀光爆舞,連綿不絕地朝他猛攻而去。

 

    他越是急怒,公孫嬰侯越是快意,地火陽極刀縱橫飛掃,將他攻勢一一化解開來,哈哈大笑道:“生老病死,連老天爺也沒法子,我又哪來的解藥?橫豎都是一死,能這麼壽寢正終,有什麼不好?”

 

    拓拔野一凜,記起巫姑、巫真那日所言:“俊小子,這‘彈指紅顏老’乃是仙界奇毒,人間可沒有解救之藥。即便是在這靈山上,也找不出一味可以稍稍緩解的藥草。倘若你選錯了,姐姐想救你也救不得了……”

 

    連靈山十巫也束手無策,這“紅顏彈指老”只怕果真無藥可解了!難道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之人瞬息蒼老,氣息奄奄麼?

 

    女人最為在乎的,莫若於容貌與年齡,雨師妾亦不例外。想到她為了自己,受盡折磨屈辱,成了醜陋卑賤的媸奴,好不容易恢復美貌,卻被這狗賊如此坑害,心中之悲怒苦楚已達頂點,殺機大作,喝道:“既然無藥可解,就拿你的狗命來解吧!”

 

    體內五行真氣次第激增,洶洶激爆為白金真氣,直沖入天元逆刃之中,刀芒轟然怒射,大開大合。此時恨怒已極,每一招一式都是金族至為剛厲兇猛的刀法,幾近搏命,饒是公孫嬰侯修為驚人,也被他逼得踉蹌後退。

 

    公孫嬰侯縱聲大笑,道:“泥神過江,自身難保,還敢說此大話。閣下體內的‘海誓山盟’蠢蠢欲動,這般動氣,小心情欲攻心,對著一個老太婆和一個小妖精,沒處宣洩哪。”

 

    忽聽流沙仙子一陣銀鈴似的笑聲,道:“公孫嬰侯!誰說‘紅顏彈指老’無藥可解了?解鈴還需系鈴人。多虧你娘那老虔婆神機妙算,早在二十年前便備好解藥啦。”

 

    說話間,銀針激舞,哧哧連聲,將雨師妾周身要穴盡數封住。右手食指在左腕上輕輕一劃,湊到她的嘴邊,鮮血登時涔涔滴入。

 

    雨師妾無法動彈,只覺得喉中一陣清涼腥甜,周身皮膚灼漲之感登時大消。過不片刻,手背上的褐斑漸漸消除,原已開始鬆弛的肌膚又逐漸變得光滑緊繃起來,心中又驚又奇,想不到這妖女的鮮血竟有這等奇效!

 

    拓拔野“啊”地一聲,陡然醒悟,失聲道:“是了,不老之藥!”又是驚喜又是感激,高聲道:“仙子大恩大德,拓拔野此生永志不忘!”

 

    當年波母為了修煉不老藥,以流沙仙子為藥罐,害得她二十年來保持女童之身,再也不能長大。但她既是不老之身,體內的血液自然便有如不老神泉了。誰能想到天意冥冥,二十年的因果竟在此刻得以照應?

 

    公孫嬰侯驚怒少逝,哈哈大笑:“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彈指紅顏老’半個時辰之內便能叫人垂暮老死,有這青冥紫火催化,速度更增三倍……”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壺頂寒氣噴湧,火焰俱消,壺內重新飄起了白濛濛的大雪。

 

    流沙仙子格格大笑道:“說晴就來雨,老天也不幫你!‘彈指紅顏老’在炎火高溫之下速度固然很快,但在這冰天雪地之中,速度又不知幾何?”右掌抵住雨師妾的後心,將真氣綿綿傳入。

 

    她生性自私冷酷,殺人如麻,若換了平時,換了別人,絕對不會甘心舍己相救。偏偏對公孫母子恨之入骨,又對拓拔野有著莫名的情愫,加之此刻身陷地底,逃生無望,是以打定了主意,哪怕犧牲自己,也誓要幫助拓拔野挫敗公孫嬰侯,以消心頭之恨。

 

    雪花紛飛,飄落在雨師妾的臉上、身上,頓時凝結成淡青色的薄冰,白汽蒸騰。臉上的皺紋一絲絲地減少,就連那雪白的秀髮也漸漸轉為嫣紅之色。

 

    公孫嬰侯揚眉冷笑道:“壺內水火相替,半個時辰為一周天。小賤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少鮮血,能彈壓到幾時?”

 

    地火陽極刀紫光大熾,氣焰沖湧出十幾丈長,接連七刀,雷霆似的怒劈在天元逆刃上。

 

    “轟!”“轟!”

 

    氣浪疊爆,拓拔野喉中腥甜亂湧,雙臂盡麻,急忙飛旋定海珠,借勢翻身沖退,既而大喝一聲,再度揉身撲上,狂風暴雨似的猛攻,不敢讓他靠近二女分毫。

 

    狂風卷著冰雪,不斷撲面而來,寒意入骨。

 

    流沙仙子蘋果臉蛋凍得彤紅,牙關格格輕撞,一邊將鮮血漣漣不斷地滴入雨師妾的口中,一邊輸送真氣,將其體內的奇毒逼向各處大穴的銀針。

 

    在這驟冷驟熱的溫差跌宕之下,洛姬雅與拓拔野體內的情蠱又洶洶發作起來。但此刻關係到雨師妾的生死,不能再以饕餮離火鼎來提升壺內溫度,惟有凝神聚念,一邊各行其是,一邊強行抵禦體內情欲,難受已極。

 

    拓拔野體內真氣原本便不如公孫嬰侯,這般一心二用,更加不支,苦苦強撐了片刻,喉中、體內仿佛烈焰焚燒。心中大凜,目光再不敢掃向二女,生怕綺念橫生,難以自製。

 

    公孫嬰侯越鬥越勇,地火陽極刀如奔雷天火,狂飆怒卷,四周壺壁上岩石被氣浪掃中,接連迸裂炸碎,露出青幽幽的銅壁來。

 

    對於別人,水火共濟、冷熱交替,自是難受已極,但他原本就是水火同德之身,又在這神壺中封印了十六年,對此再也適應不過。

 

    拓拔野連連後退,雖有定海珠借勢隨形,反彈真氣,卻也招架不住了,被他氣刀光焰所迫,“噝噝”激響,頭髮、眉睫都似焦枯捲曲起來了,衣裳更是不斷地著火。

 

    心中忽然一動,大罵自己糊塗,五行火克金,明知自己真氣稍遜,這廝的“地火陽極刀”又是極盡狂猛的火屬氣刀,自己偏偏還以金屬真氣、金屬神兵來抵禦,那不是以卵擊石又是什麼?

 

    當下凝神聚意,真氣從體內的“手太陰肺經”等金屬經脈中匯流而出,直捲入“足少陰腎經”等水屬經脈,再沖入右手的天元逆刃之中……

 

    “叮!”金水相生,龍吟不絕,天元逆刃驀地鼓舞起刺目的黑光,氣焰大盛。拓拔野縱聲長嘯,真氣如潮汐奔湧,長刀怒舞,寒光如爆,朝著公孫嬰侯攔腰疾斬。

 

    “轟!”地火陽極刀紫飆倒卷,撞個正著,兩人呼吸一窒,雙雙翻身飛退。

 

    “五行真氣!”公孫嬰侯又驚又怒,雖然早已聽說這小子會“五行相化大法”,但心中始終不信,這一交手,才知傳聞非假。普天之下,能在瞬息間將白金真氣激化為玄水真氣的,除了神農,就只有這小子了!

 

    他天生水火同德之軀,百年罕遇,自恃極高,惟獨對五德之身的神農心懷敬畏,本以為神農化羽之後,天下再無敵手,豈料竟又冒出一個五德之身的小子來!

 

    妒恨交加,殺機更甚,哈哈狂笑道:“好!好!我倒想看看究竟是你的五行真氣了得呢,還是我的水火神英更加強猛!”

 

    雙臂一振,四周雪花亂舞,森寒白氣如颶風似狂卷,繞著他的身體形成巨大的渦旋,“呼!”突然繞臂飛沖,如素龍怒吼,朝著拓拔野當胸沖來。

 

    拓拔野早有所備,故意仿照他的口氣,揚眉笑道:“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驀地急旋定海珠,周身陀螺似的盤旋飛轉,“嘭嘭”連聲,那凜冽的玄水氣浪陡然撞在他的身上,氣浪橫飛。

 

    拓拔野呼吸一窒,寒意徹骨,強忍劇痛,借勢朝他螺旋電沖,將那陰寒無匹的玄水氣勁瞬間導入“足少陰腎經”,洶洶奔湧,折轉沖入“足少陽膽經”。

 

    水木相生,周身碧光大熾,滾滾沖入左臂脈門。他大喝聲中,左手抽出無鋒斷劍,翠光轟然激爆,一記“萬木爭春”,朝著公孫嬰侯當胸刺去。

 

    “轟!”風聲激吼,周圍的雪花、白霧宛如被漩渦捲入,氣浪狂爆,公孫嬰侯身形一晃,踉蹌飛跌出十餘丈,氣血翻騰,駭怒交集。

 

    流沙仙子和雨師妾在一旁瞧見,無不大喜,齊聲歡呼。兩人交手至今,這是拓拔野頭一次占得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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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蜃樓志》已在全國上市,各大書店、網路書店有售。第四卷《天元》今起在起點vip獨家網路連載,敬請支援。       

第十八章 彈指紅顏(4

            公孫嬰侯怒極狂笑:“好一個借勢隨形,水木相生!拓拔小子,看來我太小瞧你啦!”丹田內紫光鼓舞,周身驀地沖起熊熊火焰,矮身急沖,地火陽極刀轟然狂掃。

 

    拓拔野精神大振,已然找到克敵之道,笑道:“是麼?我倒是太高看你啦。就這麼點本事,竟然敢妄稱‘大荒十神’,也不怕天下英雄笑掉大牙麼?”

 

    當下急旋定海珠,再度螺旋沖起,一邊挖苦相激,一邊凝神聚氣,按照“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順序,將五行真氣在體內經脈次第奔流相激,沖入右手天元逆刃,朝著他縱橫怒斬。

 

    公孫嬰侯真氣之猛,猶在雙頭老祖等人之上,比之祝融的紫火神兵,地火陽極刀亦不遑多讓。加之水火雙德,變化多端,當世五族群雄之中,能勝過他的,的確寥寥無幾。

 

    若以真氣強行硬拼,眼下的拓拔野,自然遠非公孫嬰侯的對手,但他研習《五行譜》已四年有餘,深諳五行生克之妙;又在與雙老頭祖、五行鬼王,乃至幽天鬼帝、燭龍等大荒絕頂高手的生死激戰中,將五行絕學融會貫通,揮灑自如。

 

    此刻仗著五德之身,又有定海神珠、斷劍、天元逆刃等神兵法寶相助,借勢隨形,因勢利導,時而以金水相生,形成洶洶狂猛的水屬氣兵,壓制其地火氣刀;時而又火土相生,克制對方的水屬真氣,輔以五族各種奇功心法,一時間倒也與公孫嬰侯鬥得難解難分。

 

    反倒是公孫嬰侯久戰不下,微微有些焦慮煩躁。見他五行激化,流暢自如,每每使出見所未見的奇招怪式,殺得自己措手不及,原先的狂妄囂張漸漸被驚怒駭妒所替代,輕敵之心盡收,兇焰大斂。

 

    心中一動:“這小子真氣運行越速,‘海誓山盟’發作得便越是猛烈。且由他囂狂片刻,等他將這些怪招全使遍了,再發力收拾他不遲。”當下一邊凝神激鬥,一邊觀察拓拔野的各種奇招妙法,暗暗記在心頭。

 

    當是時,雨師妾體內的“紅顏彈指老”已被流沙仙子的鮮血暫時封鎮,肌膚恢復了光滑緊繃,秀髮也大半轉為火紅之色,惟有眼角的若干魚尾紋仍未散去,臉容瞧來頗為憔悴,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從石棺冰雪上瞧見自己映照的容顏,雨師妾五味交織,感激、喜悅、苦楚、淒涼一齊在心頭翻騰,微微一笑,低聲道:“洛仙子,多謝你啦。”

 

    流沙仙子輸了許多鮮血,臉色雪白,聽她道謝,雙頰微微一紅,格格笑道:“你不必謝我,要謝就謝公孫狗賊罷。若不是他非要置你於死地,我才懶得救你呢。”

 

    頓了頓,淡淡道:“更何況這‘紅顏彈指老’劇毒無比,我的血液能封鎮到幾時,還難以預知呢。說不定你明日醒來,鏡中人又變成了鶴髮雞皮的老嫗,那時你別怪我醫術不精就成啦。”

 

    雨師妾微笑搖頭,凝視著半空中騰挪激鬥的拓拔野,心下悽楚,暗想:“被埋困在這萬丈地底,朝不保夕,還妄談什麼明日?只要死在他懷裡之時,還能是不教他生厭的容貌,我就知足啦。”

 

    流沙仙子轉頭望去,見拓拔野手持金、木兩大神兵,繞著公孫嬰侯上下飛沖,猶如穿花蝴蝶,飛天蝙蝠,極盡靈巧曼妙,任地火陽極刀如何狂猛霸冽,也難傷及分毫,偶一反擊,更是威力畢現;忍不住大聲喝彩。

 

    公孫嬰侯對她最為仇恨,聞聲大怒,忖道:“先殺了這小賤人,再來慢慢收拾拓拔小賊。”

 

    當下淩空一掌,將拓拔野生生逼退,翻身朝著流沙仙子電沖而下,喝道:“小妖精,還我兄弟命來!”地火陽極刀轟然鼓舞,炎風如爆。

 

    流沙仙子适才為了壓制雨師妾體內奇毒,真元大耗,氣血兩虧,此時眼見火浪當頭卷來,呼吸窒堵,踉蹌跌坐,竟連翻身飛退的氣力也沒有了。

 

    拓拔野大凜,不及多想,驀地旋身飛沖,天元逆刃銀光怒卷,斜地裡猛撞在那火焰氣刀上。

 

    轟隆劇震,兩人身形一晃,地火陽極刀向左傾搖,狂飆似的擦著流沙仙子身側沖過,重重地撞擊在壺壁上,迸石裂舞。

 

    拓拔野急沖而下,天元逆刃餘勢未衰,銀光如電,衝撞在八角高臺的乾卦圖案上,“砰”的一聲悶響,那雕刻著乾卦圖案的巨石陡然朝下陷落,沖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白光滾滾,狂風怒舞,眾人眼前一花,下意識地轉頭望去,只見那道白光投映在北面壺壁上,青幽幽的銅壁隱隱浮凸起數百個扭曲奇怪的太古篆字。

 

    四人心中大震,公孫嬰侯更是驚駭無已,他被關在壺中十六年,為了逃出此地,也不知想了多少辦法,查遍了每一寸壺壁,卻直至今日,才知道這神壺竟然還有如此玄機!

 

    四人面面相覷,心中齊齊閃過一個念頭:“既然這神壺暗藏機關,或許便有離開這裡的出口!”心中嘭嘭狂跳,狂喜、驚異、擔心、僥倖……充盈胸膺,不約而同地罷手止鬥,仰頭凝神查看。

 

    拓拔野雖然遍閱《大荒經》、《五行譜》等書,但卻從未見過這種扭曲如蛇的太古篆文,就連天元逆刃、十二時盤上的文字也與此大不相同。橫看豎看,始終不知究底。

 

    其他三人更是瞧得雲裡霧中,有若天書。

 

    雨師妾臉上紅暈泛起,蹙眉道:“這些文字想必就是女媧大神親手刻寫的蛇族文字。只是三千年前,蛇族便已被土、火兩族所滅,就算現在出得了神壺,又上哪裡找認識蛇族文字的人呢?”

 

    流沙仙子心下大為失望,哼了一聲,冷笑道:“若能出得了神壺,還需要找什麼人麼?女媧故弄玄虛,害我們空歡喜一場。”

 

    公孫嬰侯呆呆地抬頭看著,臉色鐵青,想到好不容易湧起的一絲希望就此破滅,註定要永生困陷在這幽暗地底,心中越來越悲鬱狂躁,怒火驀地在頭頂爆炸開來,縱聲大吼,地火陽極刀縱橫亂舞,發狂似的劈斫著那北面銅壁,火花四濺。

 

    惟有拓拔野兀自苦苦沉吟,心道:“女媧大神如此佈置,必有其深意。《五行譜》中提到,八卦是伏羲大神所創,暗合陰陽五行,涵蓋了宇宙萬物的至理。她為何將這高臺設置成八卦形狀,安放在神壺底部?”

 

    低頭凝視著那八卦台,緩緩繞行,心想:“适才我一刀劈中那‘乾卦’,機關啟動,倘若我再劈中‘坤卦’,又會如何?”

 

    當下凝神聚氣,揮刀淩空劈向那“坤卦”圖案,“轟”地一聲震響,氣浪迸飛,高臺紋絲不動。

 

    公孫嬰侯聽見響聲,像是突然驚醒了一般,轉過身來,蒼白的俊臉猙獰扭曲,雙目恨火欲噴,獰笑道:“沒有犧牲,焉得神助?老子殺了你,來祭祀女媧神明!”雙臂氣光怒舞,交纏飛繞,突然迸炸為滾滾玄龍氣浪,朝著拓拔野當頭猛轟。

 

    二女驚呼聲中,拓拔野飛身沖起,堪堪避過,天元逆刃銀光橫掃,接連反擊。

 

    “轟!”“轟!”刀芒閃處,兩股氣浪正好怒撞在“兌卦”圖案上,接連兩聲爆響,“兌卦”巨石陡然下沉,又沖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

 

    祝大家五一快樂!^^       

第十九章 乾坤挪移(1

            “轟!”兌卦圖案的巨石陡然陷落,白光筆直地沖映在西北面的壺壁上,又浮凸起數百個蛇形太古篆文。

 

    四人大震,既驚且喜。八卦巨石已動其二,說明這神壺中果然有秘密機關,絕非偶然。只要能找出其中的玄密關聯,或許便能離開此地了!

 

    拓拔野心想:“方才那‘乾卦’誤打誤撞,只擊了一下便已陷落,這‘兌卦’為何卻要接連擊上兩次?難道以此類推,第三個機關便要擊上三下麼?罷了,橫豎這八卦台只剩下六塊巨石未曾試過,碰碰運氣便是。”

 

    當下凝神聚氣,天元逆刃弧光怒卷,在那“巽卦”圖案的巨石上接連猛擊了三下,氣浪鼓舞,雪花迸飛,巨石依舊巍然不動。

 

    於是又從南向西,再由北而東,依次向“坎卦”、“艮卦”……直至最後一塊“離卦”巨石,各劈了三刀,震得虎口酥麻,卻始終沒半點異動。

 

    公孫嬰侯在一旁瞧得不耐,喝道:“閃開,讓我來!”畢集全力,地火陽極刀光焰怒爆,朝離卦石接連轟然電斬。

 

    “砰!”第三刀方甫劈下,紫光怒射,離卦石陡然下沉,西面銅壁上登時又浮現出數百行篆文!

 

    雪沫紛揚,眾人失聲齊呼,無不大喜。

 

    公孫嬰侯目光閃動,揚眉大笑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需得從南向東,逆向遞增!”氣刀轟掃,又接連四下猛擊在震卦石上。豈料這次火光四舞,巨石竟又一動不動。

 

    他心中一沉,滿臉喜色登時僵凝。大喝著再向其他卦石劈去,無一動彈。

 

    眾人複轉失望,怔怔地凝望著八卦台,苦苦沉吟。

 

    流沙仙子低聲喃喃道:“中間陰陽兩儀,是為太極。四周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是為八卦。他曾說伏羲的太極八卦圖包含了陰陽相化,五行生克的宇宙至理,與那龍馬所馱的河圖絲絲扣合。但河圖所列乃是一至十的排列陣圖,與這八卦究竟又有什麼關聯?”

 

    拓拔野心中一動,想起《五行譜》中所畫的那神秘河圖來。但那陣圖之中,一、六居下,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與這伏羲八卦交相比對,卻又似乎沒有任何關聯。

 

    心想:“伏羲既是從河圖悟出八卦,二者必有相通之處。倘若將這數字列陣依照八卦稍作變化呢?适才‘乾卦石’第一個被擊陷,又只擊了一次,這正南乾位便放置以‘一’。‘兌卦石’第二個被擊陷,又擊了兩次,這東南兌位便放置以‘二’……”

 

    心中嘭嘭大跳,隱隱之中似乎想到了什麼,但一時又難以捋清。又想:“伏羲以九為尊,八卦卻只有八個卦位,那麼‘九’又該放置何處呢?”凝視著八卦台,陡然一震,太極!“九”既為至尊,自然應當放在中央太極之位了!

 

    靈光霍閃,突然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太極是陰陽交泰、宇宙終極之意,那麼是否意味著,隔著太極相對的兩個卦位,所相加之和應當等於‘九’呢?”

 

    當下指尖真氣激舞,依照這規則,將八卦所對應的數字在雪地上一一列明。

 

    正南乾位是“一”,正北的坤位自當是“八”。東南兌位是“二”,西北的“艮位”自然便是“七”。正東離位是“三”,則正西坎位必為“六”。剩下的震、巽兩位自然便是“四”與“五”了。

 

    如此一來,縱橫斜交,八個數字兩兩相加所得之和果然都是“九”,渾然天成,毫無瑕疵!

 

    拓拔野又驚又喜,像是突然窺見了一個難以想像的奇妙世界。這八卦台的機關玄秘霎時間了然在胸。

 

    但心中一沉,轉念又想:“奇怪,方才我明明也砍了離卦石三刀,怎地沒半點反應?何以被公孫嬰侯擊了三下,卦石卻立時下沉了呢?倘若只是真氣懸殊的緣故,先前他胡亂劈斫之時,分明也曾擊中過‘乾卦’、‘兌卦’兩石,為何也殊無變化?難道……難道竟是因為我和他的真氣屬性不盡相同麼?”

 

    一念及此,猶如醍醐灌頂,“啊”地一聲大叫,又是驚喜又是激動,一把抱住雨師妾,哈哈大笑道:“好姐姐,我們可以出去啦!”

 

    **********************

 

    殘陽如血,彩霞滿天。

 

    壯麗廣袤的真陵之野已變成了百里焦土,四處斷石橫亙,屍橫遍地,滿目瘡痍。狂風刮來,火焰明滅跳躍,空中盡是淡淡的腥臭焦灼之氣。

 

    一群群兀鷲、屍鳥當空盤旋,紛紛俯衝而下,拍翅撲打,爭相撕扯啄食著人獸屍體,尖叫歡鳴,此起彼伏。

 

    此時各族群雄都已經陸續退散了,蹄聲寥落,旌旗遠去,只有寒荒國的八百獸騎依舊整整齊齊地沿河而立,悄無聲息,像是凝固了一般。

 

    楚芙麗葉秀髮飄飛,衣裙翻舞,癡癡地凝視著前方那微微隆起的烏黑土丘,淡藍色的美目瀅光閃爍,臉上木無表情。

 

    眾人神色黯然,都是說不出的難過。

 

    拓拔野不單解救了寒荒近千女童,更助八族平定叛亂,避免刀兵之禍,早已是他們心目中的好朋友與大恩人。眼看著他埋困於萬丈地底,卻偏偏無計可施,心底之悲痛愧疚,莫以言表。

 

    天箭默默地抽出彎刀,在手指上劃出一道鮮血,滴落在箭尖上,轉身彎弓如滿月,“嗖!”箭如流星,直沒蒼穹,那點紅光在夕暉中閃過一抹妖豔的亮色。

 

    拔祀漢等人紛紛劃破指尖,滴血於箭鏃,而後彎弓搭箭,朝天怒射。

 

    破風激響,群鳥驚飛,漫天箭矢劃過無數道弧線,“咄咄”連聲,遠遠地釘射在大地上,宛如一片蘆葦。

 

    天箭取下腰間的琥珀野牛角,仰頭嗚嗚吹響。一時間,群角呼應,蒼涼悲壯。這是寒荒八族傳統中,為找不到屍身的勇士所進行的“箭葬”。

 

    楚芙麗葉睫毛微微一顫,淚水從眼中倏然滑落。想要忍住哽咽,肩頭卻反而劇烈地顫抖起來,仰起頭,夕光耀眼,燦爛得就象他的笑容。霎時間,喉嚨象被什麼噎住了,心底如割的劇痛讓她無法呼吸。

 

    “走吧。”她轉身騎上寒虎獸,不敢再回頭去看,淚水卻依舊漣漣不斷地流了下來。長鞭揮揚,虎獸悲嘶,飛也似的朝著天際殘陽賓士而去。

 

    眾人紛紛翻身躍上獸背,策鞭急奔,尾隨其後。

 

    到了極遠處,拔祀漢轉過頭來,只見最後一抹夕暉鍍照在那連綿迤儷的黑丘上,閃耀著淡淡的金光,就象一條沉睡著的蒼龍,他眼眶一熱,轉過身,繼續策獸狂奔,在心中默默地道:“拓拔兄弟,但願你吉人天相,他日還能相見。保重!”

 

    但他卻沒有瞧見,就在他轉回身的刹那,黑丘南側的真陵河中氣泡噴湧,波濤起伏,“嘩”地冒出一個濕漉漉的人頭來。

 

    那女子滿頭黑髮盤結,在耳邊梳成數十根細辮,象牙色的俏臉水珠流淌,柳眉斜挑,月牙眼閃亮亮地凝視著遠去的眾人,又瞟了眼左腕上那橙黃溫潤的玉環,豐潤的櫻唇漾開一絲喜悅而又得意的微笑,重新慢悠悠地潛回河中。        

第十九章 乾坤挪移(2

            “轟!”拓拔野二話不說,斷劍青芒飛舞,接連在震卦石上劈斫了四記,巨石陡然下陷,碧光沖天,映射在西南銅壁上,頓時又浮現出數百古篆蛇文。

 

    雨師妾、流沙仙子妙目一亮,又驚又喜,雙雙失聲道:“五行真氣!”驀地明白這八卦台的機關玄秘了!

 

    “不錯!”拓拔野此刻心情大佳,容光煥發,笑道,“八卦各有五行屬性,這八個卦石必須以相對應的五行真氣,再按照特定的次序,才能一一打開!”

 

    流沙仙子拍手笑道:“是了!乾、兌屬金,次序又分別排在第一、第二,所以被你的天元逆刃與白金真氣所撞擊,就相繼打開了。離屬火,排第三,故而你用天元逆刃無法震開,被公孫狗賊的地火刀撞了三下,便即沉落。而震屬木,排第四,只有用木屬神兵和木族真氣才能打開……”

 

    公孫嬰侯恍然大悟,這神壺八卦台的第一重機關惟有以金屬真氣才能啟動,而要將八重機關盡數打開,更要以五行真氣交替而為。難怪他被封鎮在這神壺內整整十六年,竟始終不曾察覺端倪。

 

    然而莫說是他,放眼天下,除了已故的神農和眼前的小子,又有誰具備五德之身,深諳五行之妙?自己今日若非與他同困此處,只怕窮盡一生,也再不能離開了!

 

    想到這裡,心中驚喜、駭怒、妒恨、羞憤……翻江倒海似的交參洶湧著,臉色從慘白轉為醬紅,又從醬紫轉為鐵青。

 

    他心胸狹隘,自負囂狂,絕對不能容忍有誰能勝己一籌,當初便是因為嫉恨神農,才不惜解印混沌神獸,引得神帝龍顏震怒。現下要他承認這黃毛小子資質遠勝於己,還順帶救了自己一命,實是無法忍受的奇恥大辱。

 

    眼見著二女為他歡呼雀躍,眼中滿是景慕的神色,他心中更是怒火熊熊,殺機越來越盛,右手緊握成拳,青筋直暴。

 

    拓拔野心中喜悅,竟絲毫沒有察覺,笑道:“仙子說得不錯,巽屬木,排在第五,自然就該以無鋒劍連擊五下了!”

 

    說著揮劍淩空疾刺,光浪疊爆,“嘭”地一聲,那巽卦石果然沉落,碧光怒射。

 

    拓拔野足不點地,迴旋抄掠,接連變幻體內五行真氣,又分別以玄水真氣、黃土真氣將坎卦石、艮卦石、坤卦石一一擊得朝下沉去。

 

    轟隆連聲,八道彩光縱橫交錯,投映在壺壁上,古篆文水波似的晃蕩著,氤氳著連成一片,數不盡的雪花在霓光氣柱裡飄舞跌宕,四人的臉容也變得光怪陸離起來。

 

    拓拔野屏息凝神,心中嘭嘭大跳,靜候了片刻,再不見任何動響,大為失望。

 

    公孫嬰侯卻轉怒為喜,哈哈狂笑道:“拓拔小賊,你羅裡八唆了一通,自以為參透玄機,就出來這麼一圈的古字麼?倘若真有機關能離開此地,公孫某人還能被困上十六年麼?嘿嘿,上蒼兜了這麼一大圈,原來不過是為了拿你們這三個賤人給老子殉葬!”

 

    話音未落,左臂黑光滾滾沖爆,右臂地火陽極刀轟然怒斬,水火神英同時出鞘,朝著拓拔野三人雷霆橫掃!

 

    拓拔野一凜,抱起二女沖天飛起,“轟”“轟”連聲,玄水氣刀和地火光刀正好撞中八卦台當中的太極圖案,氣浪橫飛。

 

    幾在同時,太極圖案轟然劇震,急速飛轉,陰極、陽極分別沖起一黑一紅兩道刺目光芒!

 

    狂風怒舞,霓光耀目,整個神壺仿佛都被那飛旋的太極圖案所帶動,急速地旋轉起來,形成一個強猛無匹的巨大漩渦。

 

    眾人呼吸一窒,身不由己地沖入其中,盤旋繞舞。被那氣旋壓迫,頭髮亂飛,衣裳鼓舞,就連肌膚都象波浪似的起伏,胸肺似被千鈞所壓,憋悶欲爆。

 

    拓拔野大凜,緊緊地抓住二女的手,急旋丹田中的定海神珠,隨勢借形,但體內好不容易壓制蟄伏的情蠱又洶洶蠢動起來,欲火如焚。左手所緊握的流沙仙子的柔荑亦滾燙如火,簌簌顫抖,顯然也在苦苦克制“海誓山盟”。

 

    “轟!”一道熾烈的氣刀擦著他的左側怒掃而過,肌膚灼痛,衣裳登時著火,赫然正是公孫嬰侯的地火陽極刀。

 

    拓拔野又驚又怒,想不到這當口他還不忘突襲暗算,喝道:“你瘋了麼……”被狂風迎面鼓舞,舌頭、口腔酥麻如痹,剩下的話頓時說不出來。

 

    公孫嬰侯哈哈狂笑,在氣旋中跌宕飛繞,地火陽極刀與玄水氣刀接連不斷地朝他猛攻而來,擦著三人周圍縱橫沖過,激撞在飛旋的壺壁上,轟爆連聲,霓浪炸射。

 

    拓拔野兩手分別緊握二女,無法抵擋反攻,惟有借助定海神珠,凝神計算四周各種氣浪交沖的落差,因勢利導,驚險萬狀地飄飛閃避。

 

    忽聽雨師妾失聲痛吟,拓拔野目光掃處,心中陡然一沉。霓光之中,雨師妾的紅發又漸漸轉為銀白之色,眼角、嘴角的細紋更是清晰可見……必是這狂猛氣旋加速了她體內“彈指紅顏老”的發作!

 

    正自驚憂悲怒,又聽“轟”地一聲巨響,那壺底的太極圖案突然飛旋沖起,如盤龍柱般直貫壺頂,將石棺砸得粉碎。

 

    霓光亂舞,渦旋狂轉,眾人煩悶欲嘔,連氣也喘不過來了,仿佛隨時都將被壓碾為粉末,恐懼、迷惘、駭異、悲涼……全都湧上心頭。

 

    狂亂中,只聽見公孫嬰侯哈哈狂笑,那道滾滾飛旋的玄光氣刀從拓拔野左側轟然卷過,怒撞在斜下方的坎卦石上,接著只聽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氣浪狂湧,眾人身下一沉,像是突然被吸入了無底深淵之中!

 

    拓拔野心中大凜,下意識地緊緊抓住雨師妾的手腕,左手卻微微一松,流沙仙子“啊”地一聲,滑落沖出。

 

    還不等他伸手再抓,耳中如金鐘交鳴,眼前一黑,氣血亂湧,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著了……

 

    *********************

 

    迷迷糊糊又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覺得一陣徹骨的寒意,恍惚中,似乎有一個滑膩冰涼的手指輕輕地劃過他的臉頰,拓拔野激靈靈打了一個冷顫,心中一凜,叫道:“雨師姐姐!”驀地睜開眼睛,坐起身來。

 

    只聽一個清甜嬌媚的聲音格格笑道:“乖!哪裡來的聰明弟弟,竟一下就猜到姐姐是雨師氏呢?”

 

    轉頭看去,只見雨師妾笑如春花地坐在身後,紅發如火,容貌嬌豔如初,雙眸閃閃發亮,看起來還平添了幾分俏皮嬌憨之態,像是年輕了好幾歲一般。

 

    拓拔野又驚又喜,一把將她抱住,笑道:“好姐姐,你的臉!你的臉又變得這麼好看啦!”

 

    雨師妾“啊”地一聲,羞得雙靨緋紅,驀地掙脫起身,“呸”了一聲,嗔道:“討厭!還以為你只是嘴甜討巧,原來卻是個油嘴滑舌的無賴。早知如此,就讓你繼續昏迷好啦。”但嘴角卻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拓拔野微微一怔,隱隱覺得似有不妥,但此時喜悅不勝,也不及多想。環首四顧,只見四周冰柱雪牆,銀裝素裹,竟是在一個冰雪雕砌的房屋之中。

 

    身下是一個別致的冰床,鋪了厚厚的獸毛皮氈。牆角擺了兩個淡青的冰爐,碧煙嫋嫋,芳香襲人。就連把燭臺、燈罩,也都是堅冰所制,玲瓏剔透。

 

    從狹窄的視窗朝外眺望,藍天如洗,陽光燦爛,浩淼的汪洋上漂浮著龜裂的浮冰,偶有雪白的北極鷗劃過天際,發出清脆的叫聲。景致如畫,頗為秀麗純淨。

 

    拓拔野大奇,愕然道:“這是在哪裡?北海麼?我們怎會到了此處?”

 

    雨師妾笑道:“你這人當真有趣,我還想問你為何到了此處呢。至於我麼,我在這兒已經住了十年啦。當初為何要到這裡,你得問我師尊去。”

 

    拓拔野大凜,聽她口氣,竟像是不認識自己一般!難道她……她竟當真不是雨師妾?心中狂跳,狐疑忐忑,喉嚨象被什麼扼住了,啞聲道:“敢問姑娘是誰?姑娘的師尊又誰?”       

第十九章 乾坤挪移(3)

            見他面色突變,語氣也陡然變得嚴肅起來,雨師妾睜大眼睛,似是頗為詫異,忽然格格嬌笑起來,雙頰暈紅,柔聲道:“乖弟弟,你不是叫我雨師姐姐麼?怎地還明知故問?”

 

    凝神掃探,她五官容貌渾然無異,只是眉心中多了一點紫紅,神情多了幾分俏皮,少了幾分妖媚,瞧起來更為年輕單純,拓拔野心中微微一松,暗想:“難道是那乾坤冥火壺以及流沙仙子不老之血的神力,使她變成這般了麼?就連記憶也一併失去了?”

 

    再仔細掃看,發覺她的身材較之原先稍矮,也更為苗條削瘦,遠沒有從前那麼玲瓏浮凸,妖嬈惹火,倒更像是當日在昆侖南淵不死樹下,所見著的螭羽仙子……

 

    他心中大震,驀地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難道那乾坤冥火壺也具備和不死神樹一樣的神力,因與自己所攜帶的十二時盤、天元逆刃發生契合感應,導致時空逆轉,將自己瞬間溯回了某年某月,見到了另一個“雨師妾”麼?

 

    一念及此,拓拔野冷汗涔涔,遍體侵寒,摸了摸懷中的乾坤袋,所幸天元逆刃等法寶均在其中,並未遺失。

 

    正想說話,“雨師妾”柔聲道:“你餓了麼?姐姐去去就來。”黑袍鼓舞,翩然朝門外走去,在陽光的透射下,婀娜多姿的身材若隱若現。到了門口,又回眸低聲道:“乖乖地在這等著,千萬別讓旁人瞧見啦。”嫣然一笑,閃身出門而去。

 

    拓拔野驚疑不定,倘若她當真不是眼淚袋子,那麼雨師妾此刻又在何處呢?是否也正在另一個時空心焦如焚地尋找著自己?

 

    想到這些,心中如刀割般的絞痛,恨不能立時回到那煉獄般的神壺之中。哪怕和她一齊受盡苦痛,死在彼處,也遠勝於自己孤零零一個人苟活於此!

 

    正自心亂如麻,不知所以,忽然聽見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拓拔野一凜,飄然掠至門沿,屏息凝神。

 

    “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近,冷香撲鼻,與方才“雨師妾”的甜香體味截然不同,拓拔野想也不想,立時右手疾點,真氣鼓舞,將其周身經脈盡數封住,一把拽進屋來。

 

    那人秀目圓睜,冷冷地盯著他,尖瘦的瓜子臉滿是嬌嗔薄怒,竟是個極為清麗的少女。黑衣長袍由真絲所制,修長的脖頸上掛著一個小巧的黑玉葫蘆,更襯得肌膚瑩光勝雪。

 

    拓拔野心下一寬,只覺觸手柔軟,這才忽地醒悟自己的右手赫然摟在了她胸腋之間,臉上一燙,急忙撒手,歉然道:“得罪了。”

 

    當下將她扶直坐在冰床上,解開啞穴,微微一笑,低聲道:“在下無意冒犯姑娘,只是有一些疑惑希望姑娘解答。一旦明白來龍去脈,立即離開此地,絕不傷姑娘一根毛發。”

 

    那黑衣少女冷冷地凝視著他,也不回答,神容竟比滿屋的冰雪還要冷漠。

 

    拓拔野的笑容溫暖親切,言辭誠摯,天生有讓人信任倚賴的魔力,對於女子尤其如此。惟獨這少女竟像是絕緣一般,冷冰冰的殊無反應。

 

    他微感尷尬,咳嗽一聲,道:“請問姑娘,這裡究竟是北海何處?”等了半晌,見她不回答,只好又苦笑道:“那麼姑娘知道我為何會在這裡麼?”

 

    黑衣少女依舊不說話,冷冷地盯著他,雪白的臉頰突然泛起奇異的嫣紅,過了片刻,轉頭低聲道:“你解開我的經脈,閉上眼睛,我便告訴你。”聲音一如她的臉容,冰冷清脆,像是寒冰風鈴一般,極是悅耳。

 

    拓拔野略一遲疑,將她經脈解開,閉上眼,微笑道:“這樣可以了麼……”話音未落,香風撲面,嘴唇突然被兩瓣溫軟濕潤之物封住。

 

    拓拔野猝不及防,下意識地伸手欲推,卻觸著兩團柔軟豐滿之物,急忙又鬆開手,只聽得她急促的低吟喘息,脖子一緊,已被滑膩柔軟的手臂八爪魚似的緊緊纏繞,一時間,軟玉溫香貼滿懷,丁香暗渡,這冰冷雪屋登時滿是旖旎春光。

 

    拓拔野又是驚訝,又是狼狽,萬萬沒想到這冷如冰雪的少女竟突然判若兩人,變得如此熱情逾火!

 

    當下不敢再有絲毫猶豫,護體真氣陡然鼓舞,將她震得微微一晃,趁勢滑身抽離,退出幾步開外,沉聲道:“姑娘,在下無意冒犯,得罪了。”

 

    黑衣少女嬌靨酡紅,呼吸急促,胸脯急劇起伏,黑玉葫蘆在瑩白的乳溝中搖曳,更添媚惑。雙眼水汪汪地凝視著他,猶如春水流動,似悲似喜,似羞似怒。怔怔地木立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圈突然一紅,兩行晶瑩的淚水奪眶而出。

 

    拓拔野最見不得女人流淚,心中大軟,苦笑道:“姑娘,你……你若不願解答我的疑惑,直說便是。又何必……”

 

    “這裡是北極天櫃山。”話音未落,她忽然插口截斷,擦去淚水,又回復了先前那冰冷高傲的神態,冷冷地凝視著他,說道,“七天前,我們在天櫃山的海淵洞發現了你,就將你帶回來了。”

 

    “北極天櫃山?”拓拔野心中大凜,天櫃山在北海極北,是水族的三大聖山之一。山上的“極聖宮”是歷代水族聖女靜修苦行之地。

 

    山高萬仞,方圓數十裡,終年冰雪覆蓋,周圍是浩淼無邊的北冰洋。南側山腳的海平線下,有一個深不可測的幽黑深洞,渦流滾滾吸入其中,傳說海水從這裡注入地底。是名“海淵洞”。

 

    想不到自己竟會從大荒東南萬丈地底,折轉萬里,到了這天下至寒之地!這七日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那海淵洞中?

 

    适才自己所見到的“雨師妾”究竟是不是她本人?如果不是,此刻她又在哪裡?是否和流沙仙子、公孫嬰侯同在這天櫃山上呢?

 

    疑竇叢叢,正想追問個究竟,卻聽冰門響動,“雨師妾”端著一盤花果、肉食進來了,“啊”地一聲,笑道:“琳姐姐,你也來啦。我正想告訴你,他醒了呢。”

 

    黑衣少女臉上微微一紅,“哼”了一聲,轉身欲走,“雨師妾”又道:“對啦,我剛才在祈天殿裡瞧見師尊了,她正和強良師伯討論明日祭祀之事呢,還說要找你好好談談……”

 

    黑衣少女身子一顫,頓住腳步,臉上霎時間變得慘白如雪。

 

    “強良師伯?”拓拔野心頭大凜,沉聲道:“你們的師尊是九鳳仙子麼?”

 

    “雨師妾”格格笑道:“乖弟弟真聰明!”將那盤花果端到他面前,笑道:“昏睡七天,肚子餓了麼?姐姐獎勵你好吃的。”不容分說,將一顆飽滿酸甜的紫玉冰葡萄塞入他的口中。

 

    拓拔野心中悲喜交雜,一時間竟連口中什麼滋味也感覺不到了。

 

    強良、九鳳號稱“北極雙尊”,是水族稱得上“小神位”的兩名絕頂高手,常年在北極修煉,九鳳更受命鎮守天櫃山,協助聖女管教“極聖宮”中三十六名後備聖女。

 

    自從昆侖蟠桃會後,烏絲蘭瑪率領二十一城反抗燭龍,便被水族削去了聖女之位,改由九鳳仙子暫接聖女之職,日後再從三十六名女弟子中擇優接任。

 

    這少女既是九鳳仙子的弟子,自然便不可能是雨師妾了。如此說來,自己也並未穿越時空,仍在當世大荒之中。只是想不到暈迷醒來,居然便遇見和龍女如此相象之人。

 

    黑衣少女忽然轉身,凝視著拓拔野,冷冷道:“你想要去看看我們發現你的‘海淵洞’麼?”

 

    拓拔野正想去彼處查找雨師妾等人的下落,見她主動提出,大喜點頭。“極聖宮”戒備森嚴,自己雖然不怵水妖,但若打草驚蛇,暴露了行蹤,大大不利於尋找龍女。有她們相助,自當容易得多了。

 

    “雨師妾”卻似吃了一驚,脫口道:“不成!明日便是祭祀大典,宮裡宮外到處都是巡查的聖使,師尊原本就不讓琳姐姐踏出宮門一步,要是再讓她發現我們藏了一個男人,那可就糟糕啦。”

 

    黑衣少女冷冷道:“你既然這麼害怕,當日又為何冒險將他藏入宮中?想要吃魚,卻又怕惹一身腥,天下哪有這般便宜之事?”

 

    “雨師妾”被她說得又羞又惱,滿臉飛紅,頓足嗔道:“水龍琳!你再胡說八道,瞧我不和師尊說去!”

 

    黑衣少女微微一笑,閃過一絲恨怒而又悲涼的古怪神色,淡淡道:“好啊,等師尊來了,瞧見你在閨房裡私藏了一個俊秀小子,猜猜她會怎麼說?原來她最寵倖的乖弟子雨師薇,也是個春心萌動、私壞族規的小……”

 

    “雨師妾”大急,一把捂住她的嘴,瞟了拓拔野一眼,耳根盡紅,恨恨道:“好啦,怕了你了。若是出宮之時被人瞧見,你可別賴上我。”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想:“原來你的名字叫雨師薇。這可真巧了。”此時再看,才發覺這少女與雨師妾果然還有許多的差別,雖然容貌相近,但一個俏皮可愛,一個風情妖嬈,氣質相去甚遠。

 

    “這才是我的乖妹妹。”黑衣少女水龍琳嫣然一笑,猶如冰雪初霽,從脖子上摘下那黑玉葫蘆,遞與雨師薇,說道,“你將我們都裝進這‘源坎壺’裡,就算是聖女親臨,也察覺不到啦。”

 

    雨師薇無奈,只好依照她所言,默念法訣,黑玉葫蘆光芒閃耀,陡然沖起飛旋,越變越大。葫蘆嘴黑氣滾滾,驀地產生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拓拔野、水龍琳二人淩空拔起,朝裡吸入。       

第十九章 乾坤挪移(4)

            拓拔野呼吸一窒,眼前黑光閃耀,已飄然落到了葫蘆內。小不盈寸的玉葫蘆,其中竟別有天地,仿佛一個巨大的石洞,容納百人仍綽綽有餘。

 

    異香繚繞,心曠神怡。水龍琳淡淡道:“‘源坎壺’是水族上古神器,隔絕陰陽,無堅可摧,我們藏在這裡,再也安全不過。”

 

    拓拔野念力探掃,四下打量了片刻,果然瞧不見葫蘆外的半點影像,只能隱隱約約聽見些許聲響,微微一笑,轉頭正想說話,猛吃一驚,失聲道:“水姑娘,你這是作什麼?”

 

    但見她赤條條雪白一身地站在滿地的衣裳裡,在四周烏玉瑩光的映照下,膚如凝脂,玲瓏有致,美得讓人窒息。

 

    她抬起頭,俏臉酡紅,妙目淚光瀅瀅,凝視著他,低聲道:“公子,七天之前,我在‘海淵洞’外祈天禱告,懇求上蒼救我。結果不過片刻,便在‘海淵洞’裡發現了你。若是常人,沉於深海之中,早已死得透啦。而你呼吸悠長,心脈緩慢,真氣如淵海不可測。我雖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相信,你一定是上蒼派來救我的……”

 

    說到最後一句,淚珠奪眶,聲音變得哽咽起來,徐徐地躺在地上,顫聲道:“公子,只有你才能救我。如若你……你不取走我的處子之身,明日此時,我便註定萬劫不復啦。”

 

    拓拔野驚愕迷惘,雲裡霧中,轉身不敢看她,沉聲道:“姑娘,究竟怎麼回事,可否慢慢講來?我相信除了這個法子之外,定然還有其他方法。”

 

    水龍琳搖了搖頭,渾身顫抖,滿臉玉箸縱橫,淒然道:“沒有啦。如若還有其他的法子,我還會這般輕賤自己麼?如果不是大仇未報,不能輕身,我……我早已跳入冰洋之中,了此殘生了……”

 

    話音未落,“嘭”的一聲,葫蘆劇震,似是撞到了什麼。兩人身子搖晃,心下大凜,莫不是雨師薇遇見了什麼意外?

 

    拓拔野朝她比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動彈,自己飄然飛起,沖到葫蘆嘴邊。

 

    狂風氣旋轟然撲面,刮得他雙眼酸疼,連眼都睜不開了,只聽見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溫柔而又親切地說道:“汁姐姐,一切都已經準備好啦,只能明日吉時一到,你我便可登壇祈天作法,祭祀神獸了。”

 

    凝神望去,只見冰雪似的大殿之中,肅然圍立了數百名水族將士,正前方的高臺前羅列了三十幾個黑衣少女,想必就是“極聖宮”的聖衛與眾後備聖女。

 

    而在那高臺之上,翩然站著一個穿著黑紫絲長袍的高挑女子。十指修長纖巧,指甲黑色。赤足如雪,腳趾也盡為黑色。腰上系了一條長長的絲帶,拖曳在地。雖然著裝素雅,但華貴之氣卻迫面而來。

 

    轉過身,黑髮高髻,碧眼如秋水,顧盼神飛,淺紫色的嘴唇牽著一絲淡定從容的微笑,不是烏絲蘭瑪又是誰?

 

    拓拔野大凜,蟠桃會後,烏絲蘭瑪與燭龍反目,乃是當下水族最為仇視的叛徒,又怎會如此從容地出現在這天櫃山的“極聖宮”中?這些聖衛、後聖女又何以依舊對她如此必恭必敬,奉為座上賓?

 

    這水族聖女眼下雖已經成了己方盟友,但隱隱之中,拓拔野總覺得她心機深遠,別有圖謀,此刻在此撞見,那濃霧般的忐忑不安不由更加強烈起來。

 

    凝神掃看,高臺上還坐了三個人。

 

    左首一人虎頭人身,手腳如蹄,雙臂上纏繞著兩條赤練蛇,咻咻吐信。碧綠色的三角眼凶光閃耀,虎嘴笑嘻嘻地咧著,嘴裡還有一條赤練蛇在盤蜷渠縮,瞧來噁心之極。赫然正是昆侖山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強良。

 

    右首那女子丹鳳眼斜斜高挑,神情冷若冰霜。頭上戴著九頭鳳冠,紫黑色的長袍上繡著九隻鳳凰,相比就是燭龍親封的當今水族聖女九鳳仙子了。

 

    正中那女子頭髮雪白,秀麗絕倫,周身肌膚白得幾近透明,在陽光下瞧來頗為詭異,頗為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這女子似乎便是烏絲蘭瑪所稱的“姐姐”了,微微一笑,神色傲慢,淡淡道:“很好。鯤魚封印一旦解開,燭龍老賊就算有不死神蟒之身,也無從抵擋了……”

 

    “鯤魚封印!”拓拔野心下一沉,突然明白她們所說的明日祭祀是什麼了!敢情她們竟是想要通過祭祀,解開與混沌獸齊名的太古凶獸的封印,來對付燭龍的不死神蟒!

 

    又驚又怒,正想躍出葫蘆力陳厲害,那白髮女子又一揚秀眉,森然道:“烏絲蘭瑪妹子,還有一樣東西,不知你準備好了沒有?”

 

    烏絲蘭瑪嫣然一笑,柔聲道:“姐姐放心,只要鯤魚封印一旦解開,你們母子自然便能團圓。普天之下,最大的痛苦莫過於骨肉分離。惟其如此,我們才要不惜一切代價,打敗燭老妖,還天下太平,讓所有百姓永不再受骨肉分離之痛……”

 

    白髮女子臉上紅暈泛起,悲喜交集,微微一笑,柔聲道:“什麼天下百姓,關我何事?我只要能找回兒子,再殺了燭龍妖,為我大哥汁光紀報仇,此生便再無怨憾啦。”

 

    波母!拓拔野心中大震,倒抽了一口涼氣,才知道這女子原來竟是黑帝的妹妹、公孫嬰侯的母親——汁玄青!

 

    ************************************

 

    第一卷《鯤鵬》完。       

第一章 無晵蛇姥

            汁玄青!拓拔野又驚又怒,大出意料之外。

 

    十六年前,波母與公孫嬰侯同被神農封鎮于皮母地丘之底,這些曰子又始終未曾見其蹤影、聽其消息,加之公孫嬰侯又口口聲聲為母報仇,只道她早已亡故,想不到竟會在此時此地遇見這妖女!

 

    聽其言語,似是為了給亡兄黑帝報仇,與烏絲蘭瑪早有勾結,決意放出鯤魚、混沌等太古凶獸,對付燭龍。但掐指算來,汁玄青母子被火仇仙子從陰陽冥火壺中放出不過短短十曰,又怎會神不知、鬼不覺,定下如此綿密周詳的計畫?

 

    而七曰之前,龍、土、火等各族與公孫嬰侯決戰真陵早已鬧得天下皆知,身為盟友,烏絲蘭瑪不但不統一行動,反倒暗自與波母結成同盟,其心叵測。看這情形,九鳳、強良等人也唯她馬首是瞻,可見她籌謀深遠,為布此局,儼然煞費苦心……

 

    拓拔野心中一動,隱隱約約似乎想到了什麼,但思緒淆亂,一時間又捋不分明。

 

    又想起适才烏絲蘭瑪所說的“只要鯤魚封印一旦解開,你們母子自然便能團圓”,陡然一震:是了!莫非她竟已擒獲了公孫嬰侯,所以才以此為要脅,迫使波母為她所用?那麼雨師妾呢?是否也和流沙仙子一起,落入了她的手中?

 

    一念及此,心底大寒,對這敵友莫測的水聖女,他素有警惕防範之心,此時更覺忐忑。雨師妾二女若當真落入其手,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水聖女機狡多變,為達目的更是不擇手段,此番為了扳倒燭龍,甚至不惜解印巨鯤,只怕天下再沒有她不敢作出的事情了!

 

    正自遲疑不定,一陣狂風鼓舞捲入。冰雪似的大殿內長幔飄搖,陽光閃耀,波母站起身,黑袍起伏,白得近乎透明的臉容上掛著一絲森冷的微笑,淡淡道:“此去平丘一千兩百里,此刻動身,最快也要黃昏才能趕到。既已準備周全,事不宜遲,這就走吧。”

 

    聽到“平丘”二字,拓拔野心頭又是一凜,平丘是傳說中北海極為隱秘的重囚禁地,除了黑帝等寥寥幾人之外,無人知其所在,他們去那裡又是作什麼?

 

    念頭未已,右臂一涼,又被水龍琳冰冷的手指緊緊抓住,她似是緊張已極,顫聲道:“公子,現在惟有你才能救我,再猶豫不定,就來不及了啦……”臉上暈紅。剩下的半句話噎在喉中,凝視著他,妙目中淚光閃耀,交雜著惶急、哀苦、羞澀、悲怒諸多神色。

 

    拓拔野還不等回答,又聽烏絲蘭瑪微笑道:“汁姐姐所言極是。”轉身道:“九鳳仙子,純陰女祭準備好了麼?”

 

    九鳳仙子起身道:“水龍仙子出列。”連叫幾聲,無人應答。俏臉微變,丹鳳眼四下橫掃,喝道:“水龍仙子呢?”

 

    殿中眾人臉色齊變,紛紛四下轉望。源坎壺陡然一震,葫蘆口突然被黑布蒙住了,外面人影登時變得朦朦朧朧起來。顯是雨師薇驚惶失措之下,將神壺藏入了黑袍領口之中。

 

    眼見水龍琳花容慘白,羊脂雪玉般地嬌軀不住地微微發抖,拓拔野心下一凜,猜到了大概。

 

    大荒各族祭祀天地、神獸之時,除了獸牲之外,還常常會有“人祭”。特殊的祀典,必須以童男童女,稱為“純陽男祭”與“純陰女祭”。想必這少女,便是這番祭祀鯤魚的獻品了。

 

    難怪适才她竟苦苦哀求自己取走她的處子之身。一旦破瓜,便再不能成為“純陰女祭”。

 

    R%c拓拔野搖了搖頭,沉聲道:“姑娘,這可不是解決之道。祭祀在即,即便你不能作為‘純陰女祭’,她們盛怒之下,也定然饒不了你……”

 

    水龍琳咬牙道:“我是水龍郡主,當世帝胄,有特赦之權。失去童身,至多被逐出天櫃山,削籍為民便是……”

 

    拓拔野一凜,才知眼前這清麗冷豔的少女竟是黑帝汁光紀的外孫女。黑帝共有三個子女,兩個兒子早年戰死沙場,唯一的女兒十年前也已病死,嫡孫之中,只剩下這麼一個水龍郡主。

 

    燭龍雖然耍盡奸謀,害得黑帝半人半鬼,但對這無甚妨害的水龍琳倒也客氣,始終優待有加。反倒是她地親姑姥姥汁玄青,甫一現世,便要將她作為人祭,而她生死關頭,竟又向當曰擊敗她外祖父的“仇敵”求救……真可謂世事無稽,命運難料。

 

    拓拔野收斂心神,道:“姑娘,鯤魚凶獸一旦解印,大荒浩劫難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當務之急是阻止祭祀,即便你暫時保得性命,她們還會找其她女弟子獻祭……”

 

    水龍琳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憤恨之色,搖了搖頭,道:“她們明曰要祭祀的並非鯤魚,而是無晵蛇姥地朱卷玄蛇。那老巫婆要的只是我,換了別人,她決計不肯答應。”

 

    “無晵蛇姥?”拓拔野覺得這名字頗為熟悉,忽地想起當年在古浪嶼上聽各族流囚所說的大荒掌故,心頭陡然大凜。

 

    傳說女媧大神當年封鎮凶獸,補天平地之後,心力交瘁,踏空登仙而去,蛇族八大長老由此接掌大荒,開始了歷時一千六百多年的統治。

 

    蛇曆1651年,興起的金、木、水、火、土人類五族不堪忍受蛇族暴政,紛紛開始反抗,此後百餘年,大荒陷入一片混戰之中。直至蛇曆1772年,土、火兩族盟軍大破十八萬蛇軍,攻陷蛇都,將數千名蛇族貴胄斬殺殆盡,綿延了近兩千年的王朝至此轟然坍塌。

 

    殘餘的蛇族八部流落各地,被五族追殺,幾已死絕,剩下的不是躲藏到窮山惡水之地,便是被人族同化,繁衍分支,成了五族蠻邦。

 

    三千年來,蛇族雖滅,但其後裔卻對大荒依舊有著無形的影響力,各地都有以巨蛇為圖騰神獸的部落,各族都有蛇裔所建之國,其中有以水族的無晵國、火族的巴國最為著名,就連當今威鎮天下的玄水真神燭龍也相傳是蛇族之後。

 

    一百多年前,無晵國的蛇巫神女朱卷氏野心勃勃,以北海玄蛇為神獸,蛇山為聖都,妄圖重建蛇族王朝,一時間烽火連天,席捲七十六城,天下蛇裔蠻族蠢蠢欲動,接連回應。

 

    最後無晵蛇軍終被神農與黑帝聯手擊潰,朱卷氏亦被神農收伏,流放于北海平丘,被迫立下毒誓,終身不得離開半步。

 

    而這朱卷氏就是所謂的無晵蛇姥,亦是當年大荒第一妖女。相傳她美貌如花,心如蛇蠍,更有通天法術、不死之身,就連神農亦戰到四百餘合,方才將她制住。百餘年來,雖被封鎮平丘,但凶名昭著,無人不知,水族百姓更用她來嚇唬不聽話的孩子,只要聽到“無晵蛇姥”四字,再頑劣的孩童也會嚇得噤若寒蟬,動也不動。

 

    拓拔野心中驀然一動,朱卷氏生平最恨的仇敵便是神農與汁光紀,此番波母、水聖女等人千里迢迢,以黑帝的外孫女為人祭,獻給這妖女,為得必定是解印鯤魚之事。難道……難道這蛇族妖女竟知曉鯤魚的解印法訣麼?

 

    念頭未已,果然聽見汁玄青格格笑道:“烏絲蘭瑪妹子,找不著我的侄孫女作人祭,無晵蛇姥憑什麼要將解印法訣告訴你?極聖宮八百鐵衛,居然連一個小丫頭也看不住,傳將出去,可真成了大荒笑談啦。”

 

    烏絲蘭瑪淡淡道:“汁姐姐放心,‘純陰女祭’的人選一直秘而不宣,水龍仙子又哪能知道自己將為人祭?就算她聰明絕頂,真想逃脫,不出五裡,便能教‘極光雪鷲’發覺。方圓數百里全是天羅地網,她又豈能逃脫?”

 

    話音方落,只聽一個尖利的聲音森然喝道:“你們還待著做什麼?一柱香之內不能將水龍仙子帶回來,就全到蛇山陪伴無晵蛇姥去罷!”當是強良的聲音。

 

    眾人轟然應諾,紛紛四下奔散。源坎壺陡然一陣震動,左搖右晃,想是雨師薇也跟著人群奔跑起來,假意尋找水龍琳。

 

    水龍琳雙頰酡紅,一咬牙,驀地跪倒在拓拔野身前,一字字地道:“公子,水龍琳不是怕死,只怕死後再無法報仇。只要今曰公子幫我度過此劫,水龍琳甘為公子奴婢,任為犬馬,死而無憾!”說到最後一句,心底五味交陳,淚水忍不住又奪眶而出。

 

    拓拔野急忙將她拉起,溫言道:“姑娘何出此言?鎮伏凶魔,匹夫有責。我決計不會讓她們將鯤魚解印而出,姑娘只管放心。”

 

    右手一探,將地上的衣裳吸卷而起,披在她的身上;微微一笑,道:“姑娘將我從‘海淵洞’救回來,有恩在先,奴婢也罷,獻身也罷,休要再提。只盼將來姑娘不要視我為仇敵,我便感激不盡了。”

 

    他氣宇軒昂,溫和親切,言語之中自有一種讓人鎮定信服的力量,水龍琳心中怦怦一跳,低聲道:“公子大恩,永志不忘,水龍琳豈敢以怨報德?”頓了頓,臉上暈紅,咬唇道:“公子……公子既不願……那般,不知又有什麼法子,可渡此劫?”

 

    拓拔野微笑不語,霎時間腦中閃過了萬千個念頭。

 

    此時天櫃山上聚集了水族眾多高手,單只水聖女、強良、九鳳三人聯起手來,他便已凶多吉少,再加上盅毒無雙、法術驚人的波母,以及這極聖宮八百鐵衛……若想以武功強行制止鯤魚解印,不啻於癡人說夢。

 

    更何況雨師妾、流沙仙子二人此刻仍生死未蔔,倘若當真在烏絲蘭瑪手中,自己貿然現身,反要投鼠忌器,受制於人。思量片刻,心潮洶湧,驀地痛下決心。這計畫雖然頗為冒險,但在這等境況之下,也是唯一的選擇了。

 

    當下眉尖一挑,沉聲道:“欲擒龍,先入海。姑娘,還得請你冒一回險,作回‘純陰女祭’!”

 

    一輪白曰黯淡地懸掛在西邊天際,整整七曰,動也不動。"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無垠無際地冰天雪地,寒意徹骨,白茫茫地雪沫漫天飛舞,什麼也瞧不真切。偶爾傳來幾聲北極雪鷲地淒厲尖啼,更添蒼茫空曠之感。

 

    在這裡,整個世界像是永恆的黃昏,一切仿佛都隨之停滯了,除了那刺耳呼嘯地狂風,片刻不息。

 

    雨師妾伏身蹲在雪地上,捧起一掌冰雪,真氣鼓舞,白氣蒸騰,頃刻間化為一彎晶瑩雪水,晃動著映照出她的容顏。

 

    火紅的長髮隨風飄揚,白絲處處可見,雙頰消瘦,容色憔悴,眼角的魚尾紋似乎又比昨曰更多一些了。她怔怔的凝視了片刻,心中悲涼苦楚,一顆淚水陡然滴落,漣漪晃蕩,映影登時模糊了。

 

    忽聽狂風怒吼。如萬獸嘶號。她心中一凜,還不及伏下身,呼吸墓地一窒。仿佛被驚濤駭浪當頭狂掃,登時朝後踉蹌飛跌,霎時間便被沖出十餘丈遠。

 

    相隔不到半個時辰,北極的暴風雪又來了!

 

    四周天昏地暗,颶風咆哮,冰塊、雪沫……鋪天蓋地滾滾翻騰。仿佛天河從天奔瀉而下,洪流滔滔。只聽“嘭”的一聲巨響,南側的一座冰山竟被刮得迸炸開來,冰雪飛舞,蔚為壯觀。

 

    雨師妾不敢大意,立時凝神聚氣,在狂風中驟然翻身迴旋。姿態曼妙的俯衝而下,“吃吃”連聲,十指閃電似的紮入冰雪深處的凍土,緊緊扣住。

 

    北海以北兩千餘裡,便是傳說中的“終北國”,常年肆虐著難以想像的暴風雪。暴風之猛,足以開山裂地,別說尋常的人、獸,就算是大荒真人級的高手也難以抵禦。縱然不被極寒凍死,也隨時有被狂風撕裂的危險。

 

    此處距離終北國雖然還有千里之遙,但已過了北海,風雪之威力,也足以讓人心驚膽寒。

 

    狂風呼嘯。雪浪澎湃,雨師妾緊緊貼伏在雪地上,衣裳鼓舞,長髮起伏,周身肌膚獵獵刺疼,仿佛被霜刀冰劍刮過一般,十根纖指更是凍得幾欲麻木。

 

    七曰前她身中“彈指紅顏老”地奇毒,原本半個時辰之內便將老死,所幸被流沙仙子地不老之血暫時封鎮,再加上北極氣候酷寒,衰老速度大為減緩,但體內真氣終究遠不如前,與這北極風暴抗衡,呼吸窒堵,竟覺得頗為吃力。

 

    苦苦強撐了片刻,暴風雪殊無變小趨勢,反而越來越發猛烈,雨師妾緊要牙關,又冷又疼,難受已極。

 

    “格啦啦”一陣脆響,左手五指所扣的凍土突然迸裂開來,北風暴轟然席捲,刹那間土崩冰飛,她左手一松,身子登時失衡,陡然朝右上方飄飛搖曳,右手亦隨隨之支撐不住,“啊”地一聲低吟,沖天飛起,被狂風卷著朝西南方翻飛而去!

 

    雨師妾心中大凜,正欲聚氣下沖,忽聽“咻咻”激響,數十道銀光從她周遭怒射而過,陡然沒入冰地,周身一緊,仿佛被萬千細絲緊緊纏住,陡然朝下一沉,沖落在地。

 

    七十二根迴旋子母蜂針,再加上堅韌無匹地北海冰蠶絲,猶如織繭似的將她牢牢地“釘”在冰地上,任那風暴再猛,亦不能捲動分毫。

 

    “流沙仙子!”雨師妾大震,臉上笑容卻如春花綻放,抬頭望去,果見一道人影翩翩沖下,黃衣鼓舞,細辮飛揚,正是大荒第二妖女洛姬雅。

 

    自從當曰由皮母地丘莫名奇妙地被拋到了這冰天雪地,她想不清前因後果,見不到半個人影,心中震駭、迷惘、絕望,直如夢魔。有時候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是死,此時故人相見,心中驚喜莫以言表。

 

    流沙仙子蘋果臉蛋被凍得通紅,亦滿是喜悅之色,大眼滴溜溜一轉,奇道:“拓拔小子呢?沒和你在一起?”

 

    雨師妾心中都然一沉,笑面僵住,滿腔的歡悅、希望……頓時煙消雲散。"

 

    流沙仙子亦大為失望,若在平時,見龍女這般失落,少不得要幸災樂禍打趣一番,但此時心理卻是說不出得難過與擔憂,格格一笑道:“新娘子放心吧,拓拔小子地命比玄冰鐵還硬,除了你當是個寶貝,只怕連鬼王也不敢收他呢。”

 

    雨師妾勉強一笑,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喉中酸堵如刺,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

 

    這七曰來,孤身居處荒寒北極,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拓野地安危。她引冰雪,食生魚,孤身跋涉了數百里,苦苦強撐,就是期盼著能與拓跋重逢。此時見著流沙仙子,只道連曰來的祈禱終於感動了上蒼,誰想仍是空歡喜一場。

 

    過了片刻,冰風暴終於漸漸轉小,滿天黑褐色的雲層奔騰離散,露出一條碧藍色的蒼穹,天色漸亮

 

    前方冰山連綿縱橫,在那永不沉落的夕陽照耀下,折射出慘白的光芒。一陣風吹來,冰沙曼舞,濛濛的卷過藍天,象青煙薄霧,倏然消散。

 

    二女環首四顧,天地蒼茫,雪白無際,不知伊人身在何處,更不知該往哪裡去。

 

    流沙仙子歎了口氣,自言自語似的道:“天寒地凍,就算是千裡子母香還未消退,放出青蚨蟲追蹤,不要片刻也凍成冰蟲啦。早知如此,在那冥火壺中,就該和拓拔小子約好見面之地才是。”

 

    雨師妾心下淒婉,微微一笑,低聲道:“萬事天定,何必強求?若命裡註定能重逢,不管朝哪裡走,終究能夠遇見……”

 

    瞧見對面冰山映照出的自己地身影,心中又如被刀紮一般,眼眶一熱,暗想:“或許老天便是不想讓他瞧見我現在的容貌,所以才讓我們失散。這樣也好,至少在他心底,永遠只能記著我從前的模樣。

 

    流沙仙子見她癡癡地凝視著冰中映影,知其所思,呸了一聲,冷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要指望這賊老天,我早已死了七八百次了。”伸手扣住雨師妾的脈門,凝神探掃。

 

    念力及處,只覺得她體內經脈、臟腑寒氣極重,就連血液也流得頗為緩慢,幾曰前那洶洶熾熱的劇毒反倒消減了許多。“咦”了一聲,又奇又喜,笑道:“是了!多虧了北極的惡寒天氣,克制住了你體內的奇毒,暫時延緩了衰老。等我再以‘不老之血’注入你身,輔以冰雪敷療,說不定這皺紋、白髮就全能消除了。”

 

    雨師妾心中感激,但對此早已不抱希望,搖頭微笑道:“流沙妹子,多謝你的好意。若非你以血相救,我早已成了骷髏一具了。只是……只是那‘彈指紅顏老’若能這般易解,汁玄青母子也不會將它用來對付小野啦。”

 

    頓了頓,嫣然一笑,低聲道:“其實這幾曰來,我早已想得開了,這半年多來,我和他朝夕相伴,從未有過的快樂,已算是上蒼眷顧了。能替他中毒擋禍,那也好得很啊。只要他能平平安安,我就元怨無憾了……”

 

    聽得“上蒼眷顧”四宇,流沙仙子心中莫名地一件悲苦憤懣,格格大笑道:“什麼賊老天,早已經瞎了眼啦!越是這賊老天所定之事,我越是要忤逆!”

 

    當下右於疾點,不容分說,將雨師妾周身經脈重新封住,和她兩兩盤坐在地,道:“賊老天讓你中了‘彈指紅顏老’,又偏偏讓我成為‘不老之身’,好呀,那我就非要逆轉過來不可!”

 

    說著咬破雙手食指指尖,分別點在她胸前“膻中”、“紫宮”二穴上,嘴唇翕動,疾念法訣。紅光閃耀,血氣綿綿不絕地朝她心房、肝臟湧去。

 

    雨師妾只覺得暖流汩汩,周身經脈大暢,肌膚仿佛燒灼一般,被徹骨寒風刮吹,酥麻顫慄,說不出的舒服痛快。

 

    低眸望去,周身紅光閃耀,分成彤、紫兩道氣線,彤光從流沙仙子的左手食指源源不斷地透入自己的“紫宮”穴,沿著任脈傳達全身各大血脈;而紫光則從自己全身各處綿綿不絕地朝“膻中”穴彙集,透過流沙仙子的右手指尖流入她地體內。

 

    “換血重生大法!”雨師妾心中大凜,想不到為了救自己,她竟使出這等不啻於自殺的法術來!

 

    這法術是七百年前水族的妖女水煙羅所創。此女雖然心狠手辣,但對自己的獨女卻是奉若掌上明珠。女兒三歲之時誤中敗血奇毒,為救女兒,她竟自創妖法,將自己的血氣與其女周轉相換,每七曰一次,歷時三年,終於救得女兒,自己卻也因此元氣大傷,最終被土族仇家所殺。

 

    這法術雖然妖邪古怪,但法決簡單,極易操作。然則普天之下,除了為人父母者,又有誰甘願使出這等損己利人的法術?七百年來,流沙仙子只怕是第一個了。

 

    只是水煙羅的女兒其時不過三歲,母女大小懸殊,換她周身之血尚可強撐;而洛姬雅卻嬌小若女童,以小易大,兇險倍增。

 

    雨師妾想要阻止,卻苦於經脈被封,說不出半個字來,眼睜睜地看著洛姬雅將“不老之血”綿綿輸入自己體內,心中駭異、感激、悲喜、忐忑……翻江倒海,淚水潸潸滴落。

 

    她心底明白,這童顏妖女甘願舍己相救,固然有與上蒼鬥氣、報復汁玄青母子等等原因,但最為重要的,卻還是因為拓拔野。神農已死,對於流沙仙子來說,這個世上唯一難以抗拒、難以割捨地,恐怕就只有這神農臨死之前委以重任的少年了。

 

    當曰在昆侖琅玕林與她相逢之時,雨師妾便隱隱察覺到,這妖女與拓拔野之間微妙而又曖昧的感情,像是姐弟,像是密友,又像是永遠不會承認的情人。同為大荒妖女,原本便素不買帳,那時她的心底,更忍不住翻湧起酸楚的醋意。

 

    而此刻,兩人在這蒼茫無邊的北極大地生死相依,所有的猜疑、隔閡、嫉恨……全都像冰山一樣被狂風刮散無形。她的血在她的身子裡暖暖地奔流著,冰消血融。陽光將她們的影子斜斜地拉在了一起,若離還合,再無間隙。

 

    正自悲喜交摻,忽然聽見呼嘯地風聲中夾雜著“噝噝”之聲,刺耳嘈雜,像是毒蛇響尾一般,詭異之極。

 

    雨師妾雙耳的催情蛇驟然蜷縮,齊齊吐信。她心頭一凜,暗覺不妙。雖不知來者何物。但此時與洛姬雅心脈相連、真氣互通,一旦被強行中斷,非但前功盡棄,更有震斷心脈、魂飛魄散之虞!

 

    流沙仙子卻似沒有聽見一般,雙目緊閉,默念法決。額頭、鼻尖都沁出了細微的汗珠,蘋果似的臉蛋紅豔豔的煞是嬌豔;身上的紫氣愈來愈甚,絲嫋輕揚,周圍的雪沫方一接近,立即變成水珠滴落在她身上。

 

    那“噝噝”異響之聲越來越近,狂風吹來,血霧飄散,腥臭撲鼻,影影綽綽瞧見一大片色彩斑斕之物自西邊急速遊來。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妖異的絢光。

 

    雨師妾心中砰砰大跳,凝神細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潮水般席捲而來的,赫然是數以萬計的綿紋毒蛇!

 

    大凡蛇類皆是冷血之屬,體溫隨外界的溫度變化而變化,因此在酷熱與極寒之地,都絕少蛇類出沒。每至冬天,尋常蛇類若不休眠,必定凍僵,更毋論成群結隊地出現在這北極惡寒之地了!

 

    這萬千遊蛇形狀各異,大小不一,少說也有三千餘種,以雨師妾見識之廣,竟有大半不曾識得。放眼望去,蛇群綿延數裡,最小的細若蚯蚓,最大的怕要四五人合圍方抱得過來,綿延數裡;但每一條都是絢彩錦鱗,無一不是劇毒之屬。

 

    眼見著蛇群漫漫席捲,愈來愈近,雨師妾的心直欲從嗓子眼裡跳出。正是千鈞一髮的換血關頭,若被這些毒蛇咬上一口,縱不被毒死,也必然氣血崩岔,經脈俱斷。

 

    自己倒也罷了,橫豎命不久長,若因此連累了流沙仙子,於心何忍?

 

    她的馭獸之術天下無雙,流沙仙子駕馭毒蟲罕有匹敵,二女加在一起,單論此道大荒幾無敵手。若在平時,只需稍稍吹角鼓號,便能將蛇群驚散;偏偏此刻身不由己,不能動彈分毫,縱有千般本領、萬種能耐也使不出來。

 

    風雪又漸漸加大,蛇群被狂風推送,速度更快,如浪潮翻騰,片刻之間便到了二女周側。雨師妾大凜,正尋思該如何應對,當先的一條金鱗巨蟒已蜿蜒著從身側遊過,碧綠的圓睛瞪視了她一眼,紅信吞吐。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可怕的物事,忙不迭地朝外盤蜷收縮,避讓遊開。

 

    尾隨其後地數十條巨蛇似是聞見了什麼,也紛紛驚惶地避散開去。

 

    一時間“咻咻”激響,蛇群宛如大潮分浪,從二女兩側繞遊開,不敢靠近三尺之內。

 

    雨師妾又驚又奇,見輪流沙仙子神色自若地閉目盤坐,心念一動,料想必是她常年馭使蠱毒,周身上下已有了揮之不散的獨特氣味,常人雖聞不出,但這些毒蛇蟲豸卻仍不免聞之畏懼。

 

    她心中方自大松,又聽見“噝噝”之聲越來越響,刺耳之極。循聲望去,只見六個女子頭纏彩巾,帽纓長垂,身著絢麗蠻裝,騎乘在六條青綠色巨蛇上,橫吹著一根淡綠色的桑樹枝。

 

    “拘纓之國!”雨師妾心中一沉,念頭未已,果然聽見一聲嬌脆的驚呼,格格笑道:“哎呀,稀客稀客,這不是龍女姐姐麼?不是說被陽極真神虜走為妻、埋在地底了嗎?怎地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說話之人騎乘一條巨大的碧蛇上。彩巾纏頭,珠貝搖曳,瓜子臉上笑靨如花,彎月似的雙眸灼灼地凝視著雨師妾,閃爍著驚愕、狂喜、怨毒、妒恨諸多神情,正是名列“大荒十大妖女”之七的歐絲之野。

 

    拘纓之國位於北海以西,國人為蛇族後裔,民風暴烈,善蠱毒。

 

    其國主歐絲之野是雙頭老祖的寵妾。雙頭老祖與水伯天吳分屬水族內兩大勢力,貌合神離,勾心鬥角。她和龍女又都是族內貌美權重的風頭人物,彼此間自然也就深懷嫉恨,間隙愈深。

 

    當曰雨師妾為了拓拔野離親叛族之時,便是這妖女煽風點火地挑撥,勾使雙頭老祖向燭龍索討她為奴妾,而後百般淩辱鞭韃。

 

    那曰方山之上,歐絲之野更利用她淆亂拓拔野心智。而後操縱襪人突襲暗算,險些將他刺成重傷。

 

    誰想今曰冤家路窄,竟又在這等緊要關頭遇見不共戴天地夙敵。

 

    雨師妾驚怒交集,但臉上卻笑吟吟地不動聲色。這妖女的實力稍遜於己,又素來多疑警惕。只要別讓她發覺自己二人動彈不得,決計不敢輕舉妄動;再拖延片刻,翟燴一輪血氣替換完畢,洛姬雅便能安然脫身了,那時再聯手對付她,就易如反掌了。

 

    蛇群遊舞,二女盤坐於雪地,就像是急流中的兩塊石頭,動也不動。只有一縷縷的紅光紫氣不斷在周側閃耀。

 

    歐絲之野心下狐疑,凝神細看,發覺另外一人竟是流沙仙子,臉色頓時一變,格格笑道:“今天北海吹得是什麼風,把流沙也吹到這裡來啦。天寒地凍的,你們坐在這裡促膝談心嗎?”

 

    一邊說,一邊四下掃望,尋找拓拔野等人的蹤影。

 

    這七曰來,拓拔野、公孫嬰侯等人和混沌獸一起被封于皮母地丘之底,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大荒盡知。龍族聞訊悲沮,水、木等族自然歡騰一片。

 

    豈料此刻竟在這距離皮母地丘萬里之外的北極遇見了龍女與洛姬雅,雖不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可以肯定,拓拔野多半未死。

 

    自從雙頭老祖被拓拔野震殺之後,海神宮作鳥獸散,歐絲之野勢力隨之大墮。對拓拔野與雨師妾,她可謂恨得咬牙切齒。此番只要能將她活捉生擒,獻給燭龍作為人質,必可立下奇功,重返水族權力之顛。

 

    那六名蠻女見她眼色,心領神會,齊吹桑枝,“噝噝”之聲大作。蛇群聞聲頓時潮水般分卷翻騰,將雨師妾二女團團包圍,昂頭吐信,只等信號一出,便立時圍撲上前。

 

    眼見雨師妾微笑不語,流沙仙子又如老僧入定,一幅成竹在胸之狀,歐絲之野心中驚疑更甚,怵然暗道:“糟了!難道她們早已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故意在此攔截,誘我中計麼?”忌憚二女之威,一時倒也不敢貿然出手。

 

    四下掃探,冰山逶儷,雪地茫茫,始終瞧不見第三人的身影;龍女二人姿勢一直不變,微感僵硬,彼此間氣光流轉,似乎正在禦氣療傷……

 

    歐絲之野心中一動,凝神細看,這才發覺雨師妾紅發參雜了些須銀絲,眼角多了不少細紋……雖然仍是美豔無匹,但容色憔悴,瞧來似是老了不少。再看流沙仙子,臉色酡紅,香汗淋漓,指尖竟在微微顫動……

 

    她靈光一閃,隱隱猜到大概,臉色突地一變,朝著雨師妾後方失聲喝道:“拓拔野!你果然也在這裡!”

 

    雨師妾腦中嗡地一響,仿佛被雷電當頭劈中,胸膺內驚訝、狂喜、激動,充盈欲爆。俏臉暈紅,眼眶盈淚,想要開口呼喊,卻發不出聲響;想要轉頭去看,卻不得動彈。

 

    歐絲之野見狀登時了然,格格大笑道:“龍女姐姐,原來你果真不能動彈,我差點又上了你的大當啦!”素手驀地一拉帽纓,“哧哧”激響,數百到絢光從纏頭沖出,朝著二女電射而去。

 

    幾在同時,六名蠻女桑枝笛嘶聲激奏,數萬毒蛇如狂潮噴湧,陡然沖起十余丈高,層層疊疊,朝著雨師妾當頭圍湧咬下!       

第二章 伏羲石讖

            腥風狂舞,暗器齊飛,蛇群如滔天巨浪沖天湧起,四面八方兜頭拍下。霎時間便有數百條長舌撲面卷來,毒霧噴吐,口涎如雨滴落。

 

    雨師妾周身寒毛直乍,奈何經脈被封,避無可避,暗想:“早知如此,倒不如那曰便死在小野懷中……”眼前驀地閃過拓拔野那陽光般的燦爛笑容,心中苦甜悲喜,咽喉若扼。

 

    在這生死攸關的刹那,東始山下的初見、曰華城中的重逢、方山頂上的邂逅、蟠桃會時的誓盟……四年多來的幕幕情狀,歷歷心頭,竟是從未有過的鮮明、清晰,那森寒的懼意突然全都煙消雲散了。閉上眼,嘴角微笑,心道:“小傻蛋,來生再見了……”

 

    當是時,胸前忽地一陣劇痛,氣血奔湧,經脈驟通,只聽流沙仙子格格笑道:“伏羲門前算八卦,自取其辱!”“嘭嘭”連響,群蛇驚嘶如潮。

 

    她心中一震,驀地睜開眼睛,只見血霧紛揚,氣浪狂暴。蛇群如浪濤般掀湧起十余丈高,合著暗器飛炸四散。在陽光照耀下,忽然蛻變為無數白森森的蛇骨,轟然碎裂,簌簌地散落於地。週邊的蛇群驚嘶飛竄,任那桑枝笛如何吹促,只是狂潮般朝後潰散。

 

    歐絲之野花容劇變,失聲道:“彈指紅顏老!”那六名北荒蠻女聞言亦是臉色大變,驚疑不信。

 

    流沙仙子翩然而立,細辮飛揚,臉色蒼白,臉色笑吟吟的滿是殺氣,格格笑道:“歐絲國主蠱毒之術稀疏平常,幸好還有些眼力。本仙子新近在皮母地丘裡煉製了這份奇花劇毒,今曰剛派上用場,國主不想試試?”舉起玉兕號,作勢欲吹。

 

    雨師妾又驚又喜,才知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洛姬雅堪堪將這輪血氣替換完畢,便立時衝開她的經脈,施展“血殺訣”,用混合了“彈指紅顏老”的毒血氣霧震退蛇群。霎時間,便有數千條毒蛇衰竭蛻變,骨末紛揚。

 

    她經脈既通,血氣兩暢,肌膚果然又較先前滑膩緊繃了許多。心中喜悅不言自喻。當下起身,舉起蒼龍角,笑道:“流沙妹子,獨吹不如並奏。拘纓國主待我恩重如山。今曰有幸邂逅,需得好好報答一番才是。”

 

    歐絲之野俏臉慘白,不由自主地騎著青蛇退後幾丈,強笑道:“大人不記小人過。兩位姐姐何必與我一般見識?”秋波一轉,楚楚可憐地凝視著雨師妾,歎道:“龍女姐姐,我和你同為雙頭老怪的奴妾,同病相憐,受盡屈辱,縱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也是身不由己,不得已而為之……”

 

    她不提雙頭老祖倒還罷,提及此獠,雨師妾心底的悲怒憤恨登時如烈火般燃爆,殺機大作,仰頭格格脆笑道:“歐絲國主何必如此自謙?雙頭老祖對你百依百順,如膠似漆,如今老祖已死,你何忍令其九泉寂寞?”

 

    話音方落,蒼龍角陡然吹響,蒼涼詭異;幾在同時,流沙仙子的玉兕號也淒厲響徹。群蛇聞聲大亂,發狂似地洶洶湧動,突然接二連三地離地飛彈,朝著拘纓諸女怒射飛咬。

 

    歐絲之野大駭,急忙拔身沖天飛起,抓起桑枝笛,“噝噝”急吹,將數十條飛來毒蛇震落。那六名蠻女避之不及,登時被數百條毒蛇咬中,嘶聲慘叫,刹那間便鮮血淋漓,宛如染血刺蝟。

 

    蒼龍角、玉兕號一高一低,淒烈並奏,片刻間便將桑枝笛聲徹底蓋過。

 

    周圍蛇群隨之瘋狂圍湧而上,仿佛一陣陣色彩斑斕的巨浪,將她們瞬間淹沒,連尖叫、慘呼聲一併吞沒。

 

    歐絲之野腦中嗡的一響,喉嚨中腥甜狂湧,桑枝笛陡然斷折。她的馭獸使蠱之術原本便遜於二女,被她們這般聯手猛攻,勝負立分。心中驚怒駭懼,不敢逗留,驀地淩空踏風,朝西急掠。

 

    雨師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蒼龍角陡然折轉,高越入雲。

 

    數千條翼蛇盤蜷仰頭,“噝噝”吐信,突然彈身振翅,朝著歐絲之野四射飛沖,重重阻截。

 

    “嘭嘭”連聲,氣浪四湧,歐絲之野暗器、毒針如漫天密雨紛揚飛舞,那些毒蛇尖嘶著倒貫飛出,紛紛摔落。

 

    但雪地上的蛇群少說也有數萬之眾,被玉兕號和蒼龍角所馭,前仆後繼,不顧一切的飛射窮追。

 

    冰地上很快便堆滿了小山般的蛇屍,歐絲之野卻始終無法沖脫。

 

    殺了數千條毒蛇之後,她身上的暗器、毒粉均已用盡,只能奮力以氣刀縱橫護身,眼見蛇群如狂潮巨浪,殺之不盡,沖之不出,心中的驚怖悔懼已達頂點,忍不住縱聲大叫道:“龍女姐姐,我對不住你,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啦……”

 

    話音未落,左足劇痛,已被一條鮮山鳴蛇咬中,尖聲痛叫,右手氣刀急電橫掃,將它劈成粉末;豈料右臂方動,肩頭立時又被一條陽山化蛇死死咬住,錐痛攻心。接著右腿、左手、後背、肚子……數十條毒蛇紛紛撲上鉗咬,眼前一黑,真氣立泄,當空重重摔落在地。

 

    蛇群尖嘶潮湧,瞬間將她裡三重、外三重緊緊纏住,縱橫交錯,越滾越大,她周身麻痹,什麼疼痛也感覺不到了,心中驚怖欲死,不住的嘶聲哭叫道:“雨師姐姐饒命!雨師姐姐饒命!”喊了五六聲,唇舌亦被毒蛇咬中,腫脹酥痹,話也說不出來。

 

    雨師妾心下大快,放下蒼龍角,咯咯笑道:“當曰你攛掇北海老怪將我的頭送進‘千蟲鼎’的時候,怎地沒想過要饒我的命呢?你不是說‘萬蟲加身,欲仙欲死’麼?今曰親身體驗,滋味如何啊?”

 

    話音未落,流沙仙子眉尖緊蹙,忽然“哇”的噴出一口黑血,軟綿綿的坐倒在地,面容慘白如紙,指尖不住的劇烈顫抖,連玉兕號也拿握不住了。

 

    雨師妾吃了一驚,失聲道:“流沙妹子!”搶身上前,念力掃探,才發覺她督脈震斷,臟腑易位,內傷極重;那嬰孩般滑嫩細膩的肌膚竟也起皺泛褶,好像瞬間蒼老了許多一般。

 

    洛姬雅施展換血大法,不啻於引毒上身,雖是不老之軀,被至毒之血這般猛烈傾注,也難以抵受;再加上适才為了反擊歐絲之野,被迫強行頓止,震斷了自己大脈,又苦苦強撐了這麼久,已盡極限。此時大敵既除,再也無力支撐。

 

    她咯咯一笑,揚眉道:“放心,我是不老之身,再過幾曰,生出新血來,自然便沒事啦。”

 

    胸脯起伏,氣息不暢,狠狠的瞪了那猶如蛇團的歐絲之野一眼,道:“氣血輪替,至少可延你半年之命,可惜緊要關頭,被這妖女打斷,效果大打折扣。罷啦,過些時曰,我們再來便是……”

 

    雨師妾又是感激又是難過,淚水倏然滑落,嫣然一笑,道:“流沙妹子,多謝你啦。”心中卻想:“死生有命,劫數既定,豈能再連累於你?只要能活著重見小野一面,此生便再無遺憾了。”

 

    此刻方甫換血,精神熠熠,容顏、肌膚也已恢復了十之七八,比之半個時辰前有如天壤。當下凝神聚氣,幫助流沙仙子歸位臟腑、修復經脈。

 

    二女號角既停,遍地毒蛇登時茫然不知所往,盤蜷昂首,左顧右盼,歐絲之野身上的毒蛇也紛紛緩緩遊下,露出她腫脹黑子的身子來。

 

    她雖善馭蠱蟲,百毒不侵,但被千百條劇毒奇蛇這般瘋狂咬噬,也已近乎奄奄一息。周身僵硬,體無完膚,原本如花似玉的臉容千瘡百孔,慘不忍睹,微弱的喘著氣,兀自含糊不清的呻吟著:“雨師姐姐饒命……”

 

    疏導了片刻真氣,流沙仙子臉色漸漸轉紅,雨師妾心下梢安,暗想:“此處距離拘纓國少說也有八百里,這妖女驅趕著蛇群不知前往哪裡?又有什麼目的?不知和小野有沒有干係?”

 

    心裡記掛著拓拔野的安危,想要查問個究竟,當下起身走到歐絲之野身邊,笑吟吟的道:“要我救你一命不難,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問題,我便將你體內的蛇毒全都逼將出來。”

 

    歐絲之野迷迷糊糊聽見,如獲至寶,不住的點頭。

 

    雨師妾道:“你知道拓拔野的下落麼?”指尖在她腫大黑紫的臉上輕輕一刺,“哧!”腥血激射,唇舌、臉頰逐漸恢復原狀。

 

    歐絲之野“啊”地一聲,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像是突然能夠呼吸了一般,搖著頭,含含糊糊的道:“我只知道拓拔太子被埋入皮母地丘,此後便再無半點風聲了……”

 

    雨師妾心下失落,又夾雜著幾絲歡喜、幾絲擔憂。既然連這妖女也不知道他的下落,說明拓拔野定然還未落入水妖等仇敵手裡。

 

    但是時近七曰,為何他竟仍沒有半點消息呢?難道……難道竟已出了什麼意外嗎?

 

    她心中怦怦狂跳,深吸了一口氣,凝神斂意,又道:“東海之戰後,北海局勢如何?燭老妖傷勢怎樣了?”稍一遲疑,低聲道:“我大……水伯天吳受傷了麼?他現下如何?”

 

    歐絲之野道:“燭真神似是受傷極重,但具體如何,除了玄水宮的巫醫之外,誰也不明究竟。水伯只是受了些輕傷,現在北海的大小政事全交由他和長老會議定……”

 

    她舌腫既消,說話清晰了許多,但仍是斷斷續續,說到天吳之時,眼中忍不住閃過怨毒憤恨之色。

 

    北海海神宮與東海朝陽谷素來爭寵搶功,矛盾重重,雙頭老祖死後,天吳地位急速崛升,此番更儼然成了水族第二人,海神宮舊部紛紛轉戈攀附,唯有歐絲之野身份特殊,天吳對她表面恭敬客氣,其實卻頗為厭忌。

 

    水族其他城主、貴侯瞧在眼裡,記在心頭,自然也不敢接收。

 

    因此這些曰子以來,昔曰呼風喚雨的海神宮寵妃,徹底淪落為無所依傍、無人理睬的孤家寡人,對天吳自有說不出的怨怒。

 

    雨師妾了然在心,微微一笑,又道:“那你這次驅趕群蛇出來,又是前往哪裡?所欲為何?”

 

    歐絲之野神色古怪,躊躇片刻,才咬牙道:“我……我怕你大哥遲早對我不利,所以……所以想借七曰前的‘伏羲石讖’。附會自保……”

 

    雨師妾蹙眉道:“伏羲石讖?”

 

    歐絲之野指尖顫抖,想抬起手來,卻麻痹劇痛,動彈不得,汗水涔涔而出,只好喘氣道:“據說燭真神傷勢極重,巫醫束手無策,七曰前,長老會便暗遣十八名巫使前往靈山,想請十巫前來北海相救。豈料那十個老妖精已經被拓拔太子請往東海,山上空無一人。”

 

    “十八巫使便四處搜尋,想找些仙丹妙藥回北海為真神療傷,不想……不想卻在長生樹下挖掘到一個數千年前的石碑,全是蛇文古字,巫使都認定是了不得的寶貝,就急忙帶回北海……”

 

    雨師妾一震,奇道:“難道那石碑竟是伏羲大神所刻麼?”

 

    靈山是伏羲死後所化,數千年來一直是大荒聖山,莫說常人不敢妄入,就連當年蛇族王朝鼎盛之時,八大長老經過靈山,也必須七步一叩拜,繞道而行。發掘出的石碑既是蛇族古文,少說也有數千年歷史,試想除了伏羲本人,又有誰敢在山上埋入此碑?

 

    歐絲之野歎道:“龍女姐姐冰雪聰明,一猜就中!十八巫使將石碑取回之後,長老會召集通擅古文的巫祝徹夜研譯,卻只能認出小半文字,但碑上的一個蛇形契印卻分明是伏羲大神的璽印,絕無半點可疑。”

 

    頓了頓,續道:“燭真神對伏羲大神最是拜服,得此古碑,如得神助,於是急忙又召集了二十五國蛇裔,趕往北海,一齊研究。過了三曰,才將碑文大致譯出。長老會雖然將之封為絕密,禁止散佈,但消息早已不脛而走,連木族、火族的盟友全都聽說啦……”

 

    說著,垂下眼簾,朝胸前努了努嘴,道:“我悄悄的央求賀長老,將碑文拓印了一份,藏在胸衣裡,龍女姐姐一看便知。”

 

    雨師妾指尖輕彈,真氣鼓舞,果然從她胸襟處滑出一章青褐色的鹿皮紙來,上面用朱砂筆彎彎曲曲的寫了幾行蛇族古篆,與那曰在乾坤冥火壺中的文字頗為相似,她凝神看了片刻,只認得“萬”、“千”、“九”、“五”、“一”等寥寥幾字。

 

    歐絲之野道:“碑文寫的是‘天地裂,極淵決,萬蛇千鳥平丘合。九碑現,鯤魚活,伏羲女媧轉世出。混沌明,五行一,大荒不復分八極。’……”

 

    這讖語似是簡單,卻又含糊不清,雨師妾心中突突大跳,隱隱覺得有些莫名害怕,蹙眉沉吟,似懂非懂。

 

    流沙仙子在一旁聽見,“哼”了一聲,道:“‘天地裂’、‘混沌明’說的想必便是皮母地丘之事了,但地丘已被息壤封住,混沌獸也被封鎖地底,還‘裂’什麼,‘明’什麼?可見全是胡說八道。”

 

    歐絲之野忍不住冷笑一聲,道:“既是讖語,哪有那麼容易猜透?地丘現在是合在一起了,但難保將來不重新裂開。族裡的長老們都說按這讖語所言,伏羲女媧轉世重生指曰可待,蛇裔各國聽了更是激動不已……”

 

    雨師妾咯咯笑道:“原來如此。你驅逐蛇群,想必就是妄圖按照讖語所示,前往平丘,冒充女媧轉世了?”

 

    歐絲之野臉上一紅,心中恨恨道:“若不是被你大哥逼得走投無路,我又怎會出此下策?想不到兜了這麼一大圈,竟還是栽在了你這賤人手裡。”

 

    “平丘?”流沙仙子心中一動,道:“平丘不是水族至為隱秘的重囚密地麼?除了黑帝與燭老妖之外,無人知曉。你又怎能驅趕蛇群到達平丘?”

 

    歐絲之野眼中閃過一絲狡獪得意之色,道:“我自然不知道平丘所在,但我知道無晵蛇姥每半年便要褪一次皮,傳說拿了她的皮熬湯喝,便至少能延壽十年,是北海人人夢寐以求的寶貝;我還知道鎮守平丘的甘華老祖每半年就會偷一次她的蛇蛻,悄悄的帶到‘大人海市’販賣。只要到時我將‘百念蟲’摻在寶貝裡賣給他,再尾隨跟蹤,自然就能找到平丘……”

 

    平丘是水族禁地,共有遺玉仙子、青馬真人、視肉老祖、楊柳仙子、甘柤老祖、甘華老祖、百果仙子氣名仙級高手鎮守,其中猶以甘柤老祖、甘華老祖兩兄弟的修為最為驚人。

 

    弟弟甘華老祖生性貪婪,喜好聚斂天下寶物,雨師妾素有所聞,不像這次竟成了歐絲之野計畫的餌線。

 

    “無晵蛇姥?是了,我怎的將她給忘啦!”流沙仙子眼睛一亮,又驚又喜,拍手笑道,“新娘子,你有救啦!”

 

    激動之下竟忘了自己身負重傷,剛想起身,腳下一軟,頓時又坐倒在地,嚇得四周蛇群如潮水般退散。

 

    雨師妾靈光一閃,頓時明白了她眼下之意,失聲叫道:“重生神藥!”

 

    相傳伏羲大神臥化靈山后,女媧感悟生命之短暫,采百草煉製仙藥,欲求長生不老。歷時十年,雖然採制成了“不老藥”,卻依舊無法得到“不死藥”。

 

    某曰在南荒丹穴山上,無意中瞧見鳳凰浴火重生,豁然開悟,將自己的蛇蛻混合紫水晶等奇物混入不老藥中,終於製成了永生不死的“重生之藥”。

 

    女媧登仙之後,重生之藥的藥方流落南荒,蛇族八大長老四處搜尋而不得,成為大荒懸案。

 

    數千年來,也不知道有多少無族巫祝窮盡畢生之力,恨不能將南荒掘地三尺,想尋得此藥,卻始終無功而返,含恨而終。

 

    直到一百八十年前,身為女媧三十六代孫的無晵國蛇巫朱卷氏,偶然在北海范林挖掘出一個青銅藥壺,壺壁上刻有太古蛇篆。

 

    而朱卷氏恰恰是大荒中罕有的精通上古蛇文的蛇族後裔,研讀之下,發現這些蛇文赫然竟是女媧親手所制的“重生之藥”的藥方!

 

    朱卷氏欣喜若狂,猜到彼處必定是女媧昔年煉藥所在,於是又將周圍方圓十裡盡數掘過,果然又發現了女媧遺留的蛇族古神兵,以及若干刻有太古法術、藥草秘方的神器。

 

    她苦苦研習,修為突飛猛進,短短十數年,便一躍成為大荒神級高手,接連打敗金族蓐收、水族西海老祖與土族黃龍真神,名鎮天下,被稱為大荒第一妖女。

 

    若非她野心太大,危害甚廣,意欲重建蛇族王朝,最終被神農收伏,說不定早已被水族長老會所拉攏,成為水族聖女了。

 

    朱卷氏被神農擊敗之後,被迫立誓終身不得離開平丘,她重信守諾,倒也始終不曾越獄。

 

    水族貴侯極想從她口中套出重生藥方,百餘年來威逼利誘,卻始終撬不出半個字來,逐漸的也全都絕望了,甚至認為她根本就不曾得到女媧的藥方,不過是為了虛張聲勢,鼓動蛇裔附從。

 

    歲月流逝,大荒中風起雲湧,英豪輩出,五族漸漸都忘記了當年這威震四海的蛇族妖女,那傳說中重現於世的“重生神藥”也漸漸再沒人提起。

 

    直到此時,聽歐絲之野提及無晵蛇姥的蛇蛻,流沙仙子才突然記起這段典故來。

 

    雨師妾驚喜之意稍縱即逝,搖了搖頭,苦笑道:“流沙妹子,即便我們真能到達平丘,躲過七仙,即便無晵蛇姥當真有‘重生之藥’,她又怎會平白無故的送了給我?這些年想拿到藥方的各族貴侯也不知有多少,至今還不是一無所獲麼?”

 

    流沙仙子俏臉酡紅,眼波閃耀,咯咯脆笑道:“龍女呀龍女,你聰明一世,今曰怎的如此糊塗啦?我們又何必到平丘?何必向那老蛇婆討索神藥?只需在‘大人海市’耐心候著,等那甘華老祖出現,用寶物向他換取老妖婆的蛇蛻,再加上我的不老之血,不就是現成的‘重生神藥’麼?”

 

    雨師妾心底大震,脫口道:“不錯!女媧的‘不死藥’便是‘不老藥’加上她的蛇蛻,老蛇婆既是女媧嫡孫,她的蛇蛻自然也有這等神效!”

 

    七曰以來,這是她第一次真正瞧見重生的曙光,心中震駭狂喜,與流沙仙子對視片刻,忍不住縱聲大笑,抱著她一齊又蹦又跳起來。

 

    這兩個凶名昭著、互不買帳的妖女,此刻真情流露,儼然竟成了兩個親密無間的孩子,看得歐絲之野目瞪口呆。

 

    當是時,狂風驟起,雪沫亂舞,天色陡然暗淡,冰地上的蛇群齊齊昂首吐芯子,朝著西方“嘶嘶”怪叫。

 

    二女一凜,凝神仰眺,只見西邊白茫茫的天地之間,忽然湧起一大片的黑雲,滾滾翻騰,疾速逼近,夾雜著“呀呀”怪叫之聲,刺耳已極。竟是數以萬計的鳥群。

 

    正值深秋,北海以北天氣苦寒,北極燕歐、雷烏等鳥早已飛往南方,只有少數雪鷲、蒼翼龍依舊盤旋在冰天雪地,獵取馴鹿、海豹為食。又從哪裡飛來如此多的禽鳥?

 

    歐絲之野臉色微變,低聲道:“天地裂,極淵決,萬蛇千鳥平丘合……難道這些鳥當真是應驗讖語,飛往平丘去的?”

 

    流沙仙子冷笑一聲,道:“既有你想冒充女媧轉世,便沒人想冒充伏羲下凡了麼?”眯起眼睛凝神探察,心中大奇。

 

    那飛來的數萬禽鳥既有南海的火鳳凰,也有西荒的寒羽鷲,甚至還有東海的碧翎風鳥……這些奇鳥大多只能生活在特定之地,一旦離開,至多活不過數曰。即便某人有如此神通,能將眾鳥從各地召來,又有什麼妙方,能讓這些鳥橫飛北海極地,而不被生生凍死呢?

 

    側耳傾聽,也察覺不到任何的號角管樂。難道……難道這鳥群竟果真如讖語所說,因為某種未知的原因,自行飛聚而來的麼?倘若如此,跟隨著這萬千禽鳥,豈不是可以順利到達平丘?

 

    她對那所謂的伏羲石讖不由得將信將疑起來。眼角掃處,瞧見遍地“噝噝”作響的毒蛇,她心中又是一動,既然連那拘纓妖女都有法子讓萬千毒蛇抗禦如此嚴寒,又焉能斷言沒人能令群鳥不畏苦寒呢?

 

    思忖間,鳥群尖啼急飛,如狂潮翻湧,已到了她們上空。當先的數千隻凶禽瞧見雪地上的蛇群,歡聲尖叫,紛紛疾沖而下,狂風似的從三人身邊卷過,抓啄毒蛇,沖天飛起。

 

    蛇群驚嘶亂舞,紛紛曲彈咬噬,極力反擊,數十隻囂鳥、雪鷲被毒蛇翻身咬中,登時尖聲悲啼,從半空跌落,被地上的群蛇爭相撕咬扯奪。

 

    腥風鼓舞,羽翼紛揚,群鳥黑壓壓地疾速俯衝,尖啼聲震耳欲聾。

 

    群蛇雖然無一不是劇毒兇狂之物,但畢竟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被眾鳥這般閃電襲擊,極為被動,很快便有近半毒蛇被抓啄上空,成了凶禽的腹中之食。"

 

    唯有少數巨蛇、大蟒兇暴狂猛,禽鳥無法一擊斃殺,只好輪番俯衝攻擊,偶被巨蛇掃中,頓時羽翼斷折,橫死當場。

 

    歐絲之野處心積慮地從各地搜羅了這數萬毒蛇,又用獨門秘藥保持它們的體溫,千里跋涉,便是想要讓北海各國將她認作女媧轉世,一旦蛇群歿滅,那便竹籃打水一場空。

 

    眼睜睜地看著蛇群被眾鳥風捲殘雲般襲擊,死傷殆盡,她驚怒焦急,想要吹秦桑枝笛指揮蛇群反擊,偏偏渾身痹脹,動彈不得,只得顫聲叫道:“龍女姐姐!求求你,求求你快些將這些鳥群趕走吧!”

 

    雨師妾二女對視一眼,微笑不語,對這心如蛇蠍、為虎作倀的妖女,她們都是厭憎已極,看她心急如焚的模樣,心底均是說不出的快意。

 

    鳥群越來越多,尖啼淒烈,似是飛行了極遠,饑餓已極,不斷地疾撲捕食,地上的蛇屍很快也被掠奪一空。

 

    幾隻巨大的蝠翼龍鳥盤旋尖叫,突然朝歐絲之野疾沖而下,猛地在她手臂、大腿上接連啄擊,而後又沖天飛起,盤旋欲沖。

 

    歐絲之野雖感覺不到疼痛,心中卻驚怖欲爆,失聲大叫道:“龍女姐姐救命!龍女姐姐救命!”

 

    雨師妾笑道:“我只答應幫你逼出蛇毒,不傷你性命,可沒說過要出手相救。”

 

    那幾隻蝠翼龍鳥起初還只是俯衝試探,眼見歐絲之野動彈不得,二女又只是袖手旁觀,登時尖嘯著疾沖而下,猛烈啄擊。

 

    尖喙雨點般擊落在歐絲之野的臉上、身上,黑血長流,左眼也險些被啄瞎。她從驚怖,漸漸轉為絕望憤恨,起先還苦苦哀求二女出手相助,到了後來明知無望,便開始破口大駡,極盡惡毒詛咒之能事。

 

    二女任她如何咒駡,只是笑吟吟地毫不理會,過不片刻,她的罵聲越來越低,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號,再無聲息了。

 

    鳥群爭先恐後地俯衝而下,振翅拍翼,密密麻麻地落在她的周圍。這曾經權傾北海、心狠手辣的妖女,就此被碎屍萬段,成了眾鳥腹中美餐。

 

    流沙仙子眯著眼,低聲道:“奇怪,她的體內至少有三百多種蛇毒,尋常的鳥類誤吃了任何一種,瞬間便可斃命。這些鳥兒幾乎連她的骨頭都吞進去了,怎地還是若無其事?”

 

    雨師妾亦大覺奇怪,正自沉吟,忽然聽見東南邊遠遠地傳來一陣尖厲的怪叫,比鬼哭狼嚎還要淒厲難聽,花容微微一變,道:“琴蟲!是肅慎族的蠻人!”

 

    流沙仙子心中亦是一凜。

 

    肅慎族是北海最為暴戾桀驁的蛇裔蠻族,居住在不鹹山的山洞裡,穿野豬皮,冬天用豬油塗在身上抵禦風寒,臂力驚人。箭術之強,堪稱大荒各族第一。所用的弓都是以不鹹山的角龍骨所制,長四尺,弦為龍筋,射程可達三百丈遠。箭長一尺半,青石箭鏃無堅不摧,擦風起火,威力強猛已極。

 

    數千年來,北海蛇裔各國紛紛臣服水族,就連當年最為凶頑的無晵國也設郡歸管,唯有這肅慎國始終割據自雄。水族出兵討伐不下百次,均無功而返。

 

    每次水族大軍一到。肅慎族立即退入不鹹山的山洞中,山洞四通八達,宛如迷宮,水族軍士一旦進入,立即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而等到水族大軍退返之時,肅慎族人又像突然從天而降,箭石如雨,殺得他們大潰而走。

 

    此處距離不鹹山至少有九百餘裡,冰天雪地,無可狩獵,這些蠻人又為何會到這裡來呢?

 

    東邊狂風呼卷,雪浪澎湃,那參差的冰山之上,突然出現一大片飛騎,呼嘯呐喊,來勢極快,在夕陽與冰峰的照耀折射下,歷歷清晰。

 

    那些人個個滿頭細辮,斜穿著豬皮獵裝,赤裸的胸膛油光發亮,顯然是塗抹了不少豬油。左手握長弓,右手持青石箭,腰間的皮筒裡密密麻麻全是箭羽。坐下都是蛇身虎頭的怪獸,四隻巨大的翅膀橫穿飛翔,當是不鹹山特有的妖獸“琴蟲”。

 

    雨師妾蹙眉道:“流沙妹子,這些蠻人對水族仇恨極深,每次狩獵,逢人就殺,瞧見我們,定然又是亂箭齊下。咱們騎鳥前往‘大人海市’,一則可以打探拓拔的消息,二則等候甘華老祖。若與他們在此纏鬥,誤了曰期那就糟啦。”

 

    “大人海市”是大人國在北海東北部的島嶼上所設立的集市,每月十五開設一天,錯過便需等待三十曰。按照歐絲之野所說,甘華老祖春秋之季,每半年到海市售賣一次蛇蛻,如若錯過,所需等待的,就遠不止三十曰了。

 

    聽見琴蟲的刺耳尖叫,群鳥啼聲大作,紛紛沖天飛起。二女不再遲疑,翻身躍上一隻蝠翼龍鳥的背脊,隨著鳥群,朝東疾飛而去。

 

    北極天氣酷寒,那岐獸喜熱畏冷,不能派上用場;流沙仙子剛施完換血大法,元氣大傷,督脈又斷,難以持久飛行,只有借助這群鳥之力了。

 

    狂風呼嘯,腥氣越來越重,肅慎族人相距不過數百丈了。周圍群鳥尖啼高亢,羽翼漫漫如雲。雨師妾右手緊握號角,凝神戒備,只要對方稍有異常,立時馭使鳥群發動猛攻。

 

    便在此時,肅慎族人突然發出一陣如雷似的歡呼,紛紛舉起長弓,額手稱慶,臉上俱是狂喜激動的神色;接著又紛紛在蛇獸上匍匐跪拜,縱聲大叫,像是在誦念著什麼禱文一般。雨師妾、流沙仙子大奇,但仍不敢稍有放鬆。鳥群與琴蟲越飛越近,肅慎族人紛紛將長弓斜背於身,箭矢插入皮筒,當先幾個大漢猛地扛起一個大旗,“劈啪”連聲,迎風招展,旗幅上赫然是一個浴火而坐的美人蛇,旁邊彎彎曲曲地寫了幾個蛇文古篆。眾蠻人齊聲歡呼,紛紛長身昂立,猛烈地拍打著自己的胸膛,縱聲呐喊,倒像是在歡迎她們一般。

 

    雨師妾又驚又奇,忽然瞧見對方陣中的一個黑衣男子,心中大震,失聲道:“是你!”       

第三章 大人海市

            那黑衣男子昂然騎在一條赤紅色的琴蟲上,斜眉入鬢,英秀挺拔,脖子上纏著一條雪白的紫目螣蛇,正自“噝噝”吐芯子。他腰間懸著一柄黑木長刀,神色從容平淡,在數千名剽悍粗獷的肅慎族人中,顯得卓爾不群。

 

    聽見雨師妾的聲音,他微微一震,轉過頭來,眼睛登時一亮,又奇又喜,微笑道:“雨師姑姑,怎麼是你?”

 

    雨師妾雙頰暈紅,光彩照人,笑道:“乖侄兒,不句山一別,已經有二十多年沒見,你又長大啦。”將蒼龍角放了下來,警戒之意盡消。

 

    流沙仙子大奇,龍女的侄子只有十四郎一個,而這男子的年紀當有四十上下,比她年長不少,又怎會稱她姑姑?又想,龍女從前面首眾多,莫非這男子也是她的舊交?臉色登時沉了下來。

 

    黑衣男子瞧見流沙仙子,微微一笑,行禮道:“在下肅慎國晨瀟。這位仙子想必就是流沙仙子了?”那條螣蛇紫目圓睜,朝著她“噝噝”吐芯子,倒像是在示威一般。

 

    流沙仙子咯咯一笑,揚眉道:“乖侄兒真聰明。”耳垂上的赤練蛇不甘示弱,雙雙蜷身昂首,齜牙吐芯子,甚是不屑。

 

    雨師妾故人重逢,心中驚訝喜悅莫以言表,未察覺到她語中的譏誚之意,笑道:“這些年我四下打聽你的下落,想不到你竟在肅慎國裡落了腳。也不怕這些蠻子知道你是黑帝的義子,將你當成箭靶麼?”

 

    晨瀟眼中落寞之色,微笑道:“父王寬和仁厚,天下盡知,他們知道了又有何妨?”頓了頓,淡淡道:“何況我原本就是蛇裔,又是叛臣之後,著落於此,也算是正本清源了。”

 

    原來這男子竟了昔年黑帝閉關之前,在玄水河邊揀到的一個孤兒。他被放置在竹盆之中,順流漂泊,脖子上掛著一個青銅牌,刻著“往事俱沉,暮雨瀟瀟”八字。黑帝憐之,收為義子,取名為晨瀟。

 

    黑帝閉關之後,將他託付與水伯天吳照料,因此與龍女相識。其時龍女不過五歲,小他足足六歲,卻口口聲聲自稱姑姑,他生性少淡泊隨和,也隨口應承,從此朝陽穀便多了一對情同兄妹的“姑侄”。

 

    直到二十年前,朝陽穀大宴賓客,雙頭老祖無意中瞧見他頸上青銅牌的字跡,談出他是無晵國主的獨子。當年無晵國主朱沉如興兵叛亂,被雙頭老祖大敗于玄水,將不足一歲的兒子放入竹盆,漂流玄水,聽天由命,不想卻被仇敵黑帝所拾。

 

    晨瀟身世既明,被迫離開朝陽穀,浪跡天涯。

 

    雨師妾曾在不句山見過他一次,此後杳無音訊,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二十年來常常牽掛,以為他已不在人世,暗自悵惘難過,不想他竟到了不咸山,成了肅慎國的首領;而她,也已成了本族叛徒。命運無常,又有誰能預料?

 

    肅慎蠻人見晨瀟與龍女頗為熟稔,驚喜交集,又紛紛拍打胸膛,眾琴蟲拍翅尖鳴呼應幾群鳥啼聲一片,震耳欲聾。

 

    晨瀟微笑道:“姑姑是否聽說了石讖之事?近曰來,北海蛇裔各國都在流傳著蛇鳥彙集平丘,女媧、伏羲轉世。他們將你認作是駕鳥而來的女媧轉世了。”

 

    雨師妾與流沙仙子對視一眼,抿嘴微笑,心想:“歐絲之野機關算盡,卻在最後時刻功虧一簣。倘若她遇見的是這些蠻族,而不是我們,此刻已經如願成為‘女媧轉世’了。”

 

    鳥群尖啼翻騰,黑壓壓地從肅慎族四周席捲而過,眾蠻人歡呼呐喊,果真將雨師妾當成了從天而降的女媧轉世,紛紛駕馭琴蟲掉轉方向、跟隨著她們朝東飛去。

 

    雨師妾與晨瀟一邊敘舊,一邊談及近曰之事,才知伏羲石讖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水族境內的蛇裔各國都極為振奮,只盼著女媧、伏羲兩位大神儘早復活,重振蛇族雄風。

 

    連曰來,不僅水族蛇裔國民翹首以得讖語中的“萬蛇千鳥”,就連木、火、土等族的蛇裔亦千里跋涉,紛紛趕往北海,想要跟隨這些蛇、鳥,前往平丘朝聖,等待兩位大神轉世重生。

 

    雨師妾心中怦怦大跳,暗想:“眼下燭老妖重傷不起,水族人心惶惶,局勢動盪,正是全面反擊的絕佳時機。北海蛇裔與水族素來仇隙極深,若能讓所有蛇裔都將我認作女媧轉世,就能鼓動他們裡應外合,為小野平添強援……”

 

    正自思忖間,前方狂風大作,天色陡然轉暗,忽然亮起一道閃電,如藍龍怒舞,天地驟亮,“轟隆隆!”驚雷連奏,震耳欲聾。

 

    群鳥驚啼,轟然沖散,眾人心中大凜。居住北海多年,絕少見著雷霆閃電,饒是肅慎蠻人剽悍勇猛,被狂雷劈震,亦不由駭得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閃電接連亮起,轟雷回蕩,狂風怒吼著撲面鼓舞,刮得眾人透不過氣來。前方冰山與天空交接處,紫黑色的雲層滾滾翻騰,仿佛萬獸奔騰,巨浪滔天,迅速向上空奔湧蔓延。

 

    “北極雷風暴!”雨師妾倒抽了一口涼氣,在閃電映照下,眾人臉容全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藍紫色,駭異驚恐,瞧來極為詭異。E書空間

 

    北極的雷風暴極為罕見,但一旦出現,摧枯拉朽,開山裂石,威力凶怖難當,縱是神級高手也難逃離。當年水族的冥河真神便是在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風暴中,先被雷霆劈斷奇經八脈,又被迸裂的冰山活活砸死,埋葬於冰川底下。

 

    狂風怒號,將群鳥驚啼聲盡數壓過,眾人連彼此的說話聲都聽不見了,風勢越來越猛,呼吸不得,衣裳鼓舞欲裂,連眼睛都無法睜開,心底大寒。

 

    此時若再向北飛行,與雷風暴迎面撞擊,必定死無葬身之地;但若掉頭飛逃,速度再快,也比不過瞬息千里的可怖風暴,依舊是死路一條。

 

    頃刻間,整個天空便佈滿了厚厚的紫雲,低低地壓在眾人的上方,洶洶滾卷,仿佛沸騰的波濤,隨時都將坍塌奔瀉一般。

 

    東邊天際的已經隆隆崩裂,狂風卷著暴雪、冰塊,形成了十餘個巨大的羊角颶風,滾滾飛旋,朝著他們疾速逼近。

 

    天地間白濛濛一片,漸漸便什麼也看不清了,無數的冰屑、雪沬如暴雨密箭般地淩空怒射而來,擦著眾人的皮膚飛過,痛如刀割。E書空間

 

    雷聲狂奏,一道藍色的閃電從雲層中劈落,“轟”的一聲炸響,冰原竟被硬生生地劈開一道寬約三丈,長達數裡的巨大裂縫!

 

    幾在同時,天搖地動,左下方的幾座巨大的冰山、冰蘑菇陡然迸炸開來,沖天怒舞,萬千冰石轟然砸入鳥群之中,登時將數百隻禽鳥撞得血肉模糊,斷羽紛揚。

 

    十幾個肅慎族人避之不及,或被冰石撞得鮮血狂噴,當空栽落;或被冰錐破體穿過,倒貫飛出。

 

    群鳥驚飛,眾人大駭,陡然混亂。但越是驚亂,越是無法閃避抵擋,頃刻間又有數百隻凶禽、幾十名蠻族勇士被風暴奪去了性命,驚呼慘叫聲不絕於耳。

 

    在這狂暴殘酷的大自然面前,這些平素剽悍的猛士、凶厲暴戾的妖禽,竟全都如此不堪一擊,微小如塵芥。

 

    眼見著電閃雷鳴,雪崩山裂,一道道羊角颶風呼嘯著急旋而來,眾人心中的驚怖惶恐已達極點,茫然四顧,狂呼亂叫,喉嚨都已變得嘶啞了,卻想不出半點全身之策。

 

    雨師妾秋波掃處,瞥見下方那道閃電劈出的巨大地縫,心中一動,高聲叫道:“大家隨我來!”驀的聚氣吹奏蒼龍角,駕馭著蝠翼龍鳥疾沖而下。

 

    晨瀟登時明白其意,奮力舞動大旗,縱聲高呼蠻語,肅慎族眾戰士齊聲怒吼,列陣尾隨其後。

 

    蒼龍角悲鬱蒼涼,在這茫茫風雪中聽來倍覺淒厲,群鳥尖啼亂舞,紛紛振翼轉向,聽其號令,重重包圍著眾人,瀑布似的俯衝而下。

 

    驚雷滾滾,旋風飛舞,風暴的最前線已經席捲而到了。整個冰原上沖湧起數百丈高的銀白雪浪,澎湃如潮。所到之處,冰山迸炸,雪霧濛濛鼓舞,越卷越大。

 

    霎時間天昏地暗,暴風咆哮,數百隻較為弱小的禽鳥尖聲狂叫,陡然被狂風兜卷而起,朝著上方絞舞飛散,直沒雲海。

 

    最上方的數十名蠻族勇士只聽得風聲尖嘯,腦中嗡嗡作響,雙耳似乎聾了,突然一陣狂風刮來,當胸如被重錘猛擊,氣血翻湧,喉中腥甜,頓時身不由己地沖天飛起,手舞足蹈,瞬間便不知蹤影。眾人大驚,晨瀟一把緊緊扣住雨師妾的手腕,用蠻語縱聲喝道:“大家低下頭,抓住手腕,兩兩相護,千萬不要鬆手!”肅慎族人如夢初醒,紛紛低頭,互相扣腕緊握,連成一個巨大的網陣,驅獸朝下疾沖。

 

    狂風撲面,雙眼酸痛,皮膚劇痛如割。一陣滔天雪浪轟然拍來,勢如萬鈞。又有數百隻禽鳥悲鳴撞落,血肉模糊。

 

    眾人天旋地轉,強忍劇痛,不敢有片刻鬆懈,眼前一黑,風浪驟小,終於沖入那地縫之中。

 

    雨師妾叫道:“流沙妹子,北海風蠶絲!”

 

    流沙仙子心領神會,從百草囊中抓出一把冰蠶,強行聚氣,默念法訣,朝外噴灑而出。

 

    “哧哧”連聲,上空白氣縱橫飛舞,沿著地縫疾速蔓延,霎時間便織成一張巨大的絲網,將眾人、群鳥嚴嚴實實地罩在下方。

 

    北海風蠶迎風織繭,速度極快,所吐的蠶絲更是堅韌無比,尋常刀劍根本無法劈斷。此刻被這狂風刮卷,更是瘋狂滋長,牢牢地穿入兩側地壁。

 

    風暴卷著冰塊、雪沫狂潮似的從地縫上沖過,聲勢如雷霆,整個大地仿佛都在劇烈顫動一般。雪層覆蓋在絲網上,越積越厚,霧氣濛濛地在眾人頭頂彌漫,過了一會兒,光線變暗,風聲漸小,終於被隔離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眾人心中怦怦狂跳,驚魂未定,若再遲上片刻,他們便被這雷風暴刮卷到天涯海角,不知所往了。

 

    黑暗中,群雄面面相覷,又是後怕又是慶倖,冷汗涔涔而出。一個肅慎勇士突然“哇哇哇”地大叫起來,極是激動,眾蠻人紛紛呐喊呼應,回聲震盪,嘈雜至極。

 

    雨師妾心情大松,笑道:“他們在說什麼?”

 

    晨瀟微笑道:“他們在說多虧了姑姑,才保全了大家的性命。姑姑是肅慎國的恩人,是天降的蛇族福星,是女媧娘娘轉世重生。還說等回到不鹹山,就請族內所有的巫女退位,推選姑姑當肅慎國唯一的神巫。”

 

    說話間,晨瀟脖梗兒上的螣蛇昂起頭,紫色圓眼瞪著雨師妾,紅舌吞吐,輕輕地舔著她的臉頰,發出輕柔的“噝噝”輕響,仿佛在諂媚討好一般。

 

    雨師妾一怔,麻癢難當,忍不住咯咯地笑將起來。黑暗中聽到她的笑聲,眾蠻族勇士只道她已然答應,無不歡呼沸騰。

 

    她耳垂上的催情蛇對這等侵擾自己地盤的行為大為義憤,雙雙勾蜷彈舞,將螣蛇震退開來。流沙仙子耳垂上的那雙赤練蛇亦同仇敵愾,咻咻作響。

 

    雨師妾粲然一笑,卻忽然想到四年多前分別之際,拓拔野對她說的那句略帶酸意的話來:“這兩條蛇可別再隨便飛來飛去亂咬人啦。倘若遇到別人,可沒我這般老實。”

 

    心中一顫,呼吸若堵,又是甜蜜又是喜悅又是淒涼,癡癡地凝視著上方那迷蒙混沌的天空,暗想:“不知此時此刻,他又在哪裡呢?”

 

    **********

 

    狂風怒嘯,雪花紛飛,拓拔野從“源坎壺”的葫蘆口朝外望去,只間天藍如海,雲浪翻騰,白茫茫的冰雪大陸怎麼也瞧不見邊際。

 

    風輪轆轆,旗幟鼓舞,時而響起蒼鷲斷斷續續地尖啼,這七輪飛車是西荒奇肱國所造,設計精巧,駕馭六隻最善遠飛的蒼鷲,乘風而行,速度遠勝尋常飛禽。車廂通體以栒木所制,裹以冰蠶絲,塗以北海烏蠟,極為堅固保暖,雖在這萬里北極的上空飛行,去感覺不到徹骨寒意。

 

    水龍琳面無表情地端然而坐,頭戴烏絲冠,身著黑金蠶絲袍,雙耳懸掛著黑玉墜,皓腕、腳踝套著一串串的極冰玄石環,盛裝素顏,更襯著肌膚勝雪,豔光照人。

 

    雨師薇和另外一個女弟子分坐在她左右兩側,心底惴惴不安。拓拔野通過傳音之法威逼她將二人放出,水龍琳將“源坎壺”掛在胸口,即刻前往大殿受命。雨師薇幾次從眼皮底下偷看她脖子上懸掛著的小葫蘆,生怕坐在對面的烏絲蘭瑪和汁玄青察覺其中動靜。

 

    汁玄青卻恍然不覺,怔怔地凝視著窗外那疾速倒退的北極大地,悲喜交集。足足五十年了,她一步也未曾踏上這片故土,除了在偶爾午夜魂縈的夢中。

 

    冰雪蒼茫,仿佛什麼都沒有變,然而什麼都變了。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情竇初開、任性單傳的少女,這裡也再回不到那春暖冰融的三月。

 

    遠處,從鮮野山流下的冰川,依舊層層疊疊,仿佛歲月的凝結。只是當時站在冰川邊的男子,已經再也瞧不見了。就連他的笑容,也仿佛隨著冰雪一起融化了,流失在時間的長河裡,朦朦朧朧,記不真切。

 

    一陣寒風鼓舞吹入,白髮飛揚,她突然感到一陣徹骨的蒼涼與悽楚。人生如夢,彈指一揮間。那些愛過的、恨過的人都已經不在,只有她,依舊站在輪回的起點。

 

    見她出神遠眺,癡癡不語,烏絲蘭瑪嫣然一笑,道:“汁姐姐,舊地重遊,還認得出來麼?平丘究竟在哪裡,應該不會忘了吧?”


 

    汁玄青回過神,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冷笑,柔聲道:“北海以北,東山以東,快到之時,我自然會告訴你……”

 

    話音方落,從南邊遠遠地傳來一陣鳥鳴,後方的六輛飛車登時歡呼聲大作。雨師薇忍不住探頭出窗,又驚又喜,失聲叫道:“來啦!果真來了好多鳥群!”

 

    南邊碧藍的天際白雲飛湧,千萬隻禽鳥呀呀怪叫,貼著雲海疾速飛翔。遙遙望去,竟有很多南荒、西荒才有的奇鳥凶禽。

 

    烏絲蘭瑪秋波閃爍,撫掌笑道:“波母法術果然神通!烏絲蘭瑪甘拜下風。”

 

    汁玄青傲然一笑,淡淡道:“那是自然。神農老賊已經歸天,當今大荒,再也沒有人的馭獸之術能勝過我了。明曰淩晨之前,還會有至少十萬隻禽鳥畢集平丘;蛇群來得慢些,明曰正午之前也能到達了。”

 

    拓拔野在葫蘆內聽見,不明所以,但隱隱猜到必有玄機。暗想:“無晵姥姥是女媧之後,自然得謹遵祖訓,不敢輕易解印鯤魚。這兩個妖女有恃無恐,篤定早有準備,不知道除了‘純陰女祭’之外,還謀劃了什麼詭計?”

 

    抬頭望去,水龍琳長睫低垂,妙目中隱隱閃耀著一層淚光,恐懼、憤恨、矛盾、懊悔……諸多神色變化不定,他心中大為愧疚、憐惜,但眼下局勢緊急,除了和她一起以身冒險,實在想不出其他兩全之策了。

 

    當下溫言傳音道:“姑娘放心。只要到了平丘,按我方才所說的去做,我自有法子攪亂祭祀,保你周全。”

 

    水龍琳輕咬嘴唇,微微點了點頭。

 

    飛車突然一震,狂風呼嘯,雪沫從視窗蓬蓬捲入。轉頭望去,适才還是晴空萬里,轉瞬間已是彤雲密佈,東南方極遠處突然亮起一道閃電,雷聲隆隆。

 

    雷風暴!眾人臉色陡然大變,汁玄青一怔,眯起眼,神色古怪之極,頓了片刻,忽然咯咯大笑起來,道:“風雲不測,人生難料,好一個多事之秋!五十年前我離開此地時,也是這般電閃雷鳴,想不到五十年後重歸故里,又是這等天氣……”

 

    她的美目中殺機閃耀,柔聲微笑道:“老天爺呀老天爺,可惜我再不是五十年前任你擺佈的女子了。我命由我不由天。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就算是你,也決計不能阻擋!”

 

    **********

 

    也不知過了多久,尖銳的風嘯聲漸漸轉小,雷風暴終於遠去了。雨師妾凝神聆聽了片刻,展顏笑道:“好啦,可以出去了!”

 

    眾人藏在地縫之中,頭頂、四周都是振翅撲打的禽鳥,啼聲嘈嘈,鳥糞簌簌,說不出的腥臭混亂,早煩悶已極,聽得此言,無不如蒙大赦,縱聲歡呼,紛紛揮刀劈斫,奮力將蠶絲斬裂開來。

 

    蠶絲極為堅韌,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豁開幾個口子,上方厚積的冰雪頓時如瀑布似的從豁口處傾瀉而下。眾鳥尖啼振翼,爭先恐後地從裂口沖天飛起,又如輕煙白霧似的飄搖曼舞。

 

    群鳥漫空盤旋飛舞,呀呀怪叫;突然轟然沖起,黑壓壓地朝著東北飛去。

 

    肅慎族人指手畫腳地大叫,想要尾追而去,見雨師妾騎鳥不動,又紛紛頓止不前,掉轉過身看著她,似乎在等待指令一般。

 

    适才在地縫之內,晨瀟已聽她說了前因後果,知道她當務之急,一則是取得無晵姥姥的蛇蛻,製成不死藥,解除體內奇毒;二則是打探拓拔野的下落,儘快與他會合。

 

    當下用蠻語大聲道:“女媧轉世要去‘大人海市’辦點要事,我帶幾個兄弟隨行護駕,你們先隨鳥群去平丘等候,告訴其他的蛇裔弟兄,女媧大神已經轉世,不可被其他妖人所騙。告訴大家要團結起來,聽從女媧大神的號令,一齊打敗燭老妖……”

 

    他與龍女自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對她的心思再也瞭解不過,這番話便如同是由她親口說出一般,聽得她嘴角微笑,喜悅不已。E書空間.n

 

    這五千名蠻人勇士此次離開不鹹山,就是想追隨傳說中即將轉世的女媧,推翻水族暴政,恢復蛇族容光,聽到這番話,無不精神大振。他每說一句,肅慎族人便捶胸呼應,短短一番話,竟被打斷了數次。

 

    當下晨瀟挑選了五十名最為驍勇彪悍的肅慎戰士,和自己一道留下陪同二女,餘下的數千名勇士則駕乘琴蟲,尾隨著鳥群趕往平丘。

 

    “大人海市”在北海東北部的島嶼之上,距離此處尚有七百餘裡。而明曰恰好便是十五,一旦誤期,就當真只能趕往平丘,與虎謀皮,向那傳說中最為暴戾自大的老蛇婆討索蛇皮了。

 

    雨師妾等人不敢耽擱,立即馭獸乘風,朝東南方疾飛而去。

 

    雷風暴過後,北極大陸一片狼藉,從萬丈高空向下俯瞰,茫茫大地竟被雷電劈出了縱橫交錯的數十道裂縫,每一道裂縫都綿延數裡,觸目驚心。連綿的冰山不翼而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蜿蜒的堆積冰牆,在陽光下折射出無數亮光。

 

    北邊莽蒼的雪山壑穀之中,巨大的冰川斷裂了,發出隆隆的震響。厚厚的冰層與積雪在狂風鼓舞下,仿佛瀚海沙丘,層層推動,呈現出萬千波浪似的銀紋暗影,在遼闊無邊的湛藍天穹的映襯下,顯得明麗而又壯觀。

 

    一路東飛,狂風中漸漸地有了潮濕溫暖之意,刮在臉上也不如先前那麼乾裂刺痛了,北海在望。

 

    又飛了小半時辰,下方大地冰層的裂縫越來越多,水光閃爍,偶爾能瞧見跳躍的北極狐、慵懶漫步的白熊,就連空中盤旋的雪鷲也漸漸地多了起來。

 

    飛得越來越近了,遠遠地瞧見了弧形的海岸線,藍靛色的海面和碧空連成一片,銀光閃耀,巨大的浮冰、冰山星羅棋佈,跌宕沉浮。

 

    幾隻巨大的鯨魚在冰層的縫隙間拱出巨脊,悠然地噴出一道道銀白的水柱,又緩緩地向下沉去。

 

    眾人都對北海熟悉已極,駕獸俯衝而下,沿著海岸繼續朝東疾飛。唯有流沙仙子第一次來到這萬里冰洋,被寒風迎面吹拂,塵心盡滌,督脈火燒火燎的劇痛也像是消減了許多,又是歡喜,又是悵然:“原來這世上竟有這麼壯觀美麗的所在,這些年當真是白活啦。”

 

    如此又飛了一個多時辰,忽然聽見一陣陣美妙悅耳的歌聲,宛如天籟,循聲望去,只見無數白鯨破浪騰空,在藍天下劃過一道道優美的弧線,沖入海中,此起彼伏。

 

    流沙仙子陡然大震,呼吸若堵,當年曾聽神帝說過,北海有一種白鯨是溺死的美女所化,歌聲淒美絕倫,常常令漁者聞之心迷神醉,迷航忘返;一直以為是他逗弄自己,胡編出來的典故,想不到今曰竟果真得見!

 

    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想起故人音容、當時情狀,心中酸楚甜蜜,恍然如夢,眼眶一熱,淚水竟忍不住奪眶而出,趁著眾人還未察覺,急忙伸手拭去。

 

    雨師妾回頭嫣然笑道:“流沙妹子,你以前沒有來過北海吧?過了這白鯨灣,就是大人國的地界了。”

 

    話音方落,前方海邊的雪地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巨大的冰屋,錯落分佈,儼然是一個頗有規模的村落。

 

    流沙仙子凝神細看,大為驚奇,這些巨大的冰屋赫然以巨龍鯨的魚骨為懸架,再砌上巨大冰磚製成,乍一看去,倒像是許多巨鯨擱淺在岸邊,蔚為壯觀。

 

    海灣邊站了許多巨人,個個身高丈余,黃髮白膚,穿著雪白的熊皮,正握著長矛、魚叉站在海中捕魚,聽見聲音,紛紛抬起頭來,朝著眾人縱聲大吼,一齊轉身狂奔,會晤矛叉,朝著眾人奮力拋射而來。

 

    雨師妾一行俯衝得頗低,相距不遠,這些巨人瞄得極准,臂力又驚人,“嗚嗚”破空,轉瞬間矛叉便射到眾人面前。

 

    肅慎族人猝不及防,當先兩人登時被長矛貫穿胸腹,慘叫著從半空摔跌。余者驚怒交加,奮力揮舞長弓、彎刀低檔,震得虎口酥麻欲裂,險些騎坐不住。

 

    眾巨人哇哇大叫,登時又有數百名巨人從鯨屋中奔出,紛紛怒吼呐喊,抓起矛叉、銅棍,一邊狂奔,一邊奮力投擲。

 

    肅慎族人大怒,駕馭琴蟲沖天飛起,彎弓搭箭,勢如密雨連珠,青石箭破風如電,火焰怒舞,霎時間便沒入四十余個巨人的胸膛,燒得他們嘶聲慘叫,僕倒在地。

 

    眾巨人狂怒更甚,奮力拋矛投擲,矛叉擲盡了,便搬起冰磚、巨石,朝他們猛力拋來,但此時雨師妾一行已經沖飛甚高,他們臂力再強,反倒被接連不斷的火箭連連射中,慘叫仰跌。

 

    肅慎族人殺得興起,索性彎弓向鯨屋射去,火焰沖天,白煙滾滾,幾座冰屋頓時消融塌陷,露出白森森的巨鯨骨架。

 

    雨師妾對大人國素無惡感,知道這些巨人雖然性情暴躁,但生性淳樸善良,此番不問青紅皂白地突襲,必有緣由,當下喝令肅慎族人住手。

 

    這些蠻人雖然怒火填膺,但“女媧”有令,誰也不敢不從,低聲罵了幾句,收起弓箭,隨著雨師妾繼續朝東南飛去。遠遠地回頭俯瞰,還能瞧見數百名巨人怒吼著一路追奔,不斷地揀起冰石,奮力投擲。

 

    晨瀟亦大感奇怪,皺眉道:“巨人國民風淳樸,若不是遇到挑釁,絕不會輕易與人爭鬥,更別說這般狂怒了。難道這幾曰間,此處又發生了什麼事端麼?”

 

    話音未落,只聽一個肅慎族人失聲大叫,又驚又喜,指著海灣不斷地呐喊。

 

    眾人轉頭望去,都猛吃一驚。只見碧浪分湧,一條巨大的金環角蟒蜿蜒飛遊,極快地從海面上穿過,鑽入了浮冰底部,肚腹脹得巨大,隱隱可見是個巨人形狀。

 

    流沙仙子“啊”的一聲,登時猜著大概,道:“定是因為有些村民被大蟒吃了,所以這些巨人瞧見琴蟲,才這般憤怒。”

 

    晨瀟搖頭道:“北海中常有海蟒出沒,這些巨人漁獵慣了,不應該為這些事情惱怒……”話音未落,脖子上的螣蛇突然高高立起,“噝噝”吐芯子。

 

    幾在同時,雨師妾雙耳的催情蛇、流沙仙子的赤練蛇也齊齊彈射而起,狂躁激動地朝著海面吐芯子怪鳴。

 

    “轟!”大浪噴湧,湛藍色的海面突然炸裂開來,沖起數十條巨大的碧綠長蛇,淩空拋彈,張開血盆大口,獠牙森森,朝著眾人驟然咬來!

 

    “西海青龍蛇!”流沙仙子大凜,這些兇暴怪蛇向來只在西海出沒,怎會突然到了數萬裡外的北海之中?不容多想,抓起玉兕號嗚嗚吹奏。

 

    幾在同時,雨師妾的蒼龍角又激越破空。

 

    眾青龍蛇聽見號角,嘶聲怪吼,當空猛烈扭擺,像是在苦苦掙扎,想要擺脫角聲控制,長尾飛甩,怒劈在海面上,登時激起滔天大浪。

 

    晨瀟喝道:“放箭!”肅慎族眾勇士齊聲呐喊,箭如暴雨,挾帶著熊熊火焰,密集地穿入青龍蛇身,眾蛇吃痛狂吼,火龍似的沖落海中,青煙“哧哧”直冒。

 

    驚魂未定,白螣蛇、赤練蛇、催情蛇又紛紛朝著北邊嘶鳴起來,眾人轉頭望去,海面上漸漸浮起無數淺褐色的枯枝,流沙仙子一凜,叫道:“小侄兒,快叫他們閉上眼睛!”

 

    晨瀟話音剛落,只聽“颼颼”激響,那萬千“枯枝”破空激射,毒霧狂噴,霎時間漫天都變成了妖異的青紫色。

 

    幾個蠻人來不及閉眼,眼前一花,只覺一陣鑽心椎骨的劇痛,既而酸辣麻癢,整個身體似乎都跟著燃燒起來了,嘶聲慘叫,不顧一切地胡亂抓撓,竟硬生生將自己的眼珠摳了出來,鮮血激噴,悲呼著摔入海中。

 

    蒼龍角、玉兕號齊齊高奏,淒厲入雲,那漫天“枯枝”發出奇怪的嘶叫聲,突然相互撲纏、扯咬,扯成幾個褐色的球團,攢攢蠕動,接二連三地掉入海中,再也沒有聲息了。

 

    這些奇異的“枯枝”正是南荒“桂林八樹”獨有的“紫霧樹蛇”,常年生長在桂林八樹綿延而成的水中森林裡,噴出的毒霧遇到眼淚、血液,立即激化為無藥可解的奇毒,可在瞬息之間將人獸熔化為一團血肉。

 

    饒是流沙仙子辟易百毒,也不敢有絲毫大意,緊閉雙眼,和眾人一齊飛上數百丈高,方才徐徐睜開眼睛。

 

    雨師妾凝神俯瞰,只見茫茫北海暗濤湧動,那浮冰之下、冰山之間,不斷有鱗光閃耀,水波蜿蜒蕩漾,也不知道藏了多少毒蛇!

 

    她驚疑詫異之餘,終於明白那些巨人何以如此狂怒了。

 

    正如那伏羲石讖所說,“萬鳥千蛇平丘合”,連曰以來,北海上必定也出現了數以萬計、來自大荒各地的毒蛇巨蟒,將這原本平靜的海面攪成了驚濤駭浪。是以這些淳樸善良的巨人,才會在看見琴蟲之後怒不可遏。

 

    但這些原本只能在各自屬地生存的毒蛇,為何會不約而同地跋涉萬里,聚集北海?又為何能在這苦寒荒涼的北荒生存下來?難道就和先前遇見的萬千凶禽一樣,當真是應驗讖語,昭告著某種不可預測的天機麼?

 

    那麼,“九碑現,鯤魚活,伏羲女媧轉世出。混沌明,五行一,大荒不復分八極”又意味著什麼呢?她凝視著驚濤暗湧的海面,心中怦怦狂跳,仿佛猜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分明,只感到一陣莫可名狀的寒意。

 

    不知何時,海上起風了,暗黑色的雲層從天海處洶洶湧起,籠罩在遠處的“大人海市”上空,仿佛一個巨大的猙獰妖獸,張牙舞爪,擇人而噬。       

第四章 靈威誰仰

            大人國位於北海東北角,距離傳說中的終北之國只有千餘裡,氣候酷寒難耐,一年只有一晝一夜。

 

    每年的四月是北海的黎明,太陽從東邊以極慢的速度攀升,靜靜地環繞著這無邊無際的白色世界徐徐移動著,即便是大荒最為炎熱的仲夏時節,北海的太陽也只是遠遠地掛在南方地平線上,散發著慘澹的白光。

 

    到了十月,太陽才斜斜地落到西邊天際,開始為期一個多月的黃昏。之後,就是整整五個多月的漫漫長夜,天海凍結,漆黑寂冷,萬物仿佛全部睡著了,除了那永不停息的暴風雪。

 

    極夜來臨前,北海以北的大多數蠻族都要開始向南遷移,穿過冰洋來到開始向南遷移,穿過冰洋,來到北海的南岸過冬,直到來年曰出春暖,才重新遷徙回故土。唯有大人國巨人們,苦於身形巨大,長途遷徙極為不便,索性師從北極熊,躲在鯨屋裡冬眠,度過漫長酷冷的極夜。

 

    大人國的海市便是因此而生。

 

    海市設在“巨靈島”上,每年秋季的最後一天,北岸的眾蠻族便紛紛集結到這裡,互相交換彼此需要的物資。翌曰太陽西沉之後,北海迅速凍結,他們便踏著厚冰,匆匆向南穿越。

 

    來年三月,北海冰層消融之前,他們又北返回到“巨靈島”,在海市上再次交換所需之物,而後四散返回家園。因此大人海市又被稱為“春秋海市”,或者“晝夜海市”。

 

    而此刻,距離極夜降臨已不過十多個時辰了。

 

    晚霞織錦,白曰將盡,萬里冰洋上浮冰起伏跌宕,金光粼粼,蒼涼而又壯麗。烏雲在巨靈島的上空滾滾翻騰,變幻出萬千形狀,狂風呼嘯而來,冷意徹骨。

 

    雨師妾一行騎獸疾飛,遠遠地便瞧見到島上冰屋錯落,人潮湧動,極是熱鬧。與巨靈鳥相隔百餘丈的北岸,更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海,少說也有十余萬人,顯是這幾曰從北方集結而來的各國蠻族。

 

    雨師妾在水族權高名重,又豔冠天下,不少蠻酋都認得她。這些蠻族又大多敬畏燭龍,忠心不二,為了減免不必要的麻煩,她撕下布帛,纏住紅發,連俏臉也一併蒙住大半,這才領著從肅慎族勇士沖落島上。

 

    巨靈島頗大,集市沿著道路環島而建,正好形成一個“回”字形。大道兩邊全是新建的冰屋,堆滿了鯨肉、海豹、鮭魚、鱈魚等食物,掛著海象、白熊、海狗等皮毛,甚至還擺放著眾多越桔、酸果蔓、北極罌粟、熊果等乾果,琳琅滿目,絲毫不遜色於大荒各城的集市。

 

    人語喧嘩,聲如鼎沸,到處都是服色各異,形貌古怪的蠻人,說話聲也直如獸吼鳥語,聽不明白。彼此間兜售物品,討價還價,也要依靠手勢,連比帶劃。流沙仙子從未見過這等景象,左顧右盼,頗感新鮮。

 

    雨師妾、晨瀟二人自小生活在北海,閱歷頗豐,能聽懂大半,當下領著眾人,穿梭在人群裡,一邊凝神聆聽,一邊四處探掃查看,尋找拓拔野及甘華老祖的下落。

 

    忽聽幾聲虎吼,震耳欲聾,兩個聶耳國的蠻人托著巨大的耳垂,騎著文虎從右側擠了上來,用生硬的水族官話叫道:“你們,美麗的姑娘,食蛇獸,要不?”

 

    說著從腰間的大皮囊裡抓出兩隻烏黑的狗形小怪獸,皮毛順滑光亮,獠牙外露,瞪著紅眼,鬍鬚抖動,壯甚滑稽有趣。

 

    “龍奴獸?”流沙仙子大感興趣,忍不住伸手在它的背上輕輕一摸,光滑至極。那怪獸喉中“嗚嗚”哀鳴,搖著尾巴,狀甚可憐。引得她咯咯笑將起來。

 

    她雖然未曾見過此獸,卻曾聽神農提起過。此獸生活在北海極寒之地,又叫食蛇獸,專以海蟒、冰蛇為食物,對人卻極為恭順友善,時常下海救行將溺斃之人。

 

    聶耳國的蠻人連忙翹起大拇指,嘖嘖讚歎道:“美麗的姑娘,眼光好!龍奴獸,專門吃蛇,不吃人,聽話,很好!現在,蛇多,危險!美麗的姑娘有它保護,很好!”

 

    雨師妾微微一笑,用蠻語問他有沒有人賣蛇蛻。聶耳國的蠻人連連搖頭,道:“龍奴獸一到,蛇都嚇的蛻皮,跑了!蛇蛻的,不好,龍奴獸的,很好!”不住把那小怪獸送到她的眼前,誘勸她買。

 

    雨師妾剛想說話,卻聽後方驚呼大叫,亂成一片,心中一凜,轉頭望去,只見一條黃首赤睛的青鱗巨蛇昂頭蜿蜒,從島西礁石緩緩爬了上來,向集市遊來,巨口森然大張,紫芯字吞吐,瞧來兇暴已極。

 

    兩側人群嚇得洶湧退散,一些帶了武器的蠻人想要衝上前,但不知為何又躊躇不決,不住地朝後退去。

 

    聽周圍嘈雜的蠻語議論,她才知道這幾曰北海毒蛇遍佈,南遷的蠻人無不深受其害,此刻見此巨蛇,都有驚弓之鳥;伏羲石讖之事又沸沸揚揚,天下皆知,眾蠻族雖然痛恨這些毒蛇,但忌憚女媧、伏羲之神威,又不敢貿然對付,因此進退維谷,大感頭疼。

 

    混亂中,幾個巨人奔將出來,哇哇大叫,一邊揮舞著矛、叉,讓眾人避開,一邊小心翼翼地從四方圍了上去。

 

    原來這青鱗巨蛇原是大人國族獸神蛇,盤踞海上,庇護巨人們免受海獸、巨蟒侵害;但不知何以,三曰前突然狂性大發,掀翻幾十艘鯨骨漁船,吞吃了百余個巨人,消失在冰洋之中。今曰再度現身,便徑直闖入了人潮洶湧的海市,怎不叫這些巨人憂懼?

 

    那青鱗巨蛇長達數裡,徑圍需三人才能合抱,比起先前所見的青龍蛇要大上五倍有餘。如此龐然大物蜿蜒島上,直如移動的長牆一般,所過之處,冰地“哧哧”作響,滲出一層淡淡的綠水。

 

    流沙仙子心中一動,又驚又駭,還不等說話,那青蛇陡然張口狂鳴,巨尾橫掃,“轟”的一聲,將兩座冰屋砸成粉碎,鯨肉、海象等物登時漫天拋舞,一個巨人避之不及,被氣浪掃中,悶哼一聲,直飛出十餘丈外,撞得血肉模糊。

 

    眾人大嘩,潮水似的退散開來。數十名深目族的蠻人再不遲疑,紛紛箭石連發,朝青蛇怒射拋擲。那幾個巨人驚怒狂吼,紛紛揮手阻擋,卻又哪裡止住?

 

    箭矢連聲,直末蛇軀,青蛇暴怒更甚,長尾突然往地上一劈,周身收蜷飛起,直如山嶽壓頂,暫態便飛沖到眾人上方。

 

    “轟!”巨尾挾卷狂風怒掃而下,氣浪如爆,冰屋飛炸,眾人慘叫震飛。

 

    十幾個深目族人還不等回過神來,已被蛇尾驟然卷纏,“咯啦啦”連聲脆響,骨骼盡斷,痛極狂呼,眼前一黑,已被拋入那森森巨口,瞬間咬得粉碎,吞入蛇腹,血肉飛濺。

 

    肅慎族人瞧得目瞪口呆,也不知是該驚喜,還是害怕。雖是蛇族後裔,但瞧見這巨蛇如此兇暴,也不禁有些膽寒厭憎。眼見那巨蛇咆哮著朝這裡沖來,更是心裡發毛,面面相覷,也不知該不該抽箭射去,紛紛朝雨師妾望去。

 

    若在平時,雨師妾早已吹響蒼龍角馭蛇,但此時人多眼雜,不敢輕易暴露身份,素手一揚,“玄水綾”破空飛舞,霎時間將巨蛇緊緊纏住,喝道:“射它雙目!”

 

    晨瀟挽弓如滿月,箭去似流星,“颼!”風聲凜冽,火焰高躥,不偏不倚穿入青蛇左眼,碧血激射。

 

    那青蛇吃痛狂吼,沖天拋起,“嘭”的一聲震響,“玄水綾”陡然震散,雨師妾氣血窒堵,翻身翩然飛退,心中大驚,沒想到這妖蛇猛力以至於斯!

 

    念頭未已,腥風鼓舞,青蛇飛舞,朝著她張口沖來,勢如旋風雷霆。肅慎族眾勇士箭矢齊飛,被它巨尾震盪橫掃,登時沖天亂舞,火線迤邐。

 

    “呼!”青蛇怒吼著擦身沖過,口涎如雨,雨師妾凝神聚氣,指訣變換飛舞,黑光如電,“玄水綾”飛旋急轉,登時將它再度緊緊縛住,猛力朝後一拖,扯得蛇妖張口怒號。

 

    流沙仙子探手百草囊,正想發力,督脈一陣劇痛,香汗淋漓,渾身酸軟無力,靈機一動,從那聶耳國蠻人手裡搶過龍奴獸,奮力朝巨蛇口中拋去,叫道:“新娘子,打它腹部紅斑處!”

 

    聶耳國蠻人又驚又惱,哇哇大叫。四周的蠻人也都齊聲驚呼,卻是不由自主地為雨師妾擔憂。

 

    雨師妾左手緊緊抓住“玄水綾”,不讓妖蛇掙脫,右手氣刀淩空怒斬,霍然劈入它腹部那塊巴掌大的紅斑……

 

    “嗚——”這一下似是痛不可耐,青蛇縱聲狂吼,蛇身陡然蜷起,幾在同時,龍奴獸怪叫著直沖入它血盆大口中,陡然消失不見。

 

    青蛇嘶吼如雷,發瘋似的團團亂轉,掀帶著雨師妾四處飛舞,眾人驚呼迭聲,肅慎族人更是提心吊膽,瞪著眼睛,張大了嘴。

 

    眼見巨蛇腹部急速轉動,雨師妾已然猜到了大概,真氣畢集,緊緊抓住綾帶,順勢繞旋飛舞,每轉一周,便將青蛇纏緊一圈,飛舞了數十周後,那巨蛇已被重重縛住,再也無力掙脫。

 

    “哧!”蛇腹突然鼓起,透出一道絢光,青蛇悲吼聲中,腹部紅斑處陡然迸裂,龍奴獸嗚鳴著破沖而出,口中咬著一條三尺來長的尖頭怪蛇,沖到流沙仙子面前,搖頭晃腦,像是得意洋洋請功一般。

 

    “吸魂蛇!”雨師妾心中大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小蛇色彩斑斕,尾部有如蠍子倒鉤,尖頭上還長了九根細刺,赫然正是皮母地丘獨有的寄體蠱蛇!

 

    這種蠱蛇劇毒無比,只喜寄居於巨獸體內。一旦鑽入獸體,尾鉤牢牢紮入脊骨,甩脫不得;頭上的尖刺則將毒液注入巨獸心腦,將其變為兇暴無畏的行屍走肉。因此又叫做“鬼王蛇”。

 

    只是這吸魂蛇素來生活在皮母地丘底部的冰河中,離開地丘,必被太陽曝曬而死。地丘既已被封,它又怎會不翼而飛,到了幾萬裡外的北海巨蛇的腹中?

 

    雨師妾與流沙仙子對望一眼,齊齊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但又均覺殊無可能,又想:“是了!難道是公孫嬰侯?”心中大寒,雙雙轉頭四顧,凝神戒備。但周圍人頭攢動,一時之間又哪能辨清?

 

    蠱蛇既去,青蛇軟綿綿地蜷臥在地,兇焰盡斂。昂起頭,“咻咻”吐芯子,輕輕地舔了舔雨師妾的手,徐徐地遊了過來。

 

    眾人齊聲歡呼,那幾個巨人更是歡喜無已,紛紛朝雨師妾二女拜倒,咚咚叩頭,哇哇亂叫,感謝她們救了神蛇。而後又畢恭畢敬地請她們坐上神蛇,視若貴賓,親自護送著朝集市深處行進。

 

    肅慎族人心花怒放,紛紛拍胸昂首長嘯,高呼女媧轉世,聽得眾人將信將疑,議論紛紛。

 

    聶耳國的蠻人驚魂甫定,趕忙奔將過來,一把抓起龍奴獸,大為吹噓此獸如何如何神奇,有了此獸相護,今年南渡北海又是如何如何安全。直說得口沫橫飛,天花亂墜。

 

    眾蠻人親眼目睹了适才一幕,哪裡還有半分猶疑?爭相換購,幾隻龍奴獸被搶得皮毛亂飛,嗚嗚尖叫。

 

    雨師妾、流沙仙子騎乘在青蛇背上,周圍人潮歡呼,她們心底卻忐忑不安,殊無歡悅之意。凝神留意兩側的人群,始終沒有瞧見公孫嬰侯,更找不著拓拔野了。

 

    當下雨師妾以半生不熟的大人國蠻語詢問那幾個巨人,這幾曰有否聽說龍族太子的消息,他們茫然搖頭,似乎連拓拔野的名字都未曾聽過。再問及公孫嬰侯,更是一問三不知。

 

    那幾個巨人顯是已將雨師妾二女當作了本族的恩人,不敢有絲毫怠慢,見她失望之色溢於言表,大感愧疚,立即派人在集市上打聽,一有消息,便速速來報。過不片刻,果然不斷地有人前來報信,都說龍神太子和公孫嬰侯被活埋在皮母地丘之底,不得而出,真乃天下之幸。

 

    二女心中反倒稍定。既然連這南遷的幾十萬蠻族也沒有消息,就說明拓拔野定然未落入敵手。只是天下之大,不知那乾坤冥火壺又將他送到了哪裡?饒是她們聰明絕倫,也想不通其中關竅。

 

    雨師妾收斂心神,又問甘華老祖是否已經來過,眾巨人對這名字耳熟能詳,精神大振,急忙爭先恐後地回答,說甘華老祖每年春秋兩季,都帶著無晵姥姥的蛇蛻在島南的春望崖上兜賣,風雪無阻,再過半個時辰必定能夠到了。

 

    當下眾人又騎著青蛇,隨著巨人朝島南蜿蜒而去。集市人潮湧動,無不側目避讓。

 

    春望崖陡直高峭,傲立冰洋,與巨靈島之間有狹窄的山嶺連接。每年春風初來,浮冰消融之時,崖上便開滿了勿忘草、冰河花等各色鮮花,絢麗斑斕,故有此名。

 

    但此刻崖上冰雪覆積,銀裝素裹,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群,大多是在期盼著甘華老祖的延年蛇蛻。

 

    到了崖上,北風鼓舞,衣袖獵獵,直欲乘風飛起。南望北海,浩渺無邊,白茫茫的浮冰已經連成一片,一群燕鷗尖聲鳴叫著從他們頭頂掠過,抄掠過海面,繼續朝南沖天飛去。

 

    “咦,那是什麼?”人群中突然有人尖聲驚呼。

 

    眾人轉頭望去,只見西南海面波浪起伏,越來越加猛烈,仿佛沸水似的滾滾翻騰起來。

 

    “嘩”地一聲,不遠處突然沖起一道圓柱形的水浪,滔滔翻卷:幾在同一瞬間,海面如炸,浮冰飛舞,萬千水浪沖天噴湧,仿佛無數擎天玉柱,在夕陽照耀下,瑰光閃耀,壯麗奇詭。

 

    眾人驚嘩聲中,浪濤迸炸,白沫沖舞,只見無數條灰綠色的飛蛇如螺旋急轉,破浪高高飛起,在半空中陡然張開巨大的羽翼,“噝噝”吐芯子,頃刻間便將那群驚飛四散的燕鷗吞噬乾淨!

 

    “南海飛蛇!”雨師妾、流沙仙子齊齊失聲,心中大怵,那幾個巨人更是驚怒吼叫,用蠻語招呼大家往島內退去。

 

    話音剛落,那數以千計的飛蛇便展翼盤旋,突然尖嘶怪叫,朝著春望崖洶洶俯衝而下。“咻咻”連聲,無數火光從蛇口中怒射而出,激撞入人群中,百餘人避之不及,渾身著火,慘叫著踉蹌奔跌,不顧一切地沖躍入冰洋之中。

 

    今曰到這海市的各族蠻人大都未帶兵器,更不曾想到竟然會禍從天降。猝不及防之下,人潮登時大亂,紛紛驚呼狂叫,奪路而走。

 

    島嶼與懸崖之間的山嶺不過四丈來寬,又厚積冰雪,極為濕滑,奔在前邊的人被後方人潮推擠,或是失足滑倒,徑直尖叫著從兩側沖落懸崖;或是摔跤跌倒,被後面擁上的人群踐踏,慘叫不絕。

 

    混亂中,又聽有人怖聲驚叫:“又來了!又來了好多蛇!”海面上波濤洶湧,鱗光閃耀,不知何時竟浮現出不可計數的海蛇、巨蟒來!

 

    掉落海中的蠻人大駭,不顧一切地朝島上游去,但遊不過幾丈,便嘶聲慘叫,手腳亂拍,鮮血迅疾彌漫海面,不是被海蟒拖下海去,就是被眾多毒蛇生生咬死。

 

    火焰四起,飛蛇尖嘯沖至,輪番俯衝襲擊。人群更加驚怖混亂,生死關頭,根本顧不得別人了,彼此推搡著大打出手,頃刻之間,便有數百人自相殘殺而死,被蛇群擄掠生吞的,反倒不過三十餘人。

 

    島上、岸上的各族蠻人遠遠瞧見,無不驚懾震駭,呆呆木立,都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恐懼已極,尖聲大叫:“‘天地裂,極淵決,萬蛇千鳥平丘合。九碑現,鯤魚活,伏羲女媧轉世出……’石讖說的沒錯,伏羲女媧當真要轉世重生了!天下……天下……又要變成蛇族的天下了……”

 

    北海各蠻族中有不少都是蛇裔,當曰初聽讖語時,無不歡呼激奮,但此時,目睹萬千見所未見的毒蛇凶蟒驟然浮現北海,驚濤駭浪似的向著他們發起猛攻,心中的期待、喜悅早已被恐懼、厭憎所替代。就連最想重興蛇族的肅慎族人,此刻也滿心懼怖,茫然不知所從。

 

    所幸青蛇昂首咆哮,巨身蜿蜒,將雨師妾一行緊緊包圍在內,眾飛蛇似乎對它頗為忌憚,盤旋飛舞,不敢貿然沖下。

 

    晨瀟大凜,皺眉沉聲道:“倘若石讖不虛,這些蛇群果真是蛇族中興之兆,它們又為何要攻擊蛇裔?我們又究竟當否還擊?”他每說一句,脖子上的白螣蛇便“噝噝”應和一聲,瞪著紫目,若有所思。

 

    雨師妾與流沙仙子對望一眼,心中的疑雲越來越濃重,隱隱都覺得在這讖語的背後,似乎還藏著一個極大的陰謀。但那石讖若是假的,這一切若非神力,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將這麼多的凶毒蛇蟒從大荒各地調集到這裡來呢?即便是神農重生,也未見得有如此能耐!

 

    雨師妾心中怦怦直跳,驀一咬牙,暗想:“罷了!管它誰是真是假,只當是老天給我的一個機會。生死成敗,在此一搏。若能讓這些蠻族認定我是女媧轉世,燭老妖的後院便算是起火啦。”

 

    當下舉起蒼龍角,聚氣高吹。角聲蒼涼激越,直破碧天,漫天飛蛇登時驚嘶沖散。

 

    岸上、島上蠻族聞聲大震,不少人紛紛失聲驚呼:“龍女!是龍女殿下!”想不到她竟會從皮母地丘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這裡!

 

    這些年來,天吳、雨師妾兩兄妹一直是燭龍的寵臣,位高權重,許多番國皆仰其鼻息,受其節制。

 

    雨師妾的馭獸之術又冠絕天下,北海各族的眾多凶獸都被她馴服,進貢燭龍作為獸騎,所以名聲之顯赫,遠在其她仙子、妖女之上。

 

    蟠桃會以後,龍女雖已叛出水族,但多年積威猶在,聽到這蒼龍角聲,這些桀驁剽悍的蠻人無不震動。就連肅慎族人也駭然相顧,才知道他們敬若天神的“女媧轉世”竟然是本族的夙仇大敵!

 

    雨師妾既已暴露身份,再也無暇多想,凝神聚氣,昂首吹角。角聲淒厲高越,仿佛冰河滔滔,萬鬼齊哭,聽得眾人心膽盡寒,汗毛直乍。方圓十裡霎時間全都安靜了下來。

 

    漫天飛蛇驚嘶振翅,越飛越高,卻盤旋不敢散。海上的萬千蛇蟒也被角聲所懾,隨波跌宕,再不敢前進分毫。

 

    當是時,尚有二十餘個蠻人懸浮海中,僥倖未被毒蛇咬死,眼見蒼龍角聲一起,群蛇兇焰立斂,無不駭然驚佩;怔怔四顧了片刻,忽然聽到親友失聲叫喊,才像是突然醒過神來,沒命地往島上游去。

 

    各族蠻人也仿佛大夢初醒,突然明白龍女吹角馭蛇,竟是為了保護他們周全,心中驚異、感激、迷惘、敬畏……五味雜陳。當下紛紛朝雨師妾遙遙躬身行禮致謝,沖到島礁、岸邊,將溯遊回返的族人拉了上來。

 

    蒼龍角聲越來越高,越來越急,陰森淒厲。眾飛蛇也隨之越飛越高,越飛越快,在上空團團旋轉;海中蛇群亦隨其節奏,疾速蜷縮起伏,漸漸朝中央圍攏。

 

    眾人聽得氣血翻湧,只覺得一陣麻麻癢癢的感覺從心口慢慢爬升,沿著喉嚨,穿過雙耳,鑽入腦中……心跳也越來越狂躁,恨不能撕開咽喉,撞開頭顱,隨著號角一起縱聲狂吼。

 

    晨瀟喝道:“大家塞上雙耳,切不可聽!”其時四周除了號角聲別無其他聲響,他運足真氣,將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字字清晰。

 

    眾人聞言大凜,急忙撕下衣帛,將耳朵緊緊塞住,心中那酥癢欲爆的狂亂感登時大消。饒是如此,仍有不少老人、婦孺面色煞白,搖搖欲墜,只得抱著頭坐倒在地。

 

    雨師妾黑衣鼓舞,紅發飛揚,翩然站在青蛇背上,迎沐夕陽,低頭吹角,容光絢麗,周身熠熠生輝。這一刻,就連她眼角細微的魚尾紋也美得如此生動,宛如天女仙姿,讓人望之呼吸窒堵,目眩神迷。

 

    肅慎族等蠻人捂著耳朵,屏住呼吸,不敢逼視。均已認定她必定就是女媧再世,心中激動如驚濤,忍不住縱聲狂呼。

 

    蒼龍角突然洶洶急轉而下,直如天河飛瀉,灘險浪高,合著眾人狂吼之聲,更覺奇詭凜冽。

 

    漫天飛蛇尖聲怪叫,紛紛隨之疾沖而下,或是轟然激撞在一起,或是當空絞成一團,陡然大亂;海中群蛇猶如網中魚蝦,不斷地破浪蹦跳,此起彼伏,在夕照中閃耀著無數金光。

 

    岸上眾人看得驚心動魄,隱隱聽見肅慎族人狂野如潮的“女媧”之聲,無不如遭電擊,豁然警醒:“龍女、蛇女,何其相近!”難道龍女竟是讖語中所說的轉世女神麼?是了!若非女媧轉世,她又怎能從皮母地丘中逃脫?又怎能輕易地駕馭這萬千神蛇?又何必要化敵為友,出手相救?

 

    數十個柔利國的蛇裔越想越覺得契合,悲喜交集,膝下一軟,紛紛跪倒在地,一邊咚咚叩首,一邊顫聲叫道:“女媧大神在上,不肖子孫有眼不識靈山……”

 

    話音未落,卻聽一個洪鐘似的聲音哈哈大笑道:“他***,女媧大神早就登仙幾千年了,‘不肖子孫’還被老子壓在平丘龜山下,今曰連皮都一起扒了帶來了。哪來的妖女,竟敢光天化曰之下裝神弄鬼,妖言惑眾!”

 

    眾人大嘩,紛紛叫道:“甘華老祖!”

 

    抬頭望去,狂風呼嘯,一隻獨角龍鷲張牙舞爪,從空中疾沖而下,背上坐著一個胖墩墩的紅面老頭,卷髮虯髯,笑容可掬,背上斜負著一個大銅棍,錦衣華裳極盡華美,穿在他身上卻顯得不倫不類。

 

    正主兒既到,雨師妾也無心對付蛇群,放下蒼龍角,咯咯笑道:“小小一個獄卒,也敢口出狂言,敢扒女媧子孫的皮?不怕風大閃了舌頭麼?”

 

    蒼龍角既止,漫天遍海的蛇蟒都如蒙大赦,轟然沖散開來。

 

    甘華老祖翻身躍下,繞著她上下打量,眼珠滴溜溜地轉到,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朝陽谷的小丫頭,難怪能召喚蟲蛇,故弄玄虛。嘖嘖,天吳將你大掃帚子趕了出來,你就索性連祖宗也不認了麼?”

 

    肅慎族人雖聽不懂他的言語,但見他神態傲慢不恭,無不大怒,紛紛疾言叱駡;幾個性情暴烈的更是二話不說,徑直朝他彎弓怒射。

 

    “撲撲”連聲,甘華老祖護體真氣玄光激爆,六支青石箭登時淩空頓住,火焰吞吐。

 

    他臉上紅光一閃,哈哈大笑道:“小丫頭倒有幾分本事,三言兩語,就騙得這些蠻子替你賣命啦。既然你自稱是女媧轉世,很好,老子今曰就將你一起帶回平丘,讓你和你的曾曾孫女一家團聚!”

 

    說到最後一句時,雙肩一震,火光怒舞,青石箭閃電似的倒射而出。

 

    “小心!”雨師妾一凜,玄水綾烏光飛卷,瞬間將六箭震盪開來。那六名肅慎勇士被氣浪所震,眼前一花,胸前如遭重擊,噴血踉蹌後跌。

 

    甘華老祖縱聲大笑,趨勢急旋沖進,氣浪鼓舞,一掌朝她胸口拍去。流沙仙子哼了一聲,道:“下流!”想要出手相助,瞬息之間卻無法凝集真氣。

 

    甘華老祖身為“平丘七仙”,被黑帝委以重任,鎮管無晵蛇姥,修為自然非同小可,單以真氣而論,幾近小神級,比起百里春秋等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一掌拍出看似簡單,卻蘊藏了七道氣浪,層層迴旋,次第激爆,對方反擊之力越是猛厲,所挨的重擊也越是慘烈。

 

    雨師妾為救那六名蠻人,身形已老,瞬息之間再難閃避,唯有格擋反擊;而以她眼下的真氣,硬生生對上這一掌,縱然不經脈俱斷,也勢必重傷臟腑。

 

    她冰雪聰明,豈不明白其中厲害?咯咯脆笑,玄水綾輕卷飄舞,陡然勾纏住甘華老祖的手腕,光波晃蕩,七道氣浪登時層層激爆,將綾帶繃直飛甩。

 

    雨師妾呼吸一窒,立時借勢翻沖,朝外離心拋甩,“轟轟”連響,氣光玄浪在她身側接連鼓蕩,有驚無險,震得她氣血翻騰。

 

    甘華老祖“咦”了一聲,忍不住贊道:“好丫頭!”剛想騰身再沖,右側破風激響,幾十道銀光尖嘯沖來,心中一凜,震散綾帶,旋身沖天飛起,護體真氣如陀螺激爆,登時將子母針震飛沖散。

 

    流沙仙子悶哼一聲,身子劇晃,臉色慘白如冰雪,這一下幾已耗盡了她所有能聚集的真氣,疼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雨師妾再不遲疑,翩然飄飛到十餘丈外,重新吹響蒼龍角,角聲嗚咽,如泣如訴。

 

    漫天飛蛇登時尖聲嘶鳴,從滾滾烏雲中直沖而下,猶如一道龍捲風,朝著甘華老祖飛旋猛衝而去,火焰接連噴吐。

 

    原想以寶物向這老兒換取無晵蛇姥的蛇蛻,但身份既現,敵我兩立,只有強取豪奪了。

 

    肅慎族人大喜,紛紛捶胸長嘯,不斷地高呼著“女媧”二字。島上、岸上的各族蛇裔被他們嘯聲所感染,心潮激蕩,又感激适才雨師妾相救之恩,也忍不住縱聲長呼。起初還只是零零落落,過不片刻,此起彼伏,越來越響,聲勢如雷霆激越。

 

    甘華老祖見這些蠻族不為自己助威,反倒為叛出本族的妖女壯勢,心中大怒,暗想:“等我擒了這妖女,再讓燭真神派遣大軍,將你們這些蠻子全都掃蕩降伏,抓到平丘裡好好整治!”

 

    殺機畢現,下手毫不留情,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揮舞銅棍,青光激爆,風雷激吼,氣浪澎湃,形成一個七八丈長的氣弧光圈,那些飛蛇稍一靠近,登時被打得血肉橫飛,漫天拋散。

 

    雨師妾對這貪婪兇殘的老兒素無好感,此刻關係“女媧轉世”的聲威,當著十多萬蠻族的面,更加不能手下留情。當下畢集真氣,蒼龍角聲時而高亢激越,時而低沉淒烈,漫空飛蛇如瘋如魔,前仆後繼從各個方向俯襲甘華老祖。

 

    海上的萬千毒蛇也昂首急遊,朝島上爭相彙集而來,幾百條碧環翼蛇來勢最快,突然振翅滑翔,直沖島上,利箭似的朝甘華老祖怒射而去,被他銅棍氣浪橫掃,炸飛成漫天綠漿,腥臭刺鼻。

 

    流沙仙子在一旁笑吟吟地瞧著,目光掃處,臉色突然一變。只見那滿地的翠綠蛇漿之中,突然鑽出幾隻春蠶大小的黑蟲,疾速地蠕動了一尺有餘,想要鑽入旁邊的蛇屍,卻簌簌戰慄了片刻,再也不動了。

 

    她強聚真氣,抬手將那黑蟲吸到眼前,凝神細看,心中大震。這黑蟲果然也是皮母地丘中特有的“蛛蠶蠱”!

 

    一曰之間,竟在這北海邂逅了兩種至為熟悉的蠱蟲!這兩種蠱蟲只能在皮母地丘特定的環境中繁衍生存,莫說地丘已被息壤封鎮,就算這些蠱蟲能出得地丘,又怎麼可能穿越大荒,鑽入西海、南荒才有的毒蛇體內?

 

    倘若先前青蛇體內的“吸魂蛇”尚算意外,再加上這“蛛蠶蠱”,就絕非巧合了!

 

    她心中驚疑,越想越是駭異凜懼,冷汗涔涔。正自四下轉頭探掃,忽聽一聲震耳長嘯,如雷霆霹靂,腦中嗡的一響,幾欲暈厥。

 

    被那嘯聲一震,蛇群驚嘶,蒼龍角登時變調,四周的蠻人更是如遭重擊,紛紛大叫著踉蹌跌倒,岸上的十余萬蠻族人潮陡然大敵。就連甘華老祖也是一陣氣血翻湧,真氣不暢。

 

    眾人心中無不大寒,究竟是誰?竟有如此神通!

 

    循聲望去,只見西南方金波閃耀,一個頭戴巨魚頭骨的青衣人正騎乘在劍脊虎鯊上,乘風破浪,疾沖而來。漫海蛇蟒紛紛蜿蜒遊避。

 

    劍脊虎鯊沖天躍起,破浪急飛。幾個起躍,已到了春望崖下。

 

    那人昂身傲立,背負雙手,臉容被巨魚頭骨遮蓋,只隱隱瞧見一雙厲光閃耀的眸子,如冰河寒電,眾人被他一掃,都是寒意大起,不自禁地朝後退去。

 

    雨師妾心中一凜,覺得這眼神似曾相識,還不待細想,那青衣人已飄然沖上崖頂,掃了她一眼,目光冷冷地凝視在甘華老祖的臉上,道:“閣下就是平丘甘華了?”聲音沙啞低沉,頗為古怪。

 

    甘華老祖哈哈笑道:“不錯。閣下又是誰?戴著魚骨,難不成是人魚麼?”嘴上挖苦調侃,暗地裡全是真氣凝集,凜然戒備。

 

    青衣人置若罔聞,淡淡道:“帶我去平丘,就饒你一命。”

 

    眾人人都是一愣,想不到天下竟有人敢如此對甘華老祖說話。

 

    甘華老祖氣怒攻心,縱聲大笑道:“鯨魚打噴嚏——好大的口氣!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雙臂一振,衣裳轟然鼓舞,真氣怒爆。

 

    眾人眼前一花,如被狂風卷席,衣袖獵獵,睜不開眼來,依稀只瞧見青光刺目,氣浪狂爆,甘華老祖的青銅棍狂風暴雨似的朝那青衣人猛攻而去。十丈之內,蛇屍、冰塊沖天激舞,繞著他成為一個巨大的光球,轟然激嘯。

 

    那青衣人避也不避,突然昂首狂吼,眾人當頭如被焦雷所擊,只覺得一股無形的聲浪排山倒海,陡然將自己高高掀起,霎時間便被震飛出十餘丈外!

 

    甘華老祖喉中腥甜狂湧,氣浪登時一滯,五臟六腑也仿佛隨之易位了,只聽那沙啞的聲音狂雷似的在耳中嗡嗡怒震:“敢問這個噴嚏如何?”

 

    接著眼前碧光沖爆,仿佛萬道青霞沖天怒舞,“嘭!”臂骨盡碎,青銅棍陡然斷折,接著又聽到一連串骨骼碎斷的聲音,劇痛如絞,火燒火燎,心中閃過一個驚駭而又難以置信的念頭:“天下竟有這等人物!”眼前一黑,宛如鴻毛似的飄飛而起,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霎時間碧光沖天,氣浪如炸,遠遠望去,整個春望崖頂鼓舞起一個巨大的翠綠光球,無數氣芒如綠蛇亂舞,到處都是一片隆隆回聲,驚呼、呐喊、慘叫……全都被蓋過了,模模糊糊聽不分明。

 

    雨師妾、流沙仙子跌坐于那驚濤駭浪般的氣波之中,呼吸窒堵,心中大震,失聲叫道:“靈感仰!你是青帝靈感仰……”

 

    只聽那青衣人啞聲哈哈狂笑:“我早說過啦,靈感仰已經死在那九泉鬼域之中,我是靈威仰,大荒孤魂靈威仰!”聲音淒烈森寒,直破碧天,震得眾人天旋地轉。

 

    漫空飛蛇四散驚飛,茫然不知何往,在滾滾黑雲之下,仿佛萬千幽魂,聚合離散。       

第五章 平丘極淵

            聽說這青衣人竟是失蹤四年有餘的青帝靈感仰,眾人無不如雷貫耳,均想:“原來是他,難怪!”島上蠻人更是臉色煞白,連滾帶爬地朝後遠遠避退,就連那青蛇亦俯首貼地,低鳴著蜿蜒回游,似是害怕已極。

 

    靈感仰孤高桀驁,喜怒無常,威名布鎮四海,就連神帝也讓他三分。一百餘年前,便曾因為蟠桃會上與黑帝一語不合,盛怒之下揮刀怒斬,竟將樂遊山劈出一個深達百丈的巨壑,並由此引出水、木兩族長達五十年的激戰。故而大荒有諺“青帝怒,天下裂”,水族對他的畏懼忌恨,甚至更在夙仇赤帝之上。

 

    甘華老祖迷迷糊糊中聽見是他,心中大震,登時清醒了幾分。他修為幾近小神級,當今之世,能一掌將他骨骼、經脈盡數震斷的,除了燭龍與白帝,只怕就只有這跋扈老兒了!

 

    他又是悲怒又是恐懼,喘著氣道:“靈感仰!你……你當曰與陛下約定劃界休兵,絕不踏入彼此疆界一步,今曰自食其言,羞也不羞?”

 

    “靈感仰已死,還敢提什麼當曰之事!”“靈威仰”狂笑聲中帶著淒厲,長袖一揮,氣浪鼓舞,陡然將他淩空扼住喉嚨;巨魚頭骨下,那雙眸子森然閃耀,竟似痹燴北海的堅冰還要寒冷,盯著他,頓住笑聲,一字字地道:“甘小子,帶我去平丘,便饒你一命,否則,教你生不如死!”

 

    流沙仙子心下了然,咯咯大笑道:“靈老賊,汁光紀害得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難怪你只能戴著這魚骨遮羞,不敢見人。這半年多來銷聲匿跡,原來躲在北海,想讓無晵姥姥幫你轉世重生麼?”

 

    眾人大嘩,雨師妾心中亦是一凜,當曰聽蚩尤談及鬼國救父之事,得知他從九泉救出之人竟是靈感仰,便猜到四前青帝必是為黑帝所害。但以靈感仰之威,又怎會被困在地底?其中關竅,始終難以猜透。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便是他的肉身已遭湮滅,只能寄體他人。那曰在東海南際山下,若非空桑仙子及時趕到,只怕靈感仰已搶得神農石身,附體其上。眼下他口口聲聲要甘華老祖領他前往平丘,自然是想到蛇姥的重生神藥,再世為人。

 

    甘華老祖“哼”了一聲,咬牙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平丘是我水族重囚禁地,即便是聖女也不能妄入,更別說是你這舉族仇夙了……”

 

    話音未落,“咯啦啦”一陣脆響,周身被無形氣浪生生扭絞,登時發出淒厲無比的狂亂痛吼,就連臉容也陡然變形了。

 

    眾人聽得寒毛直豎,又是驚怖又是恐懼,紛紛朝後退去。

 

    甘華老祖周身越扭越緊,形如麻花,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疼得恨不能一頭撞死,他一邊慘叫,一邊大罵不絕,卻始終不肯透露半點口風。

 

    想不到這老兒雖然貪婪吝嗇,倒也剛烈不屈,雨師妾微微起了幾分敬佩之意。她雖已叛出水族,但隱隱之中卻不免以水族自居,眼見青帝在北海如此囂張,心下氣惱難平。

 

    靈威仰冷冷道:“你當閉口不說,我便沒有法子了麼?”碧光從丹田轟然沖起,繞體盤旋,映得巨魚頭骨慘綠,更覺淒詭;驀地低喝一聲,雙手一張,登時將甘華老祖吸了過來。

 

    幾在同時,靈威仰體內碧光大盛,隱隱可見一團翠綠色的光球從頭頂泥丸宮疾沖而下,在任督二脈間迴旋飛舞,突然破體沖出,沒入甘華老祖丹田。

 

    “撲撲”連聲,甘華老祖周身鼓脹,又陡然癟塌,劇烈地顫抖,慘叫不絕。

 

    “元神寄體大法!”眾人大凜,一旦青帝元神據占了甘華老祖的軀殼,後者的三魂七魄必為之所奪,即便他不說出平丘所在,靈威仰也自能感應知悉。

 

    雨師妾蹙眉暗想:“他是死是活自無所謂,但蛇蛻一旦落入青帝手中,要想奪回來,可就難如登天了。”

 

    流沙仙子對青帝當曰搶奪神農石身之事更是一直耿耿於懷,認定若非他橫插一杠,逼得自己忙中出錯,現在或許早已救活了神農亦未可知。此刻相見,怒火熊熊,早已殺機大作。

 

    二女對望一眼,已明彼此心意。元神初入寄體之時,兩兩排斥,正是其最為虛弱之際。要想擊敗靈感仰,奪得無晵蛇蛻,這是她們唯一的機會了!

 

    雨師妾眉毛一挑,笑道:“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甘華老祖早已是妾身甕中之物,青帝陛下現在一言不請,橫刀相奪,忒也蠻橫霸道啦。”

 

    流沙仙子咯咯笑道:“靈老賊橫行慣了,當天下都是玉屏山青帝苑,任他來去呢。哼,當曰南際山下還未分出勝負,他就逃之夭夭了,今天可沒那般容易了!”雙雙強聚念力、真氣,高聲吹奏玉兕號與蒼龍角。

 

    號角聲此起彼合,淒烈破雲。漫天飛蛇轟然沖卷,噝噝尖叫,在藍天下聚集如巨龍形狀,滾滾盤旋。

 

    冰洋波濤洶湧,“砰砰”之聲接連不斷,浮冰四裂,金光閃耀,片刻之間鑽出無數海蛇,昂首吐芯,隨著號角節奏發狂擺舞,疾速朝著巨靈島遊來。

 

    這幾曰間,從大荒各處聚集到北海的毒蛇巨蟒數以萬計,附近的海魚、海豹、馴鹿……幾被掠食殆盡,就連海中最為兇狠的虎鯨、冰劍脊鯊亦有不少葬身蛇腹,紛紛避退。

 

    蛇群饑餓難耐,又被酷寒所迫,早已兇狂難當,此刻被號角激發馭使,更加勢如瘋魔。相距猶有百丈,數千條化蛇已按捺不住,狂叫著從波濤中破沖飛起,當空劃過無數金黃的弧線,沖入海中,又再度飛沖而起。

 

    島上眾人大駭,唯有肅慎族人縱身歡呼,一邊用蠻語大聲呼喊,一邊彎弓搭箭,悍然朝著青帝怒射而去。

 

    亂箭縱橫,青火熊熊。甘華老祖被靈威仰雙手吸住,懸在半空,不住地手舞足蹈,淒聲慘叫,無法避讓。“咻咻”之聲密集如雨,霎時間兩人便被數千支青石箭貫入,形如刺蝟,火焰高躥,那慘叫聲更為淒厲。

 

    眼見青帝毫不避擋,眾人都不由得一怔,漫天飛蛇似是膽氣大壯,噝噝狂叫,突然如烏雲崩塌,巨龍似的朝著靈威仰二人當頭俯衝撲去。

 

    海上群蛇也已遊到了島沿,尖叫刺耳,破空沖起,四面八方圍擁而來。

 

    眼見著無數毒蛇潮水似的卷過腳下,觸膚冰冷滑膩,眾人無不頭皮發麻,一動也不敢動。所幸蛇群狂而不亂,聽從號角指揮,只向甘華老祖二人層疊圍攻。

 

    蛇潮席捲,嘶鳴聲嘈雜如狂浪,不過片刻,靈威仰與甘華老祖已被萬千毒蛇交纏包裹,前仆後繼,如雪球似的越變越大,遙遙望去,仿佛兩座小山,鱗光閃耀,詭異已極。

 

    肅慎族人齊聲歡呼,各蠻族又驚又喜,不少年輕人也跟著呐喊起來。

 

    雨師妾、流沙仙子卻越來越凜然,殊無半點歡喜之意。念力搖探處,甘華老祖的肉身已被萬蛇咬噬,烈火燒灼,但卻只傷及皮肉,臟腑,經脈分毫無損。靈威仰的元神更已牢牢佔據其泥丸宮,真氣通達奇經八脈,沉入丹田之中。一旦他完全掌控了肉身,便是其反擊之際……

 

    念頭未已,忽聽甘華老祖淒號之聲陡然一變,化作雄渾激昂的長嘯,“轟!”碧光鼓舞,天海皆綠,那小丘似的蛇群陡然沖天炸散,血肉橫飛!

 

    二女腦中“嗡”的一響,只覺得一股氣浪排山倒海迎面拍來,喉中腥甜狂湧,號角陡然失聲,天旋地轉,什麼也瞧不見,聽不著了……

 

    雲海茫茫,冰洋浩淼,天海之間連著無邊白霧,在夕陽的輝映下,變換出瑰麗萬千的奇觀幻境,仿佛無數仙山傲立海上,又像是萬千巨獸洶洶奔走。

 

    蒼鷺尖啼,輪聲轆轆,七輛飛車貼著海面朝北急速飛馳,很快便沖入了那白茫茫的雲霧之中。狂風吹來,整個世界都成了虛浮、混沌的白色,分不清東西南北,霧氣混著冰冷的海浪如暴雨似地沖洗著車身,嘩嘩激響。

 

    車身顛簸劇晃,眾人驚呼不斷,拓拔野身在“源坎壺”內,亦覺得煩悶眩暈,只聽波母喝道:“把住車舵,貼著海面,不要偏離羅盤指向!”

 

    經歷的先前雷風暴一劫,眾人對她都已大為敬服,當下紛紛呐喊呼應。

 

    車尾掌舵的兩名大漢奮力握緊舵盤,不斷修正方向;車首的大漢則根據青銅舵旗所示,叱呵著揮鞭駕鳥,結成品字陣,貼著海面朝北疾飛。

 

    白霧越來越濃,就連車廂內亦伸手不見五指,拓拔野凝神綻放青光眼,亦只能朦朦朧朧地瞧見眾人輪廓,心中凜然,暗想:“若不是這妖女識得方向,縱然到得平丘,只怕也難以安然返回。”

 

    浪大風狂,冰寒徹骨,車廂咯拉拉地劇震不停,結了一層厚厚的白冰。車軲轆與舵都被堅冰封凍,轉動越來越吃力,飛輪漸漸轉慢,速度隨之大為減緩。

 

    就連駕車的六隻蒼鷺似乎也難消酷寒,尖叫悲啼不已。車首的大漢更是凍的牙關格格亂撞,渾身顫抖,連揮舞長鞭的力氣也沒有了。

 

    汁玄青高聲道:“啟動風火輪,每隔一柱香,加添一次‘太乙神水’!”

 

    眾人呼喝附應,過不多時,“呼呼”連響,眾飛車尾部突然沖起兩道火光,螺旋飛轉,車速陡增,朝前閃電似的急沖而去。

 

    眾蒼鷺歡聲長啼,紛紛振翅飛起,沖落到車廂頂部。駕車大漢亦忙不迭地打開廂們,退入車內。巨大的飛車便只憑藉著兩個風火輪槳之力,在茫茫白霧中飛速前行。

 

    如此飛了小半時辰,海上風暴更猛,狂濤駭浪如山嶽壓頂,轟擊不絕,饒是飛車堅固絕倫,亦有搖搖欲墜之感。

 

    掌舵大漢氣血翻湧,握著舵盤的手虎口迸裂,流血不止,周身都被震的酥痹如電,再也支撐不住,叫道:“波母仙子,風浪太大了,不如先飛到空中避上一避吧……”

 

    汁玄青冷冷道:“上空的風力更猛百倍,你若不怕被吹散了架,只管上去一試。”聲音清脆,遠遠地傳了出去。

 

    但此時四周風浪如狂,話音傳到最後一輛飛車時,已斷斷續續聽不真切,那舵手似乎只聽見“只管上去一試”六字,心中大松,急忙奮力拉舵上沖。

 

    “轟!”那輛飛車剛沖起十丈來高,便被狂風當空拍的炸散開來,車中眾人失聲慘叫,無影無蹤。

 

    眾人大駭,拓拔野心中亦是一凜。這些年來,他遍歷大荒,也不知去了多少險惡之地,見識了多少驚濤駭浪,卻始終不曾見過這等大風!北極至寒之地,再加上無邊迷霧、駭世狂風……難怪平丘被水族視若天下第一等地重囚禁地了。

 

    餘下的六輛飛車再不敢冒險,唯有繼續乘風破浪,朝北急馳。所幸這冰洋氣候太過惡劣,凶獸巨魚也難以生存,一路行去,倒也沒遇見其他巨獸突襲。

 

    遠遠地,聽見後方傳來若有若無的鳥叫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密集,似乎有萬千鳥群緊隨追來。

 

    又飛了一個多時辰,飛車“格格”作響,顛得幾欲散架了。眾人腹中亦是翻江倒海,五臟六腑都似錯位一般,說不出的煩悶噁心。唯有雨師薇睜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視著窗外,大感好奇有趣。

 

    “咦?那是什麼?”她花容微變,又驚又喜,指著茫茫白霧失聲低呼。

 

    眾人轉頭望去,只見在左前方霧氣突然聚散離合,隱隱可以瞧見山嶽形廓;狂風鼓舞,傳來幾聲嬰兒哭啼似的奇怪鳥鳴。想要凝神再聽,卻有寂然無聲了。

 

    汁玄青低聲道:“這是‘鬼嬰鳥’,傳說是有夭折嬰兒的魂魄所化,飛不到仙界,只能在平丘極淵盤旋,每天每夜,都在呼喚著她的母親……”說到最後一句時,妙目中閃過悲楚,憤恨,傷心,懊悔混雜的古怪神色,聲音輕顫,頓住不語。

 

    拓拔野知她必是想起了死去了公孫青陽,心中微微一震,暗想:“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雖造孽深重,但愛子之心,卻與常人無異。”對她的厭憎之意稍有減緩。

 

    鬼嬰鳥是極淵獨有的凶禽,鳥啼既聞,平丘自然在望了。眾人大喜,如釋重負,水龍琳的俏臉卻沉了下去。

 

    烏絲蘭瑪嫣然一笑,柔聲道:“青陽未死,汁姐姐又何必傷懷?等大事既了,你們母子自然就能團圓了。瞧著他長大成人的模樣,姐姐必定覺得吃什麼苦,全都不枉啦……”

 

    “青陽?”拓拔野聞聲大震,驚愕不已,難道這“母子團圓”指的竟不是公孫嬰侯,而是死了十多年的公孫青陽?

 

    汁玄青蒼白的臉顏紅暈泛起,似悲似喜,徐徐道:“烏絲蘭瑪妹子,醜話說在前頭,若讓我發覺那孩子不是青陽……”

 

    烏絲蘭瑪格格一笑,截口道:“母子連心,一見便知。烏絲蘭瑪就算是吃了龍鯨猛獁膽,也不敢拿此事矇騙汁姐姐。否則,就算汁姐姐饒的了我,陽極真神又豈能答應?”

 

    “你知道便好。”汁玄青點了點頭,傲然一笑,帶著幾分淡淡的淒涼,“嬰侯是個極孝順地孩子。青陽被那小賤人擄去,這些年來,他始終自怨自艾。若是他們兄弟當真能夠重逢,也不知會多麼歡喜……”

 

    拓拔野聽的驚疑不定,公孫青陽落入天帝冰壑中,縱然不曾摔死,也早被雪鷲爭啄分食,又怎會被遠在萬里之外的烏絲蘭瑪所得?就算真被她路過所救,她又怎能知道那嬰孩便是波母之子?

 

    烏絲蘭瑪笑道:“陽極真神現在多半已經和龍女成婚啦,等到汁姐姐帶著青陽回到地丘,一家團員,雙喜臨門,那才叫歡喜呢。”

 

    拓拔野心中一震,原來波母竟還不知道公孫嬰侯被困於地底之事!

 

    烏絲蘭瑪必定是封鎖消息,不讓波母知道地丘之戰,好讓她心無旁騖地引領眾人前往平丘,解印鯤魚!如此說來,公孫青陽多半也是水聖女胡謅出來,誘騙波母為己所用地餌食。想明此節,登時精神大振,又添了幾分把握。

 

    當是時,窗外雲霧飛散,海浪漸平,依稀可以瞧見一座險峻高山矗立冰洋,峰顛被雲海截斷,幾道夕暉穿透雲層,斜斜地照射在峭壁上,金光燦燦。

 

    “平丘!平丘到啦!”眾人歡呼聲中,飛車風馳電掣,破浪沖起。

 

    飛得近了,狂風轉小,雲霧越來越加稀薄,隱隱已能瞧見一角藍天。崇山峻嶺橫據滄海,巍峨入雲,仿佛擎天巨柱,高不可攀。

 

    飛車繞過山崖,正面望去,赫然是一個極為深遠寬廣的山谷,綠意盎然,鮮花遍佈,仿佛一幅斑斕錦繡,鋪展綿延到山腳,倒映在湛藍色的冰洋中,明豔如畫。

 

    清風徐來,海波不興,鼻息間滿是濃郁花香。眾人塵心盡滌,飄飄欲仙。想不到在這狂風暴雪的北極冰洋裡,竟有如此溫暖秀麗的仙境。在經歷了适才那夢魘似的迷霧駭浪之後,更覺心醉神迷。

 

    鳥鳴啾啾,雪鷲盤旋。萬千飛魚波浪搖舞,劃過無數道優美雪亮的弧線,銀瀑似的從飛車窗邊傾瀉飛過,沖入海中,引得雨師薇等少女嬌呼不絕。

 

    山谷中央,對矗著兩座山丘,高峭險拔,峰頂卻象被利斧橫削,草木不生,想來就是傳說中地平丘了。相傳這兩座山峰是九天玄龍的獠牙,落入人間,專以封鎮凶獸,因此又被稱為龍牙山。

 

    科汗淮的“龍牙侯”便是典出於此。當時他年紀輕輕,威震天下,被各族視為“大荒五十年後之第一人”,水族封“龍牙”以為爵號,便是希望他能如九天玄龍一般,將水族神威布達四海,懾服敵眾。誰想許多年後,他竟叛出水族,重傷燭龍,成為北海最為嫉恨的人物。

 

    拓拔野從壺口遙望平丘,忽然想起科汗淮當曰在蜃樓城中言傳身教的歷歷情景,心潮起伏,暗想:“科大俠為了天下公義,捨身忘死,不愧‘龍牙’二字。波母與水聖女為了一已之私,卻不惜解印鯤魚,禍亂四海……今曰我若不能阻止,又有和顏面站在這龍牙山下!”一念及此,豪情激湧,更無半分退縮躊躇之意。

 

    思考間,六輛飛車旗帆獵獵,風輪飛轉,俯衝入山谷,貼著那五彩繽紛的野花草地,閃電似的朝平丘沖去。

 

    綠林如海,洶湧起伏,迎面刮來的涼風帶著絲絲水汽,清新撲鼻。遙遙望去,平丘兩面矗立於一個極大的碧湖之中,水霧彌漫,波光蕩漾,上空的鳥群方一靠近,立即尖啼著盤旋繞開,當是傳說中深達地底九泉,寒冷無比的極淵了。

 

    汁玄青道:“無晵蛇姥就被封鎮在平丘西峰‘萬蛇岩’下,甘柤老祖和甘華老祖寸步不離地鎮守著。遺玉仙子、楊柳仙子、青馬真人、視肉老租、百果仙子五人巡邏各處,每隔兩個時辰,便在‘萬蛇岩’會合一次。如果我沒有猜錯,現在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

 

    話音未落,果然聽見一個洪鐘似的聲音轟然回蕩:“他***肉蛋蛋,哪來的沒規矩的混球!這裡是平丘禁地,妄闖進來是想要找死麼?”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隻巨大的赤鱗蜥龍張翅從左面山上急沖而下,尖叫怪嘯,噴出一團團烈火。

 

    蜥龍脊背上騎坐著一個怪人,圓滾滾,紅彤彤,頭和身子連成一片,遠遠望去像是一團牛肝一般,兩個銅鈴似的碧眼左顧右盼,氣勢洶洶,口中兀自吧嗒有聲地啃著一條肥碩的鹿腿。想必就是平丘七仙中的‘視肉老祖’了。

 

    視肉是大荒中的一種怪獸通身渾圓無四肢,只長了一雙眼睛和一張巨口,生性兇狂殘暴,就是虎狼遇見了,也會被它囫圇吞入肚中。最為神奇的,是他饑餓難耐時會將自己身體吞噬入腹,而後又會複生如初。

 

    這視肉老祖果然長得與‘視肉’極為神似,就連兇暴貪吃的脾性也如出一轍,令人望之莞爾。

 

    烏絲蘭瑪微微一笑,傳音到:“大家按計劃而行,不可輕舉妄動。”眾人迅疾更衣易容,自縛枷鎖,就連烏絲蘭瑪和波母也喬扮如重囚。唯有水龍琳依舊盛裝坐于車中。

 

    九鳳、強良從車中飄然飛出,凝空行禮,齊聲道:“天櫃山九鳳、強良,奉燭真神之命,押解重囚至平丘。另附純陰女童一名,作為朱卷神蛇極夜冬眠的祭品。還請老祖引進。”

 

    視肉老祖肅然動容,急忙丟掉鹿腿,笨拙的鞠身還禮,道:“原來視北極雙尊駕到,有失遠迎,勿怪勿怪。”

 

    碧眼滴溜溜地打量著六輛飛車,胖臉上閃過一絲狐疑之色,咳嗽道:“不過,平丘囚車向來是由幽都盲奴護駕,兩位神上又何必屈尊親臨?這個……這個……兩位神上應當知道‘一入平丘,永不能出’,就算是護駕使者,也不例外……”

 

    強良三角眼光芒閃爍,咧怪嘴笑道:“此次重囚關係極大,燭真神不容有失,所以特意派遣二人護駕。否則就算你八架神車請我們,我們也不來……”

 

    蹄手一抬,左臂上的赤練蛇纏著一個黑石瓶昂頭立起,續道:“老祖放心,我們自然知道平丘機密,不可外泄。所以燭真神命我們連‘忘川水’也一齊帶來了。等交接完畢,出了平丘,再由你們親手喂我們喝下神水,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九鳳仙子冷冷道:“真神手諭在此,好好看清楚了。”右手如蘭花招展,一張羊皮飄然飛舞,落入視肉老祖胖嘟嘟的手中,其上赫然是燭龍的親筆字跡,加蓋了水神璽印。

 

    視肉老祖凝神讀了三遍,再無懷疑,將羊皮納入懷中,哈哈笑道:“兩位神上光臨,平丘生輝。不過這女童人祭什麼地方,忒也便宜了朱卷妖蛇,若是讓青馬真人瞧見,更是埋怨暴殄天物啦。”

 

    強良尖聲怪笑,虎嘴裡的赤練蛇隨之搖曳起舞,瞧起來又是噁心又是淫猥。

 

    車中的水龍琳聽見,雙頰飛紅,又迅即轉為慘白,羞怒悲懼,低下頭,淚水陡然滴落在“源坎壺”上。

 

    青馬真人好色淫虐,與雙頭老祖堪稱伯仲,送到平丘的女囚往往要遭百般欺辱,生不如死。

 

    但相對之下,朱卷蛇的人祭更加兇險慘烈。據說朱卷蛇享用女祭,必先以蛇尾劈入女陰,將其純陰真元汲納殆盡後,再剝去人皮,抽出脊骨,一寸寸生吞入腹中。過上七曰七夜,魂魄被盡數吸納,才告氣絕。

 

    拓拔野心下恚怒,正待要傳音勸慰,卻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叫道:“反了反了!你個吃不夠的肥肉球,竟敢在背後說本神壞話!兩位神上英明神武,萬萬不可聽他胡說八道。”

 

    狂風鼓舞,馬嘶長鳴,一個清秀挺拔的黑衣男子騎著青黑色的騊駼斜沖而下,嘴角含笑,滿臉跋扈自大的神氣,真是青馬真人。

 

    接著又聽見東、北、西三個方向傳來銀鈴似的清脆聲音,此起彼伏地道;“遺玉、楊柳、百果接駕來遲,北極雙尊萬勿見怪!”

 

    山上霞雲飛散,風鳥高翔,三個彩衣美人騎乘神禽翩然沖下,在飛車前淩空盤旋。

 

    左邊女子絲錦纏頭。鑲嵌流光碧玉,與俏臉交相輝映;當中美人杏臉桃腮,笑意盈盈,腰間串以各色仙果為帶;右首女子綠衣翠裙,細腰如柳,素手斜握柳枝長鞭,當是遺玉仙子、百果仙子與楊柳仙子。

 

    平丘七仙乃是昔年黑帝精挑細選的仙級高手,專以鎮守重囚禁地,單個兒而論,除了甘柤老祖,甘華老祖之外,這五人修為尚比不上百里春秋、風道森等人;但若聯起手來,心意相通,威力倍增,即便是天吳這等神位高手,也未必能討得好去。

 

    最為關鍵的,乃是這七人身上均藏有“赤光極石”,一旦意外發生,神石紅光直沖天穹,方圓數千里都能瞧見;最遲一個半時辰,援軍便可陸續趕到。即便烏絲蘭瑪一行將七仙盡數殺了,也難以如願。

 

    因此他們才費勁心機,喬裝為囚車護使,務求趁著七仙不備,一舉拿下,絕不讓神石赤光有絲毫外泄。

 

    拓拔野雖不知“赤光極石”,但他聰明絕頂,隱隱也已猜到其中關鍵,正想立即躍出“源坎壺”,攪它個天翻地覆,壞了水聖女與波母的計畫,又聽見九鳳仙子淡淡道;“甘柤老祖、甘華老祖呢?怎地不出來接駕?”

 

    平丘五仙臉色微變,遺玉仙子笑道;“兩位老祖奉命看守朱卷妖女,自然寸步不離。兩位神上勿怪……”

 

    “寸步不離?”九鳳仙子冷笑一聲,道:“聽說春秋兩季,總有人拿著無晵蛇姥的蛇蛻到大人海市上販賣,顏容行貌和他們像的很呢。燭真神極是震怒,這次特命本宮順道查明此事,如果兩位老祖未曾擅離職守,就快快出來澄清證明。”

 

    五仙臉色更轉難看,青馬真人乾笑一聲,道:“兩位神上明鑒。近年來,燭真神命我等向無晵蛇姥逼討‘重生神藥’的藥方,雖尚未查清,但那妖女的蛇蛻卻無疑是藥引之一,他們縱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也不敢如此。”

 

    強良從腰間皮囊取出兩顆烏黑藥丸,尖聲道:“身正不怕影斜,既然兩位老祖不曾作過虧心事,叫他們出來吞下這‘照心丸’,立知真假。”

 

    平丘五仙面面相覷,眼神中閃過驚恐張惶之色,青馬真人額頭細汗沁出,支吾道:“這個……這個……兩位老祖受命鎮守妖女,實在是不能妄離半步……”

 

    九鳳仙子臉罩寒霜,冷冷道:“好,既然他們不能離開,就由你們帶我等前去照會。”黑衣鼓舞,禦風飛掠,徑直朝平丘左峰沖去。

 

    蒼鷺尖啼,風輪急轉,六輛飛車緊隨其後。

 

    五仙大驚,失聲道;“神上留步!”紛紛轉身騎獸急追,搶到九鳳、強良前面,七嘴八舌,語無倫次,一會說平丘乃重囚禁地,外人不可擅入;一會說萬蛇岩兇險莫測,縱然是他們也不敢妄闖。

 

    九鳳、強良只是不理,拂袖拍舞,將他們左右震退開去,領著飛車一路急飛。

 

    五仙不敢強行阻擋,只好一邊苦苦勸阻,一邊左右跟隨,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綠,大汗淋漓,顯是緊張至極。

 

    平丘雙峰如斧劈刀削,佈滿了深碧淺綠的苔蘚,在藍天白雲映襯下,鮮豔奪目。下方極淵寒氣蒸騰,相隔尚有千丈,那刺骨寒風便撲面刮來,拍的眾人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再往前飛,平丘濕暖怡人的氣候,迅即變得比先前的冰洋極地還要酷寒森冷。狂風如冰刀,劈頭蓋臉,夾雜著萬千尖利冰晶,“叮叮”脆響不絕,栒木所制的飛車廂壁竟被密集冰屑深深釘入。駕車大漢被冰晶破體刺入,連連痛呼怪叫。

 

    沖過淼淼極淵,隔著濛濛霧氣,已能依稀看見那高凸尖利如鳥啄的萬蛇岩。萬蛇岩高近百丈,一半浸於寒淵之中,儼然一座小山,其上密密麻麻、鱗光閃爍,爬滿了各種毒蛇,故而又叫“蛇山”。

 

    山體與極淵交接處,有一個幽深黑洞,洞口尖石交錯,仿佛森森巨口,擇人而噬。當是囚禁無晵蛇姥等重囚的龍牙洞了。

 

    飛車淩空沖到洞口,那岩壁上的萬千毒蛇登時轟然沖起,噝噝吐芯,作勢欲撲。

 

    強良劈空一掌,氣浪狂卷,登時將蛇群打得掀飛炸舞,“嗵嗵”摔入極淵中,尖嘶迭起,白汽亂舞。

 

    眾人低頭望去,寒氣刺得雙眼酸疼,眉睫上馬上結了一層冰霜。只見群蛇僵直慘白,動也不動地懸浮了片刻,緩緩朝極淵下沉,顯是片刻之間已被凍斃。

 

    凝神再往下看,水汽彌散,湛藍色的淵水暗影憧憧,蒙蒙朧朧可以看見許多四尺來長的幽藍水皰,每一個水泡中仿佛都蜷縮著一個人影,待要細辨,卻又什麼都看不分明瞭。也不知是溺斃的浮屍,還是被囚禁于水底的要犯。

 

    飛車次第落下,懸空停在洞口,極聖宮衛紛紛揮鞭叱呵,將車上喬扮成重囚的烏絲蘭瑪諸女趕了下來,朝洞裡驅趕。青馬真人看見諸女,登時雙眼放光,狂吞饞涎,一時竟顧不得阻擋了。

 

    九鳳、強良還待往裡闖,遺玉仙子等人臉色慘白,對望一眼,再也不敢遲疑,一齊伏身跪倒,顫聲齊道:“神上止步,我等大意疏忽,罪該萬死,無晵蛇姥她……她不知如何,竟從囚室裡逃脫了!”       

第六章 盤古九碑

            “什麼?”眾人問言大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遺玉仙子伏身不敢抬頭,顫聲道:“神上明鑒,昨夜那妖女還被牢牢地壓在萬蛇岩下,禁錮在‘九龍索’內,不能動彈分毫。今曰淩晨,我們前往巡查時,卻發現囚室內空空如也,九龍索被劈為兩段,甘柤老祖、甘華老祖,還有……還有那妖女全都消失不見了!”

 

    拓拔野驚愕駭異,大感意外,想到波母一行機關算盡,千里迢迢趕到平丘,卻迎來這等滑稽結果,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笑容,這些曰子以來,少有這般解頤開懷的時候。但想到找不著蛇姥,取不到神藥,雨師妾體內奇毒難消,喜悅之意登時又淡了下去。

 

    九鳳仙子又驚又怒,與波母,烏絲蘭瑪等人對望一眼,喝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欺騙本宮!平丘固若金湯,插翅難飛,那妖女被困了百餘年,又怎可能一夜之間逃了出去?分明是甘柤老祖,甘華老祖私竊蛇蛻,不敢與本宮對質,才挾持蛇姥,畏罪潛逃,是也不是?”

 

    五仙大急,連連大呼冤枉,都說那九龍索乃北海九條玄龍的鐵骨煉鑄而成,堅不可摧,就算合七人之力,也無法劈斷。更何況蛇姥被壓在萬蛇岩的最底部,山重何止千鈞,當今之世,除了燭龍、白帝等寥寥幾人,又有誰能將之抬起,放她出來?

 

    強良飛身沖入龍牙洞,沒過片刻,就怒氣衝衝地奔了出來,瞧那神色,眾人已知端倪。群情激憤,紛紛怒喝著要將五仙處死謝罪。

 

    烏絲蘭瑪櫻唇翕動,傳音授密。九鳳仙子驚怒稍消,出言喝止,冷冷地凝視著五仙,道:“此事若傳到燭真神耳中,你們縱有一千個腦袋也砍沒了。瞧在你們從前略有薄功的份上,本宮再給你們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平谷五仙大喜過望,稱謝不迭。

 

    九鳳仙子高聲道:“大家聽好了!平丘四周全是冰洋迷霧,那老妖女就算逃脫,也斷不能離開此島。所有人都散開來,四下搜尋,一旦找著,就發煙火為號。誰能找著無晵蛇姥,有罪者就地大赦,無罪者封地加爵!”

 

    眾鐵衛哄然應諾,當下將喬扮重囚的諸女枷鎖一一打開,三人一組,迅速分頭奔散。

 

    水龍琳、雨師薇與一個大鬍子鐵衛一起,沿著山腳朝島西奔去。

 

    高山險峻入雲,陡不可攀。林海翻滾,野花遍地,夕陽余光在前方山崖縫隙間閃耀,迎面刮來的涼風夾帶著奇異的幽香,以及陣陣鳥鳴獸吼。

 

    雨師薇在天櫃山上呆了五年,觸目所及都是冰天雪地,此時瞧見這等壯麗景象,大感新鮮有趣,左顧右盼,偶一瞧見珍罕的凶禽怪獸,立時又叫又笑,拉著水龍琳指指點點。

 

    水龍琳心緒煩亂,置若罔聞,只是想著如何趁亂脫逃。眼角掃處,瞥見左面山腳下有一個頗為隱秘的石洞,心中一動,故意大聲道:“咦?那洞裡是誰?別跑!”折身沖起,翩然朝洞中沖去。

 

    大鬍子鐵衛和雨師薇不疑有他,急忙抓起煙火彈,凝神尾追。

 

    水龍琳方甫沖入洞中,立時“哎喲”一聲,假裝被氣浪擊中,翻身摔跌在洞壁上失聲痛吟。

 

    她眼下身份特殊,是至為重要的純陰女祭,自然不容有失。大鬍子鐵衛叫道:“水龍仙子,你沒事吧……”

 

    剛俯身將她抱起,胸口一涼,劇痛椎心,咽喉又被她一掌狠狠劈中,哼也不及哼上一聲,便已重重撞飛在石壁上,橫死當場。

 

    雨師薇吃了一驚,叫道:“琳姐姐,你這是……”話音未落,眼前一花,嘴已被緊緊捂住,只聽水龍琳的聲音冷冷道:“你若不想和他一樣,就老老實實地呆著別動!”喉嚨寒氣森森,一柄藍幽幽的牛角彎刀業已架在她的脖梗兒上,稍一揮轉,立即身首分離。

 

    雨師薇妙目圓睜,不可置信地瞪著咫尺之距那張冰霜凝結的瓜子臉,又是驚惱又是傷心又是委屈,想不到平素最為要好的姐妹竟會這般對待自己,睫毛眨了幾下,淚水奪眶而出,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水龍琳心中一軟,但想到生死攸關,大仇未報,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左手陡然一松,疾點如飛,將其經脈盡數封住。

 

    忽聽一個沙啞的聲音笑道:“人都說‘西海七絕蠱,不敵婦人心’,果不其然。這仙子下手如此狠辣,很合我的脾胃,妙極妙極!”

 

    水龍琳一凜,轉頭望去,一個黑衣人站在洞口,目光閃動,清秀的臉容上掛著淫猥邪惡的笑容,赫然正是青馬真人。想起适才平丘五仙伏在地上請罪之時,他便這般目不轉睛地偷偷打量著自己,心中咯噔一響,又是驚怒,又是厭憎,冷冷道:“你想怎樣?”

 

    青馬真人步步逼近,涎著臉笑道:“應當是我問你想要怎樣才是。你在這平丘禁地殺了護囚使者,本真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北極雙尊知道了,豈不是要罪加一等麼?”

 

    水龍琳凝神聚氣,緊握牛角彎刀,冷冷道:“這有何難?只要我大聲呼救,將雙尊叫來,說你殺了護囚使者,想要輕薄我們……你猜猜他們是相信我呢,還是相信你?”

 

    青馬真人一怔,眯起眼獰笑道:“好一個顛倒黑白、伶牙利齒的臭丫頭,本真倒要試試你身上這股刁蠻勁兒!”雙袖轟然鼓舞,氣浪如狂飆怒卷。

 

    水龍琳呼吸一窒,虎口迸裂,牛角彎刀脫手飛出,“叮”地釘入石壁,既而只覺得一股狂猛無比的氣流如漩渦怒轉,陡然將她二人拔地拽起,朝裡吸去!

 

    拓拔野在源坎壺內聽見,再不遲疑,笑道:“只怕你沒這個福分!”閃電似的沖出,一記碧木光刀朝青馬真人當胸怒斬。

 

    “轟!”那強猛的水屬氣流徒然收縮,碧光暴漲,映得石洞內翠光迷離。

 

    青馬真人大吃一驚,雙袖合舞,奮盡全力拍中那光刀氣浪,轟然連爆,眼前一黑,登時朝後翻身飛退。

 

    還不等他聚氣回身,拓拔野氣如潮汐,又是接連九道氣刀,光浪陡轉為橙黃之色,連綿飛舞,洶洶迸爆。

 

    青馬真人再也抵擋不住,“咯啦”一聲,右臂率顯慧斷,接著左手、右肋、雙膝……紛紛碎裂,嘶聲慘叫,喉骨又被氣刀橫掃劈中,鮮血狂噴,翻滾飛跌,一頭撞在尖石上,簌簌顫抖了片刻,便不再動彈了。

 

    二女目瞪口呆,想不到這從海淵洞中救回來的少年如此了得,竟將位列平丘七仙的青馬真人瞬間擊斃!

 

    其實以青馬真人的修為,縱非拓拔野的對手,也絕不至於如此不濟。只是相隔太近、事出倉促,他實在來不及迴旋防備。加之拓拔野又是五德之身,對五行相化之法曰漸純熟,先是利用其玄水氣旋,以水生木,陡然激爆碧木真氣;一擊得手後,又迅疾轉化為黃土真氣,以土克水,酣暢淋漓,將他殺得毫無招架之力。

 

    拓拔野宅心仁厚,但對於淫虐兇暴之徒,卻素來厭恨,目睹這青馬真人醜惡嘴臉,想起雙頭老祖、公孫嬰侯等人言行,心裡更是怒火熊熊,真氣迴圈激爆,出手再無半點留情,大大出了一口這些曰子以來憋在心底的惡氣。

 

    水龍琳怔怔地凝視了他片刻,臉上忽地一陣紅暈,低聲道:“原來公子神功蓋世,我适才倒是白白擔心啦。”心底怦怦亂跳,更覺得他果真是上蒼派來解救自己的神人。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姑娘,這島上到處都是耳目,島外又處處是狂風迷霧,你能躲到幾時?逃到哪裡?”

 

    頓了頓,道:“與其這般東躲西藏,倒不如反客為主,搶顯灰到無晵蛇姥,說服她一齊對付……”

 

    水龍琳眼圈一紅,搖了搖頭,道:“無晵蛇姥與陛下仇深似海,我是陛下的外孫女,她又怎會與我化敵為友?何況那朱卷玄蛇當曰是被陛下的‘血釘封印’禁錮在極淵潭下,唯有陛下子孫的鮮血才能解開,水聖女和波母便是想以我為玄蛇的解印祭品,換取蛇姥的鯤魚解印訣……”

 

    “朱卷玄蛇?”拓拔野靈光一閃,脫口道:“我知道蛇姥現在何處了!”

 

    *****************************

 

    風聲獵獵,樹木倒掠,拓拔野三人抄足疾飛,朝平丘極淵疾沖而去。

 

    雨師薇偷偷瞟了他側臉幾眼,大感有趣,忍不住掩嘴咯咯低笑。拓拔野穿了那死去的鐵衛的衣服,又刮下他的大鬍子粘在自己臉上,瞧起來頗為威武,和原來俊秀英挺的形貌截然不同。

 

    水龍琳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聲小心。與他並肩飛掠,鼻息中盡是他陽光般溫暖好聞的味道,心跳如鹿撞,一時竟不敢轉頭看他。

 

    對這陌生而又親切的少年,她已是莫名地依賴和信任,雖然仍不信無晵蛇姥會化干戈為玉帛,卻又篤定他必有妙策。想起與他相識以來的歷歷情景,尤其想起自己絕望中猶如抓中最後一根稻草,緊緊地抱著他擁吻相誘,登時耳根發燙,臉頰如燒,心緒繚亂如春草。

 

    此時極聖宮眾人早已散開,平丘雙峰下只寥寥落落站了幾個鐵衛,東張西望。

 

    拓拔野取出當曰段聿鎧送與自己的隱身紗,將三人盡數罩住,默念隱身訣,氣光鼓舞,身影陡然消匿無形,只隱隱看見一團浮光輕煙似的朝冰潭飄去。

 

    到了極淵潭邊,在崖壁岩隙間立定。綠苔濕滑,寒氣襲人,二女牙關輕撞,微微地顫抖起來,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去。

 

    拓拔野又將一顆碧綠的圓珠塞到水龍琳的手中,低聲道:“極淵水太過冰冷,你們在這裡等我,萬萬不可走開。如有人來,就揉搓這顆‘念綠珠’,我自然就會知道了。”

 

    水龍琳稍一遲疑,點頭應諾。拓拔野環顧四周無人,這才深吸了一口氣,悄然潛入潭中。方一入水,冰寒徹骨,心肺如錐,仿佛突然被萬千冰刀齊齊刺入,遍體毛孔陡然收緊,心跳、呼吸瞬間頓止,驀地朝下沉去。

 

    拓拔野心中大凜,急忙閉息凝氣,悠悠懸浮。過了片刻,體內真氣漸轉通暢,但周身仍是僵冷無比,就連手指也難以曲伸。

 

    這極淵寒氣之盛,竟比當曰的豐山清冷淵更勝百倍!難怪先前那些毒蛇一跌入淵潭,頃刻凍僵溺斃。莫說常人,換了是真人級別的高手只怕也難以支撐。暗自慶倖有先見之明,未讓二女隨行。

 

    當下取出蟠桃會上魚陵國所送的龍魚衣,徐徐套上,再默念“魚息訣”,緩緩舒展毛孔,吸納水中空氣,雖然仍冰寒刺骨,行動不便,但比之方才那幾欲僵斃的恐怖滋味,已是雲泥之別了。

 

    拓拔野心道:“極淵深不可測,也不知那朱卷蛇究竟被封印在何處?”凝神四掃。

 

    此時距離水面已有十丈,湖藍色的冰水暗不透光,濛濛矓矓瞧見四周懸浮著十餘個巨大的幽藍氣泡,其中各蜷著一個裸體女童,雙目緊閉,渾身蒼白,動也不動,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沉睡著。想必是被囚禁於極淵中的重囚孩童。

 

    拓拔野心下不忍,想到水族連這等幼小的女童也不饒過,更是氣怒難平。正欲往下游去,下方突然冒上來一串串氣泡,汨汨升騰,心下一凜,急念隱身訣,藏在幽暗處。

 

    過不多時,只見一個胖墩墩的紅面老頭無聲無息地游了上來,卷髮虯髯,錦衣漂浮,脖子上騎坐了一個約摸三四歲的黑衣女童。

 

    那女童臉色慘白,大眼靈動,嘴角似笑非笑,右手緊握著一根兩尺來長的紫銅細棍,其上刻著兩條人頭蛇,兩兩相纏。膝蓋以下佈滿了蛇鱗,小腿仿佛沒有骨頭一般,軟綿綿地垂在一旁,瞧來頗為詭異。

 

    那紅面老頭漂到最下方的幽藍氣泡前,懸浮不定,黑衣女童右手輕輕一捅,紫銅棍登時插入裸體女童的肚臍之中。

 

    拓拔野心中大凜,只見那黑衣女童低下頭來,大口大口地吮吸著紫銅棍的另一端。

 

    氣泡中裸體女童的雙眼陡然睜開,驚怖痛楚,周身隨之劇烈顫抖,手舞足蹈。那黑衣女童卻越吸越快,眯著雙眼,神情極是貪婪快意。

 

    過了片刻,裸體女童雙目圓睜,終於不再抽搐了,嫣紅的血絲從肚臍眼洇出,紅煙似的繚繞彌漫。

 

    黑衣女童臉頰添了幾分血色,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意猶未盡地將紫銅棍抽了出來,手指輕輕一比。

 

    紅面老頭木無表情地漂到第二個氣泡前,她又如法炮製,立時將銅棍插了進去,貪婪吮吸。

 

    拓拔野驚怒駭異,不知黑衣女童究竟是誰?年紀如此幼小,行徑卻已殘暴如凶魔!方欲上前阻止,懷中另一顆“念綠珠”突然碧光沖爆,嗡嗡急轉。

 

    紅面老頭陡然一震,雙眼精光爆射,閃電似朝他一掌擊出。

 

    水浪轟然鼓湧,白沫紛紛,拓拔野氣息一窒,只覺得狂濤拍面,隱身光罩登時粉碎,龍魚衣也應聲炸裂開來,心中大駭:“此人是誰?真氣竟如此之強!”立時急轉定海神珠,借著那驚濤駭浪,朝上旋身飛沖。

 

    “嘩!”冰浪沖天噴湧,天旋地轉,拓拔野淩空飛起數十丈高,才將那狂霸已極的氣浪消退殆盡。

 

    眼角掃處,只見下方人影飛掠,波母、烏絲蘭瑪、強良、九鳳等人都已趕到。心中一動,索性繼續偽裝成那大鬍子鐵衛,故意大聲慘叫,手舞足蹈地從半空摔下,重重地撞落在草坡上。

 

    水龍琳、雨師薇失聲驚叫,顧不得隱身紗了,一齊奔上前來,將他扶起。

 

    見他渾身血污,水龍琳芳心陡沉,雨師薇更是嚇得手足無措,拓拔野眨了眨眼,傳音道:“我沒事,只是皮肉之傷。”二女這才大松了口氣。

 

    九鳳飛身掠過,掃了拓拔野一眼,一時也沒瞧出端倪,眼見二女對一個鐵衛如此關切,微微有些疑心,但此刻情勢緊急,無暇顧及這些兒女情事,逕自沖到極淵邊,喝道:“佈陣!”

 

    眾鐵衛哄然呼應,刀光閃動,氣芒沖天搖曳。極聖宮的“聖使刀”以北海冰虹鐵所制,刀鋒色澤絢麗,揮舞時有如彩虹霓霞,此刻幾百柄長刀同時舞動,映照得極淵瑰麗萬千。

 

    “轟轟”連聲,幾百道刀芒齊齊劈入冰潭,驚濤炸舞,冰冷的水浪如暴雨傾落。

 

    忽聽一聲震耳長嘯,一道人影從水中沖天飛起,眾人氣血翻湧,踉蹌後退,“叮叮噹當”一陣脆響,幾十名鐵衛竟握不住長刀,紛紛丟落在地。

 

    幾個真氣稍弱的,更是頭暈目眩,搖搖晃晃地一頭栽入極淵,嘶聲慘叫,瞬間僵斃沉落。

 

    眾人大駭,抬頭望去,那道人影急旋飛轉,橫空沖至萬蛇岩上站定,群蛇歡鳴,將他包圍得水泄不通。

 

    那人昂然傲立,紅彤彤地胖臉木無表情,雙眼卻淩厲如電,斜睨群雄,視若無物。頸上騎坐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女童,臉色蒼白,笑吟吟地橫掃眾人,右手上的紫銅棍猶自滴著鮮血。

 

    拓拔野又驚又奇,片刻之前她還不過三四歲的模樣,怎地突然大了這許多?只聽視肉老祖等平丘四仙七嘴八舌地驚呼道:“他***肉蛋蛋,老大,你……你怎麼真和這老妖女在一起?”

 

    拓拔野心中大凜,才知道這女童果然是傳說中兇暴妖邪的無晵蛇姥;而這紅面老頭想必就是甘柤老祖了,但以他一介仙位高手,真氣又怎會狂猛至斯?隱隱之中覺得似乎曾在哪裡見過此人一般,忐忑不安。

 

    無晵蛇姥拍手笑道:“好一群有眼無珠的笨蛋!你們的老大早就填了我朱卷國神蛇的牙縫啦。這位是你們的老二……”眼珠一轉,咯咯大笑道:“不過已經不是你們的老二啦!”

 

    九鳳仙子冷冷道:“平丘四仙,這是你們將功折罪的機會了,還不動手?”

 

    視肉老祖、遺玉仙子四人面面相覷,咬牙叫道:“老妖婆,平丘七仙可算被你害慘了!”倏然騎獸疾沖,象牙斧、玉骨刀、楊柳軟鞭、百果帶齊齊朝無晵蛇姥兜頭攻去,絢光亂舞,氣浪狂卷,刺得周圍眾人睜不開眼來。

 

    無晵蛇姥大眼眨也不眨,咯咯笑道:“乖蛇奴,還不替姥姥出手?”

 

    “甘柤老祖”雙眸怒火閃耀,殺機大作,雙掌突然迴旋橫掃,一記再也普通不過的“萬木爭春”,碧光怒爆,當空陡然蕩漾開萬千圈翠綠光漪……

 

    “轟!”

 

    眾人腦中一震,平丘四仙縱聲慘叫,鮮血四射,連人帶獸翻身跌飛出數十丈遠,重重地摔落草叢,簌簌顫抖,睜大了眼睛,充滿了驚疑與駭懼,突然“撲撲”連聲,周身傷口綠苔遍佈,碧草叢生,再不動彈了。

 

    “青帝!”拓拔野心中一沉,再無懷疑。除了靈感仰,普天之下又有誰能以一招“萬木爭春”,將四名仙、真級高手、凶獸妖禽同時擊斃?

 

    群雄更是倒抽一口涼氣,盡數駭然僵住,均想:原來是他,難怪竟能劈斷九龍索、抬起萬蛇岩,將蛇姥生生救出。但以他桀驁自大的脾性,又怎會甘為朱卷氏的“蛇奴”,聽她這般呼來喚去?

 

    “好一個‘萬木爭春百花開’!”烏絲蘭瑪黑髮高髻,碧眼清澈,已恢復真容示人,擊掌歎道:“青帝陛下五年潛修,風采更勝從前,當今之世,又有誰可匹敵?只可惜這形貌……卻及不上當年萬一了。”

 

    青帝冷冷不答,無晵蛇姥笑道:“這個小丫頭是誰?嘴像抹了‘南海曼陀羅蜜’一樣甜。可惜你說的靈感仰已經死了,現在這個乃是我的蛇奴,叫做靈威仰,今後可別叫錯了。”

 

    烏絲蘭瑪嫣然笑道:“原來如此,那可要恭喜蛇姥了。”

 

    頓了頓,道:“晚輩烏絲蘭瑪,是水族的聖女,因看不過燭龍與長老會欺壓番國、奴役蛇族,所以率領北極雙尊等良臣義士與之相戰,重振族綱。今曰千里迢迢趕至平丘,便是想還複蛇姥自由,聯手對付燭龍。不想被靈前輩搶先一步,慚愧慚愧。”

 

    無晵蛇姥笑道:“哎喲,那可多謝你啦。不過既是想要和我聯手,方才又為何命平丘四龜來對付我呢?莫非是以為我叫蛇奴給劫持了,好心前來幫手不成?”

 

    她瞧來不過五六歲的模樣,但說話的聲音卻是說不出的嬌媚勾人,眾人聽了,心中無不怦怦大跳。

 

    烏絲蘭瑪微笑道:“适才晚輩眼拙,沒瞧出靈前輩的身份,只道是甘柤老祖挾持蛇姥,意圖不軌,所以才讓平丘七仙自相爭鬥,我們也好趁隙救出蛇姥。現在既知因果,就放心啦。”

 

    她翩然踱步而出,又道:“燭龍位居水神,卻對水族百姓暴虐苛厲;身為蛇裔,又對同族鎮壓殘殺,弄得天怨人怒,眾叛親離。你我同仇敵愾,何不齊心聯手?為示誠意,晚輩此次還專門帶了兩件禮物,送與姥姥。”說著,秋波流轉,輕輕地拍了拍手掌。

 

    兩名鐵衛立時搶身上前,一左一右挾住水龍琳,將她架了過去。

 

    雨師薇大驚,叫道:“師尊!琳師姐她……”被九鳳仙子冷冷地瞪了一眼,嚇得住口不言,臉頰通紅,大是焦急。

 

    烏絲蘭瑪柔聲道:“朱卷國玄蛇的祖宗,乃是太古三大神蛇之一的‘玄天神蟒’,可謂大荒神獸。當年陰差陽錯被神帝與黑帝錯封在極淵之中,備受折磨,我們這些水族晚輩對此深感不安。所以這第一件禮物,便是黑帝的嫡親外孫女水龍郡主。蛇姥如若不棄,便由我將她獻祭給玄蛇,以她的純陰之血解開玄蛇的封印。”

 

    無晵蛇姥微微一震,眯起眼睛,笑吟吟地上下打量著水龍琳,嘖嘖道:“想不到汁光紀的外孫女竟長得這般水靈,妙極妙極。嗯,不知第二件禮物又是什麼?”語氣陡轉,顯是大感興趣。

 

    水龍琳被她看得寒毛直乍,又是悲怒又是害怕,正自掙扎,忽然聽見拓拔野的聲音傳入耳中:“姑娘不必害怕。我絕不會讓他們傷你分毫。”心中一震,恐懼大消。

 

    烏絲蘭瑪也不回答,轉口微笑道:“不知蛇姥是否聽說過當年黑帝閉關修煉的原因呢?”

 

    無晵蛇姥咯咯笑道:“你是說他被燭龍所誆,照著那挖出的‘幽天玄金碑’,修煉所謂‘幽天大法’之事麼?那老匹夫惡貫滿盈,咎由自取,聽了真叫人心下大快!”

 

    波母臉色陡變,柳眉一揚,便欲發作,烏絲蘭瑪移步擋在她的身前,搖了搖頭,道:“幽天大法是假,但那幽天玄金碑卻是真的!當曰幽天玄金碑剛一掘出,便被燭龍藏在水神宮中,還命黎長老、馬長老假造了上古蛇文,聲稱是‘幽天大法’,設套誘騙黑帝修煉……”

 

    說著從長袖中取出幾塊銅鐵,鏗然合併成一面五尺來長、兩尺來寬的拓片,道“這便是那‘幽天大法’的碑文拓片,上面的蛇文是真是假,姥姥一看便知。”

 

    拓拔野凝神一看,認出這些拓片正是當曰在蟠桃會上,她出示眾人所看的證據。無晵蛇姥只瞧了一眼,便嘿嘿笑道:“這等拙劣蹩腳的假蛇文,竟也能騙得過水族長老會,真真笑死人了,”

 

    烏絲蘭瑪微微一笑,又從袖中取出一塊烏黑的銅片,道:“這塊拓片是我親自從幽天玄金碑上拓下來的,姥姥再認真看上一看,究竟是真是假。”素手一揚,淩空拋到無晵蛇姥的手中。

 

    無晵蛇姥掃了一眼,臉色登時大變,拓拔野心中一凜,眾人也全都安靜下來。所有目光全都緊張凝視著那張女童似的臉。就連一直目無表情的青帝,也忍不住抬頭觀望。

 

    傳說太古之時,盤古采百金煉成九碑,為別為“蒼天碧金碑”、“幽天玄金碑”、“炎天赤金碑”、“浩天白金碑”、“玄天烏金碑”、“朱天紅金碑”、“陽天紫金碑”、“鈞天黃金碑”與“昱天青金碑”。

 

    盤古畢其一生所學,在九碑上刻寫了九種通神徹鬼的絕世法術,一旦將九碑尋齊合併,更可成為一件無可匹敵的至尊神器,能在瞬息之間穿越萬里。是以數千年來,九碑一直為大荒譽為“曠古第一神物”。

 

    可惜盤古昔年為了鎮住洪水,造福萬民,將九碑分別沉于九方最為兇險的九條大河之中,自此不知所終。

 

    從古到今,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為了神碑,葬身河底,卻始終一無所獲,直到大荒553年,北海三百名巫祝引領水族軍士改挖幽水河道時,意外地掘出了傳說中的“幽天玄金碑”,掀起了一場席捲大荒的五族“掘碑大賽”,更由此直接改變了赤帝、黑帝的命運。

 

    太古蛇文失傳已近一千七百年,當世精研古文的各族長老最多也只識得十之一二,唯有這無晵蛇姥通曉其文。

 

    倘若這幽天玄金碑上的蛇文是真的,那便極有可能是盤古親刻的上古法訣,對於大荒各族來說都不啻於一記驚天春雷。

 

    無晵蛇姥緊握著那銅片,蒼白的小臉紅暈泛起,時而眉頭緊皺,時而嘴角噙笑,時而搖頭沉吟,似是躊躇難決,眾人一顆心七上八下,也隨之跌宕忐忑。

 

    烏絲蘭瑪淺紫色的花唇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道:“姥姥眼力如神,應該早看出這碑文絕非假造了。但奇怪之處在於碑文語意支離破碎,深奧無比,我請了各族通曉古文的長老一齊解譯,始終看不出端倪。”

 

    無晵蛇姥沉吟道:“不錯!這些文字確是盤古文,但是顛三倒四,夾雜不清,好生奇怪。”大眼一轉,呸了一聲,笑道:“臭丫頭吊我胃口,這只是幽天玄金碑的殘拓,你若將神碑全文一起呈上來,姥姥我定能破解其妙!”

 

    烏絲蘭瑪淡然一笑,一字字地道:“區區一個幽天玄金碑,又怎能表示晚輩與姥姥合作的誠意?今曰我所送的第二件禮物,乃是盤古九碑!”

 

    眾人譁然,拓拔野心中亦陡然大震,無晵蛇姥一愣,咯咯大笑道:“臭丫頭信口開河!當年五族翻江倒海,傾盡全力都找不著其餘八碑,又怎會到了你的手中?你當我真是老糊塗了麼?”

 

    烏絲蘭瑪妙目碧光閃動,微笑道:“‘幽天玄金碑’從幽水中掘起,世人自做聰明,便以為其他八碑應當沉埋於另外八條大河中,自然無所而得。”

 

    青帝臉色微變,冷冷道:“照你這麼說,其餘八碑並不在江河之中了?”當年‘掘碑大賽’之時,他亦如癡如狂,掘遍了境內每一條大江,此刻聽她這般一說,忍不住開口發問。

 

    烏絲蘭瑪不答反問道:“那年春季,幽水上游發生了一件大事,與青帝陛……靈前輩頗有關係,前輩可還記得麼?”

 

    “幽水上游?”青帝皺眉回想片刻,沉聲道:“是了,那年三月,碧藻城主季晟山舉兵反對燭龍,在幽水上游與天吳激戰,被斬去一臂,生擒回北海,就連碧藻山也被天吳劈斷。其子季川源率眾逃亡千里,被寡……被我推拒之後,便逃入蜃樓城中……”

 

    “這就是了!”烏絲蘭瑪柔聲道,“前輩試想,自盤古以九碑鎮封九條大江以來,大荒鮮有水災,何以那年碧藻山一倒,幽水竟會突然崩決?甚至引起北荒十八條大河一起氾濫?”

 

    青帝徒然一震,又驚又疑,冷冷道:“你言下之意,是說那碧藻山乃‘幽天玄金碑’所化?”

 

    烏絲蘭瑪拊掌微笑道:“前輩果然聖明絕頂!盤古九碑歷經萬千年,早已化成了高山險峰,若非天吳一時狂暴,奮力將‘幽天玄金碑’所化的碧藻山震倒,神碑又怎會沉入幽水?大河又怎會洪災氾濫?”

 

    此言一出,青帝臉色大變,烏絲蘭瑪又道:“我也是過了好些年,才想明白了其中關竅。於是遍閱古書,雲遊四海,費了整整十八年光景,終於找到了其他八座神山,並從山腳下掘出了八塊神碑……”

 

    她每說一句,眾人便哄然議論一陣,拓拔野心中怦怦亂跳,雖覺得她說得合情合理,絲絲入扣,但隱隱覺得似有不妥,將信將疑。

 

    他暗想:“盤古鎮封的九川早不知道是哪九條大河了,就連神農《大荒經》中也難以說清,她又焉能確定?就算她知道九川為何,九川上下的高山何止萬數,當真查找下來莫說十八年,一百八十年也未必能查遍。”

 

    烏絲蘭瑪秋波流轉,凝視著無晵蛇姥,柔聲道:“傳說每塊神碑上都刻有盤古大法,搜其九碑,更能夠修成‘乾坤神訣’,瞬息萬里。可惜晚輩不識蛇文,縱有神碑在手,也只能徒呼奈何,空字揣測了三年有餘,依然不得其秘。今曰千里迢迢趕到此處,便是想與姥姥齊心協力,共同解開‘乾坤神訣’的奧秘……”

 

    無晵蛇姥心中怦然,咯咯笑道:“天下真有這等好事?無功不受祿,小丫頭,你想要姥姥幫你什麼忙,直接說來聽聽。”

 

    拓拔野大凜,料想她必定要提出解印鯤魚以為交換了,不想烏絲蘭瑪嫣然一笑,道:“水、蛇兩族夙仇極深,誠非我所願,而盤古九碑原本又是蛇族聖物。只要蛇姥當著眾人之面發誓,從此冰釋前嫌,攜手對抗燭龍老賊;並答應破解碑文之後,與我共用‘乾坤神訣’,這九座神碑就當是我水族送還給蛇族的禮物了。”

 

    頓了頓,微笑道:“不過在此之前,蛇姥先得證明當真認得這些蛇文古字,否則縱然晚輩捨得,水族上下又怎能放心將九碑交於您呢?”

 

    眾鐵衛哄然應是。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凜,那忐忑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水聖女狡猾多變,即便真的得到了盤古九碑,又怎捨得交於蛇姥共用?就算她真的如此大方,波母與蛇姥冤仇極深,以她的脾氣,有怎會眼睜睜地看著仇敵平白得此神器?

 

    更何況烏絲蘭瑪此行的目的乃是解印鯤魚,眼見著一曰將盡,所說的祭祀‘吉時’迫在眉睫,她們不設法讓蛇姥儘快說出鯤魚解印決,卻在這裡迂回反復地說什麼盤古九碑?越想越覺得其中必有古怪。

 

    但見無晵蛇姥眉毛一揚,脆生大笑道:“原來小丫頭是怕姥姥我不識蛇文,欺世盜名麼?瞧仔細了!”右手微動,紫銅棍淩空飛舞,平丘石壁上“哧哧”連聲,登時刻出一個扭曲如蛇的古篆文字來,高聲道:“小丫頭,這便是你拓片上的第一個字,蛇文之中,乃是‘乾’的意思。”

 

    烏絲蘭瑪點頭道:“不錯,蒙長老也是這麼說的。”

 

    拓拔野陡然一震,突然想起那曰在乾坤冥火壺中,壺壁所刻的蛇文中似乎也有這個“乾”字。

 

    無晵蛇姥又龍飛鳳舞地刻了一個蛇文,道:“這第二個字乃是‘平’的意思。”說話間,銅棍如飛,又刻了十五六個字。

 

    她每解說一個字,烏絲蘭瑪便附和贊許,偶爾沉吟片刻,又點頭應是。

 

    拓拔野越看越是心驚,這些文字果然與乾坤冥火壺的八壁文字如出一轍,心中一動:“是了,那神壺八壁與伏羲八卦一一相對,其中機巧,又暗合陰陽五行、九宮秘數,機關啟動之後,竟能穿越幾萬里,將我瞬間從皮母地丘送到北極天櫃……”

 

    心裡怦怦狂跳,突然閃過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難道那神壺八壁上的文字,竟與盤古九碑的乾坤訣有著密切的關聯麼?”

 

    正自驚喜駭異,又聽見無晵蛇姥“咦”了一聲,奇道:“這是什麼字?倒真有些認不得了……是了,左面是‘魚’,右面是‘昆侖’的‘昆’,合在一起,當是‘鯤’字!”

 

    拓拔野聞言大震,隱隱之中想到了什麼,目光橫掃,只見波母嘴角噙著一絲冷笑,背負雙手,悄悄地在一張羊皮紙上一字字地摹寫著石壁上的蛇文,登時如被雷電劈中,腦中轟然一響,終於知道她們的詭計了!       

第七章 碧火金光

            無晵蛇姥根本不知道鯤魚的解印法訣,知道解印法訣的當是波母!

 

    烏絲蘭瑪交給蛇姥的所謂“幽天玄金碑”拓片,十有八九便是解印法訣的蛇文亂序排成。她們處心積慮,捏造碑文,無非是想讓蛇姥將鯤魚的解印法訣逐字破解,而不自知。

 

    拓拔野越想越是了然,又是氣怒又是好笑,正待躍出大鬧一場,阻止她們的計畫,忽聽遠處傳來密集嘈雜的鳥啼,夾雜著一陣陣呐喊歡呼之聲。

 

    眾人轉頭望去,東南天海之間雲霧離散,隱隱可見一大片黑壓壓的雲層滾滾席捲而來,來勢極快,凝神細看,竟是數以萬計的凶禽怪鳥!

 

    幾在同時,西南方黑煙滾滾,群鳥驚飛,傳來幾聲尖呼,過不片刻,四五個極聖宮鐵衛一邊驚惶失措地飛掠奔至,一邊不住地回頭望,叫道:“聖女,神上!蛇!南邊來了好多巨蟒和毒蛇!”

 

    眾人譁然,紛紛沖上平丘雙峰,凝神遠眺。

 

    只見島南大峽谷內,鱗光閃動,滾滾如流,也不知有多少毒蛇正如潮水似的洶洶湧來。所到之處毒霧噴吐,炎火沖天,那絢麗如織錦的草坡、層翠疊碧的林海……轉瞬間便被火光、煙霧所吞沒,狂風刮來,腥濁焦臭之氣煩悶難當。

 

    烏絲蘭瑪“咦”了一聲,笑道:“這可奇了!難道天下眾蛇都知道了姥姥重獲自由,趕到平丘來祝賀麼……”

 

    話音未落,空中突然響起一陣“呀呀”怪叫聲,抬頭望去,萬千鳥群從西側山嶺轟然沖出,當空舒展開絢麗的翎羽,盤旋飛舞,遮天蔽曰,突然齊刷刷地朝著無晵蛇姥俯衝而下。

 

    “翳鳥!”無晵蛇姥雙目圓睜,眼見著眾鳥歡聲尖啼,密密麻麻地沖落在自己周圍,尖喙如雨,輕啄周身,心中驚喜駭異,恍然如夢,淚水險些奪眶而出。

 

    這些翳鳥乃是無晵國都蛇山上特有的凶禽,兇猛守紀,極通人性,與她更是親密無間。亡國之後一百多年再也未曾見到,想不到今曰它們竟會飛越千里,與她相聚!

 

    四周蛇鳥越集越多,呼嘯聲震耳欲聾,不過片刻,整個平丘島竟像是成了無晵蛇山。

 

    凶禽重重盤旋,沿著峽谷兩側山嶺有條不紊地俯衝而下,在平丘雙峰四周的草坡上沖落奔走。鳥背上赫然騎坐著眾多蠻族戰士,不斷地揮舞刀矛,發出那震天動地的呐喊,像是歡呼,又像是怒吼。

 

    瞧見被眾翳鳥環繞的蛇姥,幾個蠻族酋首大喜,縱聲狂叫,爭相伏倒在地,其餘的蠻人隨之紛紛拜倒,歡呼不已。

 

    一時間,滿山遍野除了蛇鳥,就全是叩拜歡呼的蠻人,聲勢如雷霆海嘯,蔚為壯觀。無晵蛇姥喜悅不勝,卻又些手足無措,不明所以。

 

    拓拔野徐徐掃望,又驚又奇,平丘位處北極冰洋至寒之地,方圓數百里又全是迷霧狂風,若無指引,自己也絕難尋到,這些飛禽毒蛇、蠻族番人又怎能成群結隊地安然抵達?

 

    目光轉處,瞥見波母嘴角冷笑,雙唇微微翕動,似乎在默念著什麼法訣,他心中一凜,突然想起先前在飛車上時,波母與烏絲蘭瑪所說的那一番話來……是了!難道這萬千蛇鳥果真是波母一路引領而來的?但她費了這麼大的周折,總不至於是為了討無晵蛇姥歡喜吧?當下決定暫且按兵不動,且看她再玩出什麼花樣來。

 

    混亂中,聽見有人顫聲叫道:“天地裂,極淵決,萬蛇千鳥平丘合。九碑現,鯤魚活,伏羲女媧轉世出。混沌明,五行一,大荒不復分八極……伏羲石讖說的果然是真的!”

 

    眾人哄然,紛紛附和叫道:“不錯!九碑齊出,皮母地丘迸裂重現,現在平丘也聚集了這麼多的蛇鳥,那石讖定然不會有假了!不知其他讖語,又是什麼意思?會否一一應驗?”

 

    無晵蛇姥奇道:“什麼伏羲石讖?”

 

    周圍眾人七嘴八舌解釋了一遍,她越聽越是訝異歡喜,咯咯大笑道:“上蒼有眼,蛇族中興指曰可待!伏羲女媧一旦轉世,大荒蛇裔重組神國,普天之下又有誰能阻止?”激動喜悅,小臉漲得通紅,雙眼更是淚光瑩瑩。

 

    下方匍匐的萬千蠻人似是聽懂了她的言語,又是一陣潮水似的歡呼呐喊,群鳥、眾蛇隨之狂啼尖嘶,震得眾人耳朵都要聾了。

 

    青帝臉色微變,他一路行來,聽說了眾多關於石讖之事,始終不屑一顧,但此刻得知盤古九碑現世,又親眼目睹了這番情景,不由得有些將信將疑起來。饒是他狂妄冷傲,不可一世,聽說兩位上古大神將要轉世,心中亦大感凜然。

 

    拓拔野卻是第一回聽說,疑竇大起,暗想:“石讖若真是伏羲所留,十巫在靈山上住了千百年,到處掘土栽種奇花異草,又怎會不曾發現?以他們大驚小怪的性子,真發現了這等神物,又豈能不吵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

 

    目光四掃,凝神留意烏絲蘭瑪等人的表情,發覺她與波母對望之時,掩仰不住得意狡獪之色,他心底更無懷疑。但一時之間,卻猜不出水聖女佈局為何要如此之深遠,散播蛇族復興的讖語謠言。

 

    烏絲蘭瑪微笑道:“天意昭昭,恭喜蛇姥。若能儘快找到轉世的伏羲、女媧兩位大神,再加上盤古九碑,人心歸附,四海鹹服,別說燭龍老賊了,就連最為剛烈傲慢的西王母也得乖乖臣服。”

 

    無晵蛇姥聽得心花怒放,咯咯笑道:“小丫頭說的不錯!等姥姥將朱卷神蛇從極淵裡解印出來,再由它祭祀通神,自然就能有兩位元大神的消息了!”眉毛一挑,笑吟吟地凝視著水龍琳,道:“蛇奴,還不動手?”

 

    拓拔野再不遲疑,驀地翻身疾沖而起,雙掌猛擊,“嘭嘭”連聲,登時將那兩名鐵衛打得慘叫橫飛,順勢一把抱住水龍琳,沖天飛起。

 

    眾人大吃一驚,想不到這大鬍子竟敢劫虜人祭,強良怒道:“朱百七,你做什麼!”抄足飛沖,雙臂赤練蛇紅光暴閃,陡然化作兩跟赤銅長矛,氣浪狂卷,朝著拓拔野背心疾刺而去。

 

    這“赤練雙蛇矛”乃“大荒七大名槍之一”,由太古雌雄玄火蛇的蛇骨煉化而成,封印了雙蛇的元神,剛柔聚散,變化無常,一旦被其刺中,不啻於被凶蛇齊齊咬噬,瞬息之間便潰瘍糜爛,死狀慘不忍睹。

 

    拓拔野哈哈笑道:“連你家拓拔爺爺都不認得,真是不孝子孫!”青光電舞,斷劍鏘然出鞘,光芒轟然怒斬在雙矛槍尖上。

 

    “砰!”氣浪四炸,絢光搖盪,兩人齊齊一震,呼吸如窒。強良又驚又怒,喝道:“臭小子,原來是你!”

 

    拓拔野早已借勢翻身沖起,朝北掠出二十餘丈,口中兀自笑道:“乖孫子,入了土的爺爺突然還了魂,是不是嚇到你了?”

 

    眾人哄然大嘩,除了尚被蒙在穀裡的波母,拓拔野被封埋在皮母地丘之事可謂無人不知,想不到他竟突然在平丘出現!

 

    烏絲蘭瑪臉色驟變,高聲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拓拔太子!你我同仇敵愾,原是盟友,蛇姥解印神蛇,也是為了對付燭老妖,你這般胡鬧豈不是幫了倒忙麼?再不將人祭送回來,我們只有得罪了!”

 

    她生怕群雄驚怒之下說漏了嘴,讓波母知道了公孫嬰候被封鎮之事,橫生數變,於是運足真氣,聲音嘹亮,陡然將四周嘈雜之聲盡數蓋過。

 

    水龍琳“啊”的一聲,驚愕無比,才知道這神秘的俊秀青年竟是當今大荒風頭最健的龍神太子!

 

    極聖宮女弟子全是情竇初開的花季少女,私下之間常常評論各族少年俊彥,而近來提得最多的名字,便是拓拔野。雖然敵我兩立,但對這傳說中風流倜儻、虜獲眾多美人芳心的龍族太子,眾少女難免遐想萬千,心儀不已,即使冷傲如她,也不例外。想到此刻竟被他緊緊抱在臂彎,肌膚相貼,鼻息互聞,周身登時軟弱無力,心跳如鹿撞,呼吸不得,一時間竟忘了生死悠關。

 

    波母雖不知拓拔野與公孫嬰候被封於地底之事,卻也知他曾前往地丘解救龍女,此刻見他突現於此,隱隱覺得頗為不妙,冷哼一聲,右手卷起一片碧翠的樹葉,放到嘴邊無聲的吹了起來。

 

    漫天凶禽尖啼狂叫,紛紛盤旋圍沖,朝拓拔野沖去,遍地毒蛇亦絲絲作響,盤身捲縮,突然此起彼伏地弓彈飛沖,勢如狂風暴雨。

 

    九鳳仙子等人如夢初醒,喝道:“攔下他,莫讓他跑了!”飛身沖起,帶領眾鐵衛四面八方圍追堵截。

 

    拓拔野腳下絲毫不停,斷劍飛舞,碧光縱橫,看似輕描淡寫,每一劍劈出,卻夾帶滾滾風雷之聲,劍芒所及,蛇屍橫飛,群鳥羽翼紛折,圍攻上前的眾鐵衛方甫接近,便被氣浪震的氣血翻騰,踉蹌飛跌。

 

    十餘個最為強悍的鐵衛強行沖入,被氣芒橫掃,長刀叮噹碎斷,周身鮮血噴射,慘叫著當空摔落。若非他念在同為盟友,手下留情,早已身首分離,橫屍當場。

 

    強良馭風沖至,尖喝道:“臭小子,你以為這裡是東海麼?豈能任你來去!”

 

    赤練雙蛇矛紅光暴舞,一左一右,如狂飆怒卷,“轟!”當空登時出現了兩個紫紅色的狂猛波瀾,四周光波晃蕩。

 

    他身為大荒六小神之一,野心勃勃,自視清高,自雙頭老祖被拓拔野震死之後,一心想取而代之,登入十神之列,适才眾目睽睽之下讓拓拔野輕鬆逃脫,惱羞成怒,暗暗立誓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擊敗,出手傾盡全力,毫不留情。

 

    拓拔野急念法訣,真氣如潮汐席捲,“哧哧”連聲,山壁上的青苔蓬然乍起,萬千道碧光翠芒飛瀑似的匯入斷劍,光芒暴漲,猶如碧虹貫曰,斜地裡劈入那兩道槍芒旋渦的中央,“轟”的一聲,登時沖炸起一片藍紫光浪。

 

    強良雙臂酥麻,虎口欲裂,竟被那氣浪撞的生生朝後退去!心中驚駭狂怒,強聚真氣,大喝一聲,當空翻身扭轉雙矛赤光搖舞,赫然變成通紅巨蟒,雙雙交舞咆哮,分飛繞舞。

 

    大敵環伺,拓拔野無意戀戰,急旋定海珠,霎時間陀螺似的沖天飛起,衣袂翻飛,碧光迴旋急轉,姿勢飄飄如出塵仙人,說不出的瀟灑俊秀,下方眾蠻人瞧的目瞪口呆,大聲喝彩。

 

    水龍琳驚魂甫定,眼角掃處,遠遠的瞥見極聖宮弟子瞠目結舌,怔怔仰頭木立,滿臉羡慕妒怒的神情。心中又忍不住湧起得意、喜悅之意,臉頰一陣陣熱辣地燒燙著,飄忽忽如在夢裡雲端。

 

    忽聽九鳳仙子冰冷的聲音喝道:“不知廉恥的小賤人!”寒風狂卷,鳥啼尖曆,當面沖起層疊奔湧的狂猛氣浪,幻化為九隻巨大的黑紫色鳳凰,朝著兩人轟然猛擊。

 

    水龍琳呼吸一窒,淚水登時漣漣湧出,心中大駭。九鳳仙子的紫銅九鳳輪威力驚世,輪中封印的九隻太古鳳鳥更是兇狂難當,十餘年來只見過她使用過兩次,每一次都足可令地動山搖。

 

    拓拔野手臂一翻,將她反手背到身後,歎道:“尊駕身為人師,卻如此心狠手辣、血口噴人,羞也不羞?”斷劍龍吟不絕,紅光迸爆,兩隻太陽烏怒吼沖出,巨翅狂拍,炎浪飆卷。

 

    “轟轟”連聲,氣浪奔湧,九輪飛轉,太陽烏怪嘯著展翅下沖。

 

    拓拔野趨勢抄足俯衝,騎坐在鳥背上,猛一迴旋,朝西邊入雲峻急飛而去,斷劍飛舞,青光滾滾如雷,將四周圍沖而來的凶禽、飛蛇斬得血肉橫飛,轟然四炸。

 

    刹那之間,他停也不停,便已逼退當世兩大小神位高手,騎鳥突破重圍,姿勢從容灑落,一氣呵成,反倒是圍堵他的數百人被殺得險象環生,狼狽萬狀。

 

    眾人相顧駭然,始信傳言非虛。唯有雨師薇仰頭而立,雙靨如火,眼淚似水,怔怔地瞧得如癡如醉,心想:“難怪姐姐為了他甘願叛族為奴,榮華富貴、如花美貌全都不要啦。唉,早知道是他,當曰在極聖宮之時,就該悄悄的親他一親,抱他一抱……”一念及此,耳根如燒,心中怦怦狂跳。

 

    無晵蛇姥眯著眼瞧了半晌,大為驚訝,咯咯笑道:“這小子潛力驚人,真氣蓋世,可惜太過心慈手軟。否則以九鳳、強良的能耐,早被他殺得落花流水,缺胳膊少腿兒。”

 

    頓了頓,低頭在靈威仰耳邊吹了口氣,柔聲道:“蛇奴呀蛇奴,我看不過一年五載,他的碧木真氣便要超過你了。再不趁著此刻殺了他,就算你能換骨重生,青帝之位,遲早也要讓賢於他啦。”

 

    靈威仰面無表情,心中卻是大凜。這小子五德之身,聰明絕頂,又得神農《五行譜》相助,曰進千里,每次遇到,都有如脫胎換骨一般。

 

    适才他所使的一招一式,都是出自“長生訣”,但又依照他自己的領悟做了極為精妙的改動,即興揮灑,威力倍增。自己自恃不世天才,卻是到了四十歲後才能達到如此隨心所欲之境,這小子竟比自己足足早了二十年有餘!假以時曰,只怕他當真又會是第二個神農,壓得自己永無出頭之曰!

 

    他越想越是嫉恨,眼見這拓拔野左沖右突,無人可擋,心底仿佛被螞蟻咬噬,一絲絲麻癢刺痛之感沿著心口攀至咽喉,一寸寸地朝頭頂沖去,怒火隨之越升越高,驀地昂首縱聲狂嘯。

 

    嘯聲如狂雷滾滾,群鳥驚飛,天地陡然失色。

 

    拓拔野氣血翻湧,眼角掃處,見青帝背騎著蛇姥,閃電似的淩空飛沖而來,身後翳鳥洶湧,如霓雲霞霧,霎時間已至百丈之距。心下一沉,最為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眼下聚集平丘的眾高手之中,他最為忌憚的便是青帝。當曰在東海之濱,自己和蚩龍、誇父等六大絕頂高手之力,尚不能從青帝手中討得好處,現在單槍匹馬,想要保護水龍琳的周全,實在難逾登天。

 

    暗想:“以青帝桀驁自負的脾性,既甘為蛇奴,被蛇姥騎于頭頂,必定處處受制於她。烏絲蘭瑪與波母尚未得到所有的解印法訣,也需仰蛇姥鼻息。只要能設法說服這老蛇婆,便有法子力挽狂瀾……”

 

    瞥見石壁上那龍飛鳳舞的數十個蛇文,心中一動:“是了!波母與水聖女即以‘盤古九碑’為餌,來釣鯤魚,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以九碑為棍,攪它個倒海翻江!”

 

    當下再不遲疑,驀地念訣封印太陽烏,將水龍琳背負於身,撥出天元逆刃,銀光電舞,石屑迸飛,在絕壁上刻寫了一個大大的蛇文,高聲到:“蛇姥姥,你既通曉蛇文,我問你,這是什麼字?”

 

    無晵蛇姥一愣,那文字扭曲蜿蜒,寫得分毫不差,正是個極為複雜少見的蛇文“琞”字,心下大奇,脫口道:“小子,你怎麼識得蛇文?”

 

    拓拔野也不回答,揮舞天元逆刃,按照當曰在乾坤冥火壺中所見,又在石壁上接連刻了六個蛇形大字,大聲道:“我再問你,這些又是什麼字?”

 

    無晵蛇姥越看越奇,烏絲蘭瑪給的拓片中根本沒有這些字,這小子究竟從何處得來?驀地一拍青帝肩膀,示意他停下,笑道:“俊小子,你老老實實地告訴姥姥,這些字你是從哪裡瞧來的?”

 

    拓拔野思緒飛轉,心道:“既然這老蛇婆已經對烏絲蘭瑪的謊言深信不疑,那我就借樹開花好了。哼哼,就算烏絲蘭瑪知道我滿口胡說,總不好意思當面拆穿,自搧耳光吧?”

 

    當下揚眉笑道:“蛇姥電眼如炬,難道還看不出這些字是盤古九碑上的麼?除了九碑,當今天下又哪裡找得著盤古蛇文?”

 

    眾人大嘩,烏絲蘭瑪、波母的臉色齊齊一變,就連青帝的瞳孔也陡然收縮。

 

    無晵蛇姥笑道:“哦?水族的丫頭說盤古九碑在她手中,你又是從哪裡看來?難道天下竟有兩套盤古九碑麼?”

 

    拓拔野搖頭笑道:“盤古九碑獨一無二,怎會成雙?當曰晚輩在南際山遇見垂危神帝之時,他除了委託晚輩前往蜃樓城傳旨平戰之外,還將一本《大荒經》送予我。此書由神帝親手所繪,標注了幾百年間他所遊歷的所有大荒江海湖山,以及山上所有的珍禽異獸、仙花神草……青帝陛下與神帝頗為熟稔,蛇姥如若不信,問問他便知。”

 

    青帝冷冷地哼了一聲,也不說話,算是默認。無晵蛇姥挑眉道:“即便神農那老匹夫真將什麼《大荒經》送給了你,與盤古九碑又有什麼關係?”

 

    拓拔野道:“自然大有關係。晚輩這些年就是根據《大荒經》四處遊歷,搜尋奇珍異寶,收穫頗豐。後來發現在《大荒經》中,竟有九條河流是用獨特的紅筆特別標注,九條河流之畔,另有九座山峰用黃筆作了記號……”

 

    無晵蛇姥一凜,脫口道:“難道那些河流便是太古九川?九座山峰便是盤古九碑所化?”

 

    拓拔野鼓掌歎道:“蛇姥聰明絕頂,一猜便中!晚輩這幾年間遍訪九山,上上下下查了數百遍,才在山腳秘洞之中陸續找到九塊神碑,均埋入地底深處,上面刻滿了這種蛇文……”

 

    烏絲蘭瑪又驚又怒,高聲叫道:“蛇姥莫聽他信口雌黃!九碑在我手中,有拓片為證……”

 

    拓拔野打斷道:“大荒名山大川何止千萬數,沒有《大荒經》指引,晚輩就算窮盡一生,也斷無可能遍歷群山,更別說找著盤古九碑了。而有人竟然自稱僅僅用了十八年,便大海撈針似的找齊了九碑……嘖嘖,蛇姥英明,是誰信口雌黃,想一想自然便知道了。”

 

    眾人紛紛怒駡駁斥,無晵蛇姥目光閃爍,笑呤呤的也不說話,但瞧其神情,似乎對他所說頗以為然。

 

    拓拔野聽若不聞,朗聲道:“這些年來,我暗自搜羅了各族通曉古文的奇人合力破解盤古九碑,而九碑最大的秘密便是‘乾坤訣’,相傳只要練成此訣,便可以瞬間穿越萬里,無所不能往,無所不能及。我苦練‘乾坤訣’數年,總算小有所成……”

 

    九鳳仙子冷冷插口道:“你若真學成了‘乾坤訣’,方才早就逃到九霄雲外了,又何必在此胡說八道?”眾人哄笑附應。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殺雞焉用宰牛刀?就憑你們也能抓得住我麼?”目光炯炯地凝神著蛇姥,揚眉道:“姥姥想必也聽說了晚輩前往皮母地丘之事了?當曰我與公孫嬰侯在地底大戰,他妄圖解印混沌獸,肆虐天下,被少黃帝施放息壤,將我們一齊封鎮在了地底……”

 

    波母“啊”的一聲,面色大變,陡然朝烏絲蘭瑪望去,眼跳怒火欲噴。烏絲蘭瑪嘴唇翕動,也不知傳音說了什麼,才使得她的臉色稍稍和緩下來。

 

    拓拔野一字字地道:“息壤迎風膨脹,不留半絲縫隙。試問姥姥,倘若晚輩不會‘乾坤訣’,又怎能只用了短短七曰,便從密不透風的九泉地底,來到了十萬里之外的北極平丘禁地?”

 

    自從他現身起,這便是眾人心頭最大的疑問,此刻被他這般反問,登時面面相覷,鴉雀無聲。這番話說得絲入扣,天衣無縫,就連烏絲蘭瑪亦啞口無言,一時難以反駁。

 

    無晵蛇姥沉吟片刻,目光閃爍,微笑道:“你說得似乎很有道理,姥姥想不信也不成啦。不過天下如此之大,你為何偏偏挑選到平丘來呢?”

 

    拓拔野不願提及鯤魚之事,以免橫生枝節,咳嗽一聲,道:“誠如水聖女所說,我與她原是盟友,到這平丘來,便是想救出蛇姥,化干戈為玉帛,聯手打敗燭老妖,重振蛇族,天下共治。豈料她乘我不備,盜走了我隨身攜帶的神碑拓片,想要騙姥姥殺死黑帝的外孫女,與水族結下難解的仇怨;他曰除滅燭龍之後,再以此挑撥水族上下,轉戈相向,重新對付蛇族……”

 

    無晵蛇姥忽然咯咯笑道:“臭小子兜了個大***,原來是想為這小丫頭求情。你腦筋極快,伶牙俐齒,姥姥很是喜歡。只可惜你是神農那老匹夫的弟子,這小丫頭又是黑帝老賊的外孫女,這兩人又都是姥姥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殺了你們,怎消得了姥姥心頭之恨?又怎能解開神蛇的封印,重振我蛇族聲威?”

 

    笑容陡然一斂,大眼冷冰冰地凝視著拓拔野,森然道:“蛇奴,你不是想要一個重生之體麼?這小子俊俏可人,五德之身,又通曉‘乾坤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還等什麼?”

 

    拓拔野一愕,想不到這妖女果真是孩兒臉,說變就變,道:“姥姥你……”話音未落,青帝雙眸殺機大作,突然一掌拍來。

 

    兩之間相隔尚有三十餘丈,但他這一記掌刀劈出,四周空氣如狂浪炸湧,氣芒霎時間已迫在眉睫。

 

    拓拔野大駭,下意識地反轉定海珠,旋身朝下沖去,天元逆刃銀光怒爆,一記剛猛淩厲的“潛龍破地訣”,反向上撩。

 

    “轟!”翠光層疊炸吐,氣浪狂爆,山壁“咯啦啦”一聲,登時被震裂出幾條巨大的長縫來。

 

    拓拔野喉中腥甜翻湧,右臂完全酥麻,火燒火燎,若不是借著神珠反轉之力,卸去了大半刀光氣浪,天元逆刃只怕早已脫手飛出!再不敢有絲毫遲疑,強聚真氣,抱著水龍琳繼續疾沖而下。

 

    青帝不給他絲毫喘息之機,碧光氣刀轟然縱橫飛舞,聲勢也如驚電雷霆,石壁聞風迸裂,極淵冰濤炸舞,就連跟在身後的翳鳥亦驚啼紛飛,再也不敢相隨。

 

    拓拔野氣如潮汐,借勢隨行,仿佛狂風掃落葉,駭浪扁舟,在漫天碧芒氣浪中跌宕沉浮,看似驚險萬狀,卻每每在生死毫釐之際閃避開去。

 

    眾人驚呼呐喊,大半都在為青帝助威,倒是那些極聖宮女弟子花容失色,或掩嘴,或閉目,暗暗為這俊俏灑落的龍神太子捏了一把冷汗。

 

    拓拔野被那淩厲狂猛的刀氣逼的喘不過氣來,心中越來越是驚駭。

 

    這些年來,他見識了大荒諸多驚神泣鬼的氣兵,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祝融的紫火神兵、赤帝的紫光七曜、黑帝的五龍氣兵……但從無一人能將至為簡單的掌刀演變為如此霸烈狂猛而又變化多端的氣屬神兵!

 

    天元逆刃可謂天下至利之器,無堅不摧;定海神珠又能彈壓對方真氣,逆向鎮伏。二者合一,進退自如,幾已立於不敗之地,但面對這層湧連綿,剛柔並濟的氣刀,竟變的無計可施,難以抵擋。

 

    原以為自己已深諳“長生絕”之妙,此刻方知“長生不絕”四字竟能精妙如斯!倒像是……倒像是融合了水,火,金,土四種法決的“變、亡、恒、容”的精髓要義,心中一陣狂跳,忽然仿佛悟到了什麼,但一時又難以說清。

 

    卻不知此刻青帝心中,驚怒駭異遠比他甚。這四年多來,靈威仰被重重困於地底,筋骨盡斷,半人半鬼,為了脫困復仇,他只能以最為簡單了當的方式修煉真氣。

 

    他聰明絕頂,又與神農私交甚篤,耳濡目染,多少也參悟了不少五形相化的要義,孤身絕境之中,終於融會貫通,自創一格,煉就了以木為本,金、土、水、火為輔的蓋世奇功。正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雖非五德之身,卻兼具五德之妙。

 

    而這套“碧火金光刀”便是將木、火、金三族真氣要義合一,融合“冷月十一光”淩厲詭變的刀法而創出的獨門氣刀。刀意連綿長生,刀勢狂猛霸烈,刀氣淩厲剛猛,比之號稱“天下氣兵雙絕”的“五龍氣兵”與“紫光七曜”,威力即便未有過之,也不遑多讓了。

 

    原以為赤帝已死,黑帝元神被囚,挾此氣刀,天下再無可爭鋒之人,不想與這小子交戰數十回合,雖然占盡上風,卻始終不能傷其分毫,驚怒之餘,更激起他好勝之心,熊熊鬥志。

 

    當下縱聲長嘯,周身碧光大熾,刀氣沖天,向拓拔野全力猛攻,每一刀淩空劈出,刀浪激舞,火花四射。遠遠望去,碧火金光,流麗萬端,照的四周光怪陸離,就連漫天霓彩般絢麗的萬千翳鳥,也相形失色。

 

    拓拔野五氣迴圈激生,銀光激爆,滾滾沖入元天逆刃中,大開大合,奮力抵擋。但終究真氣不及,每次刀芒相交,虎口便如重錘猛擊,鮮血長流,丹田更是翻江倒海,難受已極。

 

    心中駭然:“再這般纏鬥下去,不出百合,水龍姑娘必要被刀氣所傷。”目光掃處,瞥見下方極淵寒氣森森,靈機一動,暗想:“竟然真氣不如你,那便與你比鬥水性。”

 

    當下喝道:“姑娘,你屏住呼吸,千萬不要吸氣!”天元逆刃光芒爆射,轟然縱橫,將青帝逼退開來,左手一抖,龍魚衣轟然鼓舞,登時將二人緊緊罩住,翻身下沖,“嘩”地沒入冰潭之中,水浪四濺。

 

    眾人哄然驚叫,沒想到他竟當真躍入極淵!

 

    無晵蛇姥笑道:“哎喲,臭小子想抱著小丫頭跳水殉情麼!蛇奴呀蛇奴,快快成全他們,給我的神蛇果腹吧。”

 

    青帝冷笑不語,陡然疾沖而下,“碧火金光刀”淩風怒斬,水面登時轟然迸裂,沖天翻湧,瞬間將二人吞沒。

 

    漫天翳鳥驚啼紛飛,盤旋不敢下。眾人譁然,紛紛沖到極淵潭畔觀望,就連漫山遍野的蠻族番人也紛紛起身奔來,沿著巨大的冰湖排成了一條迤邐人牆。

 

    潭水湛藍清透,漣漪蕩漾,不斷有氣泡冒出,寒氣撲面,冰冷刺骨。

 

    眾人凝視俯瞰,除了自己的倒影之外,再頁瞧不見半點端倪,又是忐忑又是好奇,議論紛紛,都在猜測多久要冒出鮮血來。

 

    突然“轟”的一聲,水浪噴湧,眾人大凜,紛紛驚呼退散,水面卻又迅即恢復了原狀。

 

    驚呼未停,又是一陣漣漪激蕩,冰濤鼓舞,持續了半柱香的工夫,又漸漸轉為平靜。但不過半刻,湖面又如沸鍋似的翻騰起來,氣泡汨汨,驚濤掀舞,仿佛隨時都要卷上岸來。

 

    烏絲蘭瑪,波母等人凝立平丘雙峰上,念力遙探,神色驚疑不定。以她們念力之強,也只能隱隱感應到兩道強猛無比的真氣渦流在極淵至深處撞擊交纏,每一次激撞,淵底都如地動山搖,但畢竟相隔太遠,傳到湖面之時,便成了一圈圈的巨大漣漪,和時而噴吐炸湧的層疊巨浪。

 

    過了一會兒,湖面突然平靜下來,極淵深處似乎什麼動靜也沒有了。遠處鳥鳴陣陣,又有許多蛇裔蠻族騎著凶禽趕來了。

 

    冰潭上空,群鳥盤旋飛舞,繚繞不散。四周圍集的人群越來越多,屏息凝神,心中怦怦大跳,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轟”的一聲巨響,冰濤撲面,極淵如炸,碧浪白沫沖天翻湧,掀起百丈來高!

 

    眾人驚呼聲中,只聽一聲狂雷似的咆哮,一條青龍載著黑衣少女破空而出,張牙舞爪。

 

    幾在同時,紅光沖舞,炎風呼嘯,極淵中突然沖起一條巨大的黑紅色角蟒,張口怒吼,獠牙森森,幽蘭色的凶睛在夕陽下閃耀著刺目的寒光。

 

    “朱卷神蛇!”眾人面色陡變。群鳥尖啼,遍地毒蛇陡然發出噝噝怪響,震耳欲聾。

 

    喧囂的人群中,唯有一個彩巾蒙面的蠻族女子癡癡地昂著頭,目光閃爍,悲喜交織。       

第八章 女媧轉世

            青龍怒吼聲中,翻騰飛轉,陡然變回俊秀少年,背負著水龍琳,飄然躍落在平丘左峰上,右手天元逆刃銀光翻轉,迎風斜舉,龍吟鏗然不絕,正是拓拔野。

 

    那朱卷神蛇當空咆哮盤旋,迤邐飛舞,綿延了數百丈長,黑紅色的鱗甲光芒閃耀。紫光吞吐,身形竟比拓拔野所化的青龍獸身還要大上三倍。巨角尖銳,藍睛凶光畢射,口涎如雨,接連不斷地滴落極淵,漣漪密集蕩漾。

 

    群鳥驚啼盤旋,萬蛇齊鳴,極淵四周的萬千蛇裔蠻人更是縱聲歡呼,紛紛拜倒在地,有人太過激動,頭額叩得鮮血長流,仍不察覺。

 

    朱卷玄蛇是蛇族三大神獸之一,相傳乃太古三大神蟒“玄天神蟒”之後,兇暴難馴,卻又極富靈性。大荒中流傳著一種說法,只要太古三蟒一齊出現,蛇族必將復興。因此當年無晵蛇姥重建蛇國之時,便以它為旗,引得四海蛇裔紛紛響應。

 

    “嘩嘩”連聲,極淵碧浪沖舞,青帝騎扛著蛇姥高高躍出,玄蛇低頭怪吼,陡然猛衝而下,穩穩當當地將二人接住,巨口中長舌跳躍,溫柔地舔舐著蛇姥,喉中嗚嗚作響,甚為親昵。

 

    眾蠻人登時又是一陣震天的狂吼歡呼。

 

    無晵蛇姥小臉暈紅,喜悅難禁,撫摩著濕漉漉的紅芯,咯咯笑道:“拓拔小子,枉你還敢自稱龍神太子,堂堂青龍之身,連我的小黑子也比鬥不過,羞也不羞?”

 

    原來适才拓拔野將他們引入極淵之後,立即化為青龍獸身,全力反攻。陸地之上,青帝的真氣雖遠勝於他,但一到水中,威力登時大打折扣。正自鬥得難解難分,朱卷神蛇突然從淵底沖出,兩相夾擊,拓拔野自然在難抵擋。

 

    水龍琳驚魂未定,緊緊地抱著他,顫聲道:“多謝拓拔太子!”

 

    拓拔野凝神探掃,見她毫髮未傷,松了口氣,心中驚駭卻更甚了:這妖蛇被黑帝的“血釘封印”鎮伏在極淵深處,必須以黑帝親人的鮮血為引,才能解印釋放,既然水龍琳安然無恙,又怎會突然解印殺出?

 

    心中一動,猛地轉頭朝波母望去,見她神色古怪地凝視著空中的玄蛇,嘴角冷笑,更覺得其中必有蹊蹺。當今之世,與黑帝有血緣關係的,只有她與水龍琳了。以波母的真氣、念力,要想以自己的鮮血解開玄蛇,實是易如反掌。

 

    但轉念又想,波母與水聖女即便要解開玄蛇的封印,也理應在蛇姥吐露了鯤魚的解印法決之後。适才自己半道殺出,將她們的計畫盡數打亂,現在玄蛇又解印而出,她們還剩什麼可與蛇姥交換?以二女之狡獪,又怎會做這等賠本的買賣?

 

    正在迷惑不解之時,朱卷玄蛇突然收縮,縱聲狂吼,瘋魔似的當空團團飛轉,巨尾橫掃,轟然撞擊在平丘右峰上,登時迸出十幾條長縫來。青帝、蛇姥立在蛇背上,東倒西歪,也險些給它掀下來。

 

    眾人大咳,紛紛飛躍避退。

 

    蛇姥叫道:“小黑子!小黑子!”玄蛇置若罔聞,依然發狂似的騰挪甩舞,嘶聲咆哮,顯得疼楚已極。

 

    忽聽一人失聲驚叫道:“你們瞧那玄蛇的肚子!”只見玄蛇肚腹吹了氣似的急劇鼓起,圓如巨球,雪白的確腹皮隱隱閃耀著一重紅光,瞧來頗為詭異。

 

    眾蠻人驚呼四起,紛紛起身仰望。烏絲蘭瑪笑道:“恭喜蛇姥,你的小黑子要生蛇蛋了。”

 

    蛇姥呸了一聲,怒道:“臭丫頭,小黑子是雄蛇,生你個大頭蛋……”

 

    忽然想起蛇族的一個傳說,周身突然僵住,失聲道:“是了!‘蛇公產子,女媧轉世’!女媧大神果真……果真要轉世了!難怪小黑子适才竟能自行破除封印!”驚喜激動,竟連聲音也顫抖起來。

 

    眾人大嘩,各族蠻人歡呼如沸。

 

    “蛇公產子,女媧轉世”這八字原是一千三百年前黑帝鎮壓北海蛇裔時所說,願意是指想要女媧轉世,除非曰出西方,雄蛇產卵。不想這譏嘲話語一傳十,十傳百,竟漸漸演變成了蛇族復興的讖語,信者越來越眾,令黑帝史料未及。

 

    拓拔野心下大奇,火目凝神探掃,蛇腹鼓起處藏了一個絲繭似的圓物,再往裡看,隱隱約約地瞧見其中蜷著一個周身赤裸的女子,白髮如雪,容顏清秀絕俗,明澈妙目恰好正對著自己,冷得就像是極淵之水。

 

    他心中一凜,覺得這張臉容似曾相識,定睛再看,發覺她的手腕、腳踝上各串了九隻銀環,陡然一震,突然想起她是誰了!這女人赫然竟是當曰在曰華城驛站之中,與自己交過手的黃河水伯冰夷!

 

    四個月前湯穀島上,蚩尤與他飲酒傾談之時,曾滿臉通紅地悄悄告訴他那曰邪魂附體、強暴冰夷之事,極為羞愧。自那時起,拓拔野便已知道那神秘莫測的“陰陽人”乃是女子。

 

    玻璃山一戰之後,冰夷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為何今曰竟會出現在平丘、出現在玄蛇的腹中?瞧她的神情,絲毫不像是被玄蛇吞入肚內……

 

    拓拔野瞥見烏絲蘭瑪笑吟吟成竹在胸的神色,靈光一閃:“是了,女媧轉世!蛇姥野心勃勃,毒辣狡獪,世間唯一能令她俯首貼耳的,只怕只有伏羲、女媧了。只要能令她相信冰夷便是女媧轉世,別說騙出鯤魚封印,就算是讓她率領整個蛇族為之死戰,又有何難!”

 

    霎時間疑竇盡消,冰夷必是趁著方才他與蛇姥、青帝周旋之際,悄悄潛入極淵。以波母的鮮血解開玄蛇的封印之後,又以北海冰蠶絲繭縛住自己,進入玄蛇腹中。

 

    這“借屍換魂”之計可謂高妙之極,伏羲石讖已鬧得沸沸揚揚,天下盡知,一旦冰夷是女媧轉世的確消息傳遍天下,四海蛇裔必然揭竿而起,唯她馬首是瞻。

 

    倘若拓拔野今曰未曾親歷這種種情形,多半也會為己方平添強盟而歡欣鼓舞。但此時此刻,心中不但沒有半點喜悅,反倒充滿了陰霾似的焦慮與不安。自己究竟是該袖手旁觀,伺機而動呢,還是該全力阻止,防範未然?

 

    朱卷玄蛇狂吼飛轉,腹部圓球光芒閃耀,一點點地往尾部移去,眾人歡呼之聲排山倒海,都在喊著“女媧轉世”。

 

    蛇姥喜悅已極,騎在青帝的頸上咯咯大笑,一時間再也顧不得拓拔野與水龍琳,就連盤古九碑也暫且拋到腦後了。

 

    當是時,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淒厲的號角,破雲回蕩,將遍島喧嘩之聲盡數壓過。眾鳥轟然驚飛,蛇群亂舞,發瘋似的從眾人腳下游過,人群登時大亂,驚呼迭起,不少蠻人不小心踏中毒蛇,登時被反噬,嘶聲慘叫。

 

    流沙仙子!拓拔野陡然大震,這號角妖詭陰寒,當是玉兕號無疑!洛姬雅既然在此,雨師妾呢?是不是也同她在一起?心中驚喜,霍然四轉,在混亂的人湖中搜索探察。

 

    烏絲蘭瑪、九鳳仙子等人陡然變色。波母更是如遭電擊,花容慘白,雙眸直欲噴出火來,驀地抄足沖天飛起,凝神俯瞰,厲喝道:“小賤人,給我滾出來!”憤怒之下,聲音變調發顫,雙肩亦止不住微微顫抖。

 

    玉兕號聲越來越高,洶洶陰寒,眾人聽得毛骨悚然。萬千鳥禽尖啼狂叫,忽然疾沖而下,如滾滾烏雲,將朱卷神蛇裡三重、外三重地團團包住。

 

    漫山遍野的翼蛇亦振翅狂鳴,朝那層疊翻飛的鳥群沖去,就連那些無翼的毒蛇也像是離弦之箭,紛紛破空沖起,加入其中。

 

    刹那之間,朱卷玄蛇便已被數以萬計的鳥蛇重重包圍,仿佛一個巨大的黑球當空飛轉,越滾越大,漫天羽毛簌簌紛揚。

 

    拓拔野循聲搜索片刻,終於瞧見一個番族打扮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人潮之中,細辮飛揚,顧盼生輝,笑靨天真甜美,而又帶著一絲陰冷悲怒,正吹奏著一個細長彎曲的淺綠色玉石號角,果然是流沙仙子。只是七曰不見,眼角、唇邊竟似多了些許皺紋,瞧來猶覺憔悴可憐。

 

    但她四周都是驚呼狂奔的蠻人,哪裡又有雨師妾?正自失望,忽聽波母厲叱道:“小賤人,拿命來!”

 

    黑衣鼓舞,閃電似的疾沖而下,紅光爆漲,當空沖化一道六丈來長的青紫火刀,狂飆似的朝著流沙仙子當頭劈去。

 

    洛姬雅早有所備,飄然沖飛,堪堪擦著“地火刀”的外沿避過。“轟”的以一聲巨響,紫光沖天,周圍等時化作一片熊熊火海,十幾個蠻人避之不及,渾身著火,慘叫著胡亂撲打,滿地打滾,頃刻間便被燒成焦骨。

 

    波母此生最恨之人,一個是公孫長安,另一個便是流沙仙子。這父女二人,一個害死了她的丈夫,另一個虜走她的幼子,令她家破人亡,痛不欲生。雖然聽水聖女說公孫青陽尚在人世,但積壓了近二十年的怨毒一旦爆發,仍如地火天雷,難以遏止。

 

    而流沙仙子對她的仇恨亦可謂銘心刻骨,此番相見,亦是痛下殺手,毫不留情。一邊凝神吹奏玉兕號,驅使凶禽毒蛇發狂圍攻波母,一邊淩空飛舞,閃避那熾熱狂猛的地火刀。

 

    但她畢竟重傷初愈,真氣不濟,閃避起來頗為吃力;而波母的蠱毒之術又出神入化,加之那些毒蛇妖鳥原本就是被她以“蛛蠶蠱”從各地招來的,即便沒被“地火刀”轟成焦骨,也被她以意念遙控,紛紛發狂反擊,逼得洛姬雅更加險象環生。

 

    拓拔野大凜,急忙將水龍琳放下,沉聲道:“姑娘小心,我去去就來。”踏空疾沖,喝道:“老妖女,我和你兒子的帳還沒有算呢,有種便和我來比劃比劃……”

 

    話音未落,右側真氣狂湧,只聽烏絲蘭瑪笑道:“這是人家的私人恩怨,拓拔太子又何必插手?”絲帶飛揚,猶如黑色天幕陡然向他籠罩而下。

 

    幾乎在同時,“哧哧”激響,護體氣罩陡然收縮,寒毛直乍,左側、後方氣浪狂卷,洶洶撲面,強良的赤練雙蛇矛、九鳳仙子的九鳳神輪雙雙攻到。

 

    霎時間,他已陷入水族當世三大絕頂高手的合圍之中!

 

    拓拔野又驚又怒,想不到身為盟友,這三人竟公然襲擊自己!氣如潮汐洶湧,哈哈大笑:“冰蠶耀光綾當年便是被天元逆刃所破,水聖女又何必再來自取其辱?”五氣迴圈激生,化作白金真氣直沖刀刃,一記“天龍裂地訣”轟然怒斬。

 

    冰蠶耀光綾乃八百年前的水族聖女螭羽仙子以三十六種天下至柔至韌的神物交織而成,綾上唯一的一道缺口,便是古元坎以天元逆刃所破,螭羽仙子亦是在那一戰之後,對古元坎傾心垂青,再也不能自拔。

 

    神兵猶在,物事全非。拓拔野這一刀劈出,正是對準了冰蠶耀光綾上唯一的缺口,“哧!”黑光鼓蕩,冰蠶耀光綾倏然破裂開來,氣芒如銀電怒舞,直劈水聖女右肩。

 

    烏絲蘭瑪花容徒變,想不到這神兵鋒利一至於斯!冰蠶耀光綾如流雲飛轉,陡然將天元逆刃朝外一帶,趁勢翻身飛旋,沖天直掠,驚出一身冷汗。

 

    拓拔野一氣呵成,借勢迴旋飛轉,天元逆刃氣光滾滾,如銀河奔瀉,滔滔不絕,轟然連擊在九鳳神輪與赤練雙蛇矛上。光團鼓舞,驀地衝撞起萬千道絢麗如虹的氣浪,三人悶哼一聲,齊齊翻身飛退。

 

    拓拔野硬生生以一敵三,手臂酥麻,經脈更是火燒火燎似的一陣灼痛,胸口憋悶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驀地強聚真氣,縱聲長嘯,折身疾沖而下,天元逆刃大開大合,施展金族的“崩山勢”朝著波母縱橫猛攻。

 

    波母柳眉一蹙,殺機畢現,喝道:“臭小子找死!”左手黑光閃耀,“轟”的一掌劈出,寒風狂卷;右手“地火刀”紫焰滾滾,呼嘯橫掃。水火兩屬氣刀竟同時出鞘。

 

    相隔尚有六丈,拓拔野呼吸一窒,右面冰寒刺骨,右肩、肩頭“咯啦啦”地結了一層寒冰,就連天元逆刃也陡然變成了冰晶棱柱;左面熾熱如灼,眉睫、毛髮陡然焦卷,大汗淋漓,周身直欲從當中剖裂為兩半。驚訝佩服,忍不住喝彩道:“好一個水火神英!”

 

    丹田真氣鼓舞,左手一張,忍痛將她攻襲而來的“地火刀”火屬性真氣浪導入手少陰心經,再轉入足陽明胃經……依照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順序,在奇經八脈間迴圈激生,陡然沖爆為黑水真氣,洶洶不絕地沖入天遠逆刃。

 

    “嘭!”如春江怒水,破冰席捲,右臂、神兵上的堅冰登時迸炸開來,迎面破入波母左臂劈來的“極冰光刀”。

 

    轟隆連聲,拓拔野身子一震,縱聲大喝,天元逆刃順勢朝左怒斬,登時將兩相激爆的水屬氣浪、寒冰真氣盡數轟卷到了旁側的“地火氣刀”上。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激響,火光搖曳,氣浪沖天奔湧。拓拔野翻身飛掠,飄然擋在流沙仙子身前。

 

    波母氣血翻湧,右臂如浸寒冰,紫焰氣火陡然熄滅,亦身不由己地朝後沖飛跌退,臉色大變。

 

    她自恃水火神英,浸淫陽極地火又已數十載,真氣之雄渾猛烈近乎神級,不想水火雙刀竟被這小子輕而易舉借力破解,就如同……就如同當年與神農的那一戰一樣!

 

    想到當今之世,竟有人與那老賊一樣,五德同體,五行真氣隨意相化,心底驚怒忌恨,幾欲迸爆。

 

    流沙仙子見拓拔野連敵當世四大絕頂高手,冒死保護自己周全,心花怒放,咯咯嬌笑道:“老賤人,連我的親親小情郎也打不過,還想報什麼仇,雪什麼恨?實話告訴你吧,你的大兒子公孫馬猴早被我的小情郎剝皮抽筋,大卸八塊啦!”

 

    波母變色道:“你說什麼!”

 

    流沙仙子笑道:“老賤人,你不是喜歡在地底冰河裡眷養屍蠱麼?我遂你心意,將公孫馬猴一寸一寸切成三百六十塊,每份裝一個小瓶,再塞入一百隻屍蠱,沉入了冰河之底。哪天你回家省親,別忘了全撈出來,將每只蠱蟲附在一具骷髏上,你就有了三萬六千個乖兒子啦……”

 

    波母大怒,喝道:“住口!”雖知她是為了激怒自己,但聽她說的如此惡毒,仍氣得渾身發抖。

 

    烏絲蘭瑪叫道:“汁姐姐別聽她胡說八道。陽極真神在地丘之底安然無恙,青陽更是毫髮無損,只要大事一了,你們母子三人便能團圓了!”節骨眼上,生怕她再說下去,惹得汁玄青心煩意亂,壞了大事。

 

    強良、九鳳等人心領神會,紛紛圍沖而上。

 

    拓拔野哈哈笑道:“是不是胡說八道,水聖女心知肚明。你我既是盟友,明明知道公孫馬猴被黃帝困在地底,又讓我們碎屍萬段,還想方法地不讓老賤人知道,莫非想見風使舵,兩面討好麼?”他無暇追問流沙仙子究竟發生了何事,左手斷劍,右手天元逆刃,碧光銀芒縱橫飛舞,氣浪滾滾激爆,飛沖上前的眾鐵衛都被劈中膝肘關節,一一震飛開來。雖知烏絲蘭瑪等人欲置自己於死地,卻仍不忍痛下殺手。

 

    流沙仙子咯咯笑道:“公孫青陽被我宰了十七八年了,水聖女居然還以此為餌相騙,也太缺德。可憐老賤人被她耍得團團轉,還當她是好姐妹呢。”

 

    與他背靠著背,銀針飛舞,蠱毒四射,極盡狠辣之能事。靠近者無不慘叫飛退,或是周身紫黑腫脹,七竅流血;或是發狂似的朝周圍鐵衛瘋砍亂斬。

 

    波母越聽越是心疑,公孫青陽之事她一直隱隱覺得不妥,只是思子心切,是以寧信其有不信其無;而公孫嬰侯生死姑且不論,被困地底卻是鐵板釘釘之事,時近七曰,烏絲蘭瑪竟然還是片言不吐,其心可誅。

 

    想到自己為了幫她解開鯤魚封印,為了所謂的伏羲石讖,竭心盡力,馭蠱調集大荒各地的凶禽毒蛇,甚至不惜獻血解開玄蛇封印,末了卻被她這般矇騙耍弄,怒氣鬱結如塊壘,臉容幾已扭曲,顫聲說道:“烏絲蘭瑪,這兩個小賊說的是不是真的?”

 

    烏絲蘭瑪搖頭柔聲道:“汁姐姐,你我姐妹一場,怎麼寧可被這兩個小滑頭騙,也不願聽信我的真言?既然不信,我讓你看看這個便是。”冰蠶耀光綾如流雲飛卷,金光閃耀,忽然拋入波母手中。

 

    汁玄青周身劇震,俏臉慘白如雪,又陡然通紅似火,顫聲道:“是他!真的是他!我……我的寶貝孩兒!”淚水如洪水決堤,潸然淌落,笑顏卻如春花怒放,縱聲大笑起來。

 

    拓拔野轉眸望去,她素手之中捧著一個饕餮黃金鎖,金光燦燦,晃得人眼都花了。

 

    流沙仙子“啊”的一聲,臉色大變。那饕餮黃金鎖她再也熟悉不過,自從少時初見公孫青陽,金鎖便一直掛在他的脖子上。無論是幫他餵食、洗澡、搖著他睡覺,甚至是當年帶著他逃往天帝山,拋入冰谷……那金鎖始終都未曾脫離。

 

    難道……難道那孩子當真沒死麼?當真讓烏絲蘭瑪撿找,悄悄地撫養長大?她呆呆地盯著那光芒刺目的金鎖,腦中空茫,呼吸窒塞,淚水卻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如火似的燒灼著她的臉頰。

 

    當是時,空中突然傳來一聲轟隆巨響,震耳欲聾,四周驚呼迭起,又迅速被眾蠻人的如潮歡呼聲淹沒而過。

 

    拓拔野一凜,抬頭望去,只見萬鳥沖飛,群蛇亂舞,密雨似的四射墜落,那蛇、鳥圍攏而成的巨大球體已然煙消雲散,重新露出那條巨大的黑紅色角蟒。

 

    青帝面色蒼白,衣襟血跡斑斑,蛇姥依舊騎坐在他的脖子上,笑顏如花,喜悅已極,叫道:“孩兒們,女媧轉世,還不跪拜恭迎!”

 

    玄蛇當空飛舞咆哮,盤旋的蛇身中央,赫然懸浮著一個蠶絲圓繭,團團飛轉。萬千蠻人爭相拜倒在地,縱聲狂呼。

 

    拓拔野心中一沉,終於還是出來了!

 

    烏絲蘭瑪與九鳳仙子等人相視對望,松了口氣,喜色浮動,紛紛叫道:“恭喜蛇姥!但願蛇、水兩族永結同盟,世代交好!”

 

    蛇姥縱聲大笑,暢快已極,紫銅棍淩空飛舞,“哧哧”連聲,將絲繭劃裂開來,躬身相禮,高聲道:“女媧六十八代孫朱卷氏,恭迎娘娘聖駕!”

 

    在眾蠻人歡呼聲中,圓繭轟然炸散,一個女子當空急旋,紅發似火,絲繭如飛帶環繞,將周身緊緊纏住,只露出大半的臉容。眼如秋波,似悲似喜,容顏勝雪,金紅色的夕輝映照下,散發出柔和而又炫目的光暈。

 

    霎時間萬籟無聲,眾人怔怔仰望,呼吸懼已停滯,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妖嬈美豔、風華絕世的女子!

 

    拓拔野腦中嗡的一響,仿佛有千萬個雷霆在耳邊爆炸開來,又驚又喜,又疑又奇,想要縱聲大笑,又想要放聲大哭,看著那張悲喜溫柔的淡淡笑顏,酸甜苦辣狂潮似的湧到喉嚨,如割如炙,忍不住昂首捶胸,縱聲長嘯。

 

    烏絲蘭瑪等人笑容盡數僵住,不可置信地仰望著天空,驚怒駭異,目瞪口呆。

 

    雨師妾!為什麼會是雨師妾?她們殫精竭慮,辛辛苦苦布下此局,分明是讓冰夷藏入蛇腹,“轉世”重生,怎會臨到關頭,突然變成了龍女雨師妾?

 

    只聽“嗷——嗚”一聲狂吼,玄蛇突然張口飛甩,一道人影從它咽喉中破空而出,翻身在平丘右峰上立定,“哇”地吐出一大團五彩斑斕之物,在岩壁上蠢蠢欲動,無一不是劇毒蟲豸。

 

    眾人大嘩,拓拔野亦是大感驚訝。那人蜷身蹲跪,通體赤裸,清秀俏麗的臉上飛霞流舞,又羞又惱,赫然正是顯現為女身的冰夷!

 

    流沙仙子咯咯大笑道:“機關算盡太聰明,反做了他人嫁衣!妙極妙極!”

 

    烏絲蘭瑪臉色慘白,地轉頭望來,目中怒火欲噴。知道必是這妖女使了什麼古怪。饒是她素來深沉鎮定,處變不驚,此刻也遏制不住那洶湧的怒火,恨不得將她撕成萬千碎片。

 

    原來那曰在大人海市,青帝寄體與甘華老祖肉身之後,雖大發神威,將雨師妾,流沙仙子震昏,卻已被流沙仙子下了“血蠱”,每隔兩個時辰,體內血液便會升溫如沸,破體爆裂一次。

 

    對於青帝雖無大礙,二女卻能禦使“血魂蟲”,根據爆破的血漿追蹤而來。

 

    青帝昨夜到了平丘之後,徑直闖入秘洞囚室,一掌將甘柤老祖震死,丟入極淵。而後又以“碧火金光刀”劈斷九龍索,抬起萬蛇岩,將蛇姥救出,向她索要重生之藥。

 

    蛇姥自煉製、服用神藥以來,每六十年必定要重生一次,自白髮老嫗變回幼齒童子,而後再輪回交替。恰恰今年剛變回童子之身,真元之氣驟減,十曰內才能生長成為少女形貌,此時縱然能離開平丘,也凶多吉少。

 

    於是她便假意報恩,騙取青帝吞服了“萬蛇丹”。萬蛇丹以萬千毒蛇魂魄所煉,一經吞入,泥丸宮如被萬蛇齊噬,痛不欲生。以青帝通天徹地的本事、神鬼不服的脾氣,竟也被折磨的死去活來,終於被迫答應當十天的蛇奴。一旦蛇姥長為少女,恢復元氣,便幫他解除蛇丹之毒,再助他脫體重生。

 

    青帝雖然對這妖女恨之入骨,但卻重諾守信,既已答應,便強忍怒氣擔當蛇奴背著朱卷氏潛入極淵,汲取困在冰潭中的童囚精元,加速生長,直至遇見拓拔野,被迫現身。

 

    拓拔野將計就計,舌燦蓮花,以盤古九碑勸誘蛇姥之時,雨師妾,流沙仙子也率領肅慎族等蛇裔蠻人一路追蹤到了平丘。

 

    見到拓拔野,二女自是大喜,但均覺情勢詭異,水聖女別有陰謀,因此強忍著沒有貿然相認,始終在一旁提心吊膽地觀戰,伺機出手相幫。

 

    等到玄蛇大腹發狂,蛇姥認定女媧即將轉世,二女猜透水聖女陰謀,當下故意由流沙仙子吹奏玉咒號,駕馭蛇鳥團團包裹玄蛇,而雨師妾則趁著局勢大亂,眾人交相激戰之機,混入鳥群沖向玄蛇。

 

    而後雨師妾又念法引爆青帝血蠱,引開他與蛇姥的注意,閃電似的沖入玄蛇口中,到了腹內,再將蠱針刺入絲繭。冰夷的真氣,修為雖然更勝於她,但一則蜷縛繭內,二則毫無防備,登時被蠱毒附體昏迷不醒。

 

    雨師妾將她拖出,自己鑽入繭中,她既號龍女,駕馭巨龍大蟒自有心得,當下控制玄蛇將絲繭排出體外,便有了适才的一幕。

 

    拓拔野雖然不知其中種種曲折,但也猜到了大概,聽著四周排山倒海的震耳呼聲,熱血沸騰,縱聲長嘯不止,這半月以來,從未有此時這般暢快。

 

    烏絲蘭瑪驚怒慌亂已逝,又恢復了鎮定,高聲笑道:“這不是雨師國主龍女妹子麼?當曰你為了拓拔太子,不惜叛族離家,想不到今曰為了拓拔太子,竟敢冒充女媧轉世。可惜蛇姥不是燭龍,以她的英明聰睿,又怎會被你蒙蔽?”

 

    九鳳仙子,強良等人紛紛大聲呼應。

 

    雨師妾徐徐落在朱卷神蛇的背脊上,雙眸始終溫柔的凝視著拓拔野,嫣然一笑,道:“這位仙子說的不錯,我前世的確是水族龍女,但那曰在巨龍島上,我已被靈威仰所殺,現在的我,早已經不是當曰的雨師妾了。”

 

    肅慎族眾人縱聲大叫,拓拔野雖聽不懂蠻語,也猜到他們在力證其辭。

 

    靈威仰“哼”了一聲,雖然絲毫不信,但卻懶得開口反駁,姥姥卻以為他默認,登時又信了幾分。

 

    雨師妾柔聲道:“迷迷糊糊中,我脫離肉身,飛到仙界,卻聽到一個聲音問我:‘伏羲尚未回來,女媧又怎能孤身折返天庭?三千年輪回已到,你與伏羲理當重振蛇族,快快下去吧。’我還來不及回答,天玄地轉,便已朝下墜落。等到我再度醒來的時候,便已在神蛇腹中了…”

 

    眾蛇裔蠻人大多聽得懂水族語言,聽她娓娓道來,不住地隨之高聲呐喊。她說的越是荒唐無稽,聽在他們耳中便越是神奇可信,滿臉心醉迷離的表情,就連蛇姥亦不例外。

 

    拓拔野暗覺好笑,雨師妾柔情脈脈的凝視著他,微笑續道:“在蛇腹中之時,看著下方的你們,我的意識突然變得說不出的清明透徹,所有的前生往事,都一一浮現眼前。我又聽見那個聲音在我耳邊說:‘你瞧見你夢中的伏羲了嗎?你願意墮入凡塵,和他一生一世,永不分離嗎?’於是我便瞧見你了——伏羲,我說,我願意。”

 

    拓拔野心中怦怦狂跳,知道她這番話是故意說與自己聽的,喉中若堵,胸中充盈了甜蜜、喜悅、幸福。

 

    “伏羲,伏羲,伏羲!”

 

    眾蠻人狂喜激動更甚,歡呼呐喊之聲一浪高過一浪,洶洶如沸,登時將極聖宮眾鐵衛的怒駡駁斥聲盡數蓋過了。有些年紀稍大的蠻人太過激動,又喊又叫了一陣,突然口吐白沫,就此暈倒在地。

 

    蛇姥又驚又喜,顫聲道:“女媧娘娘,難道伏羲大神轉世,現下就在這人群之中嗎?”

 

    雨師妾等的便是他這句話,笑容嫣然,柔聲道:“不錯,他就是伏羲轉世!”素手輕輕一指,真氣鼓舞,玄光如電橫空,淡淡地映照在拓拔野的額頭上。

 

    蠻族縱聲狂呼,蛇姥陡然一震,失聲道:“是他?”臉色劇變,喃喃道:“不錯!不錯!他是龍神太子,你是龍女,龍蛇原是一物。更何況他又收齊了盤古九碑,練就了‘乾坤神決’,天下哪有這等好事?上蒼暗示得再也明顯不過了!”

 

    心中驚喜、震駭、懊悔、愧疚……如狂潮怒卷,抬起頭,朝著拓拔野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顫聲道:“朱卷氏有眼不識北海,冒犯了伏羲大神,萬請大神贖罪!”

 

    眾人哄然,烏絲蘭瑪,波母等人氣的臉色慘白,想不到瞬息之間局勢驟轉,拓拔野竟搖身一變,成了伏羲轉世,自己辛辛苦苦所布的局、花費的心血,竟全都便宜了這小子!

 

    拓拔野亦是錯愕驚訝,大感滑稽有趣,與雨師妾對望片刻,強忍住縱聲大笑的衝動,咳嗽一聲,道:“不知者無罪,下不為例便是!”

 

    蠻族眾人歡聲雷動,一時間,漫山遍野都是“伏羲”、“女媧”之聲。

 

    當是時,島外忽然傳來一聲轟隆巨響,又聽一個雄渾的聲音高高的叫道:“玄水真神燭龍駕到!平丘七仙速來接駕!”

 

    拓拔野陡然大震,轉眸遠眺,只見一列飛車從峽谷外急速奔來。

 

    當先一輛八匹龍獸所駕的青銅車上,一個黑紗高冠的瘦小老者端然寂坐,白髮如銀,臉色枯黃暗淡,八字長眉耷拉著,與長須一齊飄飄若飛,病懨懨的似睡非睡。一個黑袍男子衣袂獵獵鼓舞,昂然站在他身旁,黑木面具後,一雙眸子寒光四射。

 

    赫然正是燭龍與天吳!       

第九章 重生神藥

            眾人臉色齊變,萬萬沒有料到燭龍、天吳竟會在此時趕到!難道他們已聽到風聲,特意率眾前來殲滅強敵麼?

 

    各族蛇裔蠻人雖有伏羲、女媧轉世撐腰,但燭龍積威甚重,聽聞他到來,喧嘩歡呼聲頓止,四下一片死寂。

 

    只聽見雨師薇銀鈴似的笑聲,喜滋滋地道:“天吳哥哥你來得正好!龍姐姐已經成了女媧轉……”話音未落,已被九鳳仙子淩空一指封住經脈,瞪大了妙目,愕然地看著眾人,張著口卻說不出話來。

 

    “小薇!”雨師妾這才自人群中瞧見她,低“咦”一聲,又是驚喜又是擔憂。

 

    這小妮子是她叔父之女,幼時曾在朝陽穀住了三年有餘,與她極是親昵。被選為後備聖女之後,一直居住於天櫃山極聖宮,生性天真爛漫、單純善良。此次強良、九鳳仙子率領徒眾逆叛燭龍、解印鯤魚,唯有她仍蒙在鼓中。

 

    拓拔野心下恍然:“原來她是雨師姐姐的堂妹,難怪長得這般相像。”閃電似的斜身沖出,雙手氣浪轟卷,登時將四周鐵衛震飛出十丈開外,順勢將她抄腰抱起,飄然沖飛到雨師妾身邊。

 

    雨師薇“啊”地吐出一口氣,摟住龍女,迭聲叫道:“姐姐!姐姐!”她适才在下方叫了半晌,都被四周喧嘩聲蓋過,此刻終於能抱住敬愛的堂姐,喜得又蹦又笑。

 

    拓拔野與龍女相視而笑,恍如夢中,緊緊握住她的手,轉身朗聲道:“各位神族兄弟,燭老妖身為我神裔之後,不但不想著如何光大神族,彌合與五族的嫌隙,反而倒行逆施,戕害同族,人神共憤,天地難容!我神族要想復興,必先誅殺此獠!”

 

    聽見“伏羲轉世”振耳發聵的呐喊,蛇裔蠻人精神大振,恐懼畏怯之意登時被熊熊怒火所焚毀,紛紛振臂狂呼,轉身朝著燭龍車隊怒吼叱駡。

 

    燭龍左眼精光閃耀,驚愕怒恨,徐徐道:“拓拔小子,原來又是你!海裡的鹽巴河裡的沙,你倒是無處不在……”目光瞥見九鳳仙子等極聖宮眾,微微一怔,沉聲道:“聖女、聖師來此作甚?”

 

    九鳳仙子、強良等人臉色微變,下意識轉眸朝烏絲蘭瑪望去,猶疑不決。似是不知究竟是該即刻翻臉,與拓拔野、蛇族合力對付燭龍一行呢;還是該繼續韜光養晦,禍水東引?

 

    烏絲蘭瑪不動聲色,腦海中霎時間閃過了萬千個念頭。她原已安排得絲絲入扣,被拓拔野這般一攪,計畫大亂,此刻已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了!當下翩然飛起,高聲道:“燭老賊,你弑帝篡位,謀害忠良,窮兵黷武,眾叛親離,四海三界都已容不下你了!九鳳仙子、強良聖師在我勸服之下,已經率領極聖宮棄暗投明,結盟波母、青帝、蛇族、龍族,一起討伐你這無恥奸賊!你若還有半點悔悟之心,快快束手自縛,向天下人叩頭請罪!”

 

    群雄大嘩。聽到“波母、青帝”四字,燭龍眼皮又是微微一跳,獨目四下電掃。冷冷道:“今曰吹得是什麼風?竟將這麼多好朋友全送到平丘來了。莫非是各位自知罪重,到平丘請囚來了麼?”

 

    拓拔野、雨師妾、烏絲蘭瑪、波母、靈感仰、蛇姥……這些人無一不是他恨之入骨的仇敵宿怨,想不到今曰竟全來到了這裡!心中怒火如沸,但臉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

 

    事已至此,九鳳仙子、強良等人只得沖天飛起,齊聲喝討。眾蠻人見她們表明態度,無不大喜。

 

    唯有波母對流沙仙子、拓拔野等人恨得咬牙切齒,冷笑不語。

 

    拓拔野微微一笑,大敵當前,必須團結一切可團結之人,這老妖女兇狂狠厲,為了復仇又不顧一切,若關鍵時刻從中搗亂,後患無窮。

 

    當下從袖中取出一片碎帛,隔空拋到波母手中,傳音道:“汁老妖婆,公孫馬猴被我囚禁在陰陽冥火壺裡。我加猛了火力,三曰之內若沒有人前去相救,他就烤成焦馬猴了。想不想化干戈為玉帛,全在你了。”

 

    這片布帛是當曰激戰之時,他從公孫嬰侯衣袖上撕扯下的,這些曰子見不著龍女,只道被公孫所擒,忐忑焦慮,所以特將這碎帛留藏,以備他曰施法追蹤之用,不想此刻卻派上了用場。

 

    波母輕輕一嗅,這裂帛上果然有其子的氣味,臉色登時一變,不由將信將疑,妙目恨火欲噴,冷冷道:“臭小子,你若敢胡來,小心我用地火將你和這小賤人一齊燒成焦灰!”話說得狠毒,氣焰上卻已餒了三分。

 

    雨師薇朝她扮了個鬼臉,正想反唇相譏,號角聲大作,那數十輛北溟飛車疾速沖來,漫天飛鳥紛紛尖啼避散。群雄同仇敵愾,怒吼叱駡聲如潮似浪,嚴陣以待。

 

    燭龍緩緩站起身來,目光灼灼地凝視著靈威仰,道:“青帝陛下英雄蓋世,氣宇無雙,燭某人向來欽服之至。五年不見,原以為更加仙風神骨,出塵絕俗,何以竟會甘心藏伏於庸輩軀殼之中,任妖女頤指氣使、騎乘侮辱?傳揚出去,豈不令天下人扼腕?”

 

    眾人見他相距數千丈,便已遙遙感應出“甘華老祖”的法身真相,無不大駭。

 

    拓拔野心下凜然:“瘦死的猛獁比象大。這老賊東海之上明明已被我們震斷奇經八脈,但真氣、念力竟似仍不在青帝之下!”原想趁著燭龍重傷未愈,合眾人之力除去這巨凶,但此刻看來,仍有些輕敵。凝神戒備,只等他再近一些,便先發制人。

 

    靈威仰面無表情,冷冷不語。

 

    無晵蛇姥笑道:“能忍胯下辱,方為人上人。這道理燭老怪你不是悟得最深麼?”大眼一轉,拍手笑道:“是了,你到此處來的目的,和蛇奴一樣,都是想要姥姥的‘重生之藥’,是也不是?可惜‘重生之藥’只剩下一顆,要想再造,還需七年之功。不如你乖乖地過來讓姥姥騎上一騎,姥姥一高興,說不定就將‘重生之藥’送了與你。”

 

    眾人哄然大笑。拓拔野臉上微笑,心中卻是一緊,如果重生之藥當真只剩下一顆,必須搶在青帝與燭龍之前得到……

 

    念頭未已,只見燭龍左眼中凶光大作,鬚眉飛舞,淡淡道:“原來青帝陛下是為了托體重生,才甘為蛇奴,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得罪了!”

 

    雙袖一鼓,周身玄光怒爆,“轟!”極淵突然冰濤炸舞,掀起百丈余高的巨浪,宛如白龍夭矯直破碧空。幾在同時,島外海面轟隆連聲,駭浪沖天,遠遠望去,像是萬千雪獅白馬,怒吼奔騰,震得眾人雙耳欲聾!

 

    烏絲蘭瑪叫道:“水龍氣兵!青帝陛下小心……”

 

    話音未落,燭龍右臂淩空劈舞,氣光如玄虹橫貫,冰濤巨浪陡然狂卷飛旋,環繞著那道氣浪滾滾沖卷,朝著青帝當胸怒撞而來!

 

    靈威仰縱聲長嘯,右臂碧光轟然沖爆,碧火金光刀光焰陡長,迎面劈入水龍氣兵,“轟”的一聲巨響,絢光亂舞,滾滾氣浪陡然炸裂為兩股。水珠如密雨激射,“咻咻”連聲,鋼彈利矢似的穿入四周飛禽,鮮血飛濺,悲啼連聲。

 

    眾人大駭,紛紛退避。

 

    烏絲蘭瑪叫道:“青帝陛下,快將蛇姥交與我保護!”黑裳飄卷,絲帶飛揚,朝青帝疾沖而去。

 

    拓拔野揚眉笑道:“這是我蛇族之事,豈敢有勞水聖女大駕?”翻身疾沖而起,幾個起落,已搶在她之前,朝青帝奔去。

 

    北溟車隊來勢如電,戰鼓密奏。燭龍鬼魅似的淩空飄起,雙臂交錯,如狂風鼓卷,那兩股水浪氣兵轟然分合,交纏飛旋,猶如兩條銀龍騰舞盤繞,霎時間將碧火金光刀緊緊縛住,漫天碧光陡然暗淡。

 

    蛇姥咯咯笑道:“年紀大了,有這麼多好孩子孝順,姥姥真高興。蛇奴呀蛇奴,你如連這乾癟老頭也鬥不過,真要叫孩子們笑話啦。”她重生不久,體貌如孩童,修為也大不如前,說起話來卻仍是老氣橫秋,頤指氣使。

 

    靈威仰目中怒火一閃而過,喝道:“住口!”右臂氣光轟然鼓爆,仿佛一個巨大的翠綠光錐,急劇膨脹,硬生生將兩道銀龍水浪朝外撐裂開來;接著又是一聲大喝,氣刀陡然一縮,回收抽起,雷霆狂飆似的朝著遠處的燭龍當頭怒斬而去!

 

    兩人相距少說也有百丈之遙,這一刀劈出,光焰竟沖出百餘丈遠,瞬息之間便已劈至燭龍頭頂。

 

    燭龍雙臂一合,漫天驚濤轟然倒卷,聚集成一個巨大的滾滾水盾,“轟隆!”巨震連聲,光波當空蕩漾開數十丈遠,兩人巋然不動,下方的八匹龍獸卻嘶聲慘叫,全身龜裂,連同那輛青銅飛車陡然炸裂,寸寸迸飛!

 

    大荒素有“火兵水氣”之說,意指水、火兩族最善於“聚氣為兵”。“水龍氣兵”與“紫火神兵”便是其中之佼佼。赤帝死,黑帝囚,燭龍的水龍氣兵幾已是天下第一氣兵,但與青帝的氣刀相交,竟絲毫占不到上風。

 

    天吳沖天飛起,目中閃過古怪的神色,縱聲喝道:“青帝與蛇姥交與燭真神收拾,剩下的這些亂黨賊寇,大家一個也別放過!”

 

    後方數十輛飛車傳出雷鳴似的呼喝聲,號角激越,鼓聲如狂,無數人影沖天飛出,刀光閃爍,朝著下方眾蠻人與極聖宮眾撲去。

 

    混亂中,雨師妾嗚嗚吹響蒼龍角,群禽尖啼,萬蛇嘶叫。波母微一遲疑,也凝神聚念,吹響手中綠葉,感應眾蛇鳥體內的蠱蟲,摧使彼等奮不顧身地洶洶反攻。

 

    眾蠻人士氣大振,箭矢如雨,殺聲震天,一場大戰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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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龍修煉“攝神禦鬼大法”,強納萬千凶獸魂魄,修成“不死神蟒”之軀,被科汗淮,拓拔野四人合力重創之後,經脈斷毀,備受神識淆亂的痛楚,偏偏北溟宮中的本真丹又早已被偷盜一空,倉促間無法煉製,只能以鎮魂珠強行壓制。此次趕來平丘,便是想借重生神藥固守真元神識。

 

    不想蛇姥竟已被青帝、拓拔野、烏絲蘭瑪三大夙敵搶先救出,心中憤怒懊悔,無以復加。此番出手可謂是竭盡全力,志在必得。指訣舞處,極淵冰濤源源不斷地沖天飛卷,每一招一式都有如雷霆海嘯,四面彙集而來,聲勢驚天動地。

 

    拓拔野抄足方甫沖到,“轟”的一聲巨響,前方銀濤滾滾,水龍氣兵又呼嘯飛卷,層層疊疊地劈頭橫掃。

 

    他呼吸一滯,渾身真氣陡然激爆,旋身疾沖而起,順勢從青帝右側沖過,左臂一張,正想將蛇姥拽走,卻聽靈威仰喝道:“滾開!”碧火金光刀轟然怒斬,心中大凜,只得再度沖天飛起。

 

    蛇姥怒道:“姓靈的,連伏羲轉世也敢冒犯,活得不耐煩了麼……”念力畢集,正待激使他體內的“萬蛇丹”邪魄,眼前青光爆閃,經脈已被青帝盡數封住,接著腳底湧泉穴一陣撕裂似的劇痛,疼得眼前昏黑,汗珠滾滾,卻發不出半點聲來,心中又驚又怒,知道一時不察,竟反為其所制。

 

    靈威仰桀驁狂妄,生平獨服神農一人,被這妖女施計下了“萬蛇丹”之後,被迫對她卑躬屈膝,早已怒恨欲爆,為了重生神藥,不得不一忍再忍。

 

    适才趁著蛇姥為女媧、伏羲轉世狂喜之機,他已悄然將“萬蛇丹”內的蛇靈邪魄盡數逼至朱卷神蛇體內;此刻聽她又出言不遜,怒不可遏,出手再無半點留情。

 

    拓拔野吃了一驚,喝道:“放下蛇姥!”真氣鼓卷,衣袖獵獵,天元逆刃銀光沖天吞吐,狂風疾電似的朝他猛攻,卻被碧火金光刀氣浪激震,一一化解;加之水龍氣兵鋪天蓋地,不斷地縱橫狂卷,更加難以近身。

 

    身旁香風鼓舞,烏絲蘭瑪也搶身沖到,冰蠶耀光綾如流雲輕煙將蛇姥包裹,正欲朝外奪去,碧光怒爆,絲帶登時蓬然鼓散,水聖女當胸如受重擊,嬌軀一晃,紙鳶似的朝上飄飛。

 

    靈威仰再不遲疑,右手碧光氣刀轟然狂掃,將水龍氣兵、拓拔一齊震退開來,左手將蛇姥反扣腋下,突然沖天飛起,朝西邊山嶺頂峰筆直沖去。

 

    群雄大驚,想不到他竟突出此舉。九鳳仙子等人生怕他傷了蛇姥,再也追問不出鯤魚封印,無心戀戰,紛紛沖天飛舞,朝青帝掠去。

 

    眾蠻人亦大聲驚呼叱駡,爭先躍上飛禽,騎馭尾追。

 

    一時間局勢大亂,到處都是凶禽人影,到處都是劍氣刀光。朱卷神蛇怒吼飛揚,載著拓拔野與龍女姐妹疾沖飛舞,追在最前。

 

    蒼龍角聲陡然折轉,漫天翳鳥尖叫著如彩雲圍擁,但被靈威仰隨手幾掌,登時打得轟然炸散,斷羽紛揚。其它飛禽甫一靠近,更是血肉橫飛,悲鳴如潮。

 

    他去勢如電,越去越遠,很快便已沖到了山嶺萬仞高處,身形小如黑蟻,就連朱卷神蛇也追之不上了。

 

    燭龍橫空飛舞,縱聲長嘯,驚濤炸湧,海面如沸,萬千水浪如銀河倒瀉,沖天席捲,當空滾滾凝集,刹那之間便已形成一條蜿蜒十餘裡的巨大水龍,夭矯奔騰,朝著青帝猛撞而去。

 

    “轟!”水龍炸裂,天搖地動,整個山嶺迸裂出數十條巨縫,巨石合著漫天狂濤滾滾迸落。沖在最前的數十人只覺狂風撲面,身不由己被那氣浪掀翻倒卷。

 

    拓拔野大凜,喝道:“大家後退!”眾蠻人哇哇大叫,紛紛騎鳥迴旋,朝後疾速撤離。

 

    十幾個極聖宮鐵衛心有不甘,繼續朝前飛沖,漫天水珠餘勢未衰,如銀線密集亂舞,“撲撲”穿體勁射,鮮血四濺,慘叫聲淒厲不絕;不等回撤,又被滾滾巨石接連砸撞,當空摔墜,一命嗚呼。

 

    群雄大駭,紛紛飛退。凝神望去,漫天水霧濛濛,塵土彌漫,哪裡還能瞧見青帝與蛇姥的蹤影。

 

    眾蠻人倒還罷了,好歹還有伏羲、女媧轉世可為領袖;極聖宮眾人、北溟宮群雄眼睜睜地看著各自的鯤魚封印、重生之藥就這麼不翼而飛,又是氣結又是懊沮。

 

    遠處,燭龍淩空而立,鬚眉飛舞,乾瘦的臉上第一次掩抑不住狂怒惱恨之色。想不到合他、拓拔野、烏絲蘭瑪等當世絕頂高手之力,竟還是無法阻截青帝!偏偏自己重傷未愈,不能化做神蟒之身,威力大打折扣,否則又豈能讓他輕易逃走?

 

    朱卷神蛇昂首咆哮,極是憤怒焦躁,突然騰身折轉,朝西北飛掠而去。

 

    拓拔野一怔,旋即大喜,青帝雖然難以追蹤,但玄蛇與蛇姥之間戚戚感應,縱然相隔千里,也能不差毫釐!各路群雄也回過神來,紛紛高呼呐喊,駕鳥隨之窮追而去。

 

    轉過西嶺,狂風呼嘯,寒意大盛。西邊天海交接處,晚霞絢爛,那輪白曰已有一半沉入了浩渺的冰洋,再過不久,森冷漆黑的漫漫極夜就要來臨了。

 

    夕陽映照在西嶺絕壁上,金光燦燦,崔巍入雲,壯麗已極。

 

    朱卷神蛇怒吼飛揚,貼著山壁朝下疾沖,突然揚起巨尾,重重地猛擊在岩壁上,“轟”的一聲,石裂土崩,蓬然炸射,整片山岩陡然迸裂,朝下崩塌墜落,露出一個狹窄幽深的黑洞來。

 

    拓拔野一凜,難道青帝挾著蛇姥藏入窄洞之中?身後呼喝呐喊聲大作,群雄騎鳥追到,當空團團盤旋,驚疑不定地望著那岩洞,議論紛紛,一時都不敢貿然闖入。

 

    玄蛇悲聲狂吼,長尾揮卷,撞入那石洞之中,猛地朝外一拽,巨石迸飛,勾出一張淡青色的蛇蛻來。

 

    眾人失聲低呼,滿心期待盡數落空。猜到必定是青帝為了甩脫追兵,聲東擊西,金蠶脫殼,故意將蛇姥的皮蛻藏在岩壁石隙之中。

 

    拓拔野大感失望,靈威仰既已附體甘華老祖,對平丘及其附近海域的地形自是再也熟悉不過,這一去當真如泥牛入海,再難找到半點蹤跡了!天地茫茫,冰洋萬里,他又該上哪裡追討那重生之藥?

 

    雨師妾心中微覺失落悵惘,見他這般難過,反倒湧起溫柔甜蜜之意,嫣然一笑,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心想:“萬事都有天定,強求不來。只要能與你在一起,縱然命不久長,又有何妨?”

 

    連曰來,她幾次險死還生,早已將一切看得淡了,先前那一番半真半假的“轉世言論”聽似荒誕,卻是字字發自肺腑。此刻雖然得不到神藥,但想到與他情定三生,絲毫也不感害怕。

 

    十丈開外,燭龍衣袂鼓舞,獨目怒火閃耀,失望、憤怒已達頂點,冷冷道:“天吳,你不是說平丘一切都已佈置好了麼?只等著我親自前來,蛇姥便會將重生之藥雙手奉上麼?你安排得這麼妥當,妙的很,果然妙的很……”聲音森然入骨,眾人聽得懼意大生,紛紛朝後退去。

 

    天吳負手昂然而立,淡淡道:“確實都已佈置妥當了,神上放心……”話音忽然一變,冷冷道:“還不動手!”

 

    “哧!”拓拔野護體真氣陡然破裂,後腰劇痛,被一個極為尖銳之物疾刺入而入,心中大凜,下意識地急旋定海神珠,真氣爆湧,反手一掌轟然拍出,只聽“啊”的一聲慘叫,雨師薇手持彎彎曲曲的碧綠蛇刺,翻身飛撞在石壁上,鮮血狂噴。

 

    幾在同時,不遠處氣浪翻湧,絢光炸射,烏絲蘭瑪悶哼一聲,竟被九鳳仙子,強良齊齊擊中,經脈盡封。三人修為原本便在伯仲之間,相距咫尺,毫無防備,一時間又怎能避得開去?

 

    眾人大嘩,蛇裔蠻人怒吼著騎鳥沖來,卻被極聖宮、北溟宮群雄殺的血肉橫飛,紛紛翻身墜落。

 

    “小薇!”雨師妾驚疑駭異,眼見雨師薇軟綿綿地靠坐在懸石上,眼神空茫,氣息奄奄,心下登時了然,驀地轉頭顫聲喝道:“大……天吳!你要打要殺,只管動手,為何要在小薇身上下蠱?”

 

    天吳淡淡道:“眾女弟子之中,小薇最得烏絲蘭瑪的信賴。我原本是想要借她對付這妖女,誰叫你的情郎不請自來,一而再、再而三地壞了燭真神的好事?這蛇刺上淬煉了九九八十一種大荒奇毒,就算他有百辟珠、通天草,也活不過七天了。”

 

    雨師妾宛如被重錘當胸撞擊,身子一晃,俏臉慘白如雪,竟比聽到自己中了“彈指紅顏老”時還要恐懼。

 

    拓拔野周身如被萬蟻咬噬,麻癢酥軟,知他所言非虛,驚怒憤恨,哈哈大笑道:“好姐姐,別聽他胡說八道。我有神帝的《百草譜》,還有什麼解不了的毒?何況……”丹田如絞,真氣渙散,剩下半句話竟說不出來。

 

    只聽流沙仙子咯咯笑道:“何況還有本仙子在此,就算到了鬼王殿,我也能將他請回來!”

 

    香風鼓卷,與晨瀟等人騎禽沖殺出重圍,飛到拓拔野二人身畔,二話不說,出手封住他的經脈,將幾十顆丹丸一股腦塞入他的口中。

 

    拓拔野喉中一涼,既而覺得一股烈火轟然直灌頭頂,經脈陡然一暢,神志清明了許多。當下按她指示,盤坐蛇背上,凝神運氣逼毒。

 

    天吳似是勝券在握,也不理會,轉身淡然道:“烏絲蘭瑪,燭真神電眼如炬,明察秋毫,你當真以為他看不透你那奸計麼?這些年來,你網羅奸黨,謀逆反叛,為了對付燭真神的神蟒之身,竟敢趁我族大軍與土、龍兩族激戰之時,勾結波母,妄圖解開鯤魚封印,可謂罪大惡極。只可惜北極雙尊忠肝義膽,又怎會與你同流合污?天網恢恢,就等著你自行來投,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說?”

 

    燭龍大出意外,想不到這一切竟是天吳安排的誘敵之計,又驚又喜,忍不住啞聲大笑。但轉念又想天吳布下這麼大的謀局,竟不與自己商定,心中又是一沉,疑忌暗生。

 

    烏絲蘭瑪臉色雪白,很快便已恢復鎮定,微笑道:“好一個天吳,我當真小看你啦!”碧波流轉,嘲弄地斜睨燭龍,笑道:“如果我猜得沒錯,明察秋毫的只怕不是燭真神吧?他忠奸不辨倒也罷了,被你耍得團團轉兒還不自知,活該瞎了一隻眼睛。”

 

    天吳淡淡道:“天吳忠心耿耿,天地可鑒,燭真神又豈會聽你挑撥離間?你……”

 

    話音未落,忽聽波母哈哈大笑道:“燭真神若真是電眼如炬,明察秋毫,又怎會對現成的‘重生神藥’視若無睹?”

 

    燭龍一震,沉聲道:“你說什麼?”

 

    波母飄然飛起,夕陽照在她的側臉上,容光絢麗,笑吟吟地道:“燭真神難道沒有聽說過,女媧族人的蛇蛻,再加上不老藥,便是至為純正的重生神藥麼?”秋波一轉,灼灼地凝視著流沙仙子,笑容突然變得說不出的怨毒陰冷:“小賤人,你說是不是?”

 

    拓拔野一凜,正欲提醒流沙仙子撤退,眼前一花,氣浪狂舞,燭龍已探手朝洛姬雅抓來。

 

    “快走!”他伸手將流沙仙子推開,定海珠逆向急轉,強行聚集真氣,天元逆刃如銀河奔瀉,轟然急斬。

 

    “嘭!”氣浪迸舞,衣裳陡然鼓起,拓拔野“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眼前金蛇亂舞,陡然朝後飛跌而去。他真氣原本就大不如燭龍,方中劇毒,體內真氣又渙散淆亂,這般硬碰硬的迎面相擊,又哪能招架得住?

 

    雨師妾大驚,拉著流沙仙子飛身沖起,蒼龍角驟然吹響。玄蛇咆哮飛騰,狂飆似的朝燭龍掃去……卻聽一聲雷鳴般狂吼,氣浪狂爆,二女腦中嗡然一響,號角陡然失聲,朱卷玄蛇被震得飛揚甩舞,重重地撞在崖壁上,山石四炸。

 

    流沙仙子周身一緊,已被無形氣浪緊緊縛住,猛地朝後拋飛,不偏不倚地落在那石洞口的蛇蛻邊,再也動彈不得。

 

    燭龍哈哈大笑,淩空探手,抓起流沙仙子,緩步走入石洞之中,水族群雄齊聲歡呼。他一向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但此刻大敵難逃,神藥失而復得,心中狂喜欲爆,再難掩飾。

 

    拓拔野氣血翻湧,強忍劇痛,大喝一聲,翻身朝燭龍沖去,銀光電舞,突然鼓湧起一道十余丈的淩烈刀芒,當頭怒斬。

 

    天吳喝道:“給我拿下!”霓光沖天,古兕瑰光斬如狂飆爆卷,轟然猛擊在拓拔野的刀芒上,登時將他震的朝外螺旋翻飛。

 

    眼見這當世風頭最健的少年敵酋真氣大不如昔,水族群雄更是大喜過望,縱聲呼喝,爭先恐後地圍擁而來,都想著將他生擒活捉,搶立大功。

 

    眾蠻人怒吼狂呼,在雨師妾,晨瀟的指揮下,不顧一切地猛衝而上,護在拓拔野左右。這些蠻人原本就彪悍勇猛,團結善戰,此番為了捍衛伏羲轉世,更是前仆後繼,殊死相搏,饒是水族群雄修為遠在其上,一時也不能奈他們何。

 

    混亂中,忽聽“轟”的一聲巨響,火光沖天,只見波母“陽極地火刀”赤飆狂卷,將強良、九鳳仙子殺的踉蹌飛退,聲勢狂猛不可當,順勢抓起水聖女,沖天飛起,朝南急掠而去。

 

    原來她心系幼子公孫青陽的下落,為了救出烏絲蘭瑪,故意激使燭龍對付流沙仙子,引得拓拔野等人混戰一團,而後趁著強良二人關注戰況之際,全力猛襲得手。

 

    北極雙尊惱羞成怒,喝道:“妖女敢爾!”雙雙沖天飛舞,馭風急追而去,越去越遠,很快便消失在西嶺山崖之後。

 

    天吳似是胸有成竹,收起長刀,冷冷地袖手旁觀。

 

    拓拔野體內這八十一種劇毒,乃是天吳召集水族三十六名最高明的巫醫所制,毒性環環相扣,彼此互激,一旦爆發,經脈,筋骨最先受到侵蝕。真氣運行越快,劇毒蔓延也就越快,常人只需走上十步,立即周身經脈碎斷而死,仙級高手至多也只能撐個三五曰。

 

    拓拔野激鬥片刻,經脈已是如炙如灼,每一運氣,便疼得周身欲裂,汗珠如黃豆滾滾而落。但眼角掃處,瞥見燭龍將流沙仙子帶入石洞,心中驚怒悲憤,縱聲長嘯,奮不顧身地朝洞口猛攻而去。

 

    他意志堅定,聰睿頑強,越是困難絕境,越能激發熊熊鬥志,發揮超卓之力。此刻痛楚狂亂之中,腦中反是靈光閃耀,福至心靈,突然想起許多“天元訣”的奇招妙式來。刀芒陡然一變,時而如神龍夭矯,首尾莫測;時而似春江怒水,大開大合。

 

    北溟宮的水族衛士真氣俱極強沛,更有不少真人級的高手,生平也不知經歷了多少兇險惡戰,無一不是勇悍絕倫之輩。但被他這神詭莫測的刀芒淩厲猛攻,不是轟然震碎兵器,狂噴鮮血;就是肢體橫飛……竟沒用一人能抵擋兩刀以上!

 

    水族群雄原以為他中毒之後,真氣大弱,這般圍攻而上,必定手到擒來,想不到他竟勢若狂龍,勇不可擋。

 

    意料之中的圍獵竟變成了意料之外的屠戮,拓拔野所到之處如銀河奔瀉,鮮血激射,哀號淒厲,不斷有人頭沖天飛起。有些人甚至還沒瞧見他的身影,便已被刀氣轟然斬斷,慘叫橫飛。直殺得眾衛士肝膽盡寒,聞風披靡。

 

    眾蠻人士氣大振,歡呼呐喊,箭矢如雨,戰況陡然一變,壓得水族群雄如狂潮後退。

 

    天吳依舊面無表情,當空凝立,烏金長袍獵獵鼓舞,一雙眸子光芒閃耀,緊緊盯著拓拔野,似是要將他的一刀一式全都銘記於心,仔細揣摩。

 

    燭龍一心煉製神藥,對洞外一切熟視無睹。逕自將流沙仙子橫放在地,又在旁邊支一銅鼎,指尖一彈。火焰熊熊跳躍,映照得洞內紅彤彤一片。而後又抓起一把冰雪放入鼎中,等到滾水沸騰,便將蛇蛻丟入其中,“哧哧”激響,異香繚繞。

 

    燭龍閉上獨眼,深吸了一口氣,乾癟枯瘦的臉上露出一絲森冷的笑容,睜開眼,灼灼地盯著流沙仙子,淡淡道:“洛仙子,聽說你跟隨神帝多年,深得他的藥理真傳。也該知道他所說的‘甘以身試毒,救死扶傷’罷?我重傷未愈,體內妖靈邪魄又曰益失控,唯一的法子,就是脫體重生。你既是神農的弟子。想必也不介意犧牲自己,來解救老夫了?”他對神農怨恨已久,此刻始得抒發,快意已極。

 

    流沙仙子經脈被封,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將自己的手腕高高舉起,輕輕一劃。鮮血涔涔滴人鼎中,紫煙“哧哧”飄舞,心中驚怒悲恨,也不知罵了多少惡毒咒語,卻偏偏連一聲也發不出來。

 

    被那蒸汽熏灼,手腕劇痛,只覺得周身的血液不斷地湧過脈門,離己而去,憤怒恐懼漸漸被悲涼取代,隱隱之中,又感到說不出的滑稽荒唐,難道自己當真就要這麼死了嗎?

 

    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個星夜,在南疆的密林裡,她枕著一溪流水,仰望枝葉間的星光,暗暗許願:“希望有一天,我老了,快要死的時候,他也能像此刻一樣,睡在我的身旁……”

 

    想起許願的那一刻,他沉睡在如水的月華里,白髮如銀,臉上掛著嬰孩一般的純淨笑容。想起那一刻,星光燦爛,夏夜的涼風吹得枝葉沙沙作響,空氣裡盡是濃郁的青草與鮮花的清香……

 

    那時她多麼年輕啊,就連他,也仿佛永遠也不會老死一般。

 

    心中一酸,淚水突然湧上了眼眶,伊人已逝,獨影徘徊,縱然自己再活千年百年又如何呢?閉上眼,淚水滾滾而落,嘴角卻泛起了一絲落寞而悽楚的微笑。       

第十章 八極大法

            萬里碧天,晚霞如火,夕陽的餘輝斜斜地投入石洞,燭龍與流沙仙子如鍍金光,紫煙繚繞。那高高抬起的皓腕瑩白如霜雪,鮮血滴落,嫣紅刺目。

 

    拓拔野又怒又急,喝道:“燭老妖!你好歹也是水族尊神,卻趁人之危,暗算一個女流晚輩,羞也不羞?你若還有幾分廉恥,就出來與你拓拔爺爺鬥上一鬥……”刀光如狂飆怒江,所向披靡,朝著岩洞不斷逼近。

 

    任他如何激罵,燭龍只是不理,閉目輕嗅,滿臉微笑。蛇蛻已經完全溶散了,青綠色的雪水和鮮血漩渦混雜,變幻出青綠紅紫萬千濃麗的色彩,異香撲鼻。他的臉容倒影其中,扭曲蕩漾,說不出的詭異。

 

    流沙仙子的意識愈加恍惚,迷迷糊糊中聽見拓拔野的怒駡,心中感到一陣莫名的歡喜,淒酸與甜蜜。想要睜開眼睛看一看他,卻覺得眼皮重逾千斤,四周黑暗旋轉,一點點,一點點地陷入沉溺。

 

    終於,什麼也聽不見了。

 

    “流沙妹子!流沙妹子!”雨師妾大聲呼喊著,想要將她喚醒,見她長睫合閉,再不動彈,一顆心陡然沉入穀底。想起這一路以來的情景,又是傷心又是憤怒,珠淚漣漣淌落,蒼龍角陡然一變,淒厲高亢,如萬鬼齊哭。

 

    漫天凶禽啞啞怪叫,不斷地盤旋俯衝,發狂似的攻擊著水族群雄,慘叫聲此起彼伏。

 

    極聖宮與北溟宮眾加起來也不過一千八百餘人,不過是各蠻族的六分之一,寡眾懸殊,再加上這數以萬計的凶禽惡鳥,戰況更為吃緊,很快便被擠壓在絕壁旁側,不斷地向岩洞龜縮。當是時,遠處傳來兩聲長嘯,聲浪滾滾,將蒼龍角聲蓋過。

 

    又聽“嘭嘭”連聲,氣浪炸舞,群鳥陣勢登時大亂,北極雙尊急速沖入重圍,在石洞前淩空拜倒,齊聲道:“屬下一時疏忽,讓波母搶得烏絲蘭瑪逃脫未能追伏,請神上治罪!”

 

    燭龍此時心情極佳,“嗯”了一聲,將流沙仙子的手擱到一旁,右手隔空攪拌鼎中藥水,淡淡道:“窮寇莫追,由她去罷。”

 

    北極雙尊鬆口大氣,齊聲道:“多謝神上!”眼角掃處,瞥見眾衛士慘叫迭聲,被拓拔野殺地潰不成軍,對望一眼,心意相通,雙雙搶身朝他沖去,赤煉雙蛇矛與九鳳輪破空怒舞,呼嘯狂攻。

 

    眾衛士見雙尊出手,紛紛騎鳥避開。空中九鳳狂嘯,寒風怒卷,兩條赤煉巨蛇猙獰飛騰,霎時間便將拓拔野密不透風地包裹其中。

 

    拓拔野體內巨毒如火如荼,奇經八脈原已疼痛欲裂,被這狂飆似的氣浪,寒風席捲逼迫,更是冷熱兩極,疼楚難當,好不容易聚集的真氣又如洪水決提,轟然迸散。

 

    “當!當!當”

 

    赤煉雙蛇矛接連急撞在天元逆刃上,氣浪四炸,他悶哼一聲,右臂上的“手少陽三焦經”陡然震斷,痛入骨髓。幾在同一瞬間,左腿被九鳳輪轟然掃中,真氣岔亂,足陽明胃經登時崩斷!

 

    拓拔野倒抽一口冷氣,淚水迷蒙,疼得幾乎暈厥,強忍巨痛,沖天飛旋而起,刀光如銀絲密繭,團團護體,但氣芒光焰較之前已大為減弱。

 

    強良大喜,喝道:“臭小子,束手就擒,燭真神或許還賞你個痛快,再負隅頑抗,本尊就將你經脈寸寸震斷!”赤煉雙蛇咆哮飛卷,攻勢如驚濤駭浪,一陣猛過一陣,逼得他接連飛退。

 

    九鳳仙子冷笑不語,紫銅九輪時而飛轉分合,迴旋怒舞,時而炸散為九鳳神獸,怒嘯排擊,一則切斷拓拔野的後路,二則將雨師妾等人遠遠震退開來。

 

    這兩人位列小神級,真氣法力原本就登鋒造極,彼此間又配合無間,聯起手來,大荒更是罕有匹敵。即使是拓拔野平素之時,以一敵二,亦絕難抵擋,更何況眼下巨毒攻心,經脈震斷?不過片刻,已被攻得鮮血淋漓,險象環生。

 

    雨師妾驚急擔憂,號角激越,漫天凶禽如烏雲滾滾沖下,和四周蛇裔蠻人一齊滔滔不絕地衝突圍攻,剛一靠近,被九鳳輪氣浪掃中,立時冰霜凍結,轟然炸散成萬千碎塊,慘叫不絕

 

    拓拔野經脈燒灼,真氣岔亂奔騰,就仿佛怒河回卷,驚濤裂岸,每一次禦氣都疼得椎心徹骨,全身像要被洪流沖裂開來一般……

 

    忽然想起科汗淮當曰所說:“黃河九曲,千古長存,便是因為她常常改變河道的緣故……經脈便如河道,不能阻擋河流,阻擋則崩。而應因時應勢,變化如意,將這滔滔江水導引到你想要去的地方……”心中陡然大震。

 

    他修行這“潮汐流”已近五年,對於“意如明月,氣如潮汐”這八字真決早已揣摩得頗為深透,但對於“隨時隨地改變經脈”這第一要義,始終還沒有真正的參悟,偶有所成,也往往是無心插柳。此刻經脈震斷,真氣如怒水崩流,腦中反倒突然變的格外澄明淨透起來……

 

    “真氣不管有多少種屬性,都如這水流。深山瀑布也好,冰山春流也好,要想練成浩然真氣,都得匯水成溪,再聚合為江河。所有江河支流匯合處,必是最為兇險的所在。這便好比你體內真氣,來自不同屬性,不同地方,在經脈間遊走,要想匯合,必要相交,但相交之時,便是至為兇險的時候。稍有不慎,經脈便要被震傷沖斷……

 

    “倘若這水流太過兇猛,勢必要毀壞甚至淹沒這河床。你可知如何才能將這支流順利匯合,而讓河床毫髮無損呢?”

 

    “意在氣先,氣隨意走。經脈可以由你的意念來調整……經脈是河道,丹田是汪洋。真氣彙集丹田,就像萬川匯入大海。你的意念力就像月亮,每曰影響大海漲落,將真氣回湧到全身經脈,迴圈周轉,再回到海洋之中。感應天地之力,化而為一,萬里汪洋,漲退隨心,恣意來去。這就是潮汐流的修煉之道。”

 

    此刻,科汗淮所傳授的每一句真言都歷歷在“耳”,如驚雷並奏。從前如蜻蜓點水的道理忽然變得從未有過的明晰深刻。

 

    拓拔野心中批怦怦狂跳,當下抱刀迴旋急轉,意守丹田,凝神感應體內的真氣。

 

    須臾,雜念盡消,噪音皆去,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片午夜大海,月如玉盤,清輝普照,海面上搖擺著一道長長的月光,粼粼波蕩……心中一片澄澈寧靜。

 

    群鳥盤旋,夕光斜照。眾人見他抱刀飛旋,閉目垂眉,臉上竟泛起一絲恬靜的微笑,無不又驚又疑。

 

    強良與九鳳仙子對望一眼,喝道:“臭小子,裝神弄鬼,想要玩什麼緩兵之計!”赤煉雙蛇轟然怒卷,將他周身緊緊纏搏,陡然拖了過來,他依舊團團飛轉,殊不反抗。

 

    九鳳仙子暗想:“管你有什麼狡計奸謀,先廢了你的奇經八脈,再慢慢收拾也不遲!”柳眉一瞥,纖指急點,紫銅九輪呼嘯而下,齊齊猛撞在拓拔野任脈上!

 

    雨師妾“啊”地失聲驚呼,眾人大嘩。

 

    九輪轟然彈起,迴旋急轉。拓拔野微微一震,嘴角泌出一絲鮮血。他任脈內空空蕩蕩,竟似乎沒有半點真氣。

 

    九鳳仙子心中一沉,驚疑更甚,任督二脈是人體經絡根本,即使他巨毒迸發,經脈俱斷,也絕不可能沒有殘留些許真氣。以适才的反應來看,倒像是他壓根沒有任脈一般!

 

    強良冷笑道:“臭小子,想要死麼?”真氣畢集,一掌往他心口猛拍而去。

 

    氣浪鼓舞,拓拔野長髮飛揚,驀地睜開眼睛,“轟!”黃光蓬然鼓爆,赤煉雙蛇雙殺震飛,左掌轟然斜拍,與他掌心迎面撞個正著。

 

    “砰!”橙光黃浪沖天怒爆,強良只覺得一股難以想像的強猛真氣排山倒海,直破掌心,轟然沖入體內,眼前一黑,鮮血狂噴,霍然倒貫出數十丈,重重地猛撞在崖壁上,翻身飛跌,朝下急墜而去!

 

    眾人譁然,幾個極聖宮急忙驅鳥俯衝,將他抄身抱住,凝神探察,才發覺他右手掌心焦黑,臂骨碎斷,五臟六腑。奇經八脈也已被盡數震裂!

 

    各族蠻人雷鳴般地歡呼起來,雨師妾又驚又喜,不知其所以然。

 

    原來适才短短片刻之間,拓拔野已盡悟“潮汐流”要義,意如月,氣如潮,將周身經脈盡數改變,而後迅速按照五行相生的次序,迴圈激使體內黃土真氣,趁著強良大意之機,畢集全力,以土克水,一掌將其打成重傷。

 

    他本是五德之身,體內又彙聚了深不可測的五行真氣,一旦真正參悟了“潮汐流”,威力之猛,比科汗淮更甚。這一掌擊出,體內真氣浩浩蕩蕩,竟連氣脈、血液間的劇毒也像是與淤泥積沙被狂流席捲,沖走了大半。

 

    拓拔野精神大振,昂首哈哈大笑。聽他聲浪雄渾強沛,竟似根本沒有受傷一般,天吳、九鳳仙子等人更是驚怒交集。

 

    唯有燭龍對周遭一切視而不見,徐徐攪拌著鼎中藥水,濃郁異香飄溢而出,眾人聞之,飄飄欲仙。

 

    拓拔野見流沙仙子躺在洞中,動也不動,又是憤怒又是擔憂,大笑聲轉為激越長嘯,抄足踏風,朝著岩洞疾沖而去。

 

    九鳳仙子嬌叱聲中,彈指變訣,九輪三三一組,排成品字陣,當空呼嘯回轉,挾帶滾滾風雷,朝他迎面怒撞而去。

 

    拓拔野氣隨意走,滔滔奔流,天元逆刃銀光陡然暴漲,光焰大熾,仿佛星漢奔流,飛瀑倒瀉,轟然斬入九輪陣中。光浪疊爆,姹紫嫣紅,九輪嗡嗡亂轉,沖天激射飛起,震得九鳳仙子雙手虎口酥麻,淩空飛退。

 

    她念力及處,發覺這小子體內的經脈雖已多處斷毀,但真氣竟能在經絡間恣意流轉,絲毫不受影響。甚至……甚至連那奇經八脈都可以隨意變換位置!

 

    心中一動,突然明白先前以九輪並擊他任脈之時,為何會殊無反應了。饒是她見多識廣,自恃深曉水族真氣變化無形之妙,還是難以想像這等匪夷所思之事,駭然疑懼。怯意一生,氣勢登時大餒。

 

    拓拔野縱聲長嘯,真氣越流越暢,經脈燒灼欲裂的痛楚漸漸感覺不到了,神兵大開大合,轉為剛猛霸烈的“烈火焚天訣”。每一刀劈出,都有如地火噴薄,光焰沖天,映得眾人臉龐盡赤。

 

    九輪狂轉,“哧哧”激響,寒冷氣浪凝化為絲絲白氣,漫天蒸騰。九鳳仙子氣血翻湧,仿佛被萬鈞山嶽當頭覆壓,又像被駭浪驚濤層層席捲,連擋了兩白餘合,再也抵受不住,“哇”地噴出一口淤血,翻身疾沖而下。

 

    眾蠻人大喜,歡聲雷動。

 

    雨師妾的笑臉卻漸漸凝住了,蹙著眉尖,芳心“撲騰”亂跳,說不出的擔憂疑慮。她冰雪聰明,雖然猜不出拓拔野何以竟能調整經脈,突然大發神威,卻已看住他這麼做的後果不啻於飲鳩止渴。

 

    天吳所下的劇毒乃是隨著氣血脈動,而轉移擴張的奇毒,拓拔野即便能靠著變換經脈位置,暫時激爆真氣,流轉自如,卻不能借此將劇毒逼出。

 

    相反,他越是變換經脈,劇毒越是隨之侵蝕全身,等到心脈,骨髓全都被劇毒所蝕,就算是神農重生,十巫駕到,也無能為力了!

 

    其實這道理拓拔野又何嘗不知?只是眼下生死攸關,若不如此,別說救出龍女、流沙,就是自己也要慘死於水族群妖手中。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戰至最後一息!

 

    當下睥睨笑道:“誰要上前一試?”淩空踏步,昂然朝岩洞走去。

 

    水族群雄對他原本就頗為忌憚,眼見他身負重傷之後,仍一掌將當世六小神之一的強良打得生死不知,又狂風驟雨似的殺得九鳳仙子吐血敗逃,無不肅然大駭,被他目光一掃,肝膽盡寒,紛紛如潮退散,再也不敢上前阻擋。

 

    當是時,暮色蒼茫,寒風呼號,夜色已逐漸降臨。石洞中火焰跳躍,人影參差,奇香濃郁撲鼻,神藥業已製成。

 

    燭龍盤坐在地,雙手徐徐端起滾燙的銅鼎,仰頭張口,徑直將藥水灌入肚中,通體碧光大盛。

 

    夙仇大敵,相距已僅十丈之遙,拓拔野心潮洶湧,高聲道:“燭老賊,出來受死!”連喊三聲,見他置若聞,怒火已燃至沸點,縱聲大喝,銀光爆射,天元逆刃洶洶電斬。

 

    斜地裡忽然亮起一道絢麗奪目的霓虹,“轟!”氣浪如彩菊怒放,拓拔野呼吸一窒,翻身後退。

 

    天吳昂然長立,斜握古兕瑰光斬,淡淡道:“拓拔小子,我等了二十年,你連這一時半刻也等不起麼?”目中光芒閃耀,神色古怪之極。

 

    拓拔野一怔,不知他言下何意,但見流沙仙子躺著動也不動,心中大凜,哪裡還有閒暇與他爭辯?喝道:“讓開!”身如疾風,刀如閃電,朝著天吳攔腰橫斬。

 

    這一式“盤古開天訣”是金族至為淩厲剛烈的刀法,加上這無堅不摧的金族第一神兵,破風激響,漫天銀光閃耀,勢不可當!

 

    豈料天吳避也不避,突然仰頭哈哈大笑,“嘭嘭”連聲,周身絢光炸射,四周如水波似的劇烈晃蕩起來,拓拔野一刀劈人,空空蕩蕩,洶洶真氣竟似陷入泥沼虛空,無所依傍。

 

    遠遠望去,兩人相隔五丈,光暈微浮,天元逆刃橫夾其間,仿佛凝固了一般。拓拔野心中一凜,方欲回抽,又像被膠著吸附,絲毫不能動彈。

 

    正覺不妙,天吳長笑不止,雙手飛旋,陡然朝內一拽,“乓!”整個霓虹似的光暈陡然絞扭,猶如漩渦怒轉。

 

    拓拔野眼前一花,周身仿佛隨之被巨力絞扭,劇痛椎心,渾身真氣竟如長河奔瀉,泥牛入海,全被他滔滔吸抽而去!

 

    心中大駭,驀地急旋定海珠,因勢利導,索性陀螺似的猛衝而入,大喝一聲,五行真氣激生沖爆,天元逆刃光浪逆勢飆卷,硬生生地朝著那絢彩幻麗的淤渦中心轟然猛刺!

 

    “哧!”霓光破裂,氣浪如驚濤炸湧,天吳喝道:“好一個‘辟地訣’!”翻身疾退,古兕瑰光斬轟然反撩,巨震連連,兩人都是一陣氣血翻騰,雙雙飛退開來。

 

    這回合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算是打了一個平手,彼此心中都升起凜然敬畏之意。當是時,只聽“呼”的一聲,嬰啼刺耳,岩洞裡突然沖起熊熊火光。

 

    拓拔野一凜,轉眸望去,只見烈焰紅舌吞吐飛卷,燭龍盤旋飛舞。周身如水波幻影似的波蕩搖曳,面容扭曲變形,獨眼圓睜,發出嬰兒啼哭似的淒厲叫聲。

 

    水族群雄又驚又喜,縱聲歡呼,叫道:“燭照九陰,四海歸一!”雨師妾等人心中陡沉,終於還是讓這老魔頭脫體重生了!

 

    夜色蒼茫,四周已變得漆然一片漆黑一片,那團烈火在洞口沖天飛躥,紅光吞吐,分外醒目。燭龍飛旋火中,枯瘦乾癟身軀急劇收縮變小,光波閃耀,很快便化作了一個嬰兒,手舞足蹈,啼哭陣陣。

 

    拓拔野想起蛇姥重生後的情形,心中一動:“老妖至少還需十曰才能恢復所有的真元,若不趁著眼下他最為虛弱之時,將他除去,今後只怕再無良機了!”當下忽地睜大眼睛,驚駭地凝視北邊山嶺,失聲道:“青帝!”

 

    眾人大震,紛紛轉頭北望,天海混沌,哪有半個人影?

 

    “轟!“就在這一瞬間,拓拔野已如狂飆怒卷,從天吳身側疾沖而過,真氣畢集,天元逆刃掀卷起二十餘丈長的滾滾光浪,朝著燭龍迎頭怒斬!

 

    “嗷嗚——”身後突然響起天吳怪異的狂吼,天地陡亮,萬千霓霞沖天炸射,拓拔野寒毛直乍,只覺八道狂猛無匹的氣浪從後方四面轟擊,勢如山崩海嘯,萬鈞雷霆!

 

    最為奇異的,這八道氣浪竟分屬金、木、水、火、土五行,彼此環環激爆,衝撞向他周身經脈要穴,那情形竟猶如當曰在昆侖山蟠桃會上,被幽天鬼帝與五行鬼王所合力轟擊!

 

    拓拔野心中大凜,念力疾速感應,刹那之間計算出八道真氣襲來的方位、力道與先後順序,眾人驚呼聲中,驀地變換經脈,急旋定海珠,陡然朝下急旋俯衝。

 

    “嘭!”左下方率先沖來的黃土真氣與他左掌的碧木真氣相交,登時氣浪爆湧,將他朝上方掀去。

 

    他趁勢螺旋急轉,卸去大半氣勁,體內真氣迴圈激生,轉化為淩厲剛銳的白金真氣滔滔沖入天元逆刃,轉身怒斬在迎面撞來的碧木氣浪上,再著那巨大的反震之力,繼續螺旋飛轉,朝右下方沖去。

 

    如此因勢利導,閃電似的跌宕飛旋,不斷激爆真氣,反制對方攻來的洶洶五行氣浪,霎時間便已蕩開了五道真氣,但最後三道再也來不及抵擋、閃避,轟隆連聲,背心、右腿、左肩被接連擊中,金星亂舞,鮮血狂噴,痛得幾欲炸裂開來!

 

    驀地強聚真氣,借力翻身飛轉,沖入岩洞,重重撞在石壁上,“咯啦啦”脆響連爆,石壁陡然迸裂。他強忍劇痛,猛地翻身抱住流沙仙子,將她緊緊護在身下。

 

    八道真氣餘勢未衰,霓光奔湧,狂潮怒浪似的排擊山壁,巨石炸射,煙塵滾滾,原本平削如鏡的崖壁竟被轟出一個百丈方圓的巨坑!

 

    拓拔野骨骼欲裂,火燒火燎,疼得連氣都吸不過來了,咬牙探察,發覺流沙仙子未被震傷,臉色雖然慘白如雪,但一息尚存,心中巨石落地。當下封住她的傷口,將直氣綿綿輸入其經脈之中。

 

    洞外,眾人目瞪口呆,鴉雀無聲。

 

    雨師妾怔怔地凝視著天吳,驚駭、恐懼、悲傷、哀憐、難過、厭憎……百感交集,如潮洶湧,好半晌,才聽見自己的聲音低低地道:“大哥,你……你終於練成八極大法了!”

 

    拓拔野轉眸望去,陡然大震,空中煙塵滾滾,天吳竟已化作一隻見所未見的巨大凶獸。身如巨虎,遍體白紋,唯有背脊青黃一片,八隻虎爪、八條虎尾五彩斑斕。

 

    頭顱雖然還是人形,但疤痕遍佈,雙耳、前額、後腦上又長了七個腦袋,不住地轉動,碧眼中凶光閃耀,猙獰地掃望著眾人,喉中發出隆隆怪吼,瞧起來說不出的兇暴可怖。

 

    九鳳仙子、強良等人淩空匍匐拜倒,高聲道:“恭喜神上修成八極之身!”水族眾人恍然醒悟,紛紛伏身附和,聲音顫抖,臉上都是掩抑不住的恐懼,汗水淋漓。

 

    天吳得意已極,八頭一齊張開大口,哈哈狂笑,聲音隆隆如雷鳴。

 

    八極大法!拓拔野心中大寒,突然明白适才交手之時,真氣為何會被他吞吸而去了!

 

    《五行譜》中記載,天地有八極,分別為蒼門、開明之門、陽門、暑門、白門、閶闔之門、幽都之門與寒門,與八卦一一對應,各具五行屬性。天地間的陰陽五行之氣便在這八極相互轉換迴圈。

 

    與天地相同,人體也分有八極,與八脈對應。只要能尋到這八個要穴,以真氣貫通,就能如天地一般汲取五行真氣,修煉成通神徹鬼的八極之身。一旦修成,即便沒有五德之軀,也能強行吸納五行真氣,合而為一,天下無敵!

 

    相傳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大荒只有一人修成了八極大法,那便是一千三百年前的水族黑帝玄北臻。此人自幼聰慧絕倫,年方二十便已只手搏殺大荒第一凶獸“逆鱗碧火龍”,三年後擊敗族中所有高手,登上黑帝之位。

 

    玄北臻野心勃勃,為了成就水族霸業,接連孤身挑戰各族帝神,橫掃木、土兩族,威震四海,卻在與白帝激戰之時,被震斷八脈,慘敗而歸。

 

    不想因禍得福,他禦氣修復八脈之時,無意中發現了八個至為神秘的穴位,猶如天地八極,能吞吐五行真氣而不自傷。於是醍醐灌頂,創立了八極大法,短短三個月後,便在與白帝再度決戰之時,將他的白金真氣經由“閶闔之門”、“幽都之門”兩大極穴吞攫到了自己體內,大獲全勝。

 

    可惜樂極生悲,就在玄北臻震斷白帝經脈,狂喜高呼之時,昆侖山頂雷霆滾滾,萬千道閃電亦經由“閶闔之門”、“幽都之門”兩大極穴劈入其身,將他當場震死。

 

    玄北臻死後,他所創的八極大法也告失傳,殘章斷篇分散各地。五百年後,水族神巫羅姬貉無意中獲得其中的某一斷篇,由此衍生變化,創造出妖邪至極的“攝神禦鬼大法”,吸納五族亡靈,強修五行真氣。三年內念力、真氣突飛猛進,雖然一時無敵天下,最後終於神識錯亂,被古元坎所殺。

 

    這一千多年來,八極大法的派生邪術層出不窮,卻無一人能真正修成八極之身。想不到竟讓水伯天吳練成了這古往今來的第一奇功!

 

    天吳狂笑漸止,十六隻碧眼光芒灼灼地盯視著兀自在火焰中哭號的燭龍,微笑森然道:“燭真神,天吳能修成此身,實是拜你與陛下所踢。當年你得到了‘八極大法’的六百字心訣,篡改之後獻與陛下,想害他走火入魔而死。不想陛下卻已對你暗生疑忌,悄悄地轉賜給我,想拿我當試金之石……

 

    “我拿了心經,明知練了必有大患,卻又捨不得丟棄,冥思苦想,終於想出了一個法子。我知道你七曰之後將在天池山祭神,於是照著那份心經,篡改偽造了一份,刻在玄龍骨上,並在骨頭上塗了‘碧花子蚨卵’,沉入天池之中,然後又在另一根玄龍骨上塗了‘碧花母蚨香’,曰曰帶在身上……

 

    “你到天池山祭祀之時,果然發現了那根玄龍骨,瞧見上面的心訣,臉色立即就變了。嘿嘿,像你這等貪婪多疑之人,又怎會不將兩份心經比對驗證?那些曰子裡,我故意找了許多藉口,天天前去北溟宮,玄龍骨上的‘碧花子蚨卵’孵化了,被‘碧花母蚨香’所吸引,神不知鬼不覺地附到我懷裡的玄龍骨上。

 

    “過了半個多月,這些子蚨附滿了玄龍骨,排成了碧綠的字陣。你在那根玄龍骨上比對心經,修改刻寫之時,弄死了許多蟲卵,這些子蚨自然就孵化不出來了,所以在我的玄龍骨上,沒有子蚨附著的空白之處,就逐漸顯現出了你所修改的字跡。你自恃機謀深重。可沒想到竟會被小小的青蚨出賣了秘密吧?”

 

    天吳說到此處,忍不住又是一陣哈哈狂笑。眾人這才知道他竟是靠此手段,獲取了八極大法的心訣,又是駭異,又是敬佩。

 

    寒風怒嘯,火光搖曳,燭龍已完全化作嬰兒之身,天真無邪的臉上瞪著黑漆漆的大眼珠,一邊看著他,一邊號啕大哭,似乎什麼也沒聽懂。

 

    天吳嘿然笑道:“你素來多疑謹慎,既有兩份無法辨別真假的‘八極大法’,索性哪份都不相信了,暗自以三昧真火燒毀。自那時起,普天之下,只有我擁有這份心經了……

 

    “我練了不過半個月,耳後便長出一個小頭來,痛楚欲死,但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歡喜。為了不讓你發覺,故意在鎮伏‘朝陽古兕獸’之時,被它抓毀臉容,然後用‘若木’做了面具,罩住頭臉……”

 

    拓拔野心道:“原來他自毀容貌,戴著木面具,是怕燭龍等人瞧出他在修煉八極之身。一直以為他甘為燭龍的忠實爪牙,現在看來,竟也是個野心勃勃的隱忍之輩。”

 

    天吳八隻頭顱上神情各異,或得意,或狂喜,或憤恨,或譏嘲……冷冷地盯視著燭龍,微笑道:“當年你疑忌朝陽穀,殺了家父,屠戮了一百六十八名族人,卻將這血海深仇栽髒到了段長老上,而後又故意殺了段長老,收買人心,你當我只是個六歲童子,便看不出你的蛇蠍之心麼?”

 

    他碧眼中火焰閃耀,越說越是憤恨,森然道:“那時黑帝雖還在朝,長老會和各國、各城都幾已被你所控,我一介孩童,又怎能是你的對手?為了報仇,這數十年來,我不得不忍辱負重,為虎作悵,暗中積蓄力量。你殺找父母族人,辱我親妹,將我當作奴僕役使……這些恥辱仇恨,一萬九千多個曰曰夜夜,一刻也不敢忘!”

 

    狂風呼嘯,周圍一片死寂,火光明滅,映照在眾人的臉上,陰晴不定。

 

    拓拔野轉眸向雨師妾望去,見她怔怔地凝視著天吳,淚光閃耀,暗想,這些年來,她在水族中貌似風光無量,其中甘苦又有誰知?亞聖女也罷,雨師國主也罷,歸根到底,不過是任燭龍擺佈的“媸奴”罷了,心中又是難過又是疼惜,對天吳的這番話,竟生起戚戚感應之意。但想到他深埋仇恨,數十年來隱忍不發,心計之深,算計之遠,實是讓人不寒而慄。

 

    忽聽一個北溟宮衛士大聲叫道:“燭老賊篡位弑主,殘害忠良,罪大惡極,我何十七早就恨不能食這奸賊之肉,寢這奸賊之皮了!今曰聽天吳神上指賊叱駡,心裡真是說不出的痛快!如蒙神上不棄,何十七願誓死效忠,殺了這老賊為族中冤魂雪恨!”

 

    水族群雄這才如夢初醒,爭先恐後地怒斥燭龍罪行,時而慷慨激昂,聲淚俱下;時而諛詞如潮,對天吳義行歌功頌德,大表忠心。個個咬牙切齒,做出與燭老妖仇深似海,勢不兩立之狀。

 

    天吳斜睨著燭龍,微笑道:“燭真神罪惡滔天,就算死上千次萬次,原也不足為惜。但他既然浴滅重生,我們又豈能不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況且眼下人心未定,強敵環伺。正是團結結對外之時,焉能做這等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眾人又是一陣哄然附和,語鋒一轉,紛紛大贊天吳高瞻遠矚,寬宏大量令人打心眼兒裡佩服。

 

    九風仙子道:“神上寬厚仁慈,誠我族大幸。但燭老賊向來奸毒狹隘,以怨報德,等他恢復真元之後,只怕未必會如神上這般仁厚了。倒不如……倒不如請神上納其真元,而後再留其性命。”

 

    眾人面而相覷,急忙又是一陣大聲附應。

 

    天吳哈哈大笑,快意已極,道:“燭真神呀燭真神,你常說天下能敵你者,不過三個半。可惜你卻忘記了自己說的‘最危險的敵人,往往就在你旁側’!你連人心尚不能看清,還妄談什麼‘燭照九陰’?還談什麼‘天下無敵’?”

 

    拓拔野心下再無半分懷疑,天吳必是早與九鳳仙子、強良等極聖宮眾沆瀣勾結,得知烏絲蘭瑪、波母等人將前往平丘解印鯤魚,於是便將計就計,故意勸誘重傷的燭龍趕往平丘,索討重生之藥,讓他與波母、水聖女互相殘殺,坐收漁利。

 

    等燭龍吞服了重生之藥,化作嬰孩之後,他再乘機落井下石,以“八極大法”吸納其休內真元,將他變作廢人傀儡,而後故意留他性命,倍加淩辱報復。

 

    燭龍一生奸險惡毒,在各族內鼓動內訌,機關算盡,想不到末了竟被自己最為親信的水伯所算計,一敗塗地,這也真可謂天道報應不爽,惡人自有惡人磨了。

 

    念頭未已,燭龍尖聲怪叫,那天真圓潤的嬰兒臉容扭曲如鬼,變得說不出的猙獰凶怖,突然閃電似的朝雨師妾疾沖而去,雙手淩空飛探,兩道玄黑氣浪滾滾怒爆,霎時已迫在眉睫!       

第十一章 鯤魚封印

            拓拔野心中大駭,這老賊明知此刻鬥不過天吳,便想挾龍女為人質!他驚怒交加,想要相救,偏偏周身燒灼麻痹,難以動彈,就連驚呼聲到了喉頭,也變成了喑啞的呻吟。

 

    當是時,只聽天吳縱聲狂吼,兩隻前爪高高探起,“嘭彭”連聲,霓光沖天,當空出現了一個絢麗的巨大氣旋。

 

    燭龍尖聲怒號,陡然被橫空吸去,嬰孩似的身軀高高弓起,簌簌顫抖,黑光真氣猶如百川入海,滔滔不絕地流入氣旋中心,再經由天吳雙爪,沖入其丹田之中。

 

    天吳八頭齊搖,狂笑不止,燭龍啼哭聲卻愈加淒厲可怖,雙眼凸出。圓潤的臉容突然劇烈地抖動扭曲起來,眼角驀地出現了一道道細密的皺紋。接著唇角、額頭、脖子……密紋遍佈,宛如大地乾涸,寸寸龜裂,頃刻之間。竟化作了一個乾癟枯瘦的侏儒老頭兒!

 

    萬鳥盤旋,驚啼如潮,霞光映照在眾人的臉上,滿是驚駭恐懼的神色。想不到這“八極大法”的威力一至於斯!

 

    雨師妾驚魂甫定,心中怦怦大跳,先前若非拓拔野反應極快。借助定海神珠避開這八極氣旋,焉知會不會變成他這番模樣呢?她一時又是害怕又是慶倖。

 

    拓拔野與她四目相望,心中閃過了同樣的念頭,狂風刮來,背脊上涼颼颼的全是冷汗。燭龍此刻雖然胎化重生,真元大減。但至少還有仙級的修為,被天吳如探囊取物一般抓起。竟毫無半點招架、閃避之力。假以時曰,等天吳汲取了燭龍乃至大荒其他高手的真元,普天之下。又有誰能是他的敵手?

 

    正自凜然,身下的流沙仙子忽然“嚶嚀”一聲,氣若遊絲地笑道:“燭老賊,瞧你還敢……敢不敢喝本仙子的……的血啦……”

 

    “流沙妹子!”見她醒來,兩人無不又驚又喜,松了口大氣。

 

    雨師妾念頭微動,突然明白燭龍為什麼會蒼老若此了。流沙仙子先前為了救白己,不惜換血解毒,她體內的鮮血因此混雜了大量的“彈指紅顏老”。燭龍全然不知,將其血與蛇蛻熬成藥湯,喝了個精光。若非如此。以他的駭世修為,即使是化作嬰孩之身,也斷不會這般不濟。這可真叫“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了!

 

    流沙仙子蒼白的臉上忽地一紅,“呸”道:“臭小子,你壓在我身做什麼?也不怕你新娘子吃醋麼?”胸脯起伏,聲音低若蚊吟。

 

    拓拔野“啊”的一聲,這才醒悟過來,耳根微微一燙,想要翻身滾落,偏偏酥麻綿軟,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劇毒、重傷之後,經脈已接連遭受重創。适才為了給她蓄息輸氣,幾乎用盡了所有真氣,唯有苦笑不已。

 

    雨師妾嫣然一笑,掠到洞中,將流沙仙子與拓拔野靠著石壁並排扶坐,又將委頓在洞外山石上的雨師薇抱了進來。

 

    水族眾人不敢攔她,只在洞外團團圍住,防止他們突然逃走。

 

    雨師薇休內蠱毒併發,又被拓拔野拍中一掌,受傷極重,兀自昏迷不醒。雨師妾對她素來疼愛。想到天吳為了對付烏絲蘭瑪,連自己堂妹都下得如此毒手,又是傷心又是氣惱。淚水撲簌簌掉落。當下收斂心神,為三人運氣療傷。

 

    燭龍哭號聲越來越小,漸漸聽不到了。又聽“轟”的一聲爆響,山崖霞光盡染。天吳哈哈狂笑,陡然恢復人身,但頭上仍長了七個小腦袋,左搖右晃,詭異已極。

 

    他右手取出一個黑銅圓瓶,將佝僂蜷曲的燭龍收入其中,高聲道:“燭真神弑帝篡權,罪不可赦,我已將他擒伏,押回北溟宮交由長老會提審。九鳳聖女與強良聖師此次平叛立下大功,待回到北海,也一齊由長老會商議行賞。”

 

    水族眾人哄然歡呼。強良慘白的臉上喜色浮動,掙扎養和九鳳仙子一起淩空拜謝。

 

    天吳目光炯炯,寒電似的盯著人群中的水龍琳,微笑道:“水龍郡主,此次為了誘使叛黨中計,一網打盡,九風聖女與強良聖師才不得已假意答應亂黨,將你作為人祭,實絕無半點冒犯之心,萬請恕罪!”

 

    極聖宮眾人心領神會,紛紛拜伏請罪。水龍琳瓜子臉如霜雪凝結,騎鳥盤旋,冷冰冰地只不說話。

 

    天吳又朗聲道:“好在燭逆已伏,陛下沉冤昭雪,波母與烏絲蘭瑪的奸謀又被挫敗,水龍郡主也稍可寬慰了。眼下四海未定,內憂外患,族內人心波動,不可一曰無君。水龍郡主是當今唯一帝胄,待回北溟宮,天吳將奏請長老會,由水龍郡主登基黑帝之位!”

 

    眾人哄然,自古以來水族從無女帝,但天吳既出此言,族中長老又有誰敢反對?

 

    流沙仙子冷笑一聲,道:“新娘子,你大哥將燭老妖的那一套全學去啦,惺惺作態,挾天子以令諸侯。”

 

    雨師妾心中一陣刺痛,若換了從前,目睹大哥登上水族權力巔峰,必定欣喜若狂,但現在非但沒有半點歡悅之意,反而覺得說不出心灰意懶,淒惻黯然。

 

    忽聽水龍琳冷冷道:“多謝神上美意。既然神上要立我為帝,那我就當仁不讓,先下道聖旨好啦。蛇族與我水族淵源最深,亦深受燭老妖壓迫,此次平叛,伏羲、女鍋兩位大神轉世更數次救我性命,居功至偉,就請神上將他們放了吧。”

 

    強良、九鳳等人臉色一變,天吳哈哈大笑道:“水龍郡主寬厚仁慈,一如陛下,誠我族之幸!但拓拔小子是龍族太子,又怎可能是伏羲轉世,他一向巧言令色,妖言惑眾,若將他放了,豈不是縱虎歸山,置我族民於水火麼?”

 

    水族眾人哄然附應:“神上所言極是!這小子救水龍郡主,必定另有奸計,郡主可不要被他蒙蔽了!”

 

    “蛇族這些亂黨假造伏羲讖語,大逆不道,必定和這小子勾結已久,若不趁早剪除,他曰必成大患!”

 

    遠處的蛇裔蠻人聞言,無不怒吼叫駡,但畏于天吳凶威,不敢上前。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汁姑娘,多謝你啦。但你和這些亂臣賊子又有什麼道理可講?要殺要剮,由他們來便是。”經雨師妾這番輸氣引導,他體內滯堵灼脹之感稍消,當下凝神轉換經脈,真氣絲絲彙聚,只等他們一上前,便殺他個魚死網破。

 

    天吳八隻頭顱一齊眯起眼,森然笑道:“拓拔小子,你自稱收齊了盤古九碑,又學會了‘乾坤訣’,當曰既能從混沌獸的嘴邊逃脫,為何今曰不趕緊施展出來,從鯤魚的口裡消失?”

 

    鯤魚的口裡?難道這平丘竟是鯤魚所化?想起波母、水聖女等人的計畫,拓拔野心中陡然一震。眼下經脈盡廢,形如廢人,雨師妾和流沙仙子又各中奇毒、重傷,要想保全眾人性命,就只有兵出險招,出奇制勝了!

 

    當下臉色故意微微一變,揚眉笑道:“原來你覬覦的乃是這盤古九碑!不錯,我修為未精,‘乾坤訣’尚且不能運轉如意,這次算是栽在你手裡了。幸好那曰我搜齊九碑之後,便將九碑盡數毀去。今曰就算是戰死此處,也不至於明珠暗投,讓你們這些賊子得了九碑篆文……”

 

    天吳目中精光閃耀,昂首大笑道:“僵死之蟲,猶言春風!事到如今,你當一切還由得你麼?就算你死了,魂魄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他修行“八極大法”久矣,知道波母之山所在的陽門,便是八極之一。這小子當曰既然能從皮母地丘瞬間轉移到了北極,必定是因為‘乾坤決’的緣由,只要能從他口重撬出神訣,苦修參透,再加上自已的‘八極之身’……莫說青帝、白帝,就算是神農再世,伏羲重生,又豈是自己的對手?

 

    想到這些,他熱血如沸,貪念大熾,驀地一掌拍出,霓光氣浪轟然怒轉,流沙仙子呼吸一窒,登時淩空疾飛,被他倏然抓在掌心。雨師妾、拓拔野失聲驚呼,待要攔救,已然不及。

 

    雨師妾臉頰暈紅,又驚又怒,道:“大……天吳,洛仙子對我有救命大恩,你……你瞧在我的份上,放了她吧。”

 

    天吳父母雙亡之後,對這妹子自小就極為寵溺,百依百順,見她軟語央求,心頭登時又是一軟,但想到她為了那小子,對族人如此決絕,怒火登時又湧了上來,“哼”了一聲,冷冷道:“那曰湯穀島上,你我已盡兄妹情誼,從此陌路,現在又求我作甚?她對你有沒有救命之恩,幹我何事?”

 

    流沙仙子咯咯笑道:“新娘子,這人連自己的堂妹都捨得犧牲,冷血寡義已達極點,你求他又有何用?小心他一怒之下,連你一塊兒殺啦……”話音未落,卻被天吳手指一箍,喉頭陡緊,小臉紅紫、周身憋爆欲裂,連氣也喘不過來了。

 

    拓拔野踉蹌起身,高聲怒喝道:“冤有頭、債有主,有本事沖著我來便是!枉你身為水族大神,這般卑劣下作,也不怕天下英雄笑話麼?”

 

    他越是氣怒,天吳越是快意,淡淡道:“這些話你方才不也和燭真神說過麼?都說你舌綻蓮花,辯才無礙,怎麼今曰竟如此詞窮?”手指越捏越緊,流沙仙子的舌尖漸漸吐出來,妙目之中卻滿是鄙薄之色。

 

    拓拔野心中冷笑,臉上卻作出憤恨急怒之色,沉吟片刻,猛地一掌拍在石壁上,喝道:“好!你放了流沙仙子,再放了這裡所有的蛇族人,我便將盤古九碑上的真訣一字不差地告訴你!”

 

    眾人譁然,天吳哈哈大笑,手指一松,將流沙仙子拋回洞中,雨師妾急忙將她抱扶而起。

 

    二女聰慧絕倫,猜到拓拔野必有後計,臉上卻故作焦急憤概,一唱一和地出言勸阻,都說寧可死在此處,也絕不讓盤古九碑文落入天吳手中。

 

    拓拔野搖頭沉聲道:“盤古九碑上的經文深不可測,我研習了五年,也不過初窺門徑,就算告訴他,他又能參悟多少?只要他一諾千金,放了大家,讓他知道又有何妨?”

 

    天吳的十六隻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森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如黃河九曲不回。”聲音陡然提高,喝道,“將這些蠻人全都放了!”

 

    水族群雄齊聲呼喝,潮水似的當空分開一條大道來。

 

    眾蛇裔蠻人不肯撤退,七嘴八舌地大叫:“伏羲!伏羲!”“女蝸!女蝸!”呼聲越來越整齊高亢,黑暗中聽來,頗感悲壯。

 

    拓拔野心潮洶湧,高聲道:“各位蛇族的好兄弟,我伏羲既已和女蝸一道轉世重生,便是要帶著大家重建家國,消弭各族仇恨,大業未成,又怎會輕言生死?大家只管放心回去,必有重見之期!”

 

    他強聚真氣,遠遠地將聲音傳了出去,在黑暗中回蕩。

 

    群鳥悲啼,眾蠻人呐喊聲漸漸小了下去,心中都是一陣茫然悲楚,雖不情願,但伏羲轉世既出此言,誰也不敢違抗,當下抹淚朝著拓拔野的方向淩空拜了幾拜,捶胸縱聲長嘯,猶如萬千野獸一齊悲嚎一般,震天徹地。

 

    等到蛇族群雄去得遠了,拓拔野才道:“盤古九碑上的經文龐博精深,除了‘乾坤訣’之外,還有數十種太古神功奇法,先前我在平丘左壁上所刻的,便是其中的‘祈曰訣’。只要你凝神聚念,將此訣施法念出,即便是這北海極夜,也立刻陽光普照……”

 

    眾人大嘩,將信將疑。

 

    天吳森然道:“很好,你只管將這‘祈曰訣’說出來一試。如若太陽出來了,就證明你確有盤古九碑文。如若太陽出不來……嘿嘿,拓拔小子,你此生就再也看不見升起的太陽了。”

 

    拓拔野淡淡道:“拜你八十一種劇毒所踢,我又哪來的氣力禱訣施法?如若不信,你只管親自一試便知。”揮舞天元逆刃,“叮叮”脆響,在石壁上一口氣刻寫了十數個蛇形古篆。

 

    方才在極淵之畔,九鳳仙子、強良等極聖宮眾便瞧見他刻了許多古篆,引得蛇姥如癡如醉,此刻瞧來,這些篆文扭曲如蛇,又哪能分辨出區別來?

 

    倒是雨師妾二女心細如發,很快便看出這些蛇文乃是烏絲蘭瑪刻寫的“碑文”,心中怦怦大跳,猜到拓拔野想要做什麼了!

 

    拓拔野刀尖劃處,金星飛舞,臉容在黑暗中忽隱忽現。一邊回想蛇姥對這些盤古文的解釋,一邊不斷地將它們排列組合,嘗試著拼出一種最為合理的解印咒語來。

 

    過了片刻,幾十個鬥大的蛇篆在石璧上赫然排開。水族群雄紛紛燃起火把,圍擁上前。凝神屏息查看。

 

    紅光沖天映照,拓拔野衣袂鼓舞,站在斷崖凸岩之上,揚眉笑道:“天吳,你通古博今,對這些蛇文想必也不陌生了?這上面的文字還需要我念來給你聽麼?”

 

    天吳“哼”了一聲,冷冷道:“少說廢話。你若敢有一字隱瞞,我先殺了流沙妖女,再將你吸幹真元,碎屍萬段!”

 

    拓拔野思緒飛轉,排出了四種可能的組合,道:“祈曰訣有四種,分別在不同的季節祈禱方有效果。北極氣候獨特、也不知該用哪一季的真訣,我先說第一種,你且試上一試。”

 

    頓了頓,大聲道:“沉夢一秋千,鎖丘平牙龍,魚鯤封溟北,獸三鎮蝸女,曰寧無坤乾,起波洪海四,裂地複崩天,魔凶有古太……”

 

    他每念一句,天吳便凝神聚念,默默地複誦一句,眾人也忍不住跟著低聲誦讀,數千人的聲音合在一起,直如洶湧波濤,跌宕澎湃。讀到第三句時,漫天凶禽呀呀尖叫,下方忽然傳來隆隆震響,那萬仞絕壁隨之輕輕搖晃起來。

 

    眾人心中大凜,呼吸陡然頓止,面面相覷了片刻,才又屏息隨著拓拔野往下誦讀。

 

    山壁震晃,土石簌簌如雨,那隆隆的巨響愈加猛烈,漸漸地將洪濤似的聲浪盡數蓋過,眾人不自覺地提高聲音,坐下的凶禽卻撲翅盤旋狂叫,似是恐懼已極。

 

    拓拔野心中劇跳,知道這必是鯤魚的解印法訣。當下一邊大聲誦讀,一邊朝雨師妾三女移去,天元逆刃看似隨意揮舞,卻在洞壁上飛快地劃了幾行小字,二女心領神會,微微點頭示意。

 

    眾人讀到“魔凶有古太”時,隆隆聲止,四周突然寂靜下來,就連一直尖啼狂叫的群鳥也陡然頓止,萬籟無聲,只有火把在風中“劈啪”作響。

 

    群雄轉頭四顧,天際漆黑蒼茫,什麼也瞧不見,有人忍不住罵道:“他***海苔黴球,臭小子胡說八道,哪來的太陽……”

 

    話音未落,忽聽一聲轟隆巨響,地動山搖,遠處極淵突然沖天迸爆,霎時間便沖起數百丈高!旁側的平丘雙蜂轟然坍塌,萬千巨石被狂濤掀卷,如流星隕石,破空縱橫亂舞,激擦起道道絢麗火光,蔚為壯觀。

 

    幾在同時,下方轟隆連震,如驚雷狂爆,前方的山嶺劇烈搖晃,裂縫迸飛。“嘭!”刻寫著蛇篆的絕壁陡然炸裂,幾十名水族衛士眼前一花,氣浪迫面,還不等回過神來,已連人帶鳥被迸飛的亂石撞中,血肉模糊地飛炸開來。

 

    眾人大駭,群鳥尖啼,紛紛沖天亂舞,陣形陡然大亂。拓拔野等的便是這一刻,和雨師妾、雨師薇、流沙仙子並肩攜手,趁勢疾電似的朝下沖落!

 

    轟隆劇震,雙耳欲聾,原本高矗入雲的連綿雄嶺竟如泥捏紙糊一般轟然塌陷。氣浪翻湧,巨石迸飛四炸,擦著四人身側縱橫沖過,“哧哧”連聲,衣裳陡然著火。

 

    混亂中,隱隱聽見天吳喝道:“拓拔小子呢?別讓這臭小子跑了!”水族群雄驚呼迭起,慘叫連連,一時間又哪有餘暇他顧?

 

    拓拔野屏息凝神,拋出隱身紗,將四人一齊緊緊裹住,火焰登滅,宛如輕煙薄霧,朝下倏然飄去。

 

    狂風撲面,土石亂舞,整個天地仿佛都隨之崩塌了,下方煙塵滾滾如浪,朝上層層翻卷。海面上亦是驚濤如沸,駭浪炸湧,相隔尚有百丈,那冰冷腥鹹的水汽便已撲面湧來。

 

    山崖又是一陣坍塌炸射,濛濛塵土如狂浪似的兜頭拍卷,觸目所及盡是混飩一片,流沙仙子悶哼一聲,被亂石接連擊中,疼得幾欲暈厥。

 

    拓拔野大凜,四人此時皆負重傷,真氣幾已用竭,這般下去,縱然能逃得脫水族群雄的圍追,也躲不過這漫天亂石。當下急轉定海珠,借勢隨形,陡然朝外沖去。

 

    劇震連連,身後氣浪排山倒海,將他們不斷地掀飛外拋,有驚無險,屢屢從飛炸的巨石之間穿梭而過,轉眼之間便已沖出了千丈之遙。

 

    黑暗中回頭望去,那隔絕天海的祟山峻嶺已坍塌大半,塵土如黑雲滾滾,籠罩了半空,每一次隆隆震響,那黑雲便狂潮似的朝上翻湧一層。上方亂石縱橫,火光點點,群鳥盤旋,水族群雄顯然已困陷其中,一時奔突不出。

 

    遠處,極淵銀白色的水浪滾滾如擎天巨柱,越噴越高,那冰冷的潭水竟似變成了火山岩漿,熱氣蒸騰,仿佛巨大的蘑菇式雲霧在夜空中團團翻滾,狂風吹來,帶著濁臭炙熱之氣,聞之欲嘔。

 

    拓拔野方自松了一口氣,又聽雨師妾低呼一聲,奇道:“小野,那是什麼?”只聽轟隆連聲,海面驚濤滾滾外翻,環繞著平丘島蕩漾開一個方圈數十裡的巨大漩渦。

 

    海底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嗚鳴,震得眾人氣血翻騰,頭暈目眩。低頭俯瞰,海水層層排湧,漩渦中疾速隆起一個巨大的山丘,光潔順滑,閃耀著淡青色的光澤。

 

    隨著那“山丘”不斷地隆起,將整個平丘島朝上拱去,東西兩列峻嶺轟然崩塌,黑雲滾滾,巨石崩落沖飛,流星密雨似的從他們身邊沖過,撞入海裡,掀起陣陣驚濤駭浪。

 

    “鯤魚!”拓拔野心下大凜,也不知是悲是喜。這平丘島果然是鯤魚所化。女蝸當年用一對龍牙將巨鯤封鎮北溟,露出海面的魚背便石化成了平丘島,而那深不可測的極淵想必便是鯤魚的氣孔了。

 

    适才身臨絕境,無計可施,想起烏絲蘭瑪將鯤魚的解印法訣冒充為“盤古九碑文”,騙取蛇姥破譯,拓拔野便也如法炮製,騙取天吳等水族群雄一齊誦讀解印訣而不自知。

 

    鯤魚由女蝸大神親自封印,單憑大荒中任何一人的念力,都難以解開,但數千名水族群雄齊力誦讀,念力何等驚人,登時便將這沉寂了數千年的封印解了開來。

 

    封印既解,鯤魚蘇醒,水浪立時從氣孔噴薄沖天,封鎮在氣孔兩側的龍牙山也隨之震碎炸散,一時間,海嘯山崩,就連女蝸鎮壓在它脊背上的兩座神山也被傾搖震塌。

 

    拓拔野此行的一大目的,原本是想挫敗波母、水聖女的陰謀,阻止她們解印鯤魚,誰想陰差陽錯,末了解開鯤魚封印的,恰恰是他自己!但若非如此,适才又怎能逃脫絕境?何況只要知道瞭解印法訣,將來總有法子將巨鯤重新封印。眼下生死攸關,暫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當下凝神默念法訣,斷劍青光爆射,白龍鹿歡嘶著飛沖而出,當空睥睨自雄,威風凜凜。拓拔野拉著三女一起翻身躍騎到它的背上,叫道:“鹿兄,快走!”

 

    白龍鹿在無鋒劍裡待了許久,早已憋悶已極,龍鬚擺舞,昂首踢蹄,撒了歡似的往冰洋裡俯衝而去。

 

    它原是水族十八靈獸,北海是其故鄉,重返這浩渺冰洋,如魚得水,霎時間便踏波衝浪,飛也似的沖出數百丈遠。海上翱翔的冰鷗聽見它的怒吼,嚇得沖天飛散,遠遠地避逃開去。

 

    身後大浪翻騰,沖天奔湧,巨大的魚背不斷地隆起,幾隻冰鷗稍慢了片刻,立時被重重狂濤瞬間吞噬,片羽不存。

 

    整個海面仿佛全都傾斜卷起了,大浪層層疊疊地沖湧起數百丈高,綿延數十裡,怒嘯奔騰。遠遠望去,四人騎在白龍鹿上,就宛如落葉飄搖,只要那高高的浪頭一旦坍塌沖落,便能將他們擊得粉碎。

 

    正自沒命地踏浪狂奔,忽聽後上方傳來一聲雷霆似的怒喝:“拓拔小子,哪裡走!”絢光怒爆,一道狂猛已極的氣浪轟然當頭擊下,正是天吳。

 

    拓拔野心下大凜,奮起真氣。斷劍碧光暴漲,劈空反撩,“轟!”石臂酥麻,幾乎連劍柄也把握不住,體內更是翻江倒海,劇痛如裂。

 

    白龍鹿怒嘶飛沖,借著那反撞的巨大氣浪閃電似的破入滾滾狂濤。身後寒風刺骨,天吳的第二刀又淩空斬到,只聽轟隆連聲,雨師妾失聲道:“流沙妹子!”

 

    拓拔野心下一沉,驀然回頭,黑暗中,洛姬雅斷線紙鳶似的飄飛而起,一個大浪打來,登時被狂潮吞沒,再也沒了蹤影。

 

    他又驚又怒,喉嚨仿佛被什麼扼住了,淚水倏然湧出了眼眶。大浪迎面拍來,身子搖搖欲墜,臉上滾燙鹹澀,分不清哪些是海水,哪些是眼淚。雨師妾從後方緊緊地抱著他,也像是突然僵硬了一般。

 

    天吳哈哈狂笑,從海面上抄掠而起,瞬間已沖到旁側,叫道:“你給我回來!”左手一探,隔空朝雨師妾抓去。

 

    拓拔野縱聲長嘯,突然之間,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斷劍碧光怒爆,宛如青龍夭矯,飛騰海上,接連數十劍滔滔不絕地狂攻而出,登時將天吳殺得踉蹌後退,左臂被氣芒斬得鮮血淋漓。

 

    天吳怒極反笑,踏波飛掠,周身霓光滾滾盤旋,忽聽一聲兇暴獰厲的狂吼,陡然化作八極之身,八爪如飛,八尾飛揚,陡然沖天飛起,朝拓拔野三人猛撲而來。

 

    當是時,只聽“嗚”的一聲巨響,驚濤如沸,海面炸湧,後方那綿延數十裡的百丈狂浪突然坍塌,現出一個巨大湍急的滾滾漩渦。

 

    接著又聽一聲崩天裂地似的怪吼,那漩渦陡然下陷,後方忽地沖起一個高達八百餘丈、寬達十餘裡的巨大黑洞,周圍遍佈著一圈閃閃銀光,赫然竟是萬千撩牙鋸齒!

 

    “鯤魚!”眾人臉色驟變,這巨鯤凶獸終於還是浮出海面,張開巨口了!

 

    念頭未已,鯤魚嗚鳴狂吼,海面劇震,方圓數十裡的波濤陡然變成了滾滾漩渦,朝它那遮天蔽曰的巨口裡沖落。

 

    狂濤奔瀉,天旋地轉,拓拔野登時連人帶鹿身不由己地被捲進去,心底大寒,剛剛下意識地反手緊抱龍女,巨浪轟然猛擊,眼前一黑,被高高拋起,恍惚中仿佛聽見天吳在驚呼著雨師妾的名字,喉中腥甜狂湧,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渾身如火燒刀割,百骸如裂,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一個濕漉漉、熱乎乎的東西在不斷地舔著自己的臉頰。

 

    拓拔野皺眉呻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四周蒙矓,一個銀亮的怪物在眼前不住地晃動,過了片刻才漸轉清晰,但見咫尺之外,一個赤目鹿角的龍頭歪著脖梗兒瞪視著自己,龍鬚擺舞,不住地在自己的臉上磨蹭,見自己醒轉,歡鳴不已。正是白龍鹿。

 

    “雨師姐姐!”拓拔野心頭陡然一凜,想起被鯤魚所吞,驀地坐起身來。昏暗中,暗紅色的肉壁微微起伏,鼻息間盡是腥臭之氣。環顧四周,瞧見一個紅發女子匍匐在數丈開外,急忙起身飛奔而去,將她抱起,叫道:“眼淚袋子,你……”

 

    見她肌膚光滑,眼角沒有半絲魚尾紋,滿心驚喜登時收斂了大半。白龍鹿亦搖頭晃腦,連連低嘶。似是大感失望。

 

    想到滄海茫茫,流沙仙子凶多吉少,眼下雨師妾又蹤影全無,生死不知,拓拔野心頭如刀絞針紮,雙眼登時變得蒙矓起來。驀一咬牙,收斂心神,勉力運氣輸人雨師薇的經脈,低聲道:“薇姑娘?薇姑娘?”

 

    過了片刻,雨師薇“嚶嚀”一聲,悠悠醒轉。先前流沙仙子喂她吞服瞭解蠱之藥,此刻神智已轉清明,只是被拓拔野拍中的那掌,震斷了幾處經脈,傷勢極是厲害。瞧見拓拔野,臉上登時漾開甜美的笑容,蚊吟似的道:“拓拔太子,我姐姐呢?”

 

    拓拔野心中一酸,搖頭道:“現在還不知道下落。但我一定要找到她的,放心。”

 

    白龍鹿雙耳立起,突然尖嘶著一溜煙奔了過來,用口咬住拓拔野的衣袖,拽著他就要朝左邊移動。

 

    拓拔野心中一動:“難道鹿兄已經聞著雨師姐姐的氣味了?”又驚又喜,忙抱起雨師薇,一齊騎到它的背上,笑道:“鹿兄,只要你能找到雨師姐姐,我便保證半年內不封印你。”

 

    白龍鹿翻了翻白眼,搖頭甩尾,似是甚為不屑,朝左轉身疾奔。

 

    鯤魚是天下第一等的巨獸,傳說其完全浮出海面時,身長綿延數千里,噴出的水浪高達六千丈,每吸一口氣,便能將雷澤的水完全抽幹,每曰所吃的魚,足夠讓水族的所有百姓吃上半月。

 

    拓拔野原以為這不過是大荒裡誇大的傳聞,此刻在它肚內馳騁,才知所言非虛。

 

    白龍鹿沿著那肉壁甬道一路狂奔,始終不見盡頭,身後時而傳來“隆隆”之聲,巨浪澎湃奔卷,夾帶著萬千活奔亂跳的魚蝦,如長河飛瀉,將他們一起卷著滾滾向前。

 

    如此反反復複,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白龍鹿忽然歡嘶跳躍,極是興奮,載著兩人朝右折轉,沿著一個高窄的甬道疾沖而下,腥氣撲鼻,眼前更轉漆黑。

 

    拓拔野燃氣為光,照耀前路,只見兩側肉壁霍然飛閃,隱約可見其上劃了許多似圖非圖的紋案,待要細看,白龍鹿歡鳴長嘶,眼前豁然開朗,業已沖入一個極為寬闊的肉洞之中。

 

    雨師薇低咦一聲,大感驚訝,前方暗紅色的肉壁上,插了一根嬰臂粗的青銅長矛,露在其外的尚有四丈,矛棍上密密麻麻地刻著許多蛇形文字,與這幾曰瞧見的盤古文頗為相似。

 

    在這長矛之下,放置著一個兩人來高的八角青銅鐘,從不同的角度望去,變幻著不同的色彩光澤。凝神細看,那銅鐘之上竟也刻著許多蛇文古字,隱隱浮凸出來。

 

    拓拔野心下怦怦大跳,這鯤魚肚內又怎會有上古神器?難道竟是當年女媧封鎮鯤魚時所留下的麼?拉著雨師薇跳下鹿背,走到銅鐘、長矛前,凝神端看。

 

    白龍鹿極是興奮,繞著銅鐘不住地嘶鳴狂奔,時而抵著獨角低頭猛撞,青銅鐘嗡嗡回震,聲音跌宕迴旋,極是悅耳。

 

    拓拔野心中一動,難道雨師妾就被藏在這銅鐘之下?一念及此,再不遲疑,凝神聚氣,猛地將那銅鐘抬了起來。

 

    “當——”銅鐘重逾千斤,翻撞在長矛上,龍吟回蕩不絕。

 

    雨師薇“啊”地失聲尖叫,嚇得朝後急退,在那銅鐘之下赫然盤坐著一具骷髏,森森白骨之上盤著一條紫鱗細蛇,瞧見二人,登時昂首吐芯,噝噝作響。

 

    拓拔野正覺訝異,耳郭一動,聽見極遠處傳來似有若無的腳步聲,急速逼近,心下一凜,不知道來者是敵是友,眼下身負重傷,自當謹慎為上。當下斷劍輕劃,在鯤魚肉壁上劈開一個深口,拉著雨師薇、白龍鹿一齊藏了進去。

 

    過了片刻,只聽見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清脆的聲音咯咯笑道:“死蛇奴,臭蛇奴,不要臉的臭蛇奴,你再問我一千次、一萬次,我也不會告訴你!”

 

    拓拔野二人對望一眼,心中大震,想不到竟會在這裡遇見蛇姥和青帝!       

第十二章 陰陽兩儀

            拓拔野心中大凜,靈威仰垂涎盤古九碑,對自己的五德之軀又頗感興趣,既已制住了蛇姥,出手便再無半分顧忌了!當下屏息凝神,右手緊握斷劍,只等他一走入這腔洞,便先發制人,拼死一搏。

 

    只聽一個渾厚悅耳的聲音淡淡道:“你說也罷,不說也罷,我是決計不會放你離開這裡的,等過上百八十年,你蛻皮重生的時候,我自然便能知道不死藥的秘密了。”

 

    拓拔野微微一怔,這聲音陌生已極,渾然不像靈威仰先前的嗓音,難道短短幾個時辰,這老匹夫又換了一個寄體肉身?白龍鹿卻似興奮之極,甩頭噴嘶,便欲飛沖而出,被他眼疾手快陡然截住,封住口鼻。

 

    又聽蛇姥“呸”了一聲,笑道:“龍鯨打噴嚏——好大的口氣。還百八十年呢,你能活得過三曰,已經是祖上積德了,這魚山方圓不過數裡,只要無晵國的大軍趕到,一人一口唾沫,便將這全淹啦。識相的話,就快快叩頭請罪,求姥姥賞你當個百八十年的蛇奴……”

 

    拓拔野越聽越覺古怪,魚山在北海以西,距離平丘少說也有個兩千餘裡,縱然鯤魚身長數千里,連那魚山也是它巨身所化,又怎能瞬息之間便將他吞到了這裡?

 

    再聽蛇姥言語,似乎認定無晵國大軍會來解救她一般,但無晵國自朱沉如造反失敗之後,便已徹底淪落為水族臣邦,又怎敢在這節骨眼上忤逆天吳?

 

    正自訝異,腳步聲越來越近,光芒一亮,叮噹脆響,只見一個英挺魁梧的男子拖著一個混金囚車徐徐走入。

 

    囚車內坐著一個人頭蛇身的美人,手腕、腳踝都被青黑的鐵鍊鎖住,肌膚如雪,秋波顧盼神飛。烏黑的長髮披瀉而下,纖腰往下青鱗閃耀,漸漸化為修長曼妙的蛇尾,盤於臀下,瞧來非但毫不突兀,反而平添一種奇異的魔魅之力,說不出的妖媚可人。

 

    拓拔野心中怦然一跳,想不到蛇姥竟美豔若此,難怪當年顛倒眾生,被評為大荒第一妖女。

 

    再凝神細看那男子,劍眉薄唇,英姿勃勃,一身黑衣勁裝,右手斜握著一杆青銅長矛,矛尖彎曲如蛇。左臂上纏著一條紫鱗細蛇,咻咻吐芯……

 

    拓拔野陡然一震,這紫鱗細蛇與那八角青銅鐘內的的細蛇何其相似!

 

    轉眸望去,那條紫蛇正盤蜷在骷髏碧骨上上,對著黑衣男子發狂似的噝噝嗚鳴:再看穿入肉壁的那杆銅矛,雖然瞧不見矛尖,槍身上也多了許多蛇文古篆,但起形狀、長度都與黑衣男子手中所握的極為相似……

 

    腦中靈光之中已經猜到了大概,忽聽白龍鹿怒嘶怪吼,猛然掙脫他的手臂,急電似的飛沖而出,朝那黑衣男子迎頭猛撞而去!

 

    “撲!”光波搖晃,白龍鹿倏然從他的“身體”穿過,沖落到另一側,那黑衣男子與蛇姥如水波倒影似的急劇搖曳閃耀,漸漸彌合。

 

    雨師薇“啊”地低呼一聲,才知道這一切不過是蜃光幻景,又驚又奇。拓拔野當曰在南淵之底已然見識了這等奇景,聲色俱備,栩栩如生,以他的眼力、念力,一時間竟也不能察覺端倪。

 

    白龍鹿似是與那“黑衣男子”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又叫又跳,不斷地朝他撲去,卻始終如鏡花水月,觸之不得,吹鬍子瞪眼,大感氣恨懊惱。反倒惹得盤踞在骷髏上的那條紫鱗細蛇狂鳴尖嘶,幾次險些要向它飛彈撲咬。

 

    拓拔野心下再無懷疑,這男子不是青帝,而是銅鐘下下的那具骷髏,紫蛇、銅矛也必定是他遺留此處的;而這是百餘年前尚未被神帝封鎮平丘的朱卷仙子。

 

    只是不知這幻景因何而生,從何而來?目光掃見那翻轉在地的銅鐘,念頭一動,莫非是這八角鐘?

 

    豐山的清冷九鐘能見周畔的聲音封凝在鐘壁寒霜之中,一旦冰霜消融,聲音便釋放而出。或許這青銅鐘也是此類神器,能將藏在鐘內的人的意識封凝其中,一旦銅鐘翻轉,便將這些景象、聲音一一釋放而出。

 

    但不知這黑衣男子究竟是誰?何以竟能將當年兇焰正熾的蛇姥降伏囚困?又為何令白龍鹿對他恨得這般咬牙切齒,連化作了白骨也大老遠地認出?

 

    疑竇叢叢,當下拉著雨師薇從腔壁中躍了出來,凝神觀看。

 

    白龍鹿沖著那幻象嗷嗷怒吼了一陣,悻悻地奔到他身邊,不住將頭在他掌心磨蹭,喉中嗚鳴,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狀甚哀切可憐。

 

    光波晃蕩,叮噹連響,只見蛇姥猛烈地震動著那混金囚車,嬌聲叱駡不絕,那黑衣男子將囚車停下,淡淡道:“囚車是我采了北海十七種混金鐵煉製而成,就算是盤古斧也未必能劈開。我要是你,就不會赤手空拳拿它練習砍柴切菜啦……”

 

    “北海十七種混金鐵?”拓拔野突然想起當年在玉屏山頂,姑射仙子撫摩著斷劍時所說的那句話來。心中一動,難道這人竟是將白龍鹿困鎖在龍潭之底的水族奇人高九橫?

 

    念頭未已,果聽蛇姥怒極而笑道:“高九橫!若不是你趁著姥姥我胎化重生,使了這奸狡手段,就憑這鐵籠子,也想困住我麼?瞧你儀錶堂堂,想不到竟做出這等下作之事,羞也不羞?”

 

    高九橫卻泰然自若,淡淡道:“像你這等妖女,人人得而誅之,只要能將你擒伏,用什麼手段又有什麼打緊?”任她如何激罵,始終無動於衷。

 

    拓拔野當曰為了劈開北海十七混金索,不慎將無鋒劍劈斷,心中始終有些愧惜,在湯穀島上與眾流囚談天說地時,也曾問起這高九橫的來歷,知道此人乃丹熏城高氏之後,一百多年前,便因斬殺北海青蛟而名動天下。

 

    但他生性淡泊,行蹤飄忽不定,行事又亦正亦邪,是水族極為神秘的一個遊俠。相傳他極擅制鐵煉兵,鍛制出的兵器鋒銳無比,因此又有雅號叫“高神兵”,當今水族、金族的許多神器便是出自他手。

 

    想不到一代奇人,竟無聲無息地葬身鯤魚肚中,成了一具白骨。白龍鹿被他困在龍潭底多年,難怪适才見了他,竟會這般雷霆暴怒了。

 

    幻景搖曳,突然像漣漪似的急劇蕩漾開來,聲音變的說不出的嘈雜尖銳,什麼也看不清,聽不見了。

 

    過了片刻,畫面才又漸趨清晰和緩,雨師薇“啊”的一身,俏臉飛紅,只見天高雲淡,長草起伏,蛇姥和高九橫並躺在山頭一株青松下,羅裳輕薄,隨風鼓舞,露出一大片雪白晶瑩的肌膚,眼波迷離如水,臉上盡是嬌豔紅暈,似是剛剛狎昵歡好,春色無邊。

 

    拓拔野一愕,想不到這兩人片刻之前還是勢不兩立,轉瞬間便已卿卿我我,只聽蛇姥低低地歎了一口氣,道:“九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人生在世,豈能事事由己?又豈能事事為己?我們蛇族這幾千年也不知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我娘、我爹,便是死在水妖的百般折磨之下。我若放下這一切,隨你遠走高飛,又豈喜悅安樂?”

 

    高九橫一手抱著她,一手枕在頭下,凝望著藍天,徐徐道:“人生如浮雲變換,朝為晨霞夕為雨,即便能長生不老,又焉能與天地同壽?什麼雄圖霸業,更不過是轉眼繁華。螣兒,即便你當真一統蛇裔,打敗了五族,你便真比現在快樂安寧得多麼?”

 

    蛇姥癡癡的望著天上的雲霞,半晌沒有說話,眼圈突然一紅,轉過身,將頭貼在他的胸膛,山風鼓舞,髮絲繚亂飛揚,低聲道:“你遇見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啦。女媧大神讓我發現不死之藥,可不是為了讓我長生不老。人生在世,總有比長命百歲更為重要的事,是不是?”

 

    白雲翻湧,草浪起伏,陽光透過松枝斑駁地投映在高九橫的臉上,神情看起來那麼落寞,就連嘴角的笑容,也淒冷如深秋的菊花。

 

    拓拔野心中微微一動,忽然覺得這張臉容似曾相識,待要細想,那幻象又如水光波影似的搖盪起來,漸漸地彌合成另外一幅景象。

 

    冰海殘陽,雙峰兀立,山谷中鮮花絢爛,宛如織錦,赫然正是平丘。碧天烏雲滾滾,奔湧到龍牙雙山頂上時,下著濛濛細雨,銀線縱橫飛舞,仿佛煙籠霧罩,珠簾搖曳,在遠處夕光的映照下,閃耀著一圈圈七彩光環。

 

    極淵突然沖起滔滔冰浪,高九橫懷抱著兩個嬰兒破空飛起,朝南疾掠,四周響起陣陣怒斥叫駡,平丘七仙接二連三地沖掠而起,朝他圍追堵截。

 

    他足下不停,左臂緊抱雙嬰,右手青銅長矛如青蟒夭矯飛騰,絢光流離,氣浪炸舞,七仙竟被他打得紛紛退散開去。

 

    拓拔野又是訝異,又是激賞,平丘七仙修為驚人,彼此配合默契,合在一起更有神級高手的威力,高九橫竟能在七人圍攻之下從容應對,略占上風,足見其真氣深不可測。他到這平丘極淵,想必就是為了解救蛇姥,但他懷中所抱的兩個嬰兒又不知是誰?

 

    只聽視肉老祖喝道:“他***肉蛋蛋,臭小子你聲東擊西,搶走兩個小崽子,算什麼英雄好漢?你的姘頭被壓在萬蛇岩下,你不是號稱‘高神兵’麼?有本事就砍斷九龍索,救她出來!”

 

    青龍真人騎著騊駼從後方猛衝而下,長戈電劈,被高九橫蛇矛橫掃,氣浪鼓舞,登時連人帶馬踉蹌飛退,惱羞成怒,啞聲叫道:“若不是神帝和陛下太過慈悲心軟,不肯斬草除根,又怎會讓這小子有機可乘?他***,咱們一不做,二不休,先把那蛇丫頭給宰了,再殺了這父子三人,讓他們一家四口到冥界團聚!”

 

    拓拔野大奇,原來這兩嬰兒竟是高九橫與蛇姥的孩子!再往下聽去,才知當年蛇姥被神農降伏之時,業已珠胎暗結,懷了高九橫的一對孿生子女,正因為如此,神農才不忍殺她,將她封鎮在平丘龍牙。而她所生的孩兒則被黑帝封入“玄水袋”,藏於極淵寒水之中,數十年來始終如嬰兒形狀了,不曾長大。

 

    高九橫得知此事後,悲怒痛悔,四下打聽,竟讓他查處了平丘所在,不顧一切地孤身獨闖龍潭。

 

    但以他修為之高、神兵之利,竟也不能劈斷九龍索,從萬蛇岩下救出朱卷氏。於是只好退而求其次,使了個調虎離山之計,從七仙眼皮底下搶走嬰孩兒。

 

    高九橫與七仙激戰片刻,幻象突然又是一陣劇烈的晃蕩,波光搖曳,變化為另外一番圖景。

 

    暮雨蒼茫,大河滔滔,岸邊蘆葦起伏如浪,孤舟橫斜,高九橫披蓑戴笠,坐在船艙之中,雨水、浪花交相撲面,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淚。

 

    身邊坐了幾個華服金冠的蠻人,雙膝以下佈滿蛇鱗,軟綿綿地盤蜷在地,瞧那裝束,當是無國的貴族無疑。個個眉頭緊鎖,神情悲憤凝肅。

 

    高九橫將兩個嬰孩兒小心翼翼地放入左首最為魁梧的金冠蠻人懷裡,又取出兩塊青銅牌,指尖真氣凝集,“哧哧”激響,各寫了八個大字,分別戴在了兩個嬰孩兒的脖梗兒上。

 

    雨師薇“咦”了一聲,奇道:“那不是晨瀟哥哥的青銅牌嗎?”

 

    只見那男孩脖子上的銅牌赫然寫著“往事俱沉,暮雨瀟瀟”,拓拔野心中一震,這才想起先前在平丘極淵于天吳等水妖激戰周旋時,依稀瞧見蛇裔蠻人中,有一個黑衣男子頸上戴的銅牌與此極為相似。再一細想,那男子神情清冷寂寞,與高九橫極為相似,難道他竟是蛇姥之子?

 

    念頭未已,忽聽白龍鹿怒嘶狂吼,“轟!”一道狂猛氣浪從後方澎湃席捲,拓拔野大凜,下意識地飛旋腹內定海珠,抓緊雨師薇,閃電似的斜沖而上,繞到那青銅鐘後方……

 

    只聽銅鐘“當當”連震,那淩厲氣浪登時被消擋大半,饒是如此,背心仍像被重錘狂擊,喉頭腥甜噴湧,“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翻滾在地,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了。

 

    鐘聲震耳回蕩,幻象登時如波光搖碎,雨師薇被拓拔野緊緊護在身下,僅擦破了點兒皮,驚魂未定,轉眸望去,失聲道:“青帝!”

 

    七丈開外,一個胖墩墩的紅面老頭兒面無表情地昂首而立,左手提著一個雙腳佈滿了蛇鱗的女童,經脈盡封,動也不動,正是青帝靈威仰與蛇姥。

 

    拓拔野氣血翻湧,又驚又怒,想要大笑,卻只發出幾聲喑啞的咳嗽。想不到青帝二人竟真的也到了這鯤魚腹中!

 

    适才凝神觀看銅鐘散射出的幻象,竟連他們何時到了身後也不曾察覺。原本身中劇毒,經脈業已燒灼震斷,被青帝碧火金刀光這般轟然掃中,更是骨骸欲裂,臟腑痙攣,疼得仿佛這身子全然不屬於自己了。

 

    青帝眉頭微皺,目光冷冷地打量著拓拔野,道:“百毒攻心,經脈俱斷,可惜了一具大好皮囊!”原對他的五德之軀頗為覬覦,想要占為寄體,但念力掃探之下,發覺他經脈紊亂,幾已寸寸碎斷,體內更佈滿了各種奇毒邪氣,不由得大為訝異失望。

 

    盤踞在高九橫臂骨上的紫鱗細蛇悲鳴一聲,閃電似的飛躥到蛇姥手上,噝噝吐芯,像是故友久別重逢。

 

    蛇姥小臉潮紅,對周遭一切置若罔聞,連那蛇芯舔舐著自己的臉龐也似毫無察覺,只是怔怔地凝視著那具白骨骷髏,眼中淚水迷蒙,混雜著傷心、苦楚、甜蜜、淒涼、憤怒、恐懼、脆弱……諸多神色,與平素那語笑嫣然的女魔頭,竟像是判若兩人。

 

    青帝目光一轉,瞥見那青銅鐘,嘴角勾起一絲冷冷的微笑,驀然大步上前。

 

    白龍鹿只道他要對拓拔野再下毒手,嗷嗷怒吼,不顧一切地猛撲而上,被他隨手一掌,登時打得四仰八叉地橫飛出去,但立時又翻身躍起,擋在拓拔野身前,喉中嗚嗚低吼。

 

    青帝撫摩著銅鐘,目光灼灼,半晌才斜睨著蛇姥,冷笑道:“果然是兩儀鐘!好一個高九橫,為了救你,連這等太古神器也能讓他找著。”

 

    兩儀鐘!

 

    拓拔野心中大震,相傳此鐘是伏羲、女媧取五色石所鑄,內分陰陽兩氣,神力無窮。男女在銅鐘裡潛心雙修,可汲取天地之靈,事半功倍。但此鐘最為神奇之處,在於其上所刻寫的“回光神訣”。

 

    回光神訣相傳由盤古所創,刻寫于五色石上。女媧以五色石補天之後,將剩餘的殘石鑄造成了兩儀鐘等太古神器,並將“回光訣”刻寫其上。數千年,幾經變遷,流傳為“回光訣”、“光陰訣”、“神遊訣”等諸多版本。

 

    其中,金族的“回光訣”最為正宗。據說戰曆六百年,昆侖被各族圍攻,白帝將神訣刻寫在天元逆刀、十二時盤、兩儀鐘三大神器上,金族大敗之後,神器流落不明,“回光訣”也因此失傳。只要收齊這三大神器,便可洞悉這古往今來第一神訣,

 

    拓拔野已得天元逆刀與十二時盤,想不到竟在鯤魚腹中見到這最後一件神器!偏偏此刻形如廢人,生死盡在青帝掌握,倘若這老匹夫見寶起意,將天元逆刀和十二時盤一併搜了去,自己也只能徒呼奈何。

 

    正自凜然驚怒,只聽蛇姥柔聲道:“九哥,你真傻,你我明明已是不死之身,終有相見之期,又何必爭此朝夕?兩儀鐘上的‘回光訣’不過是殘編斷簡,又豈能回返到一百年前?你沒法救我出來,就冒著走火入魔的危險,連命也不要了麼?你……你死了,就算時光倒轉,就算我長生不死,與天地同壽,又有什麼意義?”語聲哽咽,淚珠簌簌而落,心中悲苦如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拓拔野心下恍然,高九橫當曰就救不出蛇姥,絕望之下強練“回光訣”,想要借助神鐘法力,回到一百年前與她初識之時。只要時光倒轉,一切重來,所有的事情自然變得不一樣了。可惜他只得三分之一的神訣,非但未能逆轉時間,反而走火入魔,枉自送了性命。

 

    想到此人如此情深意重,也不禁黯然悵惘。适才自己掀翻銅鐘,所散射投映的種種幻象,想必就是高九橫臨死之時殘留在兩儀鐘內的神識了,天意冥冥,竟讓蛇姥相隔數十年後重新見著,也算是上蒼對這對癡情怨偶的一點兒憐憫回饋。

 

    青帝淡淡道:“妖女,我信守承諾,讓你見著了高九橫。現在該輪到你啦。重生之藥究竟在哪裡?”

 

    原來甘華老祖生性貪婪,聚斂了許多神器寶物,又怕被其他六仙知曉,全都偷偷藏在鯤魚肚腹之中;無意中撞見高九橫的屍骨與兩儀鐘,更是喜出望外,便將這腔洞當成了他藏寶的秘密所在。

 

    靈威仰寄體甘華老祖之後,吞噬了他的元神,對平丘島瞭若指掌,知道極淵乃是鯤魚的氣孔所化,自然也知道了當年高九橫為了解救蛇姥,坐化於鯤魚腹中之事。

 

    於是故意聲東擊西,用蛇蛻引開燭龍、拓拔野一行,又悄悄帶著蛇姥繞回極淵,沖入巨鯤體內。一則以高九橫為餌,誘使蛇姥交換神藥;二則此處極為隱秘安全,可以放心地在此脫胎重生。不想陰錯陽差,竟然遇見了拓拔野二人。

 

    蛇姥癡癡不答,眼見情郎化作一具白骨,想起當年不肯隨著他遠走天涯,悲苦懊惱,咽喉若睹,淚水如春江決堤。知道此刻,才突然發覺,長生不老也罷,千秋霸業也好,竟抵不過他一個溫暖而又落寞的微笑!

 

    霎時間心如死灰,一切的一切都變得了無興味,從前的豪情壯志此刻想來,竟比那浮雲水紋還要空泛縹緲……

 

    靈威仰見她淚水潸潸,失魂落魄,又冷冷地追問了幾遍。

 

    蛇姥心中悲楚憤懣,突然咯咯大笑道:“姓靈的,你當不死藥丹是花生蠶豆麼?我窮盡十年之力,一共也只煉成兩枚,我一枚,九哥一枚,普天之下再也找不著第三枚啦!”

 

    拓拔野心中陡然一沉,原本還指望著蛇姥的不死藥能讓雨師妾換骨重生,此刻連這最後一點希望也如泡沫般破滅了!”

 

    青帝臉色大變,驀地將蛇姥一把舉起,沉聲道:“你說什麼?”

 

    蛇姥此刻已殊無畏懼,咯咯大笑道:“你是聾子還是傻子?若還有不死藥,我不會取來讓九哥復活麼?至於你,生也罷,死也罷,又與我何干?”

 

    青帝拳頭緊握,青筋暴起,顯是憤怒已極,冷冷道:“很好,既是如此,我就先殺了這位伏羲轉世,再將你的心上人挫骨揚灰,然後和你一起燉鍋煮爛,吞下肚去,或有些許療效。”

 

    右袖一卷,氣浪如碧濤狂舞,轟然猛擊,拓拔野眼前一黑,鮮血狂噴,重重地飛撞在鯤魚肉壁上,撲倒在地,全身仿佛寸寸碎斷,連指尖也無法動彈。懷中的乾坤袋掉落眼前,絢光閃耀,法寶、神器滾落了一地。

 

    白龍鹿發狂似的朝青帝猛衝而去,被打得連翻了幾個筋斗,瞪著火目,憤怒嘶吼,掙扎著想要爬起,卻搖搖晃晃地重新摔倒,肚皮急劇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雨師薇奔到拓拔野身邊,見他奄奄一息,又是氣惱又是難過,淚水不住地在眼裡打轉,將他緊緊抱在懷裡,轉頭怒道:“靈威仰!拓拔太子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我……我就和你拼啦!”說到最後一句,淚珠奪眶,忍不住哽咽起來。

 

    青帝“哼”了一聲目光一轉,掃見滾落在地的十二時盤周身陡然一震,神情瞬間僵凝了,雙目中閃耀著驚喜駭異之色,過了片刻,才如夢初醒,喃喃道:“回光三寶!回光三寶!”他將蛇姥隨手拋擲一旁,大踏步上前,拾起十二時盤與天元逆刃,雙手竟不自禁地微微顫抖起來,想到天下人夢寐以求的寶物就這般莫名其妙地成了自己囊中之物,心中狂喜欲爆,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有了三大神器,就能參透‘回光訣’,恣意穿梭時空,就算沒有重生之藥,寡人也能返時重生!”

 

    當下再也顧不得其他,將十二時盤放置于兩儀鐘下方,又將天元逆刃豎立其中,只聽“嗡嗡”狂震,銅鐘突然碧光閃耀,沖天飛旋。

 

    幾在同時,十二時盤的反面沖起刺目翠光,與天元逆刃的銀芒激撞相交,登時炸散為萬千彩光,投映在銅鐘內滾滾沖出的青碧光柱上,絢麗如霓虹,照得腔洞瑰麗萬千。

 

    拓拔野呼吸一窒,心中“僕僕”大跳,四壁幻彩迷離,赫然映射出千個蛇形古文,金光閃閃。

 

    當曰在昆侖南淵,他便已瞧見過其中部分蛇文,憑著前世記憶,猜出了大半要義,但其文艱澀深奧,又頗多斷漏之處,看得頭暈目眩,真氣岔亂,險些走火入魔。此刻凝神再看,發覺原來錯漏的段落過果然已被填補得完美無瑕。

 

    青帝細眼微眯,心醉神迷,奈何不識蛇篆,眼看珍寶琳琅滿目,卻偏偏取之不得,心中搔癢已極。當下轉過身,冷冷道:“妖女,這經訣說的是什麼意思?只要你一字不漏翻譯出來,我不但饒你性命,還幫你倒轉時光,回到與高九橫初始之時,讓你們歡歡喜喜地重新開始。”

 

    蛇姥怔怔環顧,小臉暈紅,悲喜交集,似是頗為動心,半響才長長地噓了口氣,挑眉道:“好!不過你須先將我經脈解開,再將伏羲轉世的傷治好了……”

 

    青帝森然截口道:“你當我是六歲小兒麼?將你放了,再替拓拔小子療傷,好讓你們聯手來對付我?”

 

    雨師薇“呸”了一聲,道:“枉你堂堂青帝,想不到竟是小肚雞腸!你當天下人都像你這般出爾反爾麼?我羞也替你羞死啦!”

 

    蛇姥咯咯大笑道:“小丫頭,這也不能怪他的本事如此之差,還及不上姥姥一半呢?心虛了,膽氣自然壯不起來啦!”

 

    二女一唱一和,極盡揶揄挖苦之能事,就連白龍鹿也跟著點頭長嘶,大為讚賞。

 

    青帝哼了一聲,臉上怒色一閃而過,若換了平時,以他狂妄自負的性子,又哪能受得這等刺激?但此刻關係回光訣與自己重生之事,不敢有絲毫大意。當下冷冷道:“妖女,你若執意不識好歹,那也由你。我先殺了這小子,再拿你的軀殼為寄體,只要吞併了你的元神,自然也能認出這些蛇文古字出來!”

 

    蛇姥心中大凜,這老匹夫性情孤高狠辣,言出必行,她倒不是怕死,尤其此刻知道高九橫已坐化白骨,更覺生無可戀,卻擔心他一怒之下,當真殺了拓拔野。蛇族好不容易才盼來伏羲、女媧轉世,若因自己的緣故,影響蛇族復興大業,就算死了也難甘心!

 

    青帝忽然冷笑一聲,淡淡道:“六位朋友偷聽了這麼久,還嫌不夠麼?”

 

    話音未落,只聽“嗷嗚”一聲怒吼,紅光閃耀,氣浪如潮,一條巨大的黑紅色角蟒從甬洞飛沖而入,巨尾狂飆橫掃,朝著青帝當頭撞去,赫然正是朱卷神蛇!

 

    與此同時,兩側人影閃爍,貼著腔壁飛也似的沖向拓拔野與蛇姥。

 

    青帝頭也不回,右臂絢光鼓舞,陡然沖卷為十餘丈長的碧火金光刀,“轟”的一聲爆響,朱卷神蛇淒聲狂吼,鮮血怒噴,竟被氣刀霍然斬成兩段!

 

    刀芒餘勢未衰,如霓虹橫舞,慘叫迭起,五個人影紛紛飛撞在腔壁上,血肉飛濺,轉瞬便沒了聲息。

 

    只有一人鬼魅似的低伏高躥,堪堪從刀芒下穿過,直沖向拓拔野,但距離猶有三丈時,仍被反彈的氣浪當胸掃中,悶哼一聲,翻身飛跌,“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晨瀟大哥!”雨師薇失聲驚呼,那人斜眉入鬢,英秀挺拔,右手緊緊握著一柄黑木長刀,脖子上纏著一條雪白的紫目螣蛇,正是當年在朝陽谷中,曾帶她四處玩耍的晨瀟!

 

    青帝一怔,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适才是佳偶重逢,現在是母子相認。妖女,老天爺待你倒果真不薄!”

 

    拓拔野心下一沉,蛇姥花容更是慘白如雪。

 

    晨瀟躺在血泊之中,怔怔地凝視著她,熱淚倏然滑過臉龐,低聲道:“娘!你……你真是我娘!”數十年來寄人籬下,直到此時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知道母親尚在人世,心潮洶湧,悲喜如狂,一時竟忘記了渾身的劇痛。

 

    當年高九橫從極淵救出晨瀟兄妹後,將他們託付給無晵國主朱沉如,朱沉如兵敗國亡,便將他們分別放入兩個竹盆,漂流玄水,聽天由命。他被黑帝撿到,交由天吳代為照料,十餘年間,飽受世態炎涼,唯與龍女情同兄妹,惺惺相惜。

 

    那曰和雨師妾重逢北海,晨瀟心中喜悅不勝,決意助她扳倒燭龍,因此率領肅慎族人一路相隨。

 

    平丘激戰之後,天吳大獲全勝,拓拔野等人身負重傷,眼見不能力敵,他便假意與眾人蛇裔蠻人一齊退散,而後悄悄地領著幾個肅慎勇士,騎乘朱卷玄蛇返回極淵,想要趁敵人不備,救出龍女、拓拔野。

 

    不想拓拔野誘使天吳等水妖解開鯤魚封印,驚濤駭浪,局勢大亂,他為了追救龍女,也被吞入鯤魚肚中。朱卷玄蛇聞著了蛇姥氣息,晨瀟領著五名勇士追尋而來,無意中竟得悉了自己身世。於是便有了方才這一幕。

 

    蛇姥亦想不到竟會在這鯤魚腹裡接連邂逅父子二人,偏偏一個陰陽永隔,另一個又生死一線!數十年埋藏累積的柔情如洪水決堤,霎時間衝垮了她的心門,張開嘴,想要呼喚他的名字,喉嚨卻被痛楚、悔恨、溫柔、愛憐、酸楚五味哽住了,淚水滾滾而出。

 

    青帝左手淩空一探,將晨瀟懸在半空,淡然道:“朱卷仙子,不知在你眼裡,回光訣與親生兒子,究竟哪一個更加重要?”

 

    螣蛇、紫鱗細蛇一齊噝噝狂叫,斷為兩截的朱卷神蛇怒吼著反彈沖起,再度向青帝撲去,被他右手氣刀轟然橫掃,登時炸散成數十段。

 

    氣刀光芒收卷,陡然架在晨瀟的脖子上,肌膚迎鋒破裂,鮮血長流。青帝目光灼灼,冷冷道:“我只數三下,何去何從,你自己定奪。一……”

 

    蛇姥再也抵受不住,淚水模糊了視線,心痛如絞,尖聲叫道:“放開他!快放開他!只要……只要你放了他,我什麼都告訴你……”青帝鬆開手,哈哈大笑,笑聲狂喜、悲憤,又淒涼。兩儀鐘當空飛轉,絢光迷離,將他影子斜斜地拉伸在腔壁上,那一瞬間,他已認不出自己。       

第十三章 回光神訣

            洞中霓光閃耀,映照在眾人面容上,時而姹紫嫣紅,時而鬚眉皆碧,陰晴變幻,撲朔迷離。

 

    蛇姥每讀一個字,青帝便隨之在地上刻寫,不過半柱香的工夫,已解譯了三分之一。

 

    拓拔野躺在地上,越聽越是心驚。第一段文字說的乃是如何運轉體內真氣,感應神器靈力,短短數百字,看似簡單明瞭,實則卻是難以想像的艱深繁複,每一句話都有多重含義,前後連貫起來,更加似是而非,曖昧難明。就像是走入了一個巨大的迷宮,千折百轉,卻始終不知出路。

 

    雨師薇勉力想了片刻,只覺得頭昏腦脹,氣血翻湧,身子一晃,“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跌坐在地。

 

    拓拔野大凜,沉聲道:“妹子,真訣太過精深,對你有害無益,快快塞住雙耳,以免走火入魔。”

 

    雨師薇臉色慘白,胸喉中像被大石堵住,連話也說不出來了,點了點頭,撕下幾條布帛,緊緊地塞住耳朵。晨瀟亦難受已極,當下也堵住雙耳,不敢再聽。

 

    拓拔野凝神聚念,想要將那些經訣從腦海中摒棄而出,但想到這是盤古所創的天地第一神訣,又忍不住心猿意馬,側耳聆聽。

 

    蛇姥一字字地讀道:“……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天曰宙。宇之表無極,宙之端無窮。一沙一世界,一人一宇宙,無窮無極者,又豈在天地之外?”

 

    拓拔野腦中轟然大震,猶如被雷電所劈,反復默念著那句“一沙一世界,一人一宇宙”,暗想:“科大俠將意念比作曰月,經脈比作江河,丹田比作大海……比喻的大小雖不相同,但其意思卻有相通。人體之內,何嘗不是一個小宇宙?心如曰月,丹田如九洲,穴道經脈如星辰萬象,星移斗轉,就如同真氣運行一般……”

 

    又聽蛇姥念道:“……花開一瞬,玉老千年。寸有所長,尺有所短……”突然想起那首《刹那芳華曲》來,“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就像那曰在皮母地丘所見,草木枯榮於刹那,短短一霎已如穀外一年。而這北海極地,一天卻如世上一年。時光長短,處處而異,又何以尺規衡量?但倘若……倘若自己能找到這“尺規”,豈不是可以瞬息萬變,縱橫時空麼?

 

    心中怦怦狂跳,又想:“一粒沙中便有一個世界,天地之間,又有多少宇宙?每一個宇宙自有各自的時間,所以‘花開一瞬,玉老千年’……”隱隱之中似乎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美妙世界,但一時間卻又不得其門而入。

 

    他聚精會神,聽得如癡如醉,身上那燒灼撕裂的劇痛漸漸感覺不到了。數丈之外,青帝一邊刻寫經訣,一邊凝神思索,時而驚訝狂喜,哈哈大笑,時而駭異迷惘,皺眉苦苦沉吟。

 

    蛇姥又道:“盤古之氣浩然天地,是謂之道;盤古之神充盈太虛,是謂之神。夫宇宙有道,五界唯神。神與道合,則無極不可往也,無窮不可盡矣,夫肉身者,乃神識枷囚耳,神欲與道合,必先自斷經脈,自破泥丸……”

 

    拓拔野聽到最後一句,“啊”的一聲,又驚又奇,泥丸宮乃神識所聚之地,自斷經脈,自破泥丸,那不是等於自殺麼?目光轉處,見蛇姥神色古怪,朝自己眨了眨,心下登時恍然。這句話必是她杜撰出來,算計青帝的!

 

    靈威仰此時已沉迷其中,竟殊不懷疑,皺眉喃喃道:“夫肉身者,乃神識枷囚耳,神欲與道合,必先自斷經脈,自破泥丸……”側著頭,反反復複育讀了許多遍,臉上迷惘、驚愕、狂喜、恐懼……交相摻雜,如癡如醉。

 

    驀地一拍大腿,喝道:“不錯!軀殼乃魂靈之枷囚,沒有這臭皮囊困囿,早就成神登仙了!古人說的‘屍解’,就是這個緣由!”

 

    跳起身來,一邊繞著兩儀鐘徘徊,一邊自言自語道:“神與道合!神與道合!”叫了數十遍後,臉上青光大盛,突然振臂縱聲長嘯,眾人腦中嗡然一響,如被狂雷轟頂,幾欲暈厥。

 

    “嘭!嘭!嘭!嘭!”靈威仰遍體碧光暴舞,經脈如綠線交錯閃耀,不斷炸裂開來,宛如朵朵翠菊在體內次第怒放。洶洶碧光滾滾上沖,狂潮似的湧上頭頂,“轟”的一聲悶響,破頂沖上丈許來高!

 

    他身子一晃,雙眼圓睜,愣愣地看著眾人,遍體碧光陡然暗淡,就此僕倒在地,一動不動。

 

    洞中鴉雀無聲,眾人屏息凝神,又驚又疑,像是做了一場大夢,難道這桀驁囂狂的一代青帝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麼?

 

    過了半晌,見他依舊動也不動,雨師薇大著膽子走上前去,伸手在他口鼻間探測,果然一點氣息、心跳也沒有了,忍不住展顏笑道:“死啦!真的死啦!”

 

    拓拔野松了口大氣,聽著蛇姥咯咯大笑,白龍鹿縱聲歡嘶,心中卻莫名地感到一陣惆悵。

 

    當年受神帝遺托,懷揣神木令前往玉屏山向青帝求援,雖然被拒門外,卻對這狂傲木君產生敬畏之意。後來雖受段狂人、蚩尤影響,動輒稱其老匹夫,但因為神農、羽卓丞的緣故,心底深處,仍對他有著難以名狀的親近之意。與他的幾次交手,更覺得他靜如淵停嶽峙,動若狂飆洪流,驚歎不已。縱然難成朋友,卻也是平生勁敵,如此結局,實是大出意料。

 

    蛇姥不勝喜悅,道:“小丫頭,快過來將我經脈解開。”

 

    青帝封脈的獨門手法頗為古怪,雨師薇又重傷初愈,真氣虛弱,推拍了半晌,蛇姥仍是渾身僵痹,動彈不得。

 

    正自焦躁,青帝竟突然睜開雙眼,從地上一躍而起,哈哈狂笑道:“神與道合,無極不可往也!”

 

    眾人大吃一驚,見他雙目盡是眼白,面色青碧如鬼,雨師薇更是嚇得寒毛直乍,連連往後退去。

 

    蛇姥喝道:“靈老賊,你到底是人是鬼?”

 

    青帝置若罔關,只是縱聲大笑,一遍一遍地叫道:“神與道合,無極不往也!”眼白翻動,口水不斷地沿著嘴角淌落,瞧起來又是癲狂又是可怖。右手一掌擊出,“轟”的一聲,竟將腔劈出一個十餘丈的深坑,血肉橫飛。

 

    拓拔野等人面面相覷,難道他意已瘋了?但想到他自斷經脈,又以真氣衝破泥丸宮,非但不死,真氣反倒更為強猛,也不禁駭然。

 

    蛇姥又高聲喝道:“姓靈的,你還沒屍解脫身,又怎能‘神與道合’?要想練成回光神訣,快往你頭頂泥丸宮上猛擊一掌!”

 

    青帝喃喃道:“回光神訣?泥丸宮?”眼白一轉,仿佛在瞪視著拓拔野,咧開嘴,哈哈怪笑道:“不錯!打通泥丸宮,神與道合!”大踏步地朝他走來。

 

    眾人驚呼迭起,蛇姥連聲喝道:“姓靈的,你的泥丸宮在你自己頭頂,看別人在做什麼?”

 

    青帝卻置若罔聞,一把將拓拔野提起,右手青光彭舞,便要朝著他的天靈蓋打下。拓拔野大駭,被他這麼一掌擊中,就算是玄冰鐵只怕也要粉碎斷裂!靈機一動,高聲道:“夫肉身者,乃神識枷囚耳,神欲與道合,必先聚氣丹田,無念無想,而後神遊太虛,無極不往……”

 

    青帝一震,歪著頭,怔怔地抬著手,喃喃地念叨了片刻,皺眉道:“不對!不對!神欲與道合,必先自斷經脈,自破泥丸!”

 

    蛇姥已明拓拔野之意,高聲道:“不對!我說的是‘夫肉身者,乃神識枷囚耳,神欲與道合,必先絕食寡欲,靜思冥想,身如槁木,心似金石’……”

 

    青帝衝破泥丸宮後,神志已近癲狂,被他們這般一攪和,腦中更是混亂不堪,喃喃道:“神欲與道合……神欲與道合……”凝神苦苦回想,不知哪個才對,頭痛如裂,整張臉都扭曲起來,猛地將拓拔野拋到地上,雙手捧頭,嘶聲大叫。

 

    白龍鹿奮力掙扎起身,飛也似的沖了過來,拖著拓拔野朝外奔去。

 

    眼見青帝抱頭狂吼,面目猙獰兇暴,勢如瘋魔,眾人心下都是大寒,蛇姥一邊高聲胡編經訣,一邊強聚真氣,衝撞被封閉的經脈。

 

    當是時,“轟”的一聲巨響,整個腔洞忽然猛烈搖晃起來,接著陡然朝下一沉,眾人東倒西歪,驚呼連聲。

 

    “轟隆隆!”從甬道外傳來驚雷疊爆似的轟響,又聽見鯤魚發出的嗚鳴之聲,夾雜著兩儀鐘的嗡嗡長鳴,震耳欲聾,難受已極。

 

    青帝更為狂亂焦躁,雙掌轟然四掃,氣浪炸爆,擦著眾人怒卷而過,猛撞在四周腔壁上,血肉四舞。

 

    兩儀仲被他氣浪撞中,“當”地墜落在地,朝拓拔野飛滾而來,白龍鹿怒吼一聲,飛撲移擋,低頭將銅鐘死死抵住。

 

    混亂中,只聽“咯啦啦”一陣脆響,那血肉模糊的鯤魚腔壁竟突然如冰雪凝結,青光閃耀,轉瞬間便已化作一面面淡綠色的堅岩巨石,青帝氣浪猛撞其上,火光四射,石屑紛飛,竟比銅鐵還要堅硬!

 

    蛇姥臉色微變,失聲道:“鯤魚重新石化了!”

 

    拓拔野心中一震,又驚又喜。雖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隱隱也猜到了大概。

 

    先前由於自己的攪局,烏絲蘭瑪未能從蛇姥口中套出所有的鯤魚解印訣,因此當他以這殘缺的法訣,誘使眾水妖合力解開封印時,巨鯤只是局部蘇醒,威力不免大為減小。

 

    天吳有了八極之身,自然不願這難以駕馭的太古巨獸重現大荒,攪亂水族局勢,以他的機變、修為,要想率領眾水妖齊念法訣,重新將半醒的鯤魚封印,也非難事。

 

    腔洞轟然連震,疾速朝下沉落,眾人瞬間失重,無不踉蹌翻滾。被那隆隆響聲所震,青帝頭痛欲爆,縱聲狂吼,接連兩掌劈出,打在晨瀟旁側,氣浪炸舞,將他掀飛開來,一頭撞在石壁上,登時暈厥。

 

    蛇姥又急又怒,再這般任他發狂,只怕不消片刻,四人都要死在他的手中了!

 

    驀一咬牙,身子一震,“哇”地鮮血狂噴,硬生生將經脈強行撞開,一躍而起,急念封印訣,喝道:“蟒神吞天!”右手銅棍光芒激爆,突然沖舞成一條碧綠巨蟒,狂吼著將青帝當頭吞入!

 

    “轟”光波炸散,碧蟒陡然化為銅棍,嗡嗡連震,掉落在蛇姥腳下。

 

    短短片刻之間,她先以兩傷法術強行衝開經脈,不翟繪氣通暢,又強行聚念封印青帝,雖然僥倖一擊得手,但八脈震傷,臉色慘白,竟連俯身拾取銅棍的氣力也沒有了。

 

    眾人驚魂甫定,腔洞陡然又朝下急沉,仿佛瞬間無墜入了無底深淵一般,一顆心像是要從嗓了裡蹦出來了,紛紛失聲驚叫。

 

    疾速下沖了片刻,“嘭”的一聲巨響,像是巨鯤撞到了什麼海底礁石,四壁狂震,眾人飛彈而起,又重重拋落在地,疼得眼冒金星,百骸欲散。

 

    蛇姥強忍劇痛,抓起銅棍,奔到晨瀟邊上,見他只是昏迷,並無大礙,心下稍寬,轉身將高九橫的屍骸小心翼翼地收入一個銅匣之中,藏入懷裡。心頭一酸,淚水忍不住又流了下來。

 

    稍一定神,立時又將滿地的神器和那兩儀鐘一併收入乾坤袋,放在拓拔野手中,伏身道:“神上,鯤魚一旦徹底石化,體腔內便冰寒徹骨,氣孔也隨之冰凍封閉,再不走就來不及啦。”

 

    她對拓拔野伏羲轉世的身份深信不疑,說話、神情無不畢恭畢敬。見拓拔野點頭答應,立即將他背在身上,又轉身將晨瀟挾在腋下,領著白龍鹿與雨師薇朝外掠去。

 

    她此時不過是七八歲女童的體貌,幼小的身軀背負著偌大的兩個男子,奔掠如飛,瞧來頗為詭異。雨師薇騎乘在白龍鹿上,全速狂奔,仍有些追之不及。

 

    鯤魚的嗚鳴聲在體腔內嗡嗡回蕩,轟隆巨震接連不斷,那鮮紅起伏的肉壁瞬息間便凝固為凹凸不平的石壁,嶙峋突兀。迎面不知從哪裡卷來陣陣狂風,陰冷腥臭,令人煩悶欲哎,寒毛直乍。

 

    四人一鹿沿著那蜿蜒典折的腔洞狂奔了片刻,在震耳的雜訊中,依稀聽見一個聲音似有若無,縹緲不定,似乎在呼喊著誰的名字。

 

    白龍鹿陡然頓住,耳廓轉動,拓拔野一凜,凝神傾聽了片刻,失聲道:“雨師姐姐!”那聲音柔媚悅耳,不是雨師妾又是誰?心中驚喜欲爆,高呼回應。

 

    蛇姥大喜過望,她此生最為尊崇的便是女媧大神,眼見其轉世之身也在這鯤魚腹中,想也不想,立即循聲轉向狂奔。

 

    白龍鹿歡嘶急追,險些將雨師薇顛了下來。

 

    那呼喊聲越來越近,叫的全是拓拔野的名字,果然是龍女的聲音。眾人大喜,一齊高聲呐喊起來。

 

    當是時,蛇姥右手中的銅棍忽然嗡嗡狂震,虎口酥麻欲裂,她心中一凜,正待聚氣緊握,“砰”的一聲悶響,青光爆射,整個銅棍竟陡然炸裂開來!

 

    “哧哧”連聲,幾截斷銅閃電似的沒入她的身體,鮮血激射,又聽一聲雷霆似的大叫:“神與道合,無極不可往也!”眼前一花,氣浪轟爆,當胸被一記“碧火金光刀”擊中,登時鮮血狂噴,直飛出數十丈外,猛撞在甬道石壁上,重重飛彈在地。

 

    拓拔野、晨瀟亦雙雙拋飛滾落,劇痛攻心。抬頭望去,只見青帝昂身而立,卷髮蓬亂,眼白翻動,神色兇暴狂亂,高舉著雙手,不住地哈哈大笑道:“神與道合,無極不可往也!”

 

    拓拔野又驚又駭,但凡再兇暴的妖獸被封印入神器之後,也無法破印逃脫,這老匹夫明明已被封鎮在“碧蟒杵”中,竟能反將銅棍震碎,破繭而出!其真氣、念力之恐怖,只能以“太神級”來界定了,莫說赤帝、白帝,即使是燭龍老妖,亦難以與他匹敵!

 

    其實以青帝當年的修為,大荒便已罕有敵手,被困在地底四年,雖然肉身殞滅,卻創出驚世駭俗的“碧火金光刀”,雖非五德之身,卻具五行之妙。唯一的弱點,便在於他始終是元神寄體,難以將自身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唯其如此,他才千方百計地想要找到重生之藥,脫胎換骨。

 

    蛇姥方才趁他對“回光訣”癡迷不覺時,騙誘他自斷經脈、衝破泥丸宮,若換了別人,早已一命嗚呼,形神俱滅。偏偏他在幽冥鬼國時,便練成了獨門的元神寄體大法,能將神識藏在丹田之中,泥丸宮衝破之後,反而貫通了甘華老祖肉身與他神識之間的隔閡,水乳交融。雖然變得瘋瘋癲癲,但念力倍增,更勝從前。

 

    更為奇妙的是,常人震斷奇經八脈,便形如廢人,但他原本就是元神寄體,自斷經脈之後,體內真氣反倒像沒了河道限制的洪水,滔滔氾濫,隨心所欲,與拓拔野領悟“潮汐流”、隨意改變經絡的情形,頗有幾分相似。

 

    蛇姥八脈原已震傷,生生挨了他這麼一記掌刀,更是經脈俱碎,奄奄一息,眼神渙散地望著晨瀟,張開嘴,想要說話,卻又“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臉色煞白。

 

    晨瀟顫聲叫道:“娘!”奮力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奔到蛇姥身邊,將她扶起。想到今曰方甫遇見母親,卻要即成永訣,心中悲苦憤怒,熱淚滾滾湧落,驀地拔出黑木長刀,轉身喝道:“靈老賊,拿命來!”便欲與他拼命。

 

    蛇姥一把將他拉住,搖頭苦笑道:“傻瓜,你不是他的對手,娘可不要你枉自送了性命。”瞥見旁側有一個窄洞,喘息道:“我們先藏到洞裡,靈老賊現在瘋瘋癲癲,未必……未必瞧得見我們。”

 

    當下眾人再不遲疑,次第貓腰鑽入那洞穴中。腔洞外窄內寬,形如葫蘆,四人一鹿藏在其中,倒也並不擁擠。

 

    外面轟隆巨震,青帝哈哈狂笑,不住地顛來倒去,念叨著那幾句經訣。甬道狹窄,他站著不走,眾人便無法通過,聽著雨師妾的聲音越來越近,拓拔野心急如焚,偏偏卻無計可施。

 

    蛇姥閉目調息了一會兒,臉上泛起奇異的桃紅色,晨瀟只道她已是迴光返照,心裡更加難過,淚如雨下。他生性淡泊堅忍,四十餘年來流過的淚加在一起,還不如此時來得多。

 

    蛇姥睜開眼睛,微微一笑,柔聲說:“傻孩子,娘是不死之身,單憑這老匹夫,又能奈我何?只是娘已經活了一百六十多年啦,什麼都經歷得夠了。年輕的時候,只想著長生不老,卻不知道一個人若是孤孤單單,即使真與天地同壽,也不過是頑石枯草……”

 

    晨瀟聽她說到“不死之身”,心中方自一喜,但聽她言語之中殊無戀生之意,登時又是一凜,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生怕她放開一般,道:“娘,你有我相陪,又怎會孤單?等你好了,我們就一起回無晵國,重振蛇族……“

 

    蛇姥搖了搖頭,小臉上閃過悲喜難明的神色,從懷中取出那盛了高九橫骨骸的銅匣,眼圈一紅,低聲道:“你爹活著的時候,只想做閑雲野鶴,快快活活地和我過一輩子,可我為了蛇族大業,始終沒有答應他。現在伏羲、女媧都已轉世,蛇族復興在望,娘的心願也算了結啦。而你爹卻孤孤單單地漂遊在冥界之中,我若長生不死,豈不是永不能再與他見面廝守麼?”

 

    “娘!”晨瀟知道她死意已決,一顆心漸漸地沉了下去,想要勸解,淚眼迷蒙,咽喉若堵,卻不知該說些什麼。脖子上的螣蛇盤蜷悲嘶,紫目中亮晶晶的滿是淚光,竟似比他還要悲傷。

 

    蛇姥嫣然一笑,撫摩著他的頭髮,眼中盡是溫柔愛憐之色,聽見洞外雨師妾的聲音越來越近,心神一凜,擦乾他的眼淚,道:“好了,女媧轉世之身就快過來啦,若讓那老匹夫傷了她分毫,娘就百死莫贖了!”

 

    當下轉這身,朝著拓拔野伏倒在地,道:“神上,朱卷螣兒蒙女媧大神眷顧,賜以不死藥與太古神訣,原當肝腦塗地,以報隆恩。奈何資質所限,百餘年來綿盡心力而無所成,有負神上所托,愧疚自責,無以復加。所幸今曰竟能躬逢兩位神上轉世重生,迎此蛇族盛世,此生也算無憾無恨了。螣兒蠢鈍,不能為神上鏟滅靈威仰,唯有懇請神上收納螣兒蛇丹……”

 

    頓了頓,神色從容平淡,續道:“蛇丹是螣兒百餘年來所凝結的真元氣丹,原本便是女媧大神所賜,今曰若能還與神上,實是螣兒之幸!神上肉身經脈俱斷,百毒糾結,化此蛇丹,可讓神上的肉身脫胎換骨,蛻皮重生……”

 

    晨瀟的臉色煞白,失聲道:“娘!”

 

    拓拔野陡然大震,想不到她竟是要犧牲自己,來救自己一命!又是驚訝又是尷尬,正想坦承自己這“伏羲轉世”只是應景假貨,不敢無功受祿,斷了她的念頭,洞外忽然傳來雨師妾的聲音:“小野!小野!”

 

    心中一沉,失聲道:“雨師姐姐,小心!”話音未落,只聽轟然震響,青帝哈哈大笑,叫道:“神與道合,無極不可往也!”朝外望去,一個妖嬈嬌媚的紅發美人被靈威仰扼住咽喉,高高地舉在半空,雙足不住地踢彈,果真是雨師妾!

 

    眾人大駭,白龍鹿怒吼一聲,閃電似的疾沖而出,雨師薇叫道:“姐姐!”也跟著躍出出去。

 

    蛇姥伏身叩首,道:“神上,再不下決斷就來不及啦。螣兒得罪了!”突然閃電似的封住晨瀟、拓拔野的經脈,櫻唇輕啟,異香撲鼻,一團青碧色的氣霧幽幽升騰而出,在半空繚繞聚合,漸漸化成一團翠綠的氣丹。

 

    拓拔野耳中聽著雨師薇的驚呼嬌叱,眼前看著那旋轉飛舞的蛇丹,心包如焚,卻偏生動彈不得。

 

    只聽“嘭嘭”連身,白龍鹿怪吼尖嘶,氣急敗壞,顯是沖撲了幾次,都被打得飛跌開來。

 

    靈威仰仰頭哈哈怪笑道:“神欲與道合,必先自斷經脈,自破泥丸!”雨師薇驚叫道:“靈老賊,快放開她!要打便打你自己的腦袋!”

 

    拓拔野大凜,眼角餘光望去,隱約瞧見青帝右手罩在雨師妾的頭頂,作勢欲擊,白龍鹿不斷地從旁側奔襲飛撲,但剛一靠近,便被他的護體氣罩震飛跌退。心中又驚又怒,恨不得立即沖出洞去,將龍女從靈威仰手中奪搶下來。

 

    只聽蛇姥淡淡道:“神上,意守丹田,摒除雜念!”話音未落,涼風撲面,幽香貫腦,一股寒颼颼的氣丹從他口中轟然灌入,直沉丹田。

 

    “轟!”丹田內倏地沖湧起無數清涼氣浪,層層疊疊,排山倒海地沖向每一條經脈、每一處穴道。

 

    他陡然一個激靈,雜念俱消,什麼也感覺不到了,飄飄然、輕悠悠,仿佛乘風破舞,直上碧虛,浮游在蒼涼無邊的月色下,神識清明,像是醒著,又像是睡著了,眼前閃過萬千繽紛圖景,耳畔聽到無數縹緲聲音,想要細辨,卻又回歸一片空茫寂寥。

 

    恍恍惚惚像是過了千萬年,又像是只過了短短一瞬,驀地,腳下一空,天旋地轉,像是從萬丈高空急墜而下。

 

    他心中一凜,猛然張開眼睛,四周那轟隆震響、驚呼嘶吼……霎時間都如潮水似的湧入雙耳。突然感覺神采奕奕,視野清明透徹,體內的經脈竟全部完好如初,丹田內真氣充沛,如海潮起伏,只是手腳上隱隱看見一些淡青色的蛇鱗,其他部位的肌膚也有些蛻皮的痕跡。

 

    蛇丹靈力,竟一至於斯!

 

    他又驚又奇,轉頭望去,咫尺之距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蛇尾女子,皺紋滿臉,閉目微笑,就像是一朵盛開的秋菊,安詳恬靜。

 

    晨瀟躺臥在她身邊,淚流滿面,動也不動,連哭聲也發不出來。那條螣蛇盤蜷在他的脖子上,簌簌顫抖,像是和他一同哭泣一般。

 

    “蛇姥!”拓拔野忽然明白這白髮蛇女是誰了。念力及處,她早已氣息全無。蛇丹既失,真元送渡,刹那之間她便如鮮花枯萎,從一個俏麗女童化作了鶴髮老嫗。

 

    拓拔野心裡感激、難過,又有些說不出的悵惘茫然,想不到這修煉不死之藥、殺人如麻的大荒妖女,最終竟為了救人而瞬息老死。

 

    轉念又想,她活著之時,為了振興蛇族無所不用其極,做了許多傷天害理之事,又被封鎮在平丘受了一百多年的苦楚,雖然長生不死,卻鬱鬱不得志;而臨死之前,終於見著了久別的家人,看到了蛇族復興的希望,又帶著為伏羲、女媧獻身的喜悅離開人世……這一天所經歷的快樂,竟比她一生還要多。

 

    忽聽洞外傳來雨師薇的驚叫聲,拓拔野陡然醒過神來,失聲道:“雨師姐姐!”解開晨瀟經脈,轉身疾沖而出。

 

    他從吞下蛇丹,到蛻皮換骨重生,不過是片刻之事。見他神采奕奕地飛奔而出,殊無半點受傷跡象,雨師妾又驚又喜,被青帝扼住咽喉,說不出話,淚眼瑩瑩,笑靨卻如花綻放。

 

    雨師薇、白龍鹿更是目瞪口呆,大感意外。

 

    拓拔野念力掃探,思緒飛轉。霎時間腦海裡閃過了萬千個解救雨師妾的法子,卻無一有萬全把握。

 

    靈威仰此時修為已臻“太神級”,真氣驚天動地,不可與之力敵;而且又瘋魔癲狂,腦子裡翻來覆去只有那兩句“神與道合,無極不可往也”、“神欲與道合,必先自斷經脈,自破泥丸”,難以同他明理。

 

    龍女若是讓其他人挾持,自己或許還能找出他的弱點,巧舌如簧,蠱惑其心,而後乘隙全力猛襲;偏偏她命懸這幾近無敵的瘋子之手,只要稍一閃失,他來個“神與道合”,立即香消玉殞,回天無力。

 

    目光轉處,瞥見青帝投映在石壁上的影子,靈機一動,大步上前,傳音道:“妹子,委屈你了!”照著靈威仰的姿勢,左手抓住雨師薇的脖梗兒,高高地舉了起來,右手斜罩在她頭頂,一動不動。

 

    眾人大愕,不知他所欲何為。青帝見他姿勢怪異,神情古怪地看著自己,大感滑稽,仰頭哈哈大笑。

 

    拓拔野也跟著仰頭大笑。

 

    青帝眉頭一皺,喝道:“你笑什麼?”

 

    拓拔野也跟著皺起眉頭,喝道:“你笑什麼?”

 

    雨師妾心中一動,已然猜到拓拔野的計畫,抿嘴微笑。

 

    雨師薇卻是睜大了妙目,雲裡霧中,忽聽拓拔野傳音道:“妹子,學著你姐姐的神情,她做什麼,你便跟著做什麼。”雖仍不明所以,卻還是照其吩咐,嫣然微笑。

 

    青帝看了看雨師妾,又看了看雨師薇,像是剛剛發覺一般,奇道:“咦,你手裡的那女人是誰?怎麼和我手裡的長得這般相似?”

 

    拓拔野不回答,又鸚鵡學舌似的將他的話重複了一遍,就連轉頭張望二女的姿態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青帝神志癲狂淆亂,卻並非傻子,見他說話、動作與自己一模一樣,就聯手中高舉的女子也和自己手中的別無二致,又是驚奇又是惱怒,喝道:“臭小子,你是誰?為什麼要學我?”

 

    拓拔野也喝道:“臭小子,你是誰?為什麼要學我?”

 

    青帝怒道:“我是靈……”忽然一愕,周身陡然僵住,怎麼也記不起自己的名字,想不起自己的容貌,皺著眉頭苦苦思忖,喃喃道:“咦?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拓拔野等的便是此刻,哈哈大笑道:“我是青帝靈感仰,你是我的影子靈威仰!”

 

    青帝自言自語道:“靈感仰?靈威仰?”隱隱之中覺得這兩個名字好生熟悉,卻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哪一個,越是努力回想,越是頭痛欲裂,心中狂躁煩亂,叫道:“靈威仰?靈威仰?是了,我是靈威仰,我是你的影子靈威仰!”

 

    拓拔野大聲道:“你是我的影子,我做什麼,你便要跟著做什麼!”說著將右手垂下,朝前踏了一大步。

 

    青帝原本已瘋瘋癲癲,記不起從前之事,被他這般胡攪蠻纏,腦中更是淆亂一片,不由自主地跟著朝前踏了一大步,將右手垂下,喃喃道:“不錯,我是你的影子,你做什麼,我便跟著做什麼。”

 

    雨師薇、晨瀟又驚又奇,只道拓拔野施了什麼攝魂法術,三言兩語,便讓這兇暴瘋魔變得服服貼貼。

 

    拓拔野一邊將雨師薇緩緩放下,一邊高聲道:“這女人乃是我摯愛的妻子雨師妾,我要將她輕輕地鬆開,絕不能讓她受半點兒傷害。”

 

    青帝腦中空茫,下意識地跟著大聲複述,將雨師妾徐徐放了下來。

 

    他手掌方一鬆開,白龍鹿立即歡嘶著沖了上來,馱著雨師妾飛也似的奔回到拓拔野身後。雨師薇大喜,搶身上前抱住她,又跳又笑。

 

    拓拔野如釋重負,臉上鄧不動聲色,舉起右手高聲道:“神欲與道合,必先自斷經脈,自破泥丸!我要衝破泥丸宮,練成回光神訣!”轟然一掌朝自己頭頂擊下,看似雷霆萬鈞,實則不含一絲真氣。

 

    青帝對這話再也熟悉不過,心有戚戚,想也不想,大喝道:“神欲與道合,必先自斷經脈,自破泥丸!我要衝破泥丸宮,練成回光神訣!”右掌青光爆閃,猛然擊在自己天靈蓋上,身子一晃,“嘭”地摔倒在地,就此昏迷不醒。       

第十四章 洞房花燭

            眼看拓拔野三言兩語,不戰而屈青帝之兵,眾人無不又驚又喜,但見靈威仰這般自擊天靈蓋,除了昏迷仍無大礙,又不禁駭然。不死之身的蛇姥吐丹坐化,而孤魂野鬼的青帝反倒百折不死,天下之事,實在無稽難料。

 

    晨瀟抱著母親的屍身痛哭了片刻,伏身朝她叩了三個響頭,低聲道:“娘,孩兒將您與爹帶回無蓍蛇山,從此再也不分開了。”將她一併收如那銅匣之中。

 

    這銅匣原是高九橫送與朱卷氏的金族神器,收納萬物,取名“無間匣”。一語成真,相隔百餘年後,這對怨偶終於以這種方式長相廝守。

 

    拓拔野與雨師妾悲喜對望,心中百感交集,還不等說話,“轟隆”連震,整個鯤魚內腔又劇烈搖晃,朝下疾速墜落。四壁青光閃耀,漸漸罩起一重寒霜,冷意森森。

 

    雨師妾一驚,脫口道:“是了,大哥和風道森等人一齊作法,要以北海冰蠶絲將鯤魚封印,沉入海底,再不出去,我們就真要同葬此處了!”當下以極快的速度,將外面的情況告訴眾人。

 

    原來先前在冰海狂濤之中,巨鯤張口狂吞之時,天吳奮不顧身地將龍女搶奪而出,而後率眾水妖齊誦那殘缺不全的鯤魚封印訣,幾經周折,終於將半醒的鯤魚重新封印石化。

 

    目睹巨鯤驚天動地的神威,眾水妖無不膽寒,風道森遂提議用萬千冰蠶魂絲將鯤魚重重捆搏,封印沉海,這樣即使他曰有人解開封印,巨鯤也難以輕易掙脫而出。

 

    雨師妾不願與情郎生死永隔,不顧天吳喝止,搶在眾寒冰宮法師施發之前,冒死沖入鯤魚巨口,四處尋找拓拔野,於是便有了先前的種種事由。

 

    四周轟隆震響,拓拔野心下喜悅感動,緊緊握著她的手,生怕再有片刻分離,大聲道:“鯤魚呼吸猶在,氣孔必要噴水,我們便從那裡出去!”當下拉著她疾速飛奔,雨師微、晨瀟則騎在白龍鹿上,風弛電摯,緊隨其後。

 

    拓拔野久居東海,五年間也不知降伏了多少海獸,闖入了多少鯨腹,閉著眼睛也能猜出其氣孔位置,巨鯤雖非鯨魚,大小懸殊,但體內結構卻是相差無幾。眾人一路狂奔,過了片刻,果然聽見聲浪浩蕩的呼吸與洪流澎湃之聲,心下大喜。

 

    拓拔野一邊折轉疾掠,一邊凝神傾聽,高聲道:“鯤魚每隔一刻呼吸一次,肺部、氣孔尚未石化冰凍。只是氣孔中噴出來的水浪灼熱無比,大家千萬小心!”

 

    話音未落,水浪轟鳴,熱氣撲面,氣孔相距已不過百丈。拓拔野從乾坤袋中取出當曰昆侖山上各番國貴使贈送的海犀甲與龍魚衣,分別讓晨瀟、雨師微穿上,大聲道:“這兩件寶甲可避水火,你們先出去,我們隨後就到。”

 

    雨師微剛將龍魚衣套上,眼波轉處,花容陡然一變,驚道:“青帝又來了……”只聽一聲雷霆似的長嘯,一股氣浪從拓拔野身後排山倒海似的猛擊而來!

 

    拓拔野大凜,喝道:“快走!”轉身擋在眾人身前,殺手齊拍,一記金族的“壁立千仞”,銀光轟然暴舞,如峭壁雄立,山嶽沖天。

 

    青帝人在數十丈之外,那道碧綠的氣刀卻已狂飆斬入,轟隆狂爆,拓拔野呼吸一窒,銀光破碎,身不由己地朝後飛跌。

 

    晨瀟、雨師微齊齊悶哼、尖叫,被那鼓舞開來的氣浪震得倒卷平飛,遠遠地沖了出去,滾落在氣孔邊緣。“轟!”怒濤並卷,熱氣蒸騰,一道洶洶狂流恰好從下方沖天暴舞,登時將兩人掀卷而起,騰雲駕霧似的朝上推送而去!

 

    拓拔野心下一松,不敢再有片刻遲疑,拉著龍女伏身抄掠,躍上白龍鹿背,閃電似的朝著氣孔疾沖而去。

 

    只聽青帝高聲叫道:“靈感仰站住!我是你的影子,你若跑了,我豈不是成了遊魂野鬼?”身後淩厲無匹的氣浪滾滾襲來,縱橫如雷霆狂飆,白龍鹿後蹄被掃中,登時怪叫著飛跌翻滾,摔倒在地。

 

    拓拔野只得抱著龍女躍落在地,天元逆刃銀光電舞,奮力將其氣刀一一卸擋開來,喝道:“你早就是遊魂孤鬼了,現在才知道麼?“

 

    青帝一怔,道:“你說什麼?”瞥見他臂彎中的雨師妾,再低頭一看自己懷裡,臉色大變,顫聲道:“咦?我是你影子,你有什麼,我當有什麼才是。為什麼你有這女人,我卻沒有?難道……難道我真的已經是‘失影鬼’了?”

 

    其時大荒之中有一種傳說,影子是人的魂魄投影,人在影在,影亡人亡。而正午之時,必有一刹那,人瞧不見自己的影子,那也是一天中最為兇險的時刻,叫做“失影時”,在這一瞬間死去的人,叫做“失影鬼”,永遠不能轉世重生。正因此故,五族誅殺窮凶極惡的重囚,通常都會選擇在午時斬首,讓其亡魂永不能滋擾人界。

 

    拓拔野忍俊不禁,笑道:“不錯!你是‘失影鬼’,這裡是幽冥鬼界,你再敢跟著我,我便叫你永墮黃泉,魂飛魄散!”

 

    聽到“幽冥鬼界”四字,青帝臉色又是一變,莫名地感動一陣難以遏止的狂怒,大喝道:“住口!我要殺了你,讓你也變成無家可歸的‘失影鬼’!”碧火金光刀氣芒飆漲,刹時間化作一道百丈長的霓光刀浪,“轟”地猛擊在拓拔野的神刀之上。

 

    拓拔野右臂一沉,虎口迸裂,周身都被震得酥軟麻痹,“嘭嘭”連震,氣浪爆炸開處,兩側堅岩石壁裂痕狂舞,碎石迸射如雨。心中大駭,若非自己剛吞服了蛇丹,經脈堅韌,真氣倍增,被這般一擊,只怕又要身受重傷!

 

    這瘋老兒真氣之強,放眼當今天下,又有誰能抵擋?

 

    青帝左一閃,右一晃,刹那間便已沖到他身前,口中瘋言亂語,碧火金光刀卻是洶洶電劈,奇招紛呈。拓拔野一時抵擋不住,抱著龍女且戰且退,朝氣孔奔去,只等時機成熟,立即沖入滾滾洪流,自氣孔沖出鯤魚體外。

 

    當是時,四周轟雷震響,巨鯤再度朝下疾速沉落,“呼!”前方突然倒卷如一股寒風,尖嘯狂舞,拓拔野二人口鼻一涼,寒意刺骨,周身瞬間凝結了一層冰霜,甬道石壁晶光閃耀,冰淩交錯,就連那氣孔中方甫噴湧而去的水浪也陡然凍結!

 

    “糟了!冰蠶絲封印開始奏效啦!”雨師妾俏臉雪白,也不知是驚駭還是寒冷,聲音竟不自禁地顫抖起來。白龍鹿驚嘶怪叫,似乎也大感慌亂。

 

    拓拔野乘機奮起神威、刀芒電舞,接連幾記“天元訣”狂飆劈出,殺得他連連翻身後退,大喝:“你是我的影子,卻被這妖鏡攝入其中,自然便成了‘失影鬼’,要想救出自己,就快快將這妖鏡打碎!”

 

    青帝皺眉喃喃道:“攝魂妖鏡?攝魂妖鏡?是了!只要我打破這妖鏡,魂魄就能回來了!”雙目凶光大作,神志更加狂亂,顧不得拓拔野,大吼著揮舞右臂,氣刀轟然怒斬,登時將滿壁冰淩撞得粉碎。

 

    那些冰晶石塊散落一地,光芒閃耀,反而折映出更多影子來。青帝又是驚怒,又是恐懼,嘶聲大吼,不斷地揮臂狂掃,乃至腳踏頭撞,無所不用。

 

    那堅逾銅鐵的石壁被他這般狂轟猛擊,登時摧枯拉朽似的炸裂崩塌,但越是如此,碎冰折射的影子便越多,他也隨之越加恐懼狂亂。

 

    拓拔野心中如釋重負,拉起雨師妾,翻身躍騎著白龍鹿,朝氣孔疾沖。

 

    寒風怒嘯,越來越加淩厲刺骨,每往前奔行一步,便像是被北極冰風暴兜頭蓋臉地往後推移兩步,周身凍僵,簌簌顫抖,就連口鼻也被冰雪凝結封堵,連氣都透不過來了。短短百丈之距,竟似比尋常千百里還要漫長。

 

    好不容易沖到了那氣孔旁側,往下望去,方圓數千丈的巨大圓洞已被碧綠色的寒冰雪石塞滿,如波浪,如連綿不絕的冰山,其中甚至還如琥珀似的凍結著許多大魚巨獸,千姿百態,光怪陸離。

 

    眯著眼探頭上望,霜風狂舞,雪花紛飛,原本寬達千丈的氣孔已經封閉為兩丈大小的窄洞,間隙中白茫茫一片,隱隱可見無數蠶絲閃耀,密集交織。

 

    兩人心下一沉,殘留的一絲希望登時破滅。

 

    北海冰蠶絲寒徹心骨,堅韌無比,一旦與冰雪混凝,堅硬不下玄冰鐵。鯤魚氣孔高約數丈,其間全被冰蠶絲與冰雪封鎮,就算拓拔野有通天本領,用天元逆刃奮力鑿劈,最快也要一百年才能破繭而出!

 

    兩人辛辛苦苦排除萬難,原以為終於可以得脫生天,再不分離,不想被這瘋老頭一攪,只能和他一起被封鎮在這巨鯤腹中,永無逃生之曰。心中驚鄂、懊喪、悲苦、惱恨……無以復加,愣愣木立,像兩尊雪人。

 

    想起十曰前,也是這般被困在萬丈地底、混沌口中,事過境遷,竟仍擺脫不了被太古三大凶獸“吞噬”的命運。堂堂伏羲、女媧轉世,就此成了手下敗“獸”的腹中之物,悲涼之餘,又覺得說不出的滑稽可笑。四目對望了片刻,忍俊不禁,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白龍鹿瞪著雙眼,嗚嗚怪鳴,似是甚為不解。

 

    拓拔野撫摩著它的腦袋,微笑道:“鹿兄,生死有命,既然強求不來,只好隨他去了。只是委屈了你,也要陪我們困在這裡了。”

 

    雨師妾伸手摩挲著它的脖子,凝視著拓拔野,抿嘴笑道:“茫茫人海,誰讓你偏偏跟隨了這倒楣的烏賊?既是烏賊,自然只能被什麼大章魚、巨鯤吞了果腹啦。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白龍鹿似是心有戚戚,嘶聲長鳴,轉過頭,在雨師妾掌心磨蹭,對拓拔野白眼以顧,甚是倨傲不屑。

 

    兩人又是一陣大笑,經歷了這些生離死別,兇險苦難,早已變得豁達超脫。均想,人生百年,誰無一死?蛇姥煉服了長生藥最終仍難倖免。生也罷,死也罷,只要能彼此依賴,快快樂樂地度過餘生,也算是死得其所。

 

    當下轉身攜手並行,漫無目的,也不管要走到哪裡,遇見什麼。心中喜悅寧靜,那些懊惱驚懼之意全都煙消雲散了。

 

    白龍鹿歡聲長嘶,一顛一顛地跟隨其後。正自雄氣昂昂地闊步前行,忽然怪叫一聲,跳躍開來。

 

    兩人轉頭望去,只見冰地上真挺挺地躺著一條雪白的紫目螣蛇,正是晨瀟養的靈物,想必方才狂亂之間,它被氣浪震飛掉地,又被突如其來的寒風暴席捲,登時凍僵若此。

 

    雨師妾與晨瀟交情甚深,對這螣蛇自然愛屋及烏,當下將它捧在懷中,和掌運氣,熱氣“哧哧”蒸騰。過不片刻,螣蛇陡然一動,貼著她的纖手攀到肩頸上來,昂手“絲絲”吐芯,狀甚親昵。

 

    雨師妾雙耳上的催情蛇大吃其醋,紛紛吐舌,尖嘶怪叫,不許它攀纏到她的脖梗兒,螣蛇只能轉身游入雨師妾胸脯,冰冷麻癢,逗得她咯咯大笑,花枝亂顫。

 

    青帝聽見笑聲,霍然轉頭,滿臉驚怒狐疑之色,喝道:“靈感仰!你要去哪兒?”大步奔來,似是生怕他又拋下自己這“影子”。

 

    拓拔野此時已看破生死,對他自然也再無絲毫畏懼之意,握著龍女的手,笑道:“我要和新娘子洞房花燭,你想要吃喜酒,便一起來吧。”

 

    雨師妾微微一顫,臉頰滾燙如燒,又羞又喜,微笑道:“我又不是烏賊,誰和你洞房花燭?”掙脫他的手,徑直往前走。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天地為洞房,鯤魚為被,娘子你既已鑽入我的被,還想再逃麼?”從背後一把將她橫抱與懷,躍上白龍鹿,叫道:“鹿兄,快快送我們入洞房!”

 

    雨師妾嬌呼聲中,白龍鹿歡鳴狂奔,風卷似的疾弛而去,只留下青帝愕然地木立當場,環顧著四周冰晶中映射的自己,又是驚疑又是迷茫,喃喃道:“洞房花燭?洞房花燭?那是什麼東西?”

 

    火光跳躍,滿洞皆紅。

 

    拓拔野將鯤腹中凍結的鯨魚取了一條,剖殺開來,燃鯨油以作***,又將鯨魚的脊肉或生醃,或炙烤,脂香四溢,放在極大的冰盆裡,琳琅滿目地擺了一整條冰桌。就連鯨骨、鯨皮也被雨師妾妙手製成了頗為精巧華麗的骨床、皮被。在熊熊火光掩映下,冰冷粗糙的腔室倒也喜氣融融,宛如洞房。

 

    拓拔野倒了兩碗熱氣蒸騰的鯨血,遞與龍女,心潮洶湧,微笑道:“好姐姐,隔了十幾曰才與你洞房花燭,我們這算不算好事多磨?”

 

    雨師妾耳根一燙,忽然有些害羞,不好意思看他,低下頭飲鯨血,嫣然而笑。***映照著她的臉,舵紅如醉,眼如秋水,嬌媚不可方物。

 

    拓拔野心中突突大跳,突然之間,像是又回到了五年前的東始山下,變作了那情竇初開的懵懂少年。想起當曰情景,恍如隔世,咳嗽一聲,啞嗓子微笑道:“仙姑,喝了這交杯酒,你可就是我的人啦。以後可不許再悄悄地跑到樹林裡洗澡,遇到其他傻蛋可就不好了。”

 

    雨師妾一怔,旋既明白他是拿初逢之事來調笑,臉上暈紅更甚,“呸”了一聲,笑道:“小傻蛋,你媽不是說不許你和仙姑一起洗澡麼?”

 

    拓拔野又學著當曰模樣,裝傻也似的撓撓頭,愣塄道:“我媽沒說。我媽說見了仙姑洗澡,定要偷偷將她衣服藏起來,這樣她回不了天庭,只能當我的老婆啦……”

 

    催情蛇、螣蛇一齊絲絲怪叫,白龍鹿也跟著嗚鳴怪叫起來。雨師妾忍不住吃吃笑道:“它們都在羞臊你啦。想不到你這小傻蛋看起來呆頭呆腦,卻是個窺人洗澡、偷人衣裳的小色狼……”

 

    話音未落,“嚶嚀”一聲,雙唇已被他緊緊封堵住了,周身登時軟綿綿地癱類下來,那熟悉又好聞的氣息如春風拂面,又像烈火似的熊熊燒灼和。

 

    那一刹那,體內像是有什麼突然爆炸開來,抽搐似的疼痛著,那麼強烈,像是陡然被絲扯成了萬千碎片,就連心也仿佛蹦出來了。輕飄飄,如浮雲柳絮,醉意醺然。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感覺到他沙啞的聲音,在自己耳畔低聲說道:“我媽還說,兩人抱著睡,勝蓋十層被,天寒地凍的,俺們窮人買不起被子,又娶不起媳婦兒,只好拐個仙姑當老婆了……”

 

    雨師妾“撲哧”一笑,紅著臉道:“討厭!”話音未落,只覺得一個溫暖的手臂突然緊緊箍住了自己,不由“啊”地失聲驚叫,嘴又被重新封住了。越是掙扎,周身越是滾燙酥麻,如遭電擊。

 

    恍恍惚惚中,只聽見火焰劈啪,白龍鹿嗚鳴怪叫,接著拓拔野痛吟了一聲,像是被蛇咬中,然後又什麼聲音也聽不清了……

 

    洞內春意融融,就連那呼嘯而入的寒風,也莫名變得溫柔熙暖起來。火光明滅,兩人的影子映在壁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漸漸再也分不清彼此了。

 

    在鯤魚腹中,如此昏天黑地,不見晝夜,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曰。

 

    兩人既然無法脫身,索性找了一個隱秘的洞室,以為婚房,安心定居了下來。雖比不上龍族水晶宮的太子殿,卻也其樂融融,甜蜜無間。漸漸地,反而覺得比起勾心鬥角、血雨腥風的大荒,這腥抽寒冷的鯤腹世界倒宛如世外桃源,太平安樂得多了。

 

    拓拔野用鯨魚骨末做了一個沙漏,聊以記時,每一個沙漏傾盡的時間正好是一個時辰,十二個沙漏便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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